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欧阳修(1007年—1072年),字永叔,号醉翁,北宋文学家、史学家。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曾任翰林学士,主持编撰《新唐书》和《新五代史》。
年代:北宋(11世纪)。
内容简要:共74卷,记载了五代十国的历史。欧阳修在书中注重史实的简洁性和史评的深刻性,提出了“正统论”等史学观点,对后世史学产生了深远影响。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新五代史-列传-晋臣传第十七-原文
○桑维翰
桑维翰,字国侨,河南人也。为人丑怪,身短而面长,常临鉴以自奇曰:“七 尺之身,不如一尺之面。”慨然有志于公辅。
初举进士,主司恶其姓,以“桑” “丧”同音。人有劝其不必举进士,可以从佗求仕者,维翰慨然,乃著《日出扶桑 赋》以见志。又铸铁砚以示人曰:“砚弊则改而佗仕。”卒以进士及第。
晋高祖辟 为河阳节度掌书记,其后常以自从。
高祖自太原徙天平,不受命,而有异谋,以问将佐,将佐皆恐惧不敢言,独维 翰与刘知远赞成之,因使维翰为书求援于契丹。耶律德光已许诺,而赵德钧亦以重 赂啖德光,求助己以篡唐。高祖惧事不果,乃遣维翰往见德光,为陈利害甚辩,德 光意乃决,卒以灭唐而兴晋,维翰之力也。
高祖即位,以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 郎、知枢密院事,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天福四年,出为相 州节度使,岁余,徙镇泰宁。
吐浑白承福为契丹所迫,附镇州安重荣以归晋,重荣因请与契丹绝好,用吐浑 以攻之。高祖重违重荣,意未决。维翰上疏言契丹未可与争者七,高祖召维翰使者 至卧内,谓曰:“北面之事,方挠吾胸中,得卿此疏,计已决矣,可无忧也。”维 翰又劝高祖幸鄴都。七年,高祖在鄴,维翰来朝,徙镇晋昌。
出帝即位,召拜侍中。而景延广用事,与契丹绝盟,维翰言不能入,乃阴使人 说帝曰:“制契丹而安天下,非用维翰不可。”乃出延广于河南,拜维翰中书令, 复为枢密使,封魏国公,事无巨细,一以委之。数月之间,百度浸理。
初,李瀚为 翰林学士,好饮而多酒过,高祖以为浮薄。天福五年九月,诏废翰林学士,按《唐 六典》归其职于中书舍人,而端明殿学士、枢密院学士皆废。及维翰为枢密使,复 奏置学士,而悉用亲旧为之。
维翰权势既盛,四方赂遗,岁积巨万。内客省使李彦韬、端明殿学士冯玉用事, 共谗之。帝欲骤黜维翰,大臣刘昫、李崧皆以为不可,卒以玉为枢密使,既而以为 相,维翰日益见疏。
帝饮酒过度得疾,维翰遣人阴白太后,请为皇弟重睿置师傅。 帝疾愈,知之,怒,乃罢维翰以为开封尹。维翰遂称足疾,稀复朝见。
契丹屯中渡,破栾城,杜重威等大军隔绝,维翰曰:“事急矣!”乃见冯玉等 计事,而谋不合。又求见帝,帝方调鹰于苑中,不暇见,维翰退而叹曰:“晋不血 食矣!”
自契丹与晋盟,始成于维翰,而终败于景延广,故自兵兴,契丹凡所书檄,未 尝不以此两人为言。耶律德光犯京师,遣张彦泽遗太后书,问此两人在否,可使先 来。而帝以继翰尝议毋绝盟而己违之也,不欲使维翰见德光,因讽彦泽图之,而彦 泽亦利其赀产。
维翰状貌既异,素以威严自持,晋之老将大臣,见者无不屈服,彦 泽以骁捍自矜,每往候之,虽冬月未尝不流汗。初,彦泽入京师,左右劝维翰避祸, 维翰曰:“吾为大臣,国家至此,安所逃死邪!”安坐府中不动。彦泽以兵入,问: “维翰何在?”维翰厉声曰:“吾,晋大臣,自当死国,安得无礼邪!”彦泽股栗 不敢仰视,退而谓人曰:“吾不知桑维翰何如人,今日见之,犹使人恐惧如此,其 可再见乎?”乃以帝命召维翰。
维翰行,遇李崧,立马而语,军吏前白维翰,请赴 侍卫司狱。维翰知不免,顾崧曰:“相公当国,使维翰独死?”崧惭不能对。是夜, 彦泽使人缢杀之,以帛加颈,告德光曰:“维翰自缢。”德光曰:“我本无心杀维 翰,维翰何必自致。”德光至京师,使人检其尸,信为缢死,乃以尸赐其家,而赀 财悉为彦泽所掠。
○景延广
景延广,字航川,陕州人也。父建善射,尝教延广曰:“射不入铁,不如不发。” 由是延广以挽强见称。
事梁邵王友诲,友诲谋反被幽,延广亡去。后从王彦章战中 都,彦章败,延广身被数创,仅以身免。
明宗时,硃守殷以汴州反,晋高祖为六军副使,主诛从守殷反者。延广为汴州 军校当诛,高祖惜其才,阴纵之使亡,后录以为客将。
高祖即位,以为侍卫步军都 指挥使,领果州团练使,从领宁江军节度使。天福四年,出镇义成,又徙保义,复 召为侍卫马步军都虞候,徙镇河阳三城,迁马步军都指挥使,领天平。
高祖崩,出帝立,延广有力,颇伐其功。初,出帝立,晋大臣议告契丹,致表 称臣,延广独不肯,但致书称孙而已,大臣皆知其不可而不能夺。契丹果怒,数以 责晋,延广谓契丹使者乔莹曰:“先皇帝北朝所立,今卫子中国自册,可以为孙, 而不可为臣。且晋有横磨大剑十万口,翁要战则来,佗日不禁孙子,取笑天下。” 莹知其言必起两国之争,惧后无以取信也,因请载于纸,以备遗忘。延广敕吏具载 以授莹,莹藏其书衣领中以归,具以延广语告契丹,契丹益怒。
天福八年秋,出帝幸大年庄还,置酒延广第。延广所进器服、鞍马、茶床、椅 榻皆裹金银,饰以龙凤。又进帛五千匹,绵一千四百两,马二十二匹,玉鞍、衣袭、 犀玉、金带等,请赐从官,自皇弟重睿,下至伴食刺史、重睿从者各有差。帝亦赐 延广及其母、妻、从事、押衙、孔目官等称是。时天下旱、蝗,民饿死者岁十数万, 而君臣穷极奢侈以相夸尚如此。
明年
春,契丹入寇,延广从出帝北征为御营使,相拒澶、魏之间。
先锋石公霸 遇虏于戚城,高行周、符彦卿兵少不能救,驰骑促延广益兵,延广按兵不动。
三将 被围数重,帝自御军救之,三将得出,皆泣诉。
然延广方握亲兵,恃功恣横,诸将 皆由其节度,帝亦不能制也。
契丹尝呼晋人曰:“景延广唤我来,何不速战?”是 时,诸将皆力战,而延广未尝见敌。
契丹已去,延广独闭壁不敢出。
自延广一言而 契丹与晋交恶,凡号令征伐一出延广,晋大臣皆不得与,故契丹凡所书檄,未尝不 以延广为言。
契丹去,出帝还京师,乃出延广为河南尹,留守西京。
明年,出帝幸 澶渊,以延广从,皆无功。
延广居洛阳,郁郁不得志。
见晋日削,度必不能支契丹,乃为长夜之饮,大治 第宅,园置妓乐,惟意所为。
后帝亦追悔,遣供奉官张晖奉表称臣以求和,德光报 曰:“使桑维翰、景延广来,而割镇、定与我,乃可和。”
晋知其不可,乃止。
契 丹至中渡,延广屯河阳,闻杜重威降,乃还。
德光犯京师,行至相州,遣骑兵数千杂晋军渡河趋洛,以取延广,戒曰:“延 广南奔吴,西走蜀,必追而取之。”
而延广顾虑其家,未能引决,虏骑奄至,乃与 从事阎丕驰骑见德光于封丘,并丕见锁。
延广曰:“丕,臣从事也,以职相随,何 罪而见锁?”丕乃得释。
德光责延广曰:“南北失欢,皆因尔也。”
召乔莹质其前 言,延广初不服,莹从衣领中出所藏书,延广乃服。
因以十事责延广,每服一事, 授一牙筹,授至八筹,延广以面伏地,不能仰视,遂叱而锁之。
将送之北行,至陈 桥,止民家。
夜分,延广伺守者殆,引手扼吭而死,时年五十六。
汉高祖时,赠侍 中。
呜呼,自古祸福成败之理,未有如晋氏之明验也!
其始以契丹而兴,终为契丹 所灭。
然方其以逆抗顺,大事未集,孤城被围,外无救援,而徒将一介之命,持片 舌之强,能使契丹空国兴师,应若符契,出危解难,遂成晋氏,当是之时,维翰之 力为多。
及少主新立,衅结兵连,败约起争,发自延广。
然则晋氏之事,维翰成之, 延广坏之,二人之用心者异,而其受祸也同,其故何哉?
盖夫本末不顺而与夷狄共 事者,常见其祸,未见其福也。
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吴峦
吴峦,字宝川,郓州卢县人也。
少举明经不中,清泰中为大同沙彦珣节度判官。
晋高祖起太原,召契丹为援,契丹过云州,彦珣出城迎谒,为契丹所虏。
城中推峦 主州事,峦即闭门拒守,契丹以兵围之。
高祖入立,以云州入于契丹,而峦犹守城 不下,契丹围之凡七月。
高祖义峦所为,乃以书告契丹,使解兵去。
高祖召峦,以 为武宁军节度副使、谏议大夫、复州防御使。
出帝即位,与契丹绝盟,河北诸州皆警,以谓贝州水陆之冲,缓急可以转饷, 乃积刍粟数十万,以王令温为永清军节度使。
令温牙将邵珂,素骄很难制,令温夺 其职。
珂闲居无憀,乃阴使人亡入契丹,言贝州积粟多而无兵守,可取。
令温以事 朝京师,心颇疑珂,乃质其子崇范以自随。
晋大臣以峦前守云州七月,契丹不能下, 乃遣峦驰驿代令温守贝州。
峦善抚士卒,会天大寒,裂其帷幄以衣士卒,士卒皆爱 之。
珂因求见蛮,愿自效,峦推心信之。
开运元年正月,契丹南寇,围贝州,峦命 珂守南门。
契丹围三日,四面急攻之,峦从城上投薪草焚其梯冲殆尽。
已而珂自南 门引契丹入,峦守东门方战,而左右报珂反,峦顾城中已乱,即投井死。
而令温家 属为契丹所虏,出帝悯之,以令温为武胜军节度使,后累历方镇,周显德中卒。
令 温,瀛州河间人也。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新五代史-列传-晋臣传第十七-译文
○桑维翰
桑维翰,字国侨,河南人。他长相丑陋,身材矮小,脸却很长,常常对着镜子自嘲说:“七尺的身高,还不如一尺的脸长。”他胸怀大志,渴望成为朝廷重臣。
起初他考进士时,主考官因为他的姓“桑”与“丧”同音而不喜欢他。有人劝他不必考进士,可以通过其他途径谋取官职,但桑维翰坚决不肯,还写了一篇《日出扶桑赋》来表达自己的志向。他还铸造了一个铁砚台,对人说:“如果这个砚台坏了,我就改行做别的官。”最终他考中了进士。
晋高祖任命他为河阳节度掌书记,后来他一直跟随高祖。
高祖从太原迁到天平时,不愿接受朝廷的命令,反而有反叛的打算。他询问将领们的意见,将领们都害怕不敢说话,只有桑维翰和刘知远支持他。于是高祖派桑维翰写信向契丹求援。耶律德光已经答应了,但赵德钧也用重金贿赂德光,请求他帮助自己篡夺唐朝的皇位。高祖担心事情不成,便派桑维翰去见德光,详细陈述利害关系,德光最终决定支持高祖,最终灭掉了唐朝,建立了晋朝,这都归功于桑维翰的努力。
高祖即位后,任命桑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知枢密院事,后来又升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任枢密使。天福四年,他被调任为相州节度使,一年后又调任泰宁节度使。
吐浑族的白承福被契丹逼迫,投靠了镇州的安重荣,归顺了晋朝。安重荣请求与契丹断绝关系,并利用吐浑族的力量攻打契丹。高祖难以违背安重荣的请求,但心中犹豫不决。桑维翰上疏列举了七条理由,说明不能与契丹开战。高祖召见桑维翰的使者,对他说:“北面的事情一直让我心烦意乱,看了你的奏疏,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用担心了。”桑维翰还劝高祖前往鄴都。天福七年,高祖在鄴都,桑维翰前来朝见,被调任晋昌节度使。
出帝即位后,召桑维翰为侍中。当时景延广掌权,与契丹断绝了盟约,桑维翰的意见不被采纳。于是他暗中派人劝说出帝:“要想制服契丹,安定天下,非用桑维翰不可。”于是出帝将景延广调任河南,任命桑维翰为中书令,再次担任枢密使,封为魏国公,所有大小事务都交给他处理。几个月内,朝廷的政务逐渐理顺。
起初,李瀚担任翰林学士,喜欢喝酒且经常醉酒误事,高祖认为他轻浮。天福五年九月,高祖下诏废除翰林学士,按照《唐六典》将翰林学士的职责归给中书舍人,同时废除了端明殿学士和枢密院学士。等到桑维翰担任枢密使后,他又上奏恢复学士职位,并且全部任用他的亲信和旧友。
桑维翰的权势越来越大,四方贿赂他的财物每年累积达数万。内客省使李彦韬和端明殿学士冯玉掌权,一起诋毁桑维翰。出帝想立即罢免桑维翰,但大臣刘昫和李崧都认为不可,最终出帝任命冯玉为枢密使,后来又任命他为宰相,桑维翰逐渐被疏远。
出帝因饮酒过度生病,桑维翰暗中派人告诉太后,请求为皇弟重睿安排师傅。出帝病愈后得知此事,非常生气,于是罢免了桑维翰的职务,任命他为开封尹。桑维翰便借口脚病,很少再上朝。
契丹军队驻扎在中渡,攻破了栾城,杜重威等大军被隔绝。桑维翰说:“事情紧急了!”于是去见冯玉等人商议对策,但意见不合。他又请求见出帝,出帝正在苑中调鹰,没有时间见他。桑维翰退下后叹息道:“晋朝要灭亡了!”
自从契丹与晋朝结盟,最初是由桑维翰促成的,但最终因景延广而破裂。因此,自从战争爆发以来,契丹的所有檄文中都提到这两个人。耶律德光进攻京师时,派张彦泽送信给太后,询问这两个人是否还在,可以让他们先来。出帝因为桑维翰曾建议不要与契丹断绝盟约,而自己却违背了,所以不想让桑维翰见德光,便暗示张彦泽除掉桑维翰,而张彦泽也贪图桑维翰的财产。
桑维翰的相貌奇特,一向以威严自持,晋朝的老将和大臣见到他无不屈服。张彦泽自恃勇猛,每次去见桑维翰,即使在冬天也会流汗。起初,张彦泽进入京师时,左右的人都劝桑维翰避祸,桑维翰说:“我是国家大臣,国家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逃到哪里去死呢?”他安然坐在府中不动。张彦泽带兵进来,问:“桑维翰在哪里?”桑维翰厉声说:“我是晋朝的大臣,自然应当为国而死,你怎么敢无礼!”张彦泽吓得腿发抖,不敢抬头看他,退下后对人说:“我不知道桑维翰是什么样的人,今天见到他,竟然让我如此恐惧,我还能再见到他吗?”于是以皇帝的命令召见桑维翰。
桑维翰在途中遇到李崧,两人停下马交谈。军吏上前告诉桑维翰,请他前往侍卫司狱。桑维翰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回头对李崧说:“相公执掌国政,却让我一个人去死吗?”李崧羞愧无言。当晚,张彦泽派人勒死了桑维翰,用帛缠住他的脖子,告诉耶律德光说:“桑维翰自缢而死。”德光说:“我本来没有杀桑维翰的打算,他何必自寻死路。”德光到京师后,派人检查桑维翰的尸体,确认他是被勒死的,便将尸体赐给他的家人,但他的财产全被张彦泽掠夺了。
○景延广
景延广,字航川,陕州人。他的父亲擅长射箭,曾教导他说:“如果箭射不进铁板,还不如不射。”因此,景延广以力大著称。
他曾在梁邵王友诲手下做事,友诲因谋反被囚禁,景延广逃走了。后来他跟随王彦章在中都作战,彦章战败,景延广身中数箭,勉强逃脱。
明宗时,硃守殷在汴州反叛,晋高祖担任六军副使,负责诛杀跟随守殷反叛的人。景延广当时是汴州军校,本应被处死,但高祖爱惜他的才能,暗中放他逃走,后来录用他为客将。
高祖即位后,任命他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兼任果州团练使,后来又兼任宁江军节度使。天福四年,他被调任为义成节度使,后又调任保义节度使,再次被召为侍卫马步军都虞候,调任河阳三城节度使,升任马步军都指挥使,兼任天平节度使。
高祖去世后,出帝即位,景延广因有功而自傲。起初,出帝即位时,晋朝大臣们商议向契丹称臣,但景延广坚决不同意,只愿意称孙,大臣们都知道这样不妥,但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契丹果然大怒,多次责备晋朝。景延广对契丹使者乔莹说:“先皇帝是北朝所立,现在我们在中国自立,可以称孙,但不能称臣。况且晋朝有十万横磨大剑,你们要战就来,他日若不禁止孙子,只会让天下人耻笑。”乔莹知道这番话必然引发两国争端,担心以后无法取信于契丹,便请求将这番话写在纸上,以备遗忘。景延广命令官吏将这番话写下来交给乔莹,乔莹将信藏在衣领中带回,将景延广的话告诉了契丹,契丹更加愤怒。
天福八年秋天,出帝从大年庄返回,在景延广的府邸设宴。景延广进献的器皿、服饰、鞍马、茶床、椅榻都用金银包裹,装饰着龙凤图案。他还进献了五千匹帛、一千四百两绵、二十二匹马,以及玉鞍、衣袭、犀玉、金带等物,请求赏赐给随行的官员,从皇弟重睿到伴食刺史、重睿的随从都有不同的赏赐。出帝也赏赐了景延广及其母亲、妻子、从事、押衙、孔目官等人。当时天下大旱,蝗灾严重,百姓饿死的人数每年达数十万,而君臣却如此奢侈,互相攀比。
第二年
春天,契丹入侵,延广跟随出帝北征担任御营使,在澶州和魏州之间与契丹对峙。
先锋石公霸在戚城遭遇敌人,高行周、符彦卿兵力不足无法救援,急忙派人催促延广增援,但延广按兵不动。
三位将领被重重包围,出帝亲自率军救援,三位将领得以脱险,都哭着向出帝诉苦。
然而延广手握亲兵,依仗功劳肆意横行,诸将都受他节制,出帝也无法控制他。
契丹曾对晋人喊话:“景延广叫我们来的,为什么不快点开战?”当时,诸将都在奋力作战,而延广却从未与敌人交锋。
契丹撤退后,延广独自闭门不出。
自从延广一句话导致契丹与晋国交恶,所有的号令和征伐都由延广一人决定,晋国大臣都无法参与,因此契丹所有的文书和檄文,无不提到延广。
契丹撤退后,出帝回到京师,任命延广为河南尹,留守西京。
第二年,出帝前往澶渊,延广随行,但都没有取得战功。
延广住在洛阳,郁郁不得志。
看到晋国日渐衰弱,料定无法抵挡契丹,于是开始纵情饮酒,大肆修建宅邸,园中设置妓乐,随心所欲。
后来出帝也后悔了,派供奉官张晖奉表称臣以求和,德光回复说:“让桑维翰、景延广来,并且割让镇州、定州给我们,才能和谈。”
晋国知道这不可能,于是作罢。
契丹到达中渡,延广驻扎在河阳,听说杜重威投降,便返回。
德光侵犯京师,行至相州,派数千骑兵混入晋军渡河前往洛阳,目的是捉拿延广,并下令:“延广如果南逃吴国,西走蜀地,一定要追捕他。”
然而延广顾虑家人,未能下定决心,契丹骑兵突然到来,延广便与从事阎丕骑马前往封丘见德光,结果两人都被锁住。
延广说:“阎丕是我的从事,因职务跟随我,有什么罪要被锁住?”阎丕于是被释放。
德光责备延广说:“南北失和,都是因为你。”
召来乔莹对质延广之前的话,延广起初不服,乔莹从衣领中拿出所藏的书信,延广这才服软。
德光用十件事责备延广,每服一件事,就给他一根牙筹,给了八根后,延广伏地不起,不敢抬头,于是德光下令将他锁住。
准备将他押送北行,到了陈桥,停在一户民家。
半夜,延广趁守卫松懈,用手扼住喉咙而死,时年五十六岁。
汉高祖时,追赠他为侍中。
唉,自古以来祸福成败的道理,没有比晋国更明显的了!
晋国最初因契丹而兴起,最终却被契丹所灭。
然而当晋国以逆抗顺,大事未成,孤城被围,外无救援,仅凭一介之命,凭借口舌之强,竟能让契丹倾国出兵,应验如符契,化解危机,成就晋国,当时桑维翰的功劳最大。
等到少主即位,战事频发,败约起争,都是延广引发的。
因此,晋国的事业,桑维翰成就了它,延广却毁掉了它,两人的用心不同,但他们的结局却相同,这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本末不顺而与夷狄共事的人,常常遭遇祸患,却很少见到福报。
这难道不值得警惕吗!这难道不值得警惕吗!
○吴峦
吴峦,字宝川,是郓州卢县人。
年轻时考明经未中,清泰年间担任大同沙彦珣的节度判官。
晋高祖在太原起兵,召契丹为援,契丹经过云州时,沙彦珣出城迎接,结果被契丹俘虏。
城中推举吴峦主持州事,吴峦立即闭门坚守,契丹派兵包围了他。
晋高祖即位后,将云州割让给契丹,但吴峦仍然坚守城池,契丹围城长达七个月。
晋高祖赞赏吴峦的行为,写信给契丹,要求他们撤兵。
晋高祖召见吴峦,任命他为武宁军节度副使、谏议大夫、复州防御使。
出帝即位后,与契丹断绝盟约,河北各州都进入警戒状态,认为贝州是水陆要冲,紧急时可以转运粮草,于是在那里囤积了数十万粮草,任命王令温为永清军节度使。
王令温的牙将邵珂,一向骄横难以控制,王令温剥夺了他的职位。
邵珂闲居无聊,暗中派人逃入契丹,报告贝州粮草多而无兵防守,可以攻取。
王令温因事前往京师,心中怀疑邵珂,便带着他的儿子崇范作为人质。
晋国大臣因吴峦曾坚守云州七个月,契丹未能攻下,便派吴峦火速前往贝州接替王令温。
吴峦善于安抚士兵,当时天气极寒,他撕裂自己的帷幄给士兵御寒,士兵们都很爱戴他。
邵珂请求见吴峦,表示愿意效力,吴峦推心置腹地信任他。
开运元年正月,契丹南侵,包围贝州,吴峦命令邵珂守南门。
契丹围城三天,四面猛攻,吴峦从城上投下柴草,烧毁了契丹的攻城器械。
不久,邵珂从南门引契丹入城,吴峦在东门作战,左右报告邵珂反叛,吴峦见城中已乱,便投井而死。
王令温的家属被契丹俘虏,出帝怜悯他,任命他为武胜军节度使,后来历任方镇,周显德年间去世。
王令温是瀛州河间人。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新五代史-列传-晋臣传第十七-注解
桑维翰:后晋的重要大臣,曾与契丹进行外交谈判。
日出扶桑赋:这是桑维翰为了表达自己志向而写的一篇赋文,其中“扶桑”是古代神话中的东方神木,象征着光明和希望,桑维翰借此表达自己不畏艰难、立志成就大业的决心。
铸铁砚:桑维翰用铸铁砚来象征自己的决心和毅力,表示即使砚台磨损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志向,直到成功为止。
契丹:中国古代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曾建立辽朝,与中原王朝多次发生战争。
景延广:景延广,字航川,陕州人,五代时期后晋的将领,以勇猛和军事才能著称。他在后晋与契丹的外交和军事冲突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横磨大剑:景延广用来形容后晋军队的强大和战斗力,表示后晋有足够的实力与契丹对抗。
延广:即景延广,五代时期后晋的重要将领,因与契丹的关系复杂而闻名。
出帝:指后晋出帝石重贵,是后晋的第二位皇帝。
澶、魏:澶州和魏州,古代地名,位于今河南省和河北省一带。
石公霸:后晋将领,曾参与对抗契丹的战斗。
高行周、符彦卿:后晋的两位将领,曾与契丹作战。
戚城:古代地名,位于今河南省境内。
河南尹:古代官职,负责管理河南地区的行政事务。
西京:指洛阳,五代时期后晋的西京。
澶渊:古代地名,位于今河南省濮阳市一带。
德光:即辽太宗耶律德光,辽朝的第二位皇帝。
镇、定:指镇州和定州,古代地名,位于今河北省一带。
河阳:古代地名,位于今河南省孟州市一带。
杜重威:后晋将领,曾投降契丹。
封丘:古代地名,位于今河南省封丘县。
乔莹:后晋大臣,曾参与与契丹的外交事务。
陈桥:古代地名,位于今河南省开封市一带。
吴峦:五代时期后晋的将领,曾坚守云州对抗契丹。
贝州:古代地名,位于今河北省清河县一带。
邵珂:后晋将领,曾背叛后晋引契丹入城。
开运元年:后晋出帝的年号,公元944年。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新五代史-列传-晋臣传第十七-评注
桑维翰是五代时期后晋的重要政治家和文学家,他的生平事迹和文学作品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复杂性和动荡不安的政治局势。桑维翰虽然外貌不佳,但他凭借自己的才智和毅力,最终成为后晋的重要官员,并在与契丹的外交和军事策略上发挥了关键作用。
桑维翰的《日出扶桑赋》和铸铁砚的故事,展示了他不畏艰难、立志成就大业的决心。这种精神在当时的乱世中尤为难得,也为后人树立了榜样。
桑维翰在与契丹的外交和军事策略上表现出了卓越的才智和胆识。他不仅成功说服契丹支持后晋,还在关键时刻为后晋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资源。这种外交手腕和战略眼光,使他在后晋的政治舞台上占据了重要地位。
景延广是后晋的另一位重要人物,他以勇猛和军事才能著称。在与契丹的外交和军事冲突中,景延广表现出了强硬的态度和不屈的精神。他的“横磨大剑”言论,不仅展示了他对后晋军队的信心,也反映了他对契丹的强硬立场。
然而,景延广的强硬态度也导致了后晋与契丹关系的恶化,最终引发了战争。这种外交策略的失败,反映了当时中原政权在处理与北方游牧民族关系时的困境和挑战。
总的来说,桑维翰和景延广的生平事迹和文学作品,不仅展示了他们个人的才智和勇气,也反映了五代时期中原政权的复杂性和动荡不安的政治局势。他们的故事为后人提供了宝贵的历史经验和教训。
这段古文记载了五代时期后晋与契丹之间的复杂关系,尤其是景延广在这一历史进程中的角色。景延广作为后晋的重要将领,虽然在初期对抗契丹时表现出一定的军事才能,但其后期的行为却显得颇为矛盾。他一方面握有重兵,恃功自傲,甚至不听皇帝的命令;另一方面,在面对契丹的强大压力时,他又显得畏缩不前,甚至闭壁不出。这种矛盾的行为不仅影响了后晋的军事策略,也直接导致了后晋与契丹关系的恶化。
从文化内涵来看,这段文字反映了五代时期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的复杂关系。契丹作为北方强大的游牧民族,屡次南下侵扰中原,而中原王朝在应对这些外患时,往往显得力不从心。景延广的行为正是这种困境的缩影:他既有对抗外敌的决心,又因内部的权力斗争和个人野心而无法有效应对。这种内外交困的局面,最终导致了后晋的灭亡。
从艺术特色来看,这段文字通过细腻的描写和生动的对话,展现了历史人物的复杂性格和命运。景延广的形象尤为鲜明:他既有武将的勇猛,又有权臣的狡诈;既有对抗外敌的决心,又有对个人利益的执着。这种多面性使得景延广成为一个极具戏剧性的人物,他的命运也成为了后晋兴衰的象征。
从历史价值来看,这段文字不仅记录了后晋与契丹之间的战争和外交,还揭示了五代时期中原王朝内部的权力斗争和政治腐败。景延广的失败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悲剧,也是后晋王朝衰亡的预兆。通过对这段历史的反思,作者提出了一个深刻的警示:与夷狄共事者,常见其祸,未见其福。这一观点不仅适用于五代时期,也对后世处理民族关系提供了重要的历史借鉴。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通过对景延广及其时代背景的描写,深刻揭示了五代时期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内部权力斗争对国家命运的影响。它不仅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也为后世提供了深刻的政治和军事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