作者: 欧阳修、宋祁等,北宋史学家。欧阳修是北宋文学领袖,宋祁则以文采著称。
年代:北宋(11世纪)。
内容简要:共225卷,记载了唐代的历史。该书是对《旧唐书》的修订和补充,注重文笔的简洁和史实的准确性,是研究唐代历史的重要文献。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新唐书-列传-卷一百零三-原文
刘蕡,字去华,幽州昌平人,客梁、汴间。明《春秋》,能言古兴亡事,沈健 于谋,浩然有救世意。擢进士第。元和后,权纲驰迁,神策中尉王守澄负弑逆罪, 更二帝不能讨,天下愤之。文宗即位,思洗元和宿耻,将翦落支党。方宦人握兵, 横制海内,号曰“北司”,凶丑朋挻,外胁群臣,内掣侮天子,蕡常痛疾。
太和二年,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帝引诸儒百余人于廷,策曰:
朕闻古先哲王之治也,玄默无为,端拱司契,陶氓心以居简,凝日用于不宰, 厚下以立本,推诚而建中,繇是天人通,阴阳和,俗跻仁寿,物无疵疠。噫!盛德 之所臻,夐乎其不可及已。三代令主,质文迭救,百氏滋炽,风流浸微,自汉以降, 足言盖寡。
朕顾唯昧道,祗荷丕构,奉若谟训,不敢怠荒,任贤惕厉,宵衣旰食,讵追三 五之遐轨,庶绍祖宗之鸿绪。而心有未达,行有未孚,由中及外,阙政斯广。是以 人不率化,气或堙厄,灾旱竟岁,播植愆时。国廪罕蓄,乏九年之储;吏道多端, 微三载之绩。京师,诸夏之本也,将以观治,而豪猾逾检;太学,明教之源也,期 于变风,而生徒惰业。列郡在乎颁条,而干禁或未绝;百工在乎按度,而淫巧或未 息。俗恬风靡,积讹成蠹。其择官济治也,听人以言则枝叶难辨,御下以法则耻格 不形;其阜财发号也,生之寡而食之众,烦于令而鲜于治。思所以究此缪盩,致之 治平,兹心浩然,若涉渊冰。故前诏有司,博延群彦,伫启宿懵,冀臻时雍。
子大夫皆识达古今,志在康济,造廷待问,副朕虚怀,必当箴治之阙,辨政之 疵,明纲条之致紊,稽富庶之所急。何施革于前弊?何泽惠于下土?何脩而治古可 近?何道而和气克充?推之本源,著于条对。至若夷吾轻重之权,孰辅于治?严尤 底定之策,孰叶于时?元凯之考课何先?叔子之克平何务?惟此龟鉴,择乎中庸, 斯在洽闻,朕将亲览。
蕡对曰:
臣诚不佞,有正国致君之术,无位而不得行;有犯颜敢谏之心,无路而不得达。 怀愤郁抑,思有时而发。常欲与庶人议于道、商贾谤于市,得通上听,一悟主心, 虽被袄言之罪无所悔。况逢陛下询求过阙,咨访嘉谋,制诏中外,举直言极谏。臣 辱斯举,专承大问,敢不悉意以言?至于上所忌,时所禁,权幸所讳恶,有司所与 夺,臣愚不识,伏惟陛下少加优容,不使圣时有谠言受戮者,天下之幸也。谨昧死 以对:
伏以圣策有思古先之治,念玄默之化,将欲通天地以济俗,和阴阳以煦物,见 陛下虑道之深也。臣以为哲王之治,其则不远,惟致之之道何如耳。伏以圣策有祗 荷丕构而不敢荒宁,奉若谟训而罔有怠忽,见陛下忧劳之至也。若夫任贤惕厉,宵 衣旰食,宜绌左右之纤佞,进股肱之大臣。若夫追踪三五,绍复祖宗,宜鉴前古之 兴亡,明当代之成败。心有未达,以下情蔽而不得上通;行有未孚,以上泽壅而不 得下浃。欲人之化,在脩己以先之;欲气之和,在遂性以导之。救灾旱在致精诚, 广播殖在视食力。国廪罕畜,本乎冗食尚繁;吏道多端,本乎选用失当。豪猾逾检, 繇中外之法殊;生徒惰业,繇学校之官废;列郡干禁,繇授任非人;百工淫巧,繇 制度不立。伏以圣策有择官济治之心,阜财发号之叹,见陛下教化之本也。且进人 以行,则枝叶安有难辨乎?防下以礼,则耻格安有不形乎?念生寡而食众,可罢斥 惰游;念令烦而治鲜,要察其行否。博延群彦,愿陛下必纳其言;造廷待问,则小 臣安敢爱死?伏以圣策有求贤箴阙之言,审政辨疵之令,见陛下咨访之勤也。遂小 臣斥奸豪之志,则弊革于前;守陛下念康济之心,则惠敷于下。邪正之道分,而治 古可近;礼乐之方著,而和气克充。至若夷吾之法,非皇王之权;严尤所陈,无最 上之策;元凯之所先,不若唐尧考绩;叔子之所务,不若虞舜舞干。且非大德之中 庸、上圣之龟鉴,又何足为陛下道之哉?或有以系安危之机、兆存亡之变者,臣请 披肝胆为陛下别白而重言之。
臣前所谓“哲王之治,其则不远”者,在陛下慎思之、力行之、始终不懈而已。 谨按《春秋》:元者,气之始也;春者,岁之元也。《春秋》以元加于岁,以春加 于王,明王者当奉若天道,以谨其始也。又举时以终岁,举月以终时,《春秋》虽 无事,必书首月以存时,明王者当承天之道,以谨其终也。王者动作终始必法于天 者,以其运行不息也。陛下能谨其始,又能谨其终,懋而脩之,勤而行之,则执契 而居简,无为而不宰,广立本之大业,崇建中之盛德,安有三代循环之弊,百伪滋 炽之渐乎?臣故曰:“唯致之之道何如耳。”
臣前所谓“若夫任贤惕厉,宵衣旰食,宜绌左右之纤佞,进股肱之大臣”,实 以陛下忧劳之至也。臣闻不宜忧而忧者,国必衰;宜忧而不忧者,国必危。陛下不 以国家存亡、社稷安危之策而降于清问,臣未知陛下以布衣之臣不足与定大计耶? 或万机之勤有所未至也?不然,何宜忧而不忧乎?臣以为陛下所先忧者,宫闱将变, 社稷将危,天下将倾,四海将乱。此四者,国家已然之兆,故臣谓圣虑宜先及之。 夫帝业艰难而成之,固不可容易而守之。太祖肇其基,高祖
勤其绩,太宗定其业, 玄宗继其明,至于陛下,二百余载,其间圣明相因,扰乱继作,未有不用贤士、近 正人而能兴者。
或一日不念,则颠覆大器,宗庙之耻,万古为恨。
臣谨按《春秋》, 人君之道,在体元以居正。
昔董仲舒为汉武帝言之略矣,有未尽者,臣得为陛下备 论之。
夫继故必书即位,所以正其始也;终必书所终之地,所以正其终也。
故为君 者,所发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
《春秋》:“阍弑吴子 余祭。”书其名,讥疏远贤士,昵刑人,有不君之道。
伏惟陛下思祖宗开国之勤, 念《春秋》继故之诫。
明法度之端,则发正言,履正道;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 近正人。
远刀锯之残,亲骨鲠之直,辅相得以颛其任,庶寮得以守其官。
奈何以亵 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外专陛下之命,内窃陛下之权,威慑朝廷,势倾海内,群臣 莫敢指其状,天子不得制其心,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日, 此宫闱将变也。
臣谨按《春秋》:“定公元年春王。”不言正月者,《春秋》以为 先君不得正其终,则后君不得正其始,故曰“定无正”也。
今忠贤无腹心之寄,阍 寺专废立之权,陷先帝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况太子未立,郊祀未脩, 将相之职不归,名器之宜不定,此社稷将危也。
臣谨按《春秋》:“王札子杀召伯、 毛伯。”《春秋》之义,两下相杀不书。此书者,重其颛王命也。
夫天之所授者在 命,君之所存者在令。
操其命而失之者,是不君也;侵其命而专之者,是不臣也。
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将倾也。
臣谨按《春秋》,晋赵鞅以晋阳之兵叛入于 晋,书其归者,能逐君侧之恶以安其君,故《春秋》善之。
今威柄陵夷,籓臣跋扈。 有不达人臣大节,而首乱者将以安君为名;不究《春秋》之微,称兵者在逐恶为义。 则典刑不繇天子,征伐必自诸侯,此海内之将乱也。
故樊哙排闼而雪涕,袁盎当车 而抗辞,京房发愤以殒身,窦武不顾而毕命,此皆陛下明知之矣。
臣谨按《春秋》, 晋狐射姑杀阳处父,书襄公杀之者,以其君漏言也。
襄公不能固阴重之机,处父所 以及残贼之祸,故《春秋》非之。
夫上漏其情,则下不敢尽意;上泄其事,则下不 敢尽言。
故《传》有造膝诡辞之文,《易》有失身害成之戒。
今公卿大臣,非不欲 为陛下言之,虑陛下不能用也。
忽而不用,必泄其言,臣下既言而不行,必婴其祸; 适足钳直臣之口,而重奸臣之威。
是以欲尽其言则有失身之惧,欲尽其意则有害成 之忧,裴回郁塞,以须陛下感悟,然后尽其启沃。
陛下何不听朝之余,时御便殿, 召当世贤相老臣,访持变扶危之谋,求定倾救乱之术,塞阴邪之路,屏亵狎之臣, 制侵陵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
既不得治其前,当 治于后;不得正其始,当正其终。
则可以虔奉典谟,克承丕构,终任贤之效,无宵 旰之忧矣。
臣前所谓“追踪三五,绍复祖宗,宜鉴前古之兴亡,明当时之成败”者。
臣闻 尧、禹之为君而天下大治者,以能任九官、四岳、十二牧,不失其举,不贰其业, 不侵其职,居官唯其能,左右唯其贤,元凯在下虽微而必举,四凶在朝虽强而必诛, 考其安危,明其取舍。
至秦二世、汉元成,咸愿措国如唐、虞,致身如尧、舜,而 终败亡者,以其不见安危之机,不知取舍之道,不任大臣,不辨奸人,不亲忠良, 不远谗佞也。
伏惟陛下察唐、虞之所以兴,而景行于前;鉴秦、汉之所以亡,而戒 惧于后。
陛下无谓庙堂无贤相,庶官无贤士,今纪纲未绝,典刑犹在,人谁不欲致 身为王臣,致时为升平?
陛下何忽而不用邪?
又有居官非其能,左右非其贤,恶如 四凶,诈如赵高,奸如恭、显,陛下何惮而不去邪?
神器固有归,天命固有分,祖 宗固有灵,忠臣固有心,陛下其念之哉!
昔秦之亡也,失于强暴;汉之亡也,失于 微弱。
强暴则奸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则强臣窃权而震主。
臣伏见敬宗不虞亡秦之祸, 不翦其萌。
伏惟陛下深轸亡汉之忧,以杜其渐,则祖宗之洪业可绍,三五之遐轨可 追矣。
臣前所谓陛下“心有所未达,以下情塞而不能上通;行有所未孚,以上泽壅而 不得下浃”;且百姓有涂炭之苦,陛下无繇而知;陛下有子惠之心,百姓无繇而信。
臣谨按《春秋》书“梁亡”不书“取”者,梁自亡也,以其思虑昏而耳目塞,上出 恶政,人为寇盗,皆不知其所以,终自取其灭亡也。
臣闻国君之所以尊者,重其社 稷也;社稷之所以重者,存其百姓也。
苟百姓不存,则虽社稷不得固其重;社稷不 重,则人君不得保其尊。
故治天下者,不可不知百姓之情。
夫百姓者,陛下之赤子, 陛下宜令慈仁者视育之,如保傅焉,如乳哺焉,如师之教导焉。
故人之于上也,恭 之如神明,爱之如父母。
今或不然,陛下亲近贵幸,分曹建署,补除卒吏,召致宾 客,因其货贿,假以声势;大者统籓方,小者为守牧,居上无清惠之政而有饕餮之 害,居下无忠诚之节而有奸欺之罪。
故人之于上也,畏之如豺狼,恶之如仇敌。
今 海内困穷,处处流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鳏寡孤独不得存,老幼疾病不得 养,加以国权兵柄颛
以御豪强,恩可以惠孤寡,强可以御奸寇,政可以移风俗。
其将校曾更战阵,及功臣子弟,请随宜酬赏。苟无治人之术者,不当任此官,即绝干禁之患矣。
臣前所谓“百工淫巧,繇制度不立”者,臣请以官位禄秩制其器用车服,禁以金银珠玉,锦绣雕镂。不蓄于私室,则无荡心之巧矣。
臣前所谓“辨校叶”者,繇考言以询行也;臣前所谓“形于耻格”者,繇道德而齐礼也;臣前所谓“念生寡而食众,可罢斥惰游”者,已备于前矣。
臣前所谓“令烦而治鲜,要察其行否”者,臣闻号令者,治国之具也。君审而出之,臣奉而行之,或亏益止留,罪在不赦。今陛下令烦而治鲜,得非持之者有所蔽欺乎?
臣前谓“博延群彦,愿陛下必纳其言;造廷待问,则小臣其敢爱死”者。昔晁错为汉削诸侯,非不知祸之将至,忠臣之心,壮夫之节,苟利社稷,死无悔焉。
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僇,盖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悔,岂忍姑息时忌,窃陛下一命之宠哉?
昔龙逄死而启商,比干死而启周,韩非死而启汉,陈蕃死而启魏。
今臣之来也,有司或不敢荐臣之言,陛下又无以察臣之心,退必戮于权臣之手,臣幸得从四子游于地下,固臣之愿也。
所不知杀臣者,臣死之后,将孰为启之哉!
至如人主之阙,政教之疵,前日之弊,臣既言之矣。
若乃流下土之惠、脩近古之治而致和平者,在陛下行之而已。
然上之所陈者,实以臣亲承圣问,敢不条对。
虽臣之愚,以为未极教化之大端、皇王之要道。
伏惟陛下事天地以教人恭,奉宗庙以教人孝,养高年以教人悌长,字百姓以教人慈幼,调元气以煦育,扇大和以仁寿,可以消摇无为,垂拱成化。
至若念陶钧之道,在择宰相以任之,使权造化之柄;念保定之功,在择将帅以任之,使脩阃外之寄;念百度之求正,在择庶官面任之,使颛职业之守;念百姓之怨痛,在择良吏以任之,使明惠养之术。
自然言足以为天下教,动足以为天下法,仁足以劝善,义足以禁非,又何必宵衣旰食,劳神惕虑,然后致治哉!
是时,第策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库部郎中庞严见蕡对嗟伏,以为过古晁、董,而畏中官眦睚,不敢取。
士人读其辞,至感概流涕者。
谏官御史交章论其直。
于时,被选者二十有三人,所言皆冗龊常务,类得优调。
河南府参军事李郃曰:“蕡逐我留,吾颜其厚邪!”乃上疏曰:“陛下御正殿求直言,使人得自奋。臣才志懦劣,不能质今古是非,使陛下闻未闻之言,行未行之事,忽忽内思,愧羞神明。
今蕡所对,敢空臆尽言,至皇王之成败,陛下所防闲,时政之安危,不私所料,又引《春秋》为据,汉、魏以来,无与蕡比。
有司以言涉讦忤,不敢闻。
自诏书下,万口籍籍,叹其诚鲠,至于垂泣,谓蕡指切左右,畏近臣衔怒,变兴非常,朝野惴息,诚恐忠良道穷,纲纪遂绝,季汉之乱,复兴于今。
以陛下仁圣,近臣故无害忠良之谋;以宗庙威严,近臣故无速败亡之祸。
指事取验,何惧直言?
且陛下以直言召天下士,蕡以直言副陛下所问,虽讦必容,虽过当奖,书于史策,千古光明。
使万有一蕡不幸死,天下必曰陛下阴杀谠直,结雠海内,忠义之士,皆惮诛夷,人心一摇,无以自解。
况臣所对,不及蕡远甚,内怀愧耻,自谓贤良,奈人言何!
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
臣逃苟且之惭,朝有公正之路,陛下免天下之疑,顾不美哉!”
帝不纳。
郃字子玄,后历贺州刺史。
蕡对后七年,有甘露之难。
令狐楚、牛僧孺节度山南东西道,皆表蕡幕府,授秘书郎,以师礼礼之。
而宦人深嫉蕡,诬以罪,贬柳州司户参军,卒。
始,帝恭俭求治,志除凶人,然懦而不睿,臣下畏祸不敢言,故蕡对极陈晋襄公杀阳处父以戒帝,又引阍弑吴子,阴赞帝决。
帝后与宋申锡谋诛守澄不克,守澄废帝弟漳王而斥申锡,帝依违其间,不敢主也。
贾餗与王涯、李训、舒元舆位宰相,以谋败,皆为中官夷其宗,而宦者益横,帝以忧崩。
及昭宗诛韩全诲等,左拾遗罗衮上言:“蕡当太和时,宦官始炽,因直言策请夺爵土,复扫除之役,遂罹谴逐,身死异土,六十余年,正人义夫切齿饮泣。
比陛下幽东内,幸西州,王室几丧。
使蕡策早用,则杜渐防萌,逆节可消,宁殷忧多难,远及圣世耶!
今天地反正,枉魄愤胔,有望于陛下。”
帝感悟,赠蕡左谏议大夫,访子孙授以官云。
赞曰:汉武帝三策董仲舒,仲舒所对,陈天人大概,缓而不切也。
蕡与诸儒偕进,独讥切宦官,然亦太疏直矣。
戒帝漏言,而身诵语于廷,何邪?
其后宋申锡以谋泄贬,李训以计不臧死,宦者遂强,可不戒哉!
意蕡之贤,当先以忠结上,后为帝谋天下所以安危者,庶其纾患耶!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新唐书-列传-卷一百零三-译文
刘蕡,字去华,幽州昌平人,曾在梁、汴一带游历。他精通《春秋》,能够谈论古代的兴亡之事,深谋远虑,怀有救世的志向。后来考中进士。元和年间以后,朝廷的权力逐渐松弛,神策中尉王守澄犯下弑君之罪,历经两位皇帝都未能讨伐,天下人对此感到愤慨。文宗即位后,想要洗刷元和年间的耻辱,打算铲除王守澄的党羽。当时宦官掌握兵权,横行天下,被称为“北司”,他们勾结凶恶之徒,对外胁迫群臣,对内欺侮皇帝,刘蕡对此深感痛心。
太和二年,朝廷举行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选拔,皇帝召集了百余位儒生在朝廷上,策问说:
我听说古代圣明的君王治理国家时,崇尚无为而治,端坐朝堂,顺应自然,教化百姓,使他们心境简朴,日用节俭,不过分干预,厚待臣民以立国之本,推诚布公以建立中正之道,因此天人相通,阴阳和谐,风俗淳朴,万物无病无灾。唉!这种盛德所达到的境界,真是高远而难以企及啊!夏、商、周三代的贤明君主,以质朴和文治交替挽救时弊,百家学说兴盛,但风流逐渐衰微,自汉代以来,能够称道的君主就很少了。
我自认为愚昧无知,只是继承了先帝的基业,恭敬地遵循先帝的教诲,不敢懈怠荒废,任用贤才,时刻警惕,早起晚睡,努力追随三皇五帝的远大足迹,希望能够继承祖宗的伟大事业。然而,我心中仍有未能通达的道理,行为仍有未能取信于人的地方,从内到外,政事上的缺失很多。因此,百姓未能完全归化,气候有时也不顺畅,连年灾旱,播种和收获的时机也常常错过。国家的粮仓储备不足,缺乏九年的积蓄;官吏的选拔途径繁多,但三年的政绩却很少。京师是国家的根本,本应成为治理的典范,但豪强恶霸却屡屡违法;太学是教化的源头,本应改变风俗,但学生们却懒散懈怠。各郡县虽然颁布了法令,但违法行为仍未杜绝;百工虽然按照制度行事,但奢侈浪费之风仍未停止。风俗败坏,积弊成灾。在选拔官员以治理国家时,若只听其言,则难以分辨真假;若以法律约束下属,则羞耻之心难以形成。在增加财富和发布政令时,生产的人少而消耗的人多,政令繁琐而治理效果甚微。我一直在思考如何纠正这些错误,使国家达到太平盛世,心中充满忧虑,如同行走在深渊和薄冰之上。因此,我此前已下诏让有关部门广泛延揽贤才,希望能够启发我的愚昧,使国家达到和谐繁荣。
各位大夫都通晓古今,志在匡扶天下,今日来到朝廷接受策问,希望你们能够指出我治理中的缺失,辨明政事的弊端,阐明纲常制度的混乱,考察富国强民的当务之急。如何革除前朝的弊政?如何施惠于百姓?如何修治才能接近古代的盛世?如何推行才能使和气充满天下?请从本源上推究,详细陈述你们的对策。至于管仲的轻重之术,谁能辅佐治理?严尤的平定之策,谁又能符合时宜?元凯的考核标准应以何为先?叔子的平定之务应以何为主?这些都是治国的借鉴,选择中庸之道,广纳众议,我将亲自审阅。
刘蕡回答说:
臣虽然不才,但有匡正国家、辅佐君主的策略,只是没有职位而无法施行;有敢于犯颜直谏的决心,只是没有途径而无法上达。心怀愤懑,压抑已久,总想找个机会表达。我常常想与百姓在道路上议论,与商贾在市场上讨论,希望能够让皇上听到,哪怕因此被定罪也不后悔。何况现在陛下主动询问政事的缺失,征求良策,下诏让天下人直言极谏。臣有幸参与这次选拔,专门接受陛下的策问,怎敢不尽心尽力地陈述呢?至于皇上所忌讳的,时下所禁止的,权贵所厌恶的,有关部门所干预的,臣愚昧无知,恳请陛下稍加宽容,不要让圣明的时代有因直言而被杀的人,这是天下人的幸运。臣冒死陈述如下:
臣以为,陛下的策问中提到了古代圣王的治理,推崇无为而治,想要通过天地之道来济世安民,调和阴阳来滋养万物,可见陛下对治国之道的深思。臣认为,圣王的治理之道并不遥远,关键在于如何实现。陛下的策问中还提到恭敬地继承先帝的基业,不敢荒废,遵循先帝的教诲,不敢懈怠,可见陛下的忧劳之心。至于任用贤才、时刻警惕、早起晚睡,应当罢免身边的奸佞小人,提拔忠诚的大臣。至于追随三皇五帝的足迹,继承祖宗的伟业,应当借鉴古代的兴亡教训,明察当代的成败得失。心中未能通达,是因为下情被遮蔽而无法上达;行为未能取信于人,是因为上恩被阻塞而无法下传。想要百姓归化,首先要修身以作表率;想要气候和谐,首先要顺应自然以引导。救灾抗旱在于精诚所至,广泛播种在于量力而行。国家粮仓储备不足,根本在于冗员过多;官吏选拔途径繁多,根本在于选用不当。豪强恶霸屡屡违法,是因为朝廷内外的法律不一致;学生懒散懈怠,是因为学校的官员失职;各郡县违法行为屡禁不止,是因为任命官员不当;百工奢侈浪费,是因为制度不健全。陛下的策问中还提到选拔官员以治理国家、增加财富以发布政令的感叹,可见陛下对教化的重视。若以德行选拔人才,怎会难以分辨真假?若以礼法约束下属,怎会没有羞耻之心?考虑到生产的人少而消耗的人多,可以罢免那些游手好闲的人;考虑到政令繁琐而治理效果甚微,应当考察政令的执行情况。广泛延揽贤才,希望陛下能够采纳他们的建议;召集臣子接受策问,臣怎敢吝惜生命?陛下的策问中还提到求贤纳谏、审政辨弊的命令,可见陛下勤于咨询。若能实现臣子斥责奸豪的志向,则前朝的弊政可以革除;若能坚守陛下匡扶天下的决心,则恩惠可以广布于天下。邪正之道分明,则古代的盛世可以接近;礼乐之道彰显,则和气可以充满天下。至于管仲的轻重之术,并非皇王的权宜之计;严尤所陈述的,并非最高的策略;元凯的考核标准,不如唐尧的考绩;叔子的平定之务,不如虞舜的舞干。这些并非大德的中庸之道、圣王的治国借鉴,又怎值得向陛下陈述呢?若有一些关系到国家安危、存亡的征兆,臣愿披肝沥胆为陛下详细陈述。
臣此前所说的“圣王的治理之道并不遥远”,关键在于陛下要深思、力行、始终不懈。根据《春秋》的记载:元是气的开始,春是年的开始。《春秋》将“元”加于“岁”,将“春”加于“王”,表明君王应当顺应天道,谨慎地开始。又以时令结束一年,以月份结束一时,《春秋》即使无事可记,也必定在每年首月记载,表明君王应当承天之道,谨慎地结束。君王的行动始终要效法天道,因为天道运行不息。陛下若能谨慎地开始,又能谨慎地结束,勤勉修治,努力推行,则能执掌大权而居简,无为而治,广立国之本,崇扬中正之德,怎会有三代循环的弊病、百伪滋生的趋势呢?臣因此说:“关键在于如何实现。”
臣此前所说的“至于任用贤才、时刻警惕、早起晚睡,应当罢免身边的奸佞小人,提拔忠诚的大臣”,实在是基于陛下的忧劳之心。臣听说,不该忧虑的事情却忧虑,国家必衰;该忧虑的事情却不忧虑,国家必危。陛下不以国家存亡、社稷安危的决策为重,反而让臣子们来回答这些问题,臣不知陛下是否认为布衣之臣不足以参与国家大计?还是因为陛下日理万机,未能顾及这些?否则,为何该忧虑的事情却不忧虑呢?臣以为陛下应当首先忧虑的是: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四海将乱。这四者,是国家已经显现的征兆,因此臣认为陛下的忧虑应当首先放在这些方面。帝业艰难而成,自然不能轻易守住。太祖开创基业,高祖
唐太宗勤勉于政绩,奠定了基业,唐玄宗继承了他的明智,到了陛下您这里,已经二百多年了。这期间,圣明的君主相继出现,动乱也时有发生,但没有不任用贤士、亲近正直之人而能使国家兴盛的。
如果有一天不思考这些,就会颠覆国家大业,成为宗庙的耻辱,成为万古的遗憾。
我谨按《春秋》的记载,君主之道在于体察天意以保持正道。
过去董仲舒为汉武帝讲述过这些,但还有未尽之处,我可以为陛下详细论述。
继承前朝必须记载即位,这是为了端正其开始;结束必须记载结束的地方,这是为了端正其结束。
所以作为君主,所说的话必须是正言,所走的路必须是正道,所处的位置必须是正位,所亲近的人必须是正人。
《春秋》记载:“阍弑吴子余祭。”记载他的名字,是为了讥讽他疏远贤士,亲近刑人,有不君之道。
希望陛下思考祖宗开国的勤勉,记住《春秋》关于继承前朝的告诫。
明确法度的开端,就要说正言,走正道;杜绝篡弑的苗头,就要居正位,亲近正人。
远离刀锯的残害,亲近骨鲠的直臣,辅相得以专任其职,百官得以守其官位。
为何要让五六位亲近之人总揽天下大政,外专陛下的命令,内窃陛下的权力,威慑朝廷,势倾海内,群臣不敢指出其状,天子无法控制其心,祸患在内部酝酿,奸邪在帷幄中滋生,我担心曹节、侯览会再次出现在今天,这是宫闱将变的征兆。
我谨按《春秋》记载:“定公元年春王。”不写正月,《春秋》认为先君不能正其终,后君就不能正其始,所以说“定无正”。
如今忠贤没有腹心之寄,阍寺专擅废立之权,导致先帝不能正其终,陛下不能正其始,何况太子未立,郊祀未修,将相之职不归,名器之宜不定,这是社稷将危的征兆。
我谨按《春秋》记载:“王札子杀召伯、毛伯。”《春秋》的义理是,两下相杀不记载。这里记载,是因为重视其专擅王命。
天所授予的是命,君所存的是令。
掌握其命而失去的,是不君;侵夺其命而专擅的,是不臣。
君不君,臣不臣,这是天下将倾的原因。
我谨按《春秋》记载,晋赵鞅以晋阳之兵叛入于晋,记载其归顺,是因为他能驱逐君侧的恶人以安定其君,所以《春秋》称赞他。
如今威柄衰落,藩臣跋扈。有人不达人臣大节,以安君为名首乱;有人不究《春秋》的微义,以逐恶为义称兵。于是典刑不由天子,征伐必自诸侯,这是海内将乱的征兆。
所以樊哙排闼而雪涕,袁盎当车而抗辞,京房发愤以殒身,窦武不顾而毕命,这些都是陛下明知的事情。
我谨按《春秋》记载,晋狐射姑杀阳处父,记载襄公杀之,是因为其君漏言。
襄公不能固守阴重的机密,处父因此遭受残贼之祸,所以《春秋》非难他。
上漏其情,下不敢尽意;上泄其事,下不敢尽言。
所以《传》有造膝诡辞之文,《易》有失身害成之戒。
如今公卿大臣,并非不想为陛下进言,只是担心陛下不能用。
如果忽然不用,必然会泄露其言,臣下既言而不行,必然会遭受祸患;这足以钳制直臣之口,而加重奸臣之威。
所以想要尽言则有失身之惧,想要尽意则有害成之忧,徘徊郁塞,等待陛下感悟,然后才能尽其启沃。
陛下何不在听朝之余,时常到便殿,召见当世贤相老臣,咨询持变扶危之谋,寻求定倾救乱之术,堵塞阴邪之路,屏退亵狎之臣,制止侵陵迫胁之心,恢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
既然不能治其前,就当治于后;不能正其始,就当正其终。
这样就可以虔奉典谟,继承大业,最终实现任贤之效,不再有宵旰之忧。
我之前所说的“追踪三五,绍复祖宗,宜鉴前古之兴亡,明当时之成败”。
我听说尧、禹为君而天下大治,是因为能任用九官、四岳、十二牧,不失其举,不贰其业,不侵其职,居官唯其能,左右唯其贤,元凯在下虽微而必举,四凶在朝虽强而必诛,考察其安危,明确其取舍。
到了秦二世、汉元成,都希望国家像唐、虞一样,自身像尧、舜一样,但最终败亡,是因为他们看不到安危之机,不知取舍之道,不任大臣,不辨奸人,不亲忠良,不远谗佞。
希望陛下考察唐、虞之所以兴,而景行于前;鉴秦、汉之所以亡,而戒惧于后。
陛下不要以为庙堂无贤相,庶官无贤士,如今纪纲未绝,典刑犹在,谁不想致身为王臣,致时为升平?
陛下为何忽然不用呢?
又有居官非其能,左右非其贤,恶如四凶,诈如赵高,奸如恭、显,陛下为何不除去呢?
神器固有归,天命固有分,祖宗固有灵,忠臣固有心,陛下要记住啊!
过去秦朝灭亡,是因为强暴;汉朝灭亡,是因为微弱。
强暴则奸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则强臣窃权而震主。
我看到敬宗不虞亡秦之祸,不翦其萌。
希望陛下深轸亡汉之忧,以杜绝其渐,这样祖宗的洪业可以继承,三五的遐轨可以追寻。
我之前所说的陛下“心有所未达,以下情塞而不能上通;行有所未孚,以上泽壅而不得下浃”;且百姓有涂炭之苦,陛下无从知晓;陛下有子惠之心,百姓无从相信。
我谨按《春秋》记载“梁亡”不写“取”,是因为梁自亡,因为其思虑昏而耳目塞,上出恶政,人为寇盗,皆不知其所以,终自取其灭亡。
我听说国君之所以尊贵,是因为重视社稷;社稷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存养百姓。
如果百姓不存,那么社稷也无法稳固其重要;社稷不重要,那么人君也无法保其尊贵。
所以治理天下的人,不可不知百姓之情。
百姓是陛下的赤子,陛下应让慈仁者视育他们,像保傅一样,像乳哺一样,像师之教导一样。
所以百姓对于上,恭敬如神明,爱戴如父母。
如今却不然,陛下亲近贵幸,分曹建署,补除卒吏,召致宾客,因其货贿,假以声势;大者统籓方,小者为守牧,居上无清惠之政而有饕餮之害,居下无忠诚之节而有奸欺之罪。
所以百姓对于上,畏惧如豺狼,憎恶如仇敌。
如今海内困穷,处处流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鳏寡孤独不得存,老幼疾病不得养,加上国权兵柄颛
用来抵御豪强,恩惠可以施及孤寡,强力可以抵御奸寇,政令可以改变风俗。
那些曾经经历过战阵的将校,以及功臣的子弟,请根据情况给予适当的赏赐。如果没有治理人民的才能,就不应该担任这个官职,这样就可以杜绝干犯禁令的祸患。
我之前所说的‘百工淫巧,是因为制度没有确立’,我请求用官位和俸禄来限制他们的器用车服,禁止使用金银珠玉,锦绣雕镂。如果不私藏于家中,就不会有放纵心思的巧技了。
我之前所说的‘辨校叶’,是通过考察言论来询问行为;我之前所说的‘形于耻格’,是通过道德来规范礼仪;我之前所说的‘念生寡而食众,可以罢斥惰游’,已经在前文中详细说明了。
我之前所说的‘令烦而治鲜,要察其行否’,我听说号令是治国的工具。君主审慎地发布,臣子恭敬地执行,如果有亏欠或停止,罪在不赦。如今陛下号令繁多而治理效果稀少,难道不是执行者有所隐瞒和欺骗吗?
我之前所说的‘博延群彦,愿陛下必纳其言;造廷待问,则小臣其敢爱死’。从前晁错为汉朝削除诸侯,并非不知道祸患即将来临,忠臣之心,壮夫之节,只要有利于国家,死而无悔。
我并非不知道言论一出就会引来祸患,计策一执行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只是痛心国家的危难,哀叹人民的悔恨,怎能忍心姑息时忌,窃取陛下的一时宠爱呢?
从前龙逄死后启发了商朝,比干死后启发了周朝,韩非死后启发了汉朝,陈蕃死后启发了魏朝。
如今我来到这里,有关部门或许不敢推荐我的言论,陛下也无法察知我的心思,退朝后必定会被权臣所杀,我幸运地能够与四位先贤在地下相会,这本来就是我的愿望。
不知道谁会杀我,我死之后,又有谁会启发后人呢!
至于君主的过失,政教的瑕疵,前日的弊端,我已经说过了。
如果要施惠于天下,修治近古的政教而达到和平,这在于陛下的行动。
然而我上面所陈述的,实在是因为我亲自接受了陛下的询问,不敢不逐条回答。
虽然我愚钝,但认为还没有完全揭示教化的根本和皇王的重要道理。
恳请陛下以事奉天地来教导人们恭敬,以奉祀宗庙来教导人们孝顺,以赡养老人来教导人们尊敬长辈,以抚育百姓来教导人们慈爱幼小,调和元气以养育万物,扇动大和以延长寿命,可以无为而治,垂拱而成就教化。
至于考虑陶钧之道,在于选择宰相来任用,使他们掌握造化的权柄;考虑保定之功,在于选择将帅来任用,使他们修治外部的寄托;考虑百度的求正,在于选择庶官来任用,使他们专心于职业的守则;考虑百姓的怨痛,在于选择良吏来任用,使他们明白惠养的方法。
自然言语足以成为天下的教导,行动足以成为天下的法则,仁爱足以劝善,正义足以禁非,又何必宵衣旰食,劳神苦思,然后才能达到治理呢!
当时,第策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库部郎中庞严见到蕡的回答后感叹不已,认为超过了古代的晁错和董仲舒,但因为害怕宦官的报复,不敢推荐。
士人读到他的言辞,无不感慨流泪。
谏官和御史纷纷上奏称赞他的正直。
当时,被选中的有二十三人,所说的都是琐碎的常务,大多得到了优厚的调任。
河南府参军事李郃说:“蕡被逐而我留下,我的脸面何其厚啊!”于是上疏说:“陛下在正殿求直言,使人得以自奋。我才能和志向懦弱,不能质询今古的是非,使陛下听到未曾听闻的言论,做未曾做过的事情,内心忽忽不安,愧对神明。
如今蕡的回答,敢于毫无保留地尽言,甚至涉及皇王的成败,陛下所防范的,时政的安危,不私心所料,又引用《春秋》为据,汉、魏以来,无人能与蕡相比。
有关部门因为他的言论涉及攻击和忤逆,不敢上报。
自从诏书下达后,万口纷纭,感叹他的诚直,以至于流泪,认为蕡指摘左右,害怕近臣怀恨,变故非常,朝野惴惴不安,诚恐忠良之道穷尽,纲纪断绝,季汉之乱,复兴于今。
以陛下的仁圣,近臣因此没有害忠良的阴谋;以宗庙的威严,近臣因此没有加速败亡的祸患。
指事取验,何惧直言?
况且陛下以直言召天下士人,蕡以直言回答陛下的询问,即使攻击也必容忍,即使过错也当奖励,书写于史册,千古光明。
如果万一蕡不幸死去,天下必定会说陛下暗中杀害正直之人,结仇于海内,忠义之士,皆畏惧诛杀,人心一旦动摇,无法自解。
何况我的回答,远不及蕡,内心怀有愧耻,自认为贤良,奈何人言何!
请求收回我所授的官职,以表彰蕡的直率。
我逃避苟且的惭愧,朝廷有公正的道路,陛下免去天下的疑虑,岂不美哉!”
皇帝没有采纳。
李郃字子玄,后来历任贺州刺史。
蕡回答后七年,发生了甘露之难。
令狐楚、牛僧孺节度山南东西道,都上表推荐蕡为幕府,授予秘书郎,以师礼相待。
但宦官深恨蕡,诬陷他有罪,贬为柳州司户参军,最终去世。
起初,皇帝恭俭求治,立志除去凶人,但懦弱而不明智,臣下害怕祸患不敢言,因此蕡在回答中极力陈述晋襄公杀阳处父以告诫皇帝,又引用阍弑吴子,暗中赞许皇帝决断。
皇帝后来与宋申锡谋诛守澄未成,守澄废黜皇帝的弟弟漳王并斥退申锡,皇帝在中间犹豫不决,不敢做主。
贾餗与王涯、李训、舒元舆位居宰相,因谋事失败,都被宦官灭族,宦官势力更加猖獗,皇帝因此忧愤而死。
及至昭宗诛杀韩全诲等人,左拾遗罗衮上言:“蕡在太和年间,宦官开始猖獗,因直言献策请求剥夺爵土,恢复扫除之役,结果遭到谴责和流放,身死异乡,六十余年,正人义士切齿饮泣。
等到陛下幽禁东内,幸临西州,王室几乎丧亡。
如果蕡的策论早被采用,那么防微杜渐,逆节可消,何至于殷忧多难,远及圣世呢!
如今天地反正,枉死的魂魄愤恨,有望于陛下。”
皇帝感悟,追赠蕡为左谏议大夫,寻访他的子孙并授予官职。
赞曰:汉武帝三策董仲舒,仲舒所对,陈述天人的大概,缓而不切实际。
蕡与诸儒一同进言,唯独讥讽宦官,但也过于疏直了。
告诫皇帝不要泄露言论,而自己却在朝廷上诵读,为什么呢?
后来宋申锡因谋泄被贬,李训因计谋不善而死,宦官势力更加猖獗,岂能不引以为戒!
意蕡之贤,应当先以忠诚结交皇帝,然后为皇帝谋划天下的安危,或许可以缓解祸患吧!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新唐书-列传-卷一百零三-注解
刘蕡:刘蕡,字去华,唐代幽州昌平人,以明《春秋》著称,擅长谈论古代兴亡之事,具有深谋远虑和救世之志。
幽州昌平:唐代地名,位于今北京市昌平区,是刘蕡的出生地。
春秋:中国古代的一部重要史书,记载了春秋时期的历史事件,刘蕡精通此书。
元和:唐宪宗的年号(806-820年),这一时期政治腐败,宦官专权。
神策中尉:唐代禁军神策军的将领,王守澄曾担任此职,因弑逆罪而臭名昭著。
北司:唐代宦官集团的别称,因其掌握兵权,横行朝野,被称为“北司”。
太和二年:唐文宗的年号,太和二年为828年。
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唐代科举考试的一种科目,选拔敢于直言进谏的人才。
玄默无为:道家思想中的治国理念,主张君主应清静无为,顺应自然。
端拱司契:指君主以庄重威严的姿态治理国家,掌握权力。
陶氓心以居简:通过教化使百姓心性淳朴,生活简朴。
凝日用于不宰:指君主不干预百姓的日常生活,任其自然发展。
厚下以立本:通过厚待百姓来巩固国家的根本。
推诚而建中:以诚信为基础,建立和谐的社会秩序。
天人通,阴阳和:指天地人和谐,阴阳平衡,是古代理想的社会状态。
三代令主:指夏、商、周三代的贤明君主。
质文迭救:指治国之道在质朴与文治之间交替调整。
百氏滋炽:指百家学说兴盛,思想纷繁复杂。
风流浸微:指社会风气逐渐衰微。
三五之遐轨:指三皇五帝的治国之道。
鸿绪:指祖宗的伟大事业。
阜财发号:指通过发展经济、发布政令来治理国家。
夷吾轻重之权:指管仲(字夷吾)的经济政策,强调轻重缓急的权衡。
严尤底定之策:指严尤的治国策略,强调稳定国家根基。
元凯之考课:指元凯的考核制度,强调官员的绩效评估。
叔子之克平:指叔子的平定叛乱之功。
龟鉴:指借鉴历史经验。
中庸:儒家思想中的核心概念,强调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的处世态度。
谠言:指正直的言论。
宵衣旰食:形容君主勤于政事,早起晚睡。
股肱之大臣:指辅佐君主的重要大臣。
布衣之臣:指平民出身的官员。
宫闱将变:指宫廷内部可能发生变故。
社稷将危:指国家可能面临危机。
太祖肇其基:指唐高祖李渊开创唐朝基业。
太宗:指唐太宗李世民,唐朝的第二位皇帝,以其开明的统治和贞观之治著称。
玄宗:指唐玄宗李隆基,唐朝的第七位皇帝,以其开元盛世和天宝之乱闻名。
董仲舒:西汉时期的儒家学者,提出了天人感应的理论。
曹节、侯览:东汉末年的宦官,以其专权和腐败著称,导致了东汉的衰落。
樊哙:西汉初年的将领,以忠诚和勇敢著称,曾参与刘邦的起义。
袁盎:西汉时期的官员,以直言敢谏著称,曾多次劝谏汉武帝。
京房:西汉时期的学者,以研究《易经》和占卜著称,因直言进谏而被杀。
窦武:东汉末年的官员,以忠诚和正直著称,因反对宦官专权而被杀。
赵鞅:春秋时期晋国的卿大夫,以其政治手腕和军事才能著称。
狐射姑:春秋时期晋国的卿大夫,以其政治手腕和军事才能著称。
阳处父:春秋时期晋国的卿大夫,以其政治手腕和军事才能著称。
秦二世:指秦朝的第二位皇帝胡亥,以其暴政和秦朝的迅速灭亡著称。
汉元成:指西汉的元帝和成帝,以其统治时期的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著称。
唐、虞:指尧和舜,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圣王,以其贤明和治世著称。
四凶:指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四个恶人,分别是共工、驩兜、三苗和鲧。
赵高:秦朝末年的宦官,以其专权和腐败著称,导致了秦朝的灭亡。
恭、显:指东汉末年的宦官曹节和侯览,以其专权和腐败著称。
敬宗:指唐敬宗李湛,唐朝的第十三位皇帝,以其昏庸和统治时期的动荡著称。
贪臣聚敛:指贪婪的官员通过不正当手段积累财富,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宠信。
奸吏因缘:指奸诈的官吏利用职权和机会玩弄法律,进行不法行为。
冤痛之声:指因不公正待遇或冤屈而产生的痛苦呼声。
九天、九泉:九天指天界,九泉指地下,这里用来形容冤屈之声传遍天地。
陈胜、吴广:秦朝末年的农民起义领袖,他们的起义标志着秦朝的灭亡。
赤眉、黄巾:分别是西汉末年和东汉末年的农民起义军,他们的起义对当时的政权造成了巨大冲击。
汉元帝:西汉的一位皇帝,其在位期间国家政治逐渐腐败,国力衰退。
德音:指皇帝的恩德和仁慈的言论。
脩己以先之:指通过自我修养来影响和教化他人。
仁寿:指通过良好的政策和教化使人民长寿和幸福。
救灾旱:指通过真诚和努力来应对自然灾害,如旱灾。
广播殖:指通过观察和利用人民的劳动能力来促进农业生产。
国廪罕蓄:指国家仓库储备不足,主要原因是浪费和不必要的开支。
吏道多端:指官员的选拔和任用存在多种问题,主要是选拔不当。
豪猾逾检:指豪强和不法之徒超越法律界限,主要是由于法律执行不一致。
生徒惰业:指学生和学者懒惰,主要是由于教育机构的腐败和失职。
列郡干禁:指地方政府违反中央禁令,主要是由于任命不当的官员。
御豪强:指控制或管理有权势的家族或个人,以防止其滥用权力。
惠孤寡:指对孤儿和寡妇等弱势群体给予恩惠和照顾。
御奸寇:指防御和打击奸邪和盗贼。
移风俗:指改变或改善社会风俗习惯。
百工淫巧:指各种工匠过度追求技巧和装饰,导致奢侈浪费。
辨校叶:比喻通过考察言行来辨别是非。
形于耻格:指通过道德和礼仪来规范行为。
念生寡而食众:指考虑到生产少而消费多的情况,应减少懒惰和游手好闲的人。
令烦而治鲜:指政令繁多但治理效果不佳。
博延群彦:指广泛邀请有才德的人士。
造廷待问:指在朝廷上等待被询问。
晁错:西汉时期的政治家和改革家,因主张削藩而被杀。
龙逄:商朝末年的忠臣,因直谏而被杀。
比干:商朝末年的忠臣,因直谏而被剖心。
韩非:战国时期的法家代表人物,因被诬陷而被杀。
陈蕃:东汉末年的忠臣,因反对宦官专权而被杀。
甘露之难:指唐文宗时期的一次政治事件,因甘露之变而得名。
令狐楚:唐朝时期的政治家和文学家。
牛僧孺:唐朝时期的政治家和文学家。
宋申锡:唐朝时期的政治家,因谋诛宦官失败而被贬。
贾餗:唐朝时期的政治家,因谋诛宦官失败而被杀。
王涯:唐朝时期的政治家,因谋诛宦官失败而被杀。
李训:唐朝时期的政治家,因谋诛宦官失败而被杀。
舒元舆:唐朝时期的政治家,因谋诛宦官失败而被杀。
韩全诲:唐朝时期的宦官,因专权而被杀。
罗衮:唐朝时期的官员,因直言进谏而闻名。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新唐书-列传-卷一百零三-评注
刘蕡的这篇策论是唐代政治文化的重要文献,反映了当时社会政治的复杂局面和士人的救世情怀。文章以唐文宗的策问为背景,刘蕡通过对古代治国理念的回顾,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他首先强调了古代哲王‘玄默无为’的治国理念,认为君主应顺应自然,厚待百姓,推诚建中,以达到天人和谐、阴阳平衡的理想状态。这种思想深受道家‘无为而治’的影响,体现了唐代士人对理想政治的追求。
刘蕡在策论中进一步分析了唐代政治的弊端,指出‘权纲驰迁’、‘宦人握兵’、‘凶丑朋挻’等问题,直指宦官专权、朝政腐败的现状。他痛斥宦官集团‘北司’的横行霸道,认为其‘外胁群臣,内掣侮天子’,严重威胁了国家的稳定。这种批判不仅体现了刘蕡的胆识,也反映了唐代士人对宦官专权的普遍不满。
在提出问题的同时,刘蕡也给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他主张‘任贤惕厉,宵衣旰食’,强调君主应勤于政事,任用贤能,摒弃奸佞。他还提出‘进股肱之大臣’,认为应重用辅佐君主的重要大臣,以巩固国家的根基。这些建议体现了儒家‘贤人政治’的思想,反映了刘蕡对理想政治的追求。
刘蕡的策论还体现了对历史经验的深刻反思。他引用《春秋》中的‘元者,气之始也;春者,岁之元也’,强调君主应‘奉若天道’,以谨慎的态度治理国家。他还通过对三代兴亡的分析,指出‘质文迭救’的重要性,认为治国之道应在质朴与文治之间找到平衡。这种对历史经验的借鉴,体现了刘蕡的深厚学识和治国智慧。
此外,刘蕡在策论中表现出了强烈的救世情怀和责任感。他自称‘有正国致君之术,无位而不得行;有犯颜敢谏之心,无路而不得达’,表达了自己虽无高位,但仍心怀天下的抱负。他甚至在策论中直言不讳地指出‘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四海将乱’,这种大胆的言论不仅体现了他对国家的深切忧虑,也展现了他不畏权贵、敢于直言的勇气。
总的来说,刘蕡的这篇策论不仅是一篇优秀的政治文献,也是唐代士人精神的集中体现。它通过对古代治国理念的回顾和对现实政治的批判,提出了具体的改革建议,展现了刘蕡深厚的学识、敏锐的洞察力和强烈的责任感。这篇策论不仅在当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也为后世提供了宝贵的历史借鉴。
这段文本是一篇典型的古代政治谏言,作者通过引用历史事件和人物,向当时的皇帝提出了关于治国理政的建议。文本中提到的太宗、玄宗、董仲舒等历史人物和事件,都是为了强调贤明统治的重要性。作者通过这些历史典故,向皇帝传达了任用贤臣、远离奸佞、明辨是非的治国理念。
文本中提到的《春秋》是儒家经典之一,作者通过引用《春秋》中的典故,强调了君主应当遵循正道、亲近贤臣的重要性。例如,作者提到《春秋》中记载的‘阍弑吴子余祭’,以此警示皇帝不要疏远贤士,亲近刑人,否则会导致国家的衰败。
作者还通过对比历史上的兴亡教训,向皇帝提出了具体的治国建议。例如,作者提到秦二世和汉元成的失败,是因为他们未能明辨是非、任用奸佞,而尧、舜的成功则是因为他们能够任用贤臣、远离谗佞。通过这些对比,作者希望皇帝能够吸取历史的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文本中还提到了百姓的重要性,作者认为国家的兴衰与百姓的福祉息息相关。作者引用《春秋》中‘梁亡’的典故,强调了君主应当关心百姓的疾苦,施行仁政,才能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
总的来说,这篇文本通过引用历史典故和儒家经典,向皇帝提出了关于治国理政的深刻见解。作者强调了任用贤臣、远离奸佞、关心百姓的重要性,并希望通过这些建议,帮助皇帝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这篇文本不仅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也反映了古代政治思想中的一些核心理念。
这段古文深刻揭示了古代中国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根源。作者通过对比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和当时的政治现状,表达了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文中提到的贪臣、奸吏、冤痛之声等,都是对当时社会不公和腐败现象的直接批评。
作者通过对汉元帝时期的政治腐败的描述,暗示了当前政权可能面临的危机。他强调了皇帝的责任和道德修养的重要性,认为只有通过自我修养和正确的政策,才能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
文中还提到了救灾、农业生产、国家储备、官员选拔、法律执行和教育等多个方面的问题,这些都是国家治理中不可忽视的重要环节。作者通过对这些问题的分析,提出了具体的改革建议,如去贪臣、除奸吏、选贤任能、立制度、修教化等。
最后,作者通过对古代制度的回顾,表达了对恢复古代良好政治传统的期望。他认为,只有通过恢复古代的制度和文化,才能实现国家的稳定和人民的幸福。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不仅是对当时社会问题的深刻反思,也是对理想政治状态的追求。它体现了作者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怀和对政治改革的强烈愿望,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
这段古文出自唐代刘蕡的《对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策》,是刘蕡在唐文宗时期的一次策问中对时政的深刻分析和建议。文章通过对当时政治、社会、文化等多方面的剖析,展现了刘蕡作为一位忠臣的忧国忧民之情。
首先,刘蕡提出了对豪强的控制、对孤寡的恩惠、对奸寇的防御以及对风俗的改善等具体措施,体现了他的政治智慧和治理能力。他强调,只有具备治人之术的人才能担任官职,这样才能杜绝干禁之患。这一观点反映了刘蕡对官员选拔的严格要求,以及对政治清明的追求。
其次,刘蕡批评了当时社会上的奢侈浪费现象,主张通过官位禄秩来限制器用车服,禁止使用金银珠玉、锦绣雕镂等奢侈品。他认为,只有不蓄于私室,才能杜绝荡心之巧。这一观点体现了刘蕡对节俭和廉洁的重视,以及对奢侈风气的批判。
再次,刘蕡提出了通过考察言行来辨别是非、通过道德和礼仪来规范行为的主张。他认为,只有通过道德和礼仪的教化,才能达到齐礼的效果。这一观点反映了刘蕡对道德教化的重视,以及对礼治的推崇。
此外,刘蕡还强调了号令的重要性,认为号令是治国之具,君主要审慎出令,臣子要奉令而行。他批评了当时令烦而治鲜的现象,认为这是由于持之者有所蔽欺所致。这一观点体现了刘蕡对政令执行的严格要求,以及对政治清明的追求。
最后,刘蕡表达了自己作为忠臣的决心,表示即使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僇,也要为社稷之危、生人之悔而直言进谏。他引用了历史上龙逄、比干、韩非、陈蕃等忠臣的事迹,表明自己愿意为国家和人民献身的决心。这一观点体现了刘蕡作为一位忠臣的崇高气节和无私精神。
总的来说,刘蕡的这篇策问不仅是对当时政治、社会、文化等多方面的深刻剖析,也是他作为一位忠臣的忧国忧民之情的真实写照。他的观点和建议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对后世的政治治理和社会改革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