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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六

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明代文学家、戏曲家。他一生致力于通俗文学的创作与整理,编撰了“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

年代:明代(17世纪初)。

内容简要:共40篇白话短篇小说,内容多取材于民间故事,涉及爱情、婚姻、官场、社会风俗等。书中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通俗的语言,反映了明代社会的现实生活,是研究明代文学和社会文化的重要文献。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六-原文

弹蹴踘,惯在风月场中卖弄,烟花阵里钻研。

因他生得风流俊俏,多情知趣,又有钱钞使费,小娘们多有爱他的,奉得神魂颠倒,连家里也不思想。

妻子累谏不止,只索由他。

一日,正值春间,西湖上桃花盛开。

隔夜请了两个名妓,一个唤做娇娇,一个唤著倩倩,又约了一般几个子弟,教人唤下湖船,要去游玩。

自己打扮起来,头戴一顶时样绉纱巾,身穿著银红吴绫道袍,里边绣花白绫袄儿,脚下白绫袜、大红鞋,手中执一柄书画扇子。

后面跟一个垂髫标致小厮,叫做清琴,是他的宠童。

左臂上挂著一件披风,右手拿著一张弦子,一管紫箫,都是蜀锦制成囊儿盛裹。

离了家中,望钱塘门摇摆而来。

却打从十官子巷中经过,忽然擡头,看见一家临街楼上,有个女子揭开帘儿,泼那梳妆残水。

那女子生得甚是娇艳。

怎见得?有《清江引》为证:

谁家女儿,委实的好,赛过西施貌。

面如白粉团,鬓似乌云绕。

若得他近身时,魂灵儿都掉了。

张荩一见,身子就酥了半边,便立住脚,不肯转身,假意咳嗽一声。

那女子泼了水,正待下帘,忽听得咳嗽声响,望下观看,一眼瞧见个美貌少年,人物风流,打扮乔画,也凝眸流盼。

两面对觑,四目相视,那女子不觉微微而笑。

张荩一发魂不附体。

只是上下相隔,不能通话。

正看间,门里忽走出个中年人来,张荩慌忙回避。

等那人去远,又复走转看时,女子已下帘进去。

站立一回,不见踪影。

教清琴记了门面,明日再来打探。

临行时,还回头几次。

那西湖上,平常是他的脚边路,偏这日见了那女子,行一步,懒一步,就如走几百里山路一般,甚是厌烦。

出了钱塘门,来到湖船上。

那时两个妓女和著一班子弟,都已先到。

见张荩上船,俱走出船头相迎。

张荩下了船,清琴把衣服弦子、箫儿放下。

稍子开船,向湖心中去。

那一日天色晴明,堤上桃花含笑,柳叶舒眉,往来踏青士女,携酒挈食,纷纷如蚁。

有诗为证:

出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错把杭州作汴州。

且说张荩船中这班子弟们,一个个吹弹歌唱,施逞技艺。

偏有张荩一意牵挂那楼上女子,无心欢笑,托腮呆想。

他也不像游春,倒似伤秋光景。

众人都道:“张大爷平昔不是恁般,今日为何如此不乐?必定有甚缘故。”

张荩含糊答应,不言所以。

众人又道:“大爷不要败兴,且开怀吃酒,有甚事等我众弟兄与你去解纷。”

又对娇娇、倩倩道:“想是大爷怪你们不来帮衬,故此著恼,还不快奉杯酒儿下礼?”

娇娇、倩倩,真个筛过酒来相劝。

张荩被众人鬼诨,勉强酬酢,心不在焉,未到晚,就先起身,众人亦不强留。

上了岸,进钱塘门,原打十官子巷经过。

到女子门首,复咳嗽一声,不见楼上动静。

走出巷口,又踅转来,一连数次,都无音响。

清琴道:“大爷,明日再来罢。若只管往来,被人疑惑。”

张荩依言,只得回家。

明日到他家左近访问,是何等人家。

有人说:“他家有名叫做潘杀星潘用,夫妻两个,止生一女,年才十六,唤做寿儿。

那老儿与一官宦人家薄薄里有些瓜葛,冒著他的势头,专在地方上吓诈人的钱财,骗人酒食。

地方上无一家不怕他,无一个不恨他。

是个赖皮刁钻主儿。”

张荩听了,记在肚里,慢慢的在他门首踱过。

恰好那女子开帘远望,两下又复相见。

彼此以目送情,转加亲热。

自此之后,张荩不时往来其下探听,以咳嗽为号。

有时看见,有时不见。

眉来眼去,两情甚浓,只是无门得到楼上。

一夜,正是二月十五,皓月当天,浑如白昼。

张荩在家坐立不住,吃了夜饭,趁著月色,独步到潘用门首,并无一个人来往。

见那女子正卷起帘儿,倚窗望月。

张荩在下看见,轻轻咳嗽一声。

上面女子会意,彼此微笑。

张荩袖中摸出一条红绫汗巾,结个同心方胜,团做一块,望上掷来。

那女子双手来接,恰好正中。

就月底下仔细看了一看,把来袖过,就脱下一只鞋儿投下。

张荩双手承受,看时是一只合色鞋儿。

将指头量摸,刚刚一折,把来系在汗巾头上,纳在袖里,望上唱个肥喏。

女子还了个万福。

正在热闹处,那女子被父母呼唤,只得将窗儿闭上,自下楼去。

张荩也兴尽而返。

归到家里,自在书房中宿歇,又解下这只鞋儿,在灯前细玩,果是金莲一瓣,且又做得甚精细。

怎见得?也有《清江引》为证:

觑鞋儿三寸,轻罗软窄,胜蕖花片。

若还绣满花,只费分毫线。

怪他香喷喷不沾泥,只在楼上转。

张荩看了一回,依旧包在汗巾头上,心中想道:“须寻个人儿通信与他,怎生设法上得楼去方好。

若只如此空砑光,眼饱肚饥,有何用处!”

左思右算,除非如此,方能到手。

明日午前,袖了些银子,走至潘家门首,望楼上不见可人,便远远的借个人家坐下,看有甚人来往。

事有凑巧,坐不多时,只见一个卖婆,手提著个小竹撞,进他家去。

约有一个时辰,依原提著竹撞出来,从旧路而去。

张荩急赶上一步,看时不是别人,却是惯走大家卖花粉的陆婆,就在十官子巷口居住。

那婆子以卖花粉为名,专一做媒作保,做马泊六,正是他的专门,故此家中甚是活动。

儿子陆五汉在门前杀猪卖酒,平昔酗酒撒泼,是个凶徒,连那婆子时常要教训几拳的。

婆子怕打,每事到都依著他,不敢一毫违拗。

当下张荩叫声

“陆妈妈。”陆婆回头认得,便道:“呀,张大爷何来?连日少会。”

张荩道:“适才去寻个朋友不遇,便道在此经过。你怎一向不到我家走走?那些丫头们,都望你的花哩。”

陆婆道:“老身日日要来拜望大娘,偏有这些没正经事,绊住身子,不曾来得。”

一头说,已到了陆婆门首。只见陆五汉在店中卖肉卖酒,十分热闹。

陆婆道:“大爷吃茶去便好。只是家间龌龊,不好屈得贵人。”

张荩道:“茶倒不消,还要借几步路说话。”

陆婆道:“少待。”连忙进去,放了竹撞出来道:“大爷有甚事作成老媳妇?”

张荩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且随我来。”

直引到一个酒楼上,拣个小阁儿中坐下。

酒保放下杯箸,问道:“可还有别客么?”

张荩道:“只我二人。上好酒暖两瓶来,时新果子,先将来案酒,好嗄饭只消三四味就勾了。”

酒保答应下去。不一时,都已取到,摆做一桌子。

斟过酒来,吃了数杯。

张荩打发酒保下去,把阁子门闭了,对陆婆道:“有一事要相烦妈妈,只怕你做不来。”

那婆子笑道:“不是老身夸口,凭你天大样疑难事体,经著老身,一了百当。大爷有甚事,只管吩咐来,包在我身上与你完成。”

张荩道:“只要如此便好。”

当下把两臂靠在桌上,舒著颈,向婆子低低说道:“有个女子,要与我勾搭,只是没有做脚的,难得到手。晓得你与他家最熟,特来相求,去通个信儿。若设法得与我一会,决不忘恩。今日先有十两白物在此,送你开手。事成之后,还有十两。”

便去袖里摸出两个大锭,放在桌上。

陆婆道:“银子是小事,你且说是那一家的雌儿?”

张荩道:“十官子巷潘家寿姐,可是你极熟的么?”

陆婆道:“原来是这个小鬼头儿。我常时见他端端正正,还是黄花女儿,不像要寻野食吃的,怎生著了你的道儿?”

张荩把前后遇见,并夜来赠鞋的事,细细与婆子说知。

陆婆道:“这事倒也有些难处哩。”

张荩道:“有甚难处?”

陆婆道:“他家的老子利害,家中并无一个杂人,止有嫡亲三口,寸步不离。况兼门户谨慎,早闭晏开,如何进得他家?这个老身不敢应承。”

张荩道:“妈妈,你适才说天大极难的事,经了你就成。这些小事,如何便推故不肯与我周全?想必嫌谢礼微薄,故意作难么?我也不管,是必要在你身上完成。我便再加十两银子,两匹段头,与你老人家做寿衣何如?”

陆婆见著雪白两锭大银,眼中已是出火,却又贪他后手找帐,心中不舍,想了一回,道:“既大爷恁般坚心,若老身执意推托,只道我不知敬重了。待老身竭力去图,看你二人缘分何如。倘图得成,是你造化了;若图不成,也勉强不得,休得归罪老身。这银子且留在大爷处,待有些效验,然后来领。他与你这只鞋儿,倒要把来与我,好去做个话头。”

张荩道:“你若不收银子,我怎放心!”

陆婆道:“既如此,权且收下,若事不谐,依旧璧还。”

把银揣在袖里。

张荩摸出汗巾,解下这只合色鞋儿,递与陆婆。

陆婆接在手中,细细看了一看,喝采道:“果然做得好!”

将来藏过。

两个又吃了一回酒食,起身下楼,算还酒钱,一齐出门。

临别时,陆婆又道:“大爷,这事须缓缓而图,性急不得的。若限期限日,老身就不敢奉命了。”

张荩道:“只求妈妈用心,就迟几日也不大紧。倘有些好消息,竟到我家中来会。”

道罢,各自分别而去。

正是:要将撮合三杯酒,结就欢娱百岁缘。

且说潘寿儿自从见了张荩之后,精神恍惚,茶饭懒沾,心中想道:“我若嫁得这个人儿,也不枉为人一世!但不知住在哪里?姓甚名谁?”

那月夜见了张荩,恨不得生出两个翅儿,飞下楼来,随他同去。

得了那条红汗巾,就当做情人一般,抱在身边而卧。

睡到明日午牌时分,还痴迷不醒。

直待潘婆来唤,方才起身。

又过两日,早饭已后,潘用出门去了,寿儿在楼上,又玩弄那条汗巾,只听得下面有人说话响,却又走上楼来。

寿儿连忙把汗巾藏过。

走到胡梯边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卖花粉的陆婆。手内提著竹撞,同潘婆上来。

到了楼上,陆婆道:“寿姐,我昨日得了几般新样好花,特地送来与你。”

连忙开了竹撞,取出一朵来道:“寿姐,你看如何?可像真的一般么?”

寿儿接过手来道:“果然做得好!”

陆婆又取出一朵来,递与潘婆道:“大娘,你也看看,只怕后生时,从不曾见恁样花样哩。”

潘婆道:“真个我幼时只戴得那样粗花儿,不像如今做得这样细巧。”

陆婆道:“这个只算中等,还有上上号的。若看了眼,盲的就亮起来,老的便少起来,连寿还要增上几年哩。”

寿儿道:“你一发拿出来与我瞧瞧。”

陆婆道:“只怕你不识货,出不得这样贵价钱。”

寿儿道:“若买你的不起,看是看得起的。”

陆婆陪笑道:“老身是取笑话儿,寿姐怎认真起来?就连我这篮儿都要了,也值得几何!待我取出来与你看。只拣好的,任凭取择。”

又取出几朵来,比前更加巧妙。

寿儿拣好的取了数朵,道:“这花怎么样卖?”

陆婆道:“呀!老身每常何曾与你争惯价钱,却要问价起来?但凭你吩咐罢了。”

又道:“大娘,有热茶便相求一碗。”

潘婆道:“看花兴了,连茶都忘记去取。你要热的,待我另烧起来。”

说罢,往楼下而去。

陆婆见潘婆转了身,把竹撞内花朵整顿好

了,却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红绸包儿,也放在里边。

寿儿问道:“这包的是甚么东西?”

陆婆道:“是一件要紧物事,你看不得的。”

寿儿道:“怎么看不得?我偏要看。”

把手便去取。

陆婆口中便说:“决不与你看!”

却放个空让他一手拈起,连叫“阿呀”,假意来夺时,被寿儿抢过那边去。

打开看时,却是他前夜赠与那生的这只合色鞋儿。

寿儿一见,满面通红。

陆婆便劈手夺去道:“别人的东西,只管乱抢!”

寿儿道:“妈妈,只这一只鞋儿,值甚么钱,恁般尊重!把绸儿包著,却又人看不得。”

陆婆笑道:“你便这样说不值钱!却不道有个官人,把这只鞋儿当似性命一般,教我遍处寻访那对儿哩。”

寿儿心中明白是那人教他来通信,好生欢喜,便去取出那一只来,笑道:“妈妈,我倒有一只在此,正好与他恰是对儿。”

陆婆道:“鞋便对著了,你却怎么发付那生?”

寿儿低低道:“这事妈妈总是晓得的了,我也不消瞒得,索性问个明白罢!那生端的是何等之人?姓甚名谁?平昔做人何如?”

婆子道:“他姓张名荩,家中有百万家私,做人极是温存多情。为了你,日夜牵肠挂肚,废寝忘餐,晓得我在你家相熟,特央我来与你讨信。可有个法儿放他进来么?”

寿儿道:“你是晓得我家爹爹又利害,门户甚是紧急,夜间等我吹息灯火睡过了,还要把火来照过一遍,方才下去歇息。怎么得个策儿与他相会?妈妈,你有甚么计策,成就了我二人之事,奴家自有重谢。”

陆婆相了一相道:“不打紧,有计在此。”

寿儿连忙问道:“有何计策?”

陆婆道:“你夜间早些睡了,等爹妈上来照过,然后起来,只听下边咳嗽为号,把几匹布接长垂下楼来,待他从布上攀缘而上。到五更时分,原如此而下。就往来百年,也没有那个知觉。任凭你两个取乐,可不好么?”

寿儿听说,心中欢喜道:“多谢妈妈玉成。还是几时方来?”

陆婆道:“今日天晚已来不及,明日侵早去约了他,到晚来便可成事。只是再得一件信物与他,方见老身做事的当。”

寿儿道:“你就把这对鞋儿,一总拿去为信。他明晚来时,依旧带还我。”

说犹未了,潘婆将茶上来。

陆婆慌忙把鞋藏于袖中,啜了两杯茶。

寿儿道:“陆妈妈,花钱今日不便,改日奉还罢。”

陆婆道:“就迟几日不妨得。老身不是这琐碎的。”

取了竹撞,作别起身。

潘婆母子直送到中门口。

寿儿道:“妈妈,明日若空,走来话话。”

陆婆道:“晓得。”

这是两个意会的说话,潘婆哪里知道?正是:

浪子心,佳人意,不禁眉来和眼去。虽然色胆大如天,中间还要人传会。伎俩熟,口舌利,握雨携云多巧计。虔婆绰号马泊六,多少良家受他累?

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旁人闲放屁。只须瞒却父和娘,暗中撮就鸳鸯对。朝相对,暮相对,想得人如痴与醉。不是冤家不聚头,杀却虔婆方出气。

且说陆婆也不回家,迳望张荩家来。

见了他浑家,只说卖花,问张荩时,却不在家。

张荩合家那些妇女,把他这些花都抢一个乾净,也有现,也有赊,混了一回。

等他不及,作别起身。

明日绝早,袖了那双鞋儿,又到张家问时,说:“昨夜没有回来,不知住在哪里。”

陆婆依旧回到家中。

恰好陆五汉要杀一口猪,因副手出去了,在那里焦躁,见陆婆归家,道:“来得极好!且相帮我缚一缚猪儿。”

那婆子平昔惧怕儿子,不敢不依,道:“待我脱了衣服帮你。”

望里边进去。

陆五汉就随他进来,见婆子脱衣时,落下一个红绸包儿。

陆五汉只道是包银子,拾起来,走到外边,解开看时,却是一双合色女鞋,喝采道:“谁家女子,有恁般小脚!”

相了一会,又道:“这个小脚女子,必定是有颜色的,若得抱在身边睡一夜,也不枉此一生!”

又想道:“这鞋如何在母亲身边?却又是穿旧的,有恁般珍重,把绸儿包著,其中必有缘故。待他寻时,把话儿吓他,必有实信。”

原把来包好,揣在怀里。

婆子脱过衣裳,相帮儿子缚猪来杀了,净过手,穿了衣服,却又要去寻张荩。

临出门,把手摸袖中时,那双鞋儿却不见了。

连忙复转身寻时,影也不见,急得那婆子叫天叫地。

陆五汉冷眼看母亲恁般著急,由他寻个气叹,方才来问道:“不见了甚么东西?这样著急!”

婆子道:“是一件要紧物事,说不得的。”

陆五汉道:“若说个影儿,或者你老人家目力不济,待我与你寻看。如说不得的,你自去寻,不干我事。”

婆子见儿子说话跷蹊,便道:“你若拾得,还了我,有许多银子在上,勾你做本钱哩。”

陆五汉见说有银子,动了火,问道:“拾倒是我拾得,你说那根由与我,方才还你。”

婆子叫到里边去,一五一十,把那两个前后的事,细细说与。

陈五汉探了婆子消息,心中欢喜,假意惊道:“早是与我说知,不然,几乎做出事来。”

婆子道:“却是为何?”

陆五汉道:“自古说得好,若要不知,除非莫为。这样事,怎掩得人的耳目!况且潘用那个老强盗,可是惹得他的么?倘或事露,晓得你赚了银两,与他做脚,那时不要说把我做本钱,只怕连我的店底都倒在他手里,还不像意哩。”

陆婆被儿子一吓,心中老大惊慌,道:“儿说得有理!如今我把这银子和鞋儿还了他,只说事体不谐,不管他闲帐罢了。”

陆五汉笑道:“这银子在哪里?”

陆婆

便去取出来与儿子看。五汉把来袖了道:“母亲,这银子和鞋儿,留在这里。万一后日他们从别处弄出事来,连累你时,把他做个证见。若不到这田地,那银子落得用的,他敢来讨么?”

陆婆道:“倘张大老来问回音,却怎么处?”

五汉道:“只说他家门户紧急,一时不能。若有机会,便来通报。回他数次,自然不来了。”

那婆子银子鞋儿都被五汉拿去,又不敢讨,手中没了把柄,又怕弄出事来,也不敢去约张荩。

且说陆五汉把这十两银子,办起几件华丽衣服,也买一顶绉纱巾儿。到晚上等陆婆睡了,约莫一更时分,将行头打扮起来,把鞋儿藏在袖里,取锁反锁了大门,一迳到潘家门首。

其夜微云笼月,不甚分明,且喜夜深人静。陆五汉在楼墙下,轻轻咳嗽一声。上面寿儿听得,连忙开窗。那窗臼里,呀的有声。寿儿恐怕惊醒爹妈,即桌上取过茶壶来,洒些茶在里边,开时却就不响。把布一头紧紧的缚在柱上,一头便垂下来。

陆五汉见布垂下,满心欢喜,撩衣拔步上前,双手挽住布儿,两脚挺在墙上,逐步捱将上去,顷刻已到楼窗边,轻轻跨下。

寿儿把布收起,将窗儿掩上。陆五汉就双手抱住,便来亲嘴。寿儿即把舌儿度在五汉口中。此时两情火热,又是黑暗之中,哪辨真假,相偎相抱,解衣就寝。五汉将寿儿双股拍开,腾身上去;寿儿亦耸身而就,真个你贪我爱,被陆五汉恣情取乐。

正是:豆蔻包香,却被枯藤胡缠;海棠含蕊,无端暴雨摧残。鸺鶹占锦鸳之窠,凤凰作凡鸦之偶。一个口里呼肉肉肝肝,还认做店中行货;一个心里想亲亲爱爱,那知非楼下可人。红娘约张珙,错订郑恒;郭素学王轩,偶迷西子。可怜美玉娇香体,轻付屠酤市井人。

当下雨散云收,方才叙阔。五汉将出那双鞋儿,细述向来情款。寿儿也诉想念之由。情犹未足,再赴阳台,愈加恩爱。到了四更,即便起身。开了窗,依旧把布放下。五汉攀援下去,急奔回家。寿儿把布收起藏过,轻轻闭上窗儿,原复睡下。

自此之后,但是雨下月明,陆五汉就不来,馀则无夜不会。往来约有半年,十分绸缪。

那寿儿不觉面目语言,非复旧时。潘用夫妻,心中疑惑,几遍将女儿盘问,寿儿只是咬定牙根,一字不吐。

那晚五汉又来,寿儿对他说道:“爹妈不知怎么有些知觉,不时盘问。虽然再四白赖过了,两夜防谨愈严。倘然候著,大家不好。今后你且勿来。待他懒怠些儿,再图欢会。”

五汉口中答道:“说得是!”心内甚是不然。到四更时,又下楼去了。

当夜潘用朦胧中,觉道楼上有些唧唧哝哝,侧著耳要听个仔细,然后起来捉奸。不想听了一回,忽地睡去。天明方醒,对潘婆道:“阿寿这贱人,做下不明白的勾当是真了,他却还要口硬。我昨夜明明里听得楼上有人说话。欲待再听几句,起身去捉他,不想却睡著去。”

潘婆道:“便是我也有些疑心。但算来这楼上没个路道儿通得外边。难道是神仙鬼怪,来无迹,去无踪?”

潘用道:“如今少不得打他一顿,拷问他真情出来。”

潘婆道:“不好!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若还一打,邻里都要晓得了,传说开去,谁肯来娶他?如今也莫论有这事没这事,只把女儿卧房迁在楼下,临卧时将他房门上落了锁,万无他虞。你我两口搬在他楼上去睡,看夜间有何动静,便知就里。”

潘用道:“说得有理。”

到晚间吃晚饭时,潘用对寿儿道:“今后你在我房中睡罢,我老夫妇要在楼上做房了。”

寿儿心中明白,不敢不依,只暗暗地叫苦。当夜互相更换。潘用把女儿房门锁了,对老婆道:“今夜有人上楼时,拿住了,只做贼论,结果了他,方出我这气。”把窗儿也不扣上,准候拿人。

不题潘用夫妻商议。且说陆五汉当夜寿儿叮嘱他且缓几时来,心上不悦,却也熬定了数晚,果然不去。

过了十馀日,忽一晚淫心荡漾,按纳不住,又想要与寿儿取乐。恐怕潘用来捉奸,身边带著一把杀猪的尖刀防备。出了大门,把门反锁好了,直到潘家门首,依前咳嗽。等候一回,楼上毫无动静,只道寿儿不听见,又咳嗽两声,更无音响,疑是寿儿睡著了。如此三四番,看看等至四鼓,事已不谐,只得回家。心中想道:“他见我好几夜不去,如何知道我今番在此?这也不要怪他。”

到次夜又去,依原不见动静。等得不耐烦,心下早有三分忿怒。

到第三夜,自己在家中吃个半酣,等到更阑,掮了一张梯子,直到潘家楼下。也不打暗号,一迳上到楼窗边,把窗轻轻一拽,那窗呀的开了。五汉跳身入去,抽起梯子,闭上窗儿,摸至床上来。

正是:一念愿邀云雨梦,片时飞过凤凰楼。

却说潘用夫妻初到楼上这两夜,有心睬听风声,不敢熟睡。一连十馀夜,静悄悄地老鼠也不听得叫一声,心中已疑女儿没有此事,提防便懈怠了。

事有偶然,恰好这一夜寿儿房门上的搭钮断了,下不得锁。潘婆道:“只把前后门锁断,房门上用个封条封记,这一夜料没甚事。”潘用依了他说话。

其夜老夫妻也用了几杯酒,带著酒兴,两口儿一头睡了,做了些不三不四没正经的生活,身子困倦,紧紧抱住睡熟。故此五汉上来,开闭窗隔,分毫不知。

且说五汉摸到床边,正要解衣就寝,却听得床上两个人在一头打齁,心中大怒道:“怪道两夜咳嗽,他只做睡著不瞅睬我!原来这淫妇又

勾搭上了别人,却假意措说父母盘问,教我且不要来,明明断绝我了!这般无恩淫妇,要他怎的!

身边取出尖刀,把手摸著二人颈项,轻轻透入,尖刀一勒,先将潘婆杀死。

还怕咽喉未断,把刀在内三四卷,眼见不能活了。

覆刀转来,也将潘用杀死。

揩抹了手上血污,将刀藏过,推开窗子,把梯儿坠下,跨出楼窗,把窗依旧闭好。

轻轻溜将下来,担起梯子,飞奔回家去了。

且说寿儿自换了卧房,恐怕情人又来打暗号,露出马脚,放心不下。

到早上不见父母说起,那一日方才放心。

到十馀日后,全然没事了。

这一日睡醒了,守到巳牌时分,还不见父母下楼,心中奇怪。

晓得门上有封记,又不敢自开,只在房中声唤道:“爹妈起身罢!天色晏了,如何还睡?”

叫唤多时,并不答应,只得开了房门,走上楼来。

揭开帐子看时,但见满床流血,血泊里挺著两个尸首。

寿儿惊倒在地,半晌方苏,抚床大哭,不知何人杀害。

哭了一回,想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不报知邻里,必要累及自己。”

即便取了钥匙,开门出来,却又怕羞,立在门内喊道:“列位高邻,不好了!我家爹妈不知被甚人杀死?乞与奴家作主!”

连喊数声。

那些对门间壁,并街上过往的人听见,一齐拥进,把寿儿倒挤在后边。

都问道:“你爹妈睡在哪里?”

寿儿哭道:“昨夜好好的上楼,今早门户不开。不知何人,把来双双杀死。”

众人见说在楼上,都赶上楼。

揭开帐子看时,老夫妻果然杀死在床。

众人相看这楼,又临著街道,上面虽有楼窗,下面却是包檐墙,无处攀援上来。

寿儿又说门户都是锁好的,适才方开,家中却又无别人。

都道:“此事甚是跷蹊,不是当耍的!”

即时报地方总甲来看了,同著四邻,引寿儿去报官。

可怜寿儿从不曾出门,今日事在无奈,只得把包头齐眉兜了,锁上大门,随众人望杭州府来。

那时哄动半个杭城,都传说这事。

陆五汉已晓得杀错了,心中懊悔不及,失张失智,颠倒在家中寻闹。

陆婆向来也晓得儿子些来踪去迹,今番杀人一事,定有干涉,只是不敢问他,却也怀著鬼胎,不敢出门。

正是:理直千人必往,心亏寸步难移。

且说众人来到杭州府前,正值太守坐堂,一齐进去禀道:“今有十官子巷潘用家,夜来门户未开,夫妻俱被杀死,同伊女寿儿特来禀知。”

太守唤上寿儿问道:“你且细说父母那时睡的?睡在何处?”

寿儿道:“昨夜黄昏时,吃了夜饭,把门户锁好,双双上楼睡的。今早巳牌时分,不见起身。上楼看时,已杀在被中。楼上窗隔依旧关闭,下边门户一毫不动,封锁依然。”

太守又问道:“可曾失甚东西?”

寿儿道:“件件俱在。”

太守道:“岂有门户不开,却杀了人?东西又一件不失。事有可疑。”

想了一想,又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寿儿道:“止有嫡亲三口,并无别人。”

太守道:“你父亲平昔可有仇家么?”

寿儿道:“并没有甚仇家。”

太守道:“这事却也作怪。”

沉吟了半晌,心中忽然明白,教寿儿擡起头来,见包头盖著半面。

太守令左右揭开看时,生得非常艳丽。

太守道:“你今年几岁了?”

寿儿道:“十七岁了。”

太守道:“可曾许配人家么?”

寿儿低低道:“未曾。”

太守道:“你的睡处在哪里?”

寿儿道:“睡在楼下。”

太守道:“怎么你倒住在下边,父母反居楼上?”

寿儿道:“一向是奴睡在楼上,半月前换下来的。”

太守道:“为甚换了下来?”

寿儿对答不来,道:“不知爹妈为甚要换。”

太守喝道:“这父母是你杀的!”

寿儿著了急,哭道:“爷爷,生身父母,奴家敢做这事!”

太守道:“我晓得不是你杀的,一定是你心上人杀的,快些说他名字上来!”

寿儿听说,心中慌张,赖道:“奴家足迹不出中门,那有此等勾当!若有时,邻里一定晓得。爷爷问邻里,便知奴家平昔为人了。”

太守笑道:“杀了人,邻里尚不晓得,这等事邻里如何晓得?此是明明你与奸夫往来,父母知觉了,故此半月前换你下边去睡,绝了奸夫的门路。他便忿怒杀了。不然,为甚换你在楼下去睡?”

俗语道:“贼人心虚。”

寿儿被太守句句道著心事,不觉面上一回红,一回白,口内如吃子一般,半个字也说不清洁。

太守见他这个光景,一发是了,喝教左右拶起。

那些皂隶飞奔上前,扯出寿儿手来,如玉相似,那禁得恁般苦楚。

拶子才套得指头上,疼痛难忍,即忙招道:“爷爷,有,有,有个奸夫!”

太守道:“叫甚名字?”

寿儿道:“叫做张荩。”

太守道:“他怎么样上你楼来?”

寿儿道:“每夜等我爹妈睡著,他在楼下咳嗽为号。奴家把布接长,系一头在拄上垂下,他从布上攀引上楼。未到天明,即便下去。如此往来,约有半年。爹妈有些知觉,几次将奴盘问,被奴赖过。奴家嘱付张荩,今后莫来,省得出丑。张荩应允而去。自此爹妈把奴换在楼下来睡,又将门户尽皆下锁。奴家也要隐恶扬善,情愿住在下边,与他断绝。只此便是实情。其爹妈被杀,委果不知情由。”

太守见他招了,喝教放了拶子,起签差四个皂隶速拿张荩来审。

那四个皂隶,飞也似去了。

这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且说张荩自从与陆婆在酒店中别后,即到一个妓家住了三夜。

回家知陆婆来寻过两遍,急去回信时,陆婆因儿子把话吓住,且

又没了鞋子,假意说道:“鞋子是寿姐收了,教多多拜上,如今他父亲利害,门户紧急,无处可入。再过几时,父亲即要出去,约有半年方才回来。待他起身后,那时可放胆来会。”

张荩只道是真话,不时探问消息。落后又见寿儿几遭,相对微笑。两下都是错认。寿儿认做夜间来的即是此人,故见了喜笑。张荩认做要调戏他上手,时常现在他眼前卖俏。

日复一日,并无确信。张荩渐渐忆想成病,在家服药调治。

那日正在书房中闷坐,只见家人来说,有四个公差在外面,问大爷甚么说话。张荩见说,吃了一惊,想道:“除非妓弟家甚么事故?”不免出厅相见,问其来意。公差答道:“想是为甚么钱粮里役事情,到彼自知。”张荩便放下了心,讨件衣服换了,又打发些钱钞,随著皂隶望府中而来。后面许多家人跟著。一路有人传说潘寿儿同奸夫杀了爹妈。张荩听了,甚是惊骇。心下想道:“这丫头弄出恁样事来?早是我不曾与他成就!原来也是个不成才的烂货!险些把我也缠在是非之中。”

不一时,来到公厅。太守举目观看张荩,却是个标致少年,不像个杀人凶徒,心下有些疑惑,乃问道:“张荩,你如何奸骗了潘用女儿,又将他夫妻杀死?”

那张荩乃风流子弟,只晓得三瓦两舍,行奸卖俏,是他的本等,何曾看见官府的威严。一拿到时,已是胆战心惊,如今听说把潘寿儿杀人的事,坐在他身上,就是青天里打下一个霹雳,吓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挣了半日,方才道:“小人与潘寿儿虽然有意,却未曾成奸。莫说杀他父母,就是楼上从不曾到。”太守喝道:“潘寿儿已招与你通奸半年,如何尚敢抵赖!”张荩对潘寿儿道:“我何尝与你成奸,却来害我?”起初潘寿儿还道不是张荩所杀,这时见他不认奸情,连杀人事倒疑心是真了,一口咬住,哭哭啼啼。张荩分辩不清。

太守喝教夹起来。只听得两旁皂隶一声吆喝,蜂拥上前,扯脚拽腿。可怜张荩从小在绫罗堆里滚大的,就捱著线结也还过不去,如何受得这等刑罚。夹棍刚套上脚,就杀猪般喊叫,连连叩头道:“小人愿招。”太守教放了夹棍,快写供状上来。张荩只是啼哭道:“我并不知情,却教我写甚么来!”又向潘寿儿说道:“你不知被那个奸骗了,却扯我抵当!如今也不消说起,但凭你怎么样说来,我只依你的口招承便了。”潘寿儿道:“你自作自受,怕你不招承!难道你不曾在楼下调戏我?你不曾把汗巾丢上来与我?你不曾接受我的合色鞋?”张荩道:“这都是了,只是我没有上楼与你相处。”太守喝道:“一事真,百事真。还要多说!快快供招!”

张荩低头。只听潘寿儿说一句,便写一句,轻轻里把个死罪认在身上。画供已毕,呈与太守看了,将张荩问实斩罪。寿儿虽不知情,因奸伤害父母,亦拟斩罪。各责三十,上了长板。张荩押付死囚牢里,潘寿自入女监收管,不在话下。

且说张荩幸喜皂隶们知他是有钞主儿,还打个出头棒子,不致十分伤损。来到牢里叫屈连声,无门可诉。这些狱卒分明是挑一担银子进监,那个不欢喜,那个不把他奉承?都来问道:“张大爷,你怎么做恁般勾当?”张荩道:“列位大哥,不瞒你说,当初其实与那潘寿姐曾见过一面。两下虽然有意,却从不曾与他一会。不知被甚人骗了,却把我来顶缸!你道我这样一个人,可是个杀人的么?”众人道:“既如此,适才你怎么就招了?”张荩道:“我这瘦怯怯的身子可是熬得刑的么?况且新病了数日,刚刚起来,正是雪上加霜一般。若招了,还活得几日;若不招,这条性命今夜就要送了。这也是前世冤业,不消说起。但潘寿姐适才说话,历历有据,其中必有缘故。我如今愿送十两银子与列位买杯酒吃,引我去与潘寿姐一见,细细问明这事,我死亦瞑目。”内中一个狱卒头儿道:“张大爷要看见潘寿儿也不难,只是十两太少。”张荩道:“再加五两罢。”禁子头道:“我们人众,分不来,极少也得二十两。”

张荩依允。两个禁子扶著两腋,直到女监栅门外。

潘寿儿正在里面啼哭。狱卒扶他到栅门口,见了张荩,便一头哭,一头骂道:“你这无恩无义的贼!我一时迷惑,被你奸骗,有甚亏了你,下这样毒手,杀我爹妈,害我性命!”张荩道:“你且不要嚷,如今待我细细说与你详察:起初见你时,多承顾盻留心,彼此有心。以后月夜我将汗巾赠你,你将合色鞋来酬我。我因无由相会,打听卖花的陆婆在你家走动。先送他十两银子,将那鞋儿来讨信,他来回说:鞋便你收了,只因父亲利害,门户紧急,目下要出去几个月。待起身后,即来相约。是从那日为始,朝三暮四,约了无数日子,已及半年,并无实耗。及至有时见你,却又微笑。教我日夜牵挂,成了思忆之病,在家服药,何尝到你楼上,却来诬害我至此地位!”

寿儿哭道:“负心贼!你还要赖哩!那日你教陆婆将鞋来约会了,定下计策,教我等爹妈睡著,听下边咳嗽为号,把布接长,垂下来与你为梯。到次夜,你果然在下边咳嗽。我依法用布引你上楼,你出鞋为信。此后每夜必来。不想爹妈有些知觉,将我盘问几次。我对你说:此后且莫来,恐防事露,大家坏了名声。等爹妈不提防了,再图相会。那知你这狠心贼,就衔恨我爹妈。昨夜不知怎生上楼,把来杀了

如今倒还抵赖,连前面的事,都不肯承认!

张荩想了一想道:“既是我与你相处半年,那形体声音,料必识熟。你且细细审视,可不差么?”

众人道:“张大爷这话说得极是。若果然不差,你也须不是人了。不要说问斩罪,就问凌迟也不为过。”

寿儿见说,踌躇了半晌,又睁目把他细细观看。

张荩连问道:“是不是?快些说出,不要迟疑。”

寿儿道:“声音甚是不同,身子也觉大似你。向来都是黑暗中,不能详察。止记得你左腰间有个疮痕肿起,大如铜钱。只这个便是色认。”

众人道:“这个一发容易明白。张大爷,你且脱下衣来看,若果然没有,明日禀知太爷,我众人为证,出你罪名。”

于是张荩满心欢喜道:“多谢列位。”连忙把衣服褪下。

众人看时,遍身如玉,腰间那有疮痕?

寿儿看了,哑口无言。

张荩道:“小娘子,如今可知不是我么?”

众人道:“不消说了,这便真正冤枉。明日与你禀官。”

当下依旧扶到一个房头,住了一宵。

明早,太守升堂,众禁子跪下,将昨夜张荩与潘寿儿面证之事,一一禀知。

太守大惊,即便吊出二人覆审,先唤张荩上去,从头至尾,细诉一遍。

太守道:“你那只鞋儿付与陆婆去后,不曾还你?”

张荩道:“正是。”

又唤寿儿上去。寿儿也把前后事,又细细呈说。

太守道:“那鞋儿果是原与陆婆拿去,明晚张荩到楼,付你的么?”

寿儿道:“正是。”

太守点头道:“这等,是陆婆卖了张荩,将鞋另与别人冒名奸骗你了。”

即便差人去拿那婆子。

不多时,婆子拿到。太守先打四十,然后问道:“当初张荩央你与潘寿儿通信,既约了明晚相会,你如何又哄张荩不教他去,却把鞋儿与别人冒名去奸骗?从实说来,饶你性命!若半句虚了,登时敲死。”

那婆子被这四十打得皮开肉绽,那敢半字虚妄。把那卖花为由,定策期约,连寻张荩不遇,回来帮儿子杀猪,落掉鞋子,并儿子恐吓说话,已后张荩来讨信,因无了鞋子,含糊哄他等情,一一细诉。其奸骗杀人情由,却不晓得。

太守见说话与二人相合,已知是陆五汉所为,即又差人将五汉拿到。

太守问道:“陆五汉,你奸骗了良家女子,却又杀他父母,有何理说!”

陆五汉赖道:“爷爷,小人是市井愚民,那有此事!这是张荩央小人母亲做脚,奸了潘家女儿,杀了他父母,怎推到小人身上!”

寿儿不等他说完,便喊道:“奸骗奴家的声音,正是那人!爷爷止验他左腰可有肿起疮痕,便知真假!”

太守即教皂隶剥下衣服看时,左腰间果有疮痕肿起。

陆五汉方才口软,连称情愿偿命,把前后奸骗误杀潘用夫妻等情,一一供出。

太守喝打六十,问成斩罪,追出行凶尖刀上库。

寿儿依先原拟斩罪。

陆婆说诱良家女子,依律问徒。

张荩不合希图奸骗,虽未成奸,实为祸本,亦问徒罪,召保纳赎。

当堂一一判定罪名,备文书申报上司。

那潘寿儿思想:“却被陆五汉奸骗,父母为我而死,出乖露丑!”懊悔不及,无颜再活,立起身来,望丹墀阶沿青石上一头撞去,脑浆迸出,顷刻死于非命。

可怜慕色如花女,化作含冤带血魂。

太守见寿儿撞死,心中不忍,喝教把陆五汉再加四十,凑成一百,下在死囚牢里,听候文书转日,秋后处决。

又拘邻里,将寿儿尸骸擡出,把潘用房产家私尽皆变卖,备棺盛殓三尸,买地埋葬。馀银入官上库,不在话下。

且说张荩见寿儿触阶而死,心下十分可怜,想道:“皆因为我,致他父子丧身亡家。”

回至家中,将银两酬谢了公差狱卒等辈,又纳了徒罪赎银,调养好了身子,到僧房道院礼经忏超度潘寿儿父子三人。

自己吃了长斋,立誓再不奸淫人家妇女,连花柳之地也绝足不行。

在家清闲自在,直至七十而终。

时人有诗叹云:

赌近盗兮奸近杀,古人说话不曾差。奸赌两般都不染,太平无事做人家。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六-译文

他擅长踢球,常在风月场所中卖弄,烟花阵里钻研。

因为他长得风流俊俏,多情知趣,又有钱花,许多女子都喜欢他,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连家都不想回。

妻子多次劝他,但他不听,只好随他去。

一天,正值春天,西湖上的桃花盛开。

他前一天请了两个名妓,一个叫娇娇,一个叫倩倩,还约了几个朋友,让人叫了湖船,准备去游玩。

他自己打扮起来,头戴一顶时髦的绉纱巾,身穿银红色的吴绫道袍,里面是绣花的白绫袄,脚下穿着白绫袜和大红鞋,手里拿着一把书画扇子。

后面跟着一个垂髫的标致小厮,叫清琴,是他的宠童。

左臂上挂着一件披风,右手拿着一张弦子和一管紫箫,都是用蜀锦制成的囊儿包裹着。

离开家后,向钱塘门摇摆而去。

经过十官子巷时,忽然抬头,看见一家临街的楼上,有个女子揭开帘子,泼出梳妆的残水。

那女子长得非常娇艳。

怎么形容呢?有《清江引》为证:

谁家的女儿,确实漂亮,赛过西施的容貌。

脸像白粉团,鬓发像乌云缠绕。

如果能靠近她,魂灵儿都会丢掉。

张荩一见,身子就酥了半边,便停下脚步,不肯转身,假装咳嗽一声。

那女子泼完水,正要放下帘子,忽然听到咳嗽声,往下看,一眼瞧见一个美貌少年,人物风流,打扮得十分讲究,也凝眸流盼。

两人对视,四目相视,那女子不由得微微一笑。

张荩更加魂不附体。

只是上下相隔,不能通话。

正看着,门里忽然走出一个中年人,张荩慌忙回避。

等那人走远,又转回来看时,女子已经放下帘子进去了。

站了一会儿,不见踪影。

他让清琴记下门面,明天再来打探。

临走时,还回头看了几次。

那西湖上,平常是他常走的路,偏偏这天见了那女子,走一步,懒一步,就像走几百里山路一样,非常厌烦。

出了钱塘门,来到湖船上。

那时两个妓女和一帮朋友,都已经先到了。

见张荩上船,都走出船头迎接。

张荩下了船,清琴把衣服、弦子和箫放下。

船夫开船,向湖心驶去。

那天天气晴朗,堤上的桃花含笑,柳叶舒展,往来踏青的男女,携酒带食,纷纷如蚁。

有诗为证:

出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错把杭州作汴州。

且说张荩船中的这帮朋友,一个个吹弹歌唱,施展技艺。

偏偏张荩一心牵挂那楼上的女子,无心欢笑,托腮发呆。

他也不像在游春,倒像在伤秋。

众人都说:“张大爷平时不是这样,今天为何如此不乐?必定有什么缘故。”

张荩含糊答应,不说原因。

众人又说:“大爷不要扫兴,且开怀喝酒,有什么事我们众兄弟帮你去解决。”

又对娇娇、倩倩说:“想是大爷怪你们不来帮忙,所以生气,还不快奉杯酒赔礼?”

娇娇、倩倩,真的筛过酒来相劝。

张荩被众人逗弄,勉强应付,心不在焉,还没到晚上,就先起身,众人也不强留。

上了岸,进钱塘门,原路经过十官子巷。

到女子门前,又咳嗽一声,不见楼上动静。

走出巷口,又转回来,一连几次,都没有声音。

清琴说:“大爷,明天再来吧。如果一直这样往来,会被人怀疑。”

张荩依言,只好回家。

第二天,他去那家附近打听,是什么人家。

有人说:“他家有名叫做潘杀星潘用,夫妻两个,只有一个女儿,才十六岁,叫寿儿。

那老头和一官宦人家有些瓜葛,借着他的势头,专在地方上吓诈人的钱财,骗人酒食。

地方上没有人不怕他,没有人不恨他。

是个赖皮刁钻的主儿。”

张荩听了,记在心里,慢慢地在他门前踱步。

恰好那女子揭开帘子远望,两人又相见。

彼此以目传情,更加亲热。

自此之后,张荩不时往来其下探听,以咳嗽为号。

有时看见,有时不见。

眉来眼去,两情甚浓,只是没有机会上到楼上。

一夜,正是二月十五,皓月当空,如同白昼。

张荩在家坐立不安,吃了晚饭,趁着月色,独自走到潘用门前,没有一个人来往。

见那女子正卷起帘子,倚窗望月。

张荩在下面看见,轻轻咳嗽一声。

上面的女子会意,彼此微笑。

张荩从袖中摸出一条红绫汗巾,结个同心方胜,团成一块,往上掷去。

那女子双手来接,恰好接住。

在月光下仔细看了看,把它收进袖子里,就脱下一只鞋儿投下。

张荩双手接住,看时是一只合色鞋儿。

用指头量了量,刚好一折,把它系在汗巾头上,收进袖里,向上唱个肥喏。

女子还了个万福。

正在热闹时,那女子被父母呼唤,只好将窗子关上,自下楼去。

张荩也兴尽而返。

回到家里,自在书房中休息,又解下这只鞋儿,在灯前细细把玩,果然是金莲一瓣,而且做得非常精细。

怎么形容呢?也有《清江引》为证:

看这鞋儿三寸,轻罗软窄,胜过荷花片。

如果还绣满花,只费分毫线。

怪它香喷喷不沾泥,只在楼上转。

张荩看了一会儿,依旧包在汗巾头上,心里想:“得找个人去传信给她,怎么才能设法上到楼上去。

如果只是这样空欢喜,眼饱肚饥,有什么用!”

左思右想,除非这样,才能得手。

第二天上午,他袖子里揣了些银子,走到潘家门前,望楼上不见心上人,便远远地借个人家坐下,看有什么人来往。

事有凑巧,坐不多时,只见一个卖婆,手里提着个小竹篮,进他家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依旧提着竹篮出来,从原路而去。

张荩急忙赶上去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惯走大家卖花粉的陆婆,就住在十官子巷口。

那婆子以卖花粉为名,专门做媒作保,做马泊六,正是她的专长,所以家里很是活跃。

儿子陆五汉在门前杀猪卖酒,平时酗酒撒泼,是个凶徒,连那婆子也时常要教训他几拳。

婆子怕打,每件事都依着他,不敢有丝毫违拗。

当下张荩叫道

“陆妈妈。”陆婆回头认出了他,便说:“呀,张大爷怎么来了?这几天少见。”

张荩说:“刚才去找个朋友没遇到,顺便路过这里。你怎么一直没来我家走走?那些丫头们,都盼着你的花呢。”

陆婆说:“我天天都想来拜访大娘,偏偏有些琐事缠身,没能来成。”

一边说着,已经到了陆婆家门口。只见陆五汉在店里卖肉卖酒,十分热闹。

陆婆说:“大爷进来喝杯茶吧。只是家里简陋,怕委屈了贵人。”

张荩说:“茶就不用了,还要借几步路说几句话。”

陆婆说:“稍等。”连忙进去,放下竹篮出来说:“大爷有什么事要老媳妇帮忙?”

张荩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直接带她到一个酒楼上,找了个小包间坐下。

酒保放下杯筷,问道:“还有别的客人吗?”

张荩说:“就我们两个人。上好酒暖两瓶来,时令水果先上来下酒,好菜只要三四样就够了。”

酒保答应着下去了。不一会儿,酒菜都上齐了,摆满了一桌子。

斟过酒,喝了几杯。

张荩打发酒保下去,关上包间的门,对陆婆说:“有件事想麻烦妈妈,只怕你做不来。”

那婆子笑道:“不是我夸口,凭你天大的难事,经过我手,都能办妥。大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包在我身上帮你完成。”

张荩说:“只要这样就好。”

当下把两臂靠在桌上,伸长脖子,低声对婆子说:“有个女子,想和我勾搭,只是没有牵线的人,难以下手。知道你和她家最熟,特来求你,去通个信儿。如果能设法让我和她见一面,我绝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今天先有十两银子在这里,送你开手。事成之后,还有十两。”

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两个大银锭,放在桌上。

陆婆说:“银子是小事,你先说是哪家的姑娘?”

张荩说:“十官子巷潘家的寿姐,你不是很熟吗?”

陆婆说:“原来是这个小鬼头儿。我常常见她端端正正,还是个黄花闺女,不像会寻野食吃的,怎么被你勾上了?”

张荩把前后遇见她,以及夜里送鞋的事,详细告诉了婆子。

陆婆说:“这事倒也有些难办。”

张荩说:“有什么难办的?”

陆婆说:“她家的父亲很厉害,家里没有一个外人,只有嫡亲三口人,寸步不离。而且门户很严,早关晚开,怎么进得去她家?这事我不敢应承。”

张荩说:“妈妈,你刚才说天大的难事,经过你手都能办成。这些小事,怎么推脱不肯帮我?是不是嫌谢礼太少,故意为难我?我也不管,这事一定要在你身上完成。我再加十两银子,两匹缎子,给你老人家做寿衣怎么样?”

陆婆看着那两锭雪白的银子,眼中已经冒火,却又贪图他后面的酬谢,心中不舍,想了一会儿,说:“既然大爷这么坚决,如果我执意推托,就显得我不懂敬重了。让我尽力去办,看你俩的缘分如何。如果办成了,是你的造化;如果办不成,也勉强不得,别怪罪我。这银子先留在大爷这里,等有些效果了,再来领。她给你的那只鞋儿,要给我,好去做个话头。”

张荩说:“你如果不收银子,我怎么放心!”

陆婆说:“既然这样,暂且收下,如果事不成,原封不动还给你。”

把银子揣在袖子里。

张荩摸出汗巾,解下那只合色鞋儿,递给陆婆。

陆婆接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称赞道:“果然做得好!”

把鞋儿藏好。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酒,起身下楼,算完酒钱,一起出门。

临别时,陆婆又说:“大爷,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如果限定期限,我就不敢答应了。”

张荩说:“只求妈妈用心,迟几天也没关系。如果有好消息,直接到我家来会面。”

说完,各自分别离去。

正是:要用三杯酒撮合,结成百年的欢娱缘分。

且说潘寿儿自从见了张荩之后,精神恍惚,茶饭不思,心里想:“我要是能嫁给这个人,也不枉活这一世!但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姓甚名谁?”

那月夜见了张荩,恨不得生出两个翅膀,飞下楼来,随他同去。

得了那条红汗巾,就当做情人一样,抱在身边睡觉。

睡到第二天中午,还痴迷不醒。

直到潘婆来叫,才起身。

又过了两天,早饭后,潘用出门去了,寿儿在楼上,又玩弄那条汗巾,只听得下面有人说话,却又走上楼来。

寿儿连忙把汗巾藏好。

走到楼梯边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卖花粉的陆婆。手里提着竹篮,和潘婆一起上来。

到了楼上,陆婆说:“寿姐,我昨天得了几样新花样好花,特地送来给你。”

连忙打开竹篮,取出一朵来说:“寿姐,你看怎么样?像真的一样吗?”

寿儿接过来说:“果然做得好!”

陆婆又取出一朵来,递给潘婆说:“大娘,你也看看,只怕你年轻时,从没见过这样的花样。”

潘婆说:“真的,我年轻时只戴过那种粗花,不像现在做得这么细巧。”

陆婆说:“这还只是中等,还有上上等的。要是看了,瞎子都能亮起来,老的都能变年轻,连寿命都能增加几年。”

寿儿说:“你一起拿出来给我看看。”

陆婆说:“只怕你不识货,出不起这么贵的价钱。”

寿儿说:“如果买不起,看看总可以吧。”

陆婆陪笑道:“我是开玩笑的,寿姐怎么当真了?就算把我这篮子都给你,也值不了多少钱!等我拿出来给你看。只挑好的,随便你选。”

又取出几朵来,比之前的更加精巧。

寿儿挑了几朵好的,说:“这花怎么卖?”

陆婆说:“呀!我平常什么时候跟你讨价还价过,怎么问起价来了?随你给就是了。”

又说:“大娘,有热茶的话,给我一碗。”

潘婆说:“看花看高兴了,连茶都忘了去拿。你要热的,等我另烧一壶。”

说完,往楼下去了。

陆婆见潘婆转身,把竹篮里的花整理好

然后,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绸包,也放了进去。

寿儿问道:“这包里是什么东西?”

陆婆说:“是一件重要的东西,你不能看。”

寿儿说:“为什么不能看?我偏要看。”

说着就伸手去拿。

陆婆嘴里说:“绝对不给你看!”

却故意让她一把抓住,连声叫“哎呀”,假装要抢回来时,被寿儿抢到一边去了。

打开一看,原来是她前夜送给那个人的那只合色鞋。

寿儿一看到,脸立刻红了。

陆婆赶紧抢过去说:“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抢!”

寿儿说:“妈妈,就这么一只鞋,值什么钱,这么重视!还用绸子包着,还不让人看。”

陆婆笑着说:“你说不值钱!可有个官人,把这鞋当命一样,让我到处找另一只呢。”

寿儿心里明白是那个人让她来传信的,非常高兴,就去拿出另一只鞋,笑着说:“妈妈,我这里正好有一只,正好和他那只配成一对。”

陆婆说:“鞋是配上了,可你怎么安排那个人呢?”

寿儿低声说:“这事妈妈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了,索性问个明白吧!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姓什么名什么?平时为人怎么样?”

陆婆说:“他姓张名荩,家里有百万家产,为人非常温柔多情。为了你,日夜牵挂,废寝忘食,知道我和你家里熟,特地让我来给你传信。有没有办法让他进来?”

寿儿说:“你知道我爹很严厉,家里门禁很严,晚上等我熄灯睡了,还要用火照一遍,才去休息。怎么才能让他进来?妈妈,你有什么办法,成全我们俩的事,我自有重谢。”

陆婆想了想说:“没关系,我有办法。”

寿儿连忙问:“有什么办法?”

陆婆说:“你晚上早点睡,等爹妈上来照过,然后起来,听到下面咳嗽为信号,用几匹布接长垂下楼,让他从布上爬上来。到五更时分,再这样下去。就算来往一百年,也没人知道。你们俩随便怎么玩,不好吗?”

寿儿听了,心里高兴地说:“多谢妈妈成全。什么时候来?”

陆婆说:“今天天晚了来不及,明天一早去约他,晚上就能成事。只是再要一件信物给他,才能显得我办事妥当。”

寿儿说:“你就把这对鞋一起拿去当信物。他明晚来的时候,再带回来给我。”

话还没说完,潘婆端茶上来了。

陆婆赶紧把鞋藏在袖子里,喝了两杯茶。

寿儿说:“陆妈妈,今天不方便花钱,改天再还你吧。”

陆婆说:“迟几天没关系。我不是那种计较的人。”

拿了竹篮,告辞走了。

潘婆母子一直送到中门口。

寿儿说:“妈妈,明天有空,再来聊聊。”

陆婆说:“知道了。”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话,潘婆哪里知道?正是:

浪子的心,佳人的意,眉来眼去挡不住。虽然色胆大如天,中间还得有人传话。伎俩熟,口舌利,握雨携云多巧计。虔婆绰号马泊六,多少良家被她害?

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旁人闲言碎语。只要瞒过父母,暗中撮合鸳鸯对。朝相对,暮相对,想得人如痴如醉。不是冤家不聚头,杀了虔婆才解气。

再说陆婆也不回家,直接去张荩家。

见了他的妻子,只说卖花,问张荩时,却不在家。

张荩家里的那些妇女,把她的花都抢光了,有的付现钱,有的赊账,闹了一阵。

等不到他,只好告辞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袖子里揣着那双鞋,又到张家问,说:“昨晚没回来,不知道住哪里。”

陆婆只好又回家。

正好陆五汉要杀一头猪,因为帮手出去了,正着急,见陆婆回来,说:“来得正好!帮我捆一下猪。”

那婆子平时怕儿子,不敢不听,说:“等我脱了衣服帮你。”

往里屋走。

陆五汉跟着她进去,见婆子脱衣服时,掉下一个红绸包。

陆五汉以为是包银子,捡起来,走到外面,打开一看,却是一双合色女鞋,赞叹道:“谁家的女子,有这么小的脚!”

看了一会,又说:“这小脚女子,一定很漂亮,要是能抱在身边睡一夜,也不枉此生了!”

又想:“这鞋怎么在母亲身边?还是穿旧的,这么珍重,用绸子包着,一定有缘故。等她找的时候,用话吓她,一定能问出实情。”

于是把鞋包好,揣在怀里。

婆子脱了衣服,帮儿子捆猪杀了,洗了手,穿上衣服,又要去找张荩。

临出门,摸袖子时,那双鞋不见了。

赶紧转身找,连影子都没有,急得婆子叫天叫地。

陆五汉冷眼看母亲这么着急,等她找得气喘吁吁,才过来问:“丢了什么东西?这么着急!”

婆子说:“是一件重要的东西,不能说。”

陆五汉说:“要是说个大概,或者你老人家眼神不好,我帮你找。要是不能说,你自己找,不关我事。”

婆子见儿子说话奇怪,就说:“你要是捡到了,还给我,上面有很多银子,够你做本钱的。”

陆五汉听说有银子,心动了,问:“我是捡到了,你说清楚来龙去脉,我才还你。”

婆子把他叫到里屋,一五一十,把前后的事都说了。

陈五汉听了婆子的消息,心里高兴,假装惊讶道:“幸亏你告诉我,不然差点出大事。”

婆子问:“为什么?”

陆五汉说:“自古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事,怎么能瞒得住人!况且潘用那个老强盗,是好惹的吗?要是事情败露,知道你赚了银子,帮他做事,别说拿我做本钱,恐怕连我的店底都要被他吞了,还不满意呢。”

陆婆被儿子一吓,心里非常惊慌,说:“儿子说得对!现在我把这银子和鞋还给他,只说事情没成,不管他的闲事了。”

陆五汉笑道:“银子在哪里?”

陆婆

便去取出来给儿子看。五汉把银子和鞋子藏在袖子里,说:“母亲,这银子和鞋子留在这里。万一以后他们从别处惹出事来,连累你时,可以用它作为证据。如果不到那一步,那银子就随便用吧,他敢来讨要吗?”

陆婆说:“如果张大老来问回音,该怎么办?”

五汉说:“就说他家门户紧急,一时不能。如果有机会,就来通报。回他几次,自然就不来了。”

那婆子的银子和鞋子都被五汉拿走了,又不敢讨要,手中没了把柄,又怕惹出事来,也不敢去约张荩。

且说陆五汉用这十两银子,置办了几件华丽的衣服,还买了一顶绉纱头巾。到了晚上,等陆婆睡了,大约一更时分,他打扮起来,把鞋子藏在袖子里,取锁反锁了大门,径直来到潘家门口。

那夜微云遮月,不太明亮,幸好夜深人静。陆五汉在楼墙下,轻轻咳嗽了一声。楼上的寿儿听到,连忙开窗。窗臼发出“呀”的一声。寿儿怕惊醒爹妈,立刻从桌上拿过茶壶,洒了些茶在窗臼里,开窗时就不响了。她把布的一头紧紧绑在柱子上,另一头垂下来。

陆五汉见布垂下来,满心欢喜,撩起衣服,快步上前,双手抓住布,两脚蹬在墙上,一步步爬上去,很快就到了楼窗边,轻轻跨了进去。

寿儿把布收起来,关上窗户。陆五汉立刻抱住她,亲起嘴来。寿儿也把舌头伸进五汉口中。此时两人情欲如火,又是黑暗中,哪分得清真假,相拥相抱,解衣就寝。五汉将寿儿的双腿分开,腾身上去;寿儿也耸身迎合,真是你贪我爱,陆五汉尽情取乐。

正是:豆蔻包香,却被枯藤胡缠;海棠含蕊,无端暴雨摧残。鸺鶹占了锦鸳的巢,凤凰却与凡鸦为伴。一个口里喊着“肉肉肝肝”,还以为是在店里做生意;一个心里想着“亲亲爱爱”,哪知对方并非楼下的可人儿。红娘约张珙,却错订了郑恒;郭素学王轩,却偶然迷上了西子。可怜那美玉般的娇香身体,轻易交给了市井屠夫。

当下云雨过后,两人才开始叙旧。五汉拿出那双鞋子,细述了以往的情意。寿儿也诉说了思念之情。情意未尽,两人再次缠绵,更加恩爱。到了四更天,五汉起身。打开窗户,依旧把布放下。五汉攀援下去,急忙跑回家。寿儿把布收起来藏好,轻轻关上窗户,重新睡下。

从此之后,每逢下雨或月明之夜,陆五汉就不来,其余时间则每晚必到。两人来往约有半年,十分缠绵。

那寿儿不知不觉间,容貌和言谈都与以前不同了。潘用夫妻心中疑惑,几次盘问女儿,寿儿只是咬紧牙关,一字不吐。

那晚五汉又来,寿儿对他说:“爹妈不知怎么有些察觉,不时盘问我。虽然我几次搪塞过去,但这两夜他们防备得更严了。万一被他们发现,大家都不好。今后你暂时别来了。等他们松懈些,再图欢会。”

五汉口中答道:“说得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到了四更天,他又下楼去了。

当夜潘用朦胧中,觉得楼上有些唧唧哝哝的声音,侧着耳朵想听个仔细,然后起来捉奸。没想到听了一会儿,忽然睡着了。天亮才醒,对潘婆说:“阿寿这贱人,肯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她却还要嘴硬。我昨夜明明听到楼上有人说话。本想再听几句,起身去捉他,没想到却睡着了。”

潘婆说:“我也有些疑心。但算来这楼上没有路通到外边。难道是神仙鬼怪,来无影去无踪?”

潘用说:“现在少不得要打她一顿,拷问出真情来。”

潘婆说:“不好!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一打,邻里都会知道,传出去,谁还肯娶她?现在也别管有没有这事,只把女儿的房间搬到楼下,睡觉时把她房门锁上,万无一失。我们两口搬到她楼上去睡,看夜间有什么动静,就知道真相了。”

潘用说:“说得有理。”

到了晚上吃晚饭时,潘用对寿儿说:“今后你在我房里睡吧,我们老两口要在楼上做房了。”

寿儿心里明白,不敢不依,只是暗暗叫苦。当夜互相换了房间。潘用把女儿房门锁了,对老婆说:“今夜如果有人上楼,抓住了,就当贼处理,结果了他,才能出我这口气。”窗户也不扣上,准备抓人。

不提潘用夫妻商议。且说陆五汉当夜寿儿叮嘱他暂时别来,心里不悦,但也忍了几晚,果然没去。

过了十几天,忽然一晚淫心荡漾,按捺不住,又想去和寿儿取乐。怕潘用来捉奸,身边带了一把杀猪的尖刀防备。出了大门,把门反锁好,直到潘家门口,像以前一样咳嗽。等了一会儿,楼上毫无动静,以为寿儿没听见,又咳嗽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怀疑寿儿睡着了。这样三四次,等到四更天,事情不成了,只好回家。心里想:“他见我好几晚没去,怎么知道我今晚在这里?这也不能怪他。”

第二天晚上又去,依旧没有动静。等得不耐烦,心里早有了三分怒气。

到了第三晚,自己在家喝了个半醉,等到夜深,扛了一张梯子,直奔潘家楼下。也不打暗号,径直爬到楼窗边,轻轻一拽,窗户“呀”的一声开了。五汉跳进去,收起梯子,关上窗户,摸到床边。

正是:一念愿邀云雨梦,片时飞过凤凰楼。

却说潘用夫妻刚到楼上这两晚,有心听风声,不敢熟睡。一连十几晚,静悄悄的,连老鼠都不叫一声,心里已经怀疑女儿没有这事,防备也松懈了。

事有偶然,恰好这一晚寿儿房门上的搭钮断了,锁不上。潘婆说:“只把前后门锁上,房门上用个封条封住,这一晚应该没什么事。”潘用依了她的话。

那晚老夫妻也喝了几杯酒,带着酒兴,两口子一头睡了,做了些不三不四的事,身子困倦,紧紧抱住睡熟了。所以五汉上来,开关窗户,他们一点都不知道。

且说五汉摸到床边,正要解衣就寝,却听到床上两个人在一头打呼噜,心中大怒道:“难怪这两晚咳嗽,他只装作睡着不理我!原来这淫妇又

勾搭上了别人,却假装说父母盘问,让我暂时不要来,明显是要断绝关系!这种无情无义的淫妇,要她有什么用!

他拿出尖刀,用手摸着两人的脖子,轻轻刺入,尖刀一勒,先杀死了潘婆。

还怕喉咙没断,把刀在里面转了几圈,眼看她活不成了。

接着又转过来,把潘用也杀死了。

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把刀藏好,推开窗户,把梯子放下,跨出窗户,再把窗户关好。

轻轻溜下来,扛起梯子,飞快地跑回家去了。

再说寿儿自从换了房间,担心情人又来打暗号,露出破绽,心里不安。

到了早上,父母没有提起这件事,那天她才放下心来。

过了十几天,完全没事了。

这一天她睡醒了,等到巳时,还不见父母下楼,心里觉得奇怪。

知道门上有封条,又不敢自己开门,只在房间里喊道:“爹妈起床吧!天已经晚了,怎么还在睡?”

喊了很久,没人回应,只好打开房门,走上楼去。

掀开帐子一看,只见满床是血,血泊里躺着两具尸体。

寿儿吓得倒在地上,半天才醒过来,趴在床上大哭,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哭了一会儿,心想:“这事非同小可!如果不告诉邻居,肯定会连累自己。”

于是拿了钥匙,开门出去,但又怕羞,站在门内喊道:“各位邻居,不好了!我爹妈不知道被谁杀了?求你们为我做主!”

连喊了几声。

那些对门和街上的行人听见了,一起涌进来,把寿儿挤到后面。

都问:“你爹妈睡在哪里?”

寿儿哭着说:“昨晚还好好的上楼,今天早上门没开。不知道是谁,把他们双双杀了。”

大家听说在楼上,都跑上楼去。

掀开帐子一看,老夫妻果然被杀死在床上。

大家看了看这楼,临着街道,上面虽然有窗户,但下面是包檐墙,没法爬上来。

寿儿又说门都是锁好的,刚才才打开,家里又没有别人。

大家都说:“这事很奇怪,不是闹着玩的!”

马上报告地方总甲来看,和邻居们一起,带着寿儿去报官。

可怜寿儿从没出过门,今天没办法,只好用包头巾遮住脸,锁上大门,跟着大家去杭州府。

那时半个杭州城都轰动了,都在传这件事。

陆五汉已经知道杀错了人,心里懊悔不已,失魂落魄,在家里闹腾。

陆婆一向也知道儿子的行踪,这次杀人肯定和他有关,只是不敢问他,心里也忐忑不安,不敢出门。

正是:理直气壮时,千人都敢去;心虚时,寸步难行。

再说大家来到杭州府前,正好太守在坐堂,一起进去禀报:“今天十官子巷潘用家,昨晚门没开,夫妻都被杀了,和他们的女儿寿儿一起来禀报。”

太守叫寿儿上来问:“你详细说说你父母昨晚什么时候睡的?睡在哪里?”

寿儿说:“昨晚黄昏时,吃了晚饭,把门锁好,一起上楼睡的。今天早上巳时,不见他们起床。上楼一看,已经被杀死在床上。楼上的窗户还是关着的,下面的门一点没动,锁也还在。”

太守又问:“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寿儿说:“什么都没丢。”

太守说:“门没开,人却被杀了?东西一件没丢。这事很奇怪。”

想了想,又问:“你家里还有谁?”

寿儿说:“只有我们三口,没有别人。”

太守问:“你父亲平时有仇家吗?”

寿儿说:“没有仇家。”

太守说:“这事真是奇怪。”

沉吟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明白了,叫寿儿抬起头来,看到包头巾遮住了半张脸。

太守让左右揭开一看,发现她长得非常漂亮。

太守问:“你今年几岁了?”

寿儿说:“十七岁了。”

太守问:“有没有许配人家?”

寿儿低声说:“没有。”

太守问:“你睡在哪里?”

寿儿说:“睡在楼下。”

太守问:“你怎么住在下面,父母反而住在楼上?”

寿儿说:“以前是我睡在楼上,半个月前换下来的。”

太守问:“为什么换下来?”

寿儿答不上来,说:“不知道爹妈为什么要换。”

太守喝道:“这父母是你杀的!”

寿儿急了,哭着说:“爷爷,生身父母,我哪敢做这种事!”

太守说:“我知道不是你杀的,一定是你心上人杀的,快说他的名字!”

寿儿听了,心里慌张,狡辩道:“我从来没出过门,哪有这种事!如果有,邻居一定知道。爷爷问邻居,就知道我平时为人了。”

太守笑道:“杀了人,邻居都不知道,这种事邻居怎么会知道?这明明是你和奸夫来往,父母发现了,所以半个月前把你换到楼下睡,断了奸夫的路。他因此愤怒杀了人。不然,为什么把你换到楼下睡?”

俗话说:“做贼心虚。”

寿儿被太守句句说中心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里像吃了东西一样,半个字也说不清楚。

太守见她这样,更加确信了,喝令左右用拶子夹她。

那些衙役飞快上前,扯出寿儿的手,像玉一样白嫩,哪受得了这种苦。

拶子刚套上手指,疼得她受不了,赶紧招供:“爷爷,有,有,有个奸夫!”

太守问:“叫什么名字?”

寿儿说:“叫张荩。”

太守问:“他怎么上你楼的?”

寿儿说:“每天晚上等我爹妈睡着,他在楼下咳嗽为号。我把布接长,一头系在柱子上垂下,他从布上爬上来。天没亮就下去。这样来往了半年。爹妈有些察觉,几次盘问我,被我搪塞过去。我嘱咐张荩,以后别来了,免得丢脸。张荩答应了就走了。从那以后,爹妈把我换到楼下睡,又把门都锁上。我也想改过自新,愿意住在下面,和他断绝关系。这就是实情。我爹妈被杀,我真的不知道原因。”

太守见她招供了,喝令放开拶子,下令四个衙役去抓张荩来审问。

那四个衙役飞快地去了。

这就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再说张荩自从和陆婆在酒店分别后,就去妓院住了三夜。

回家后知道陆婆来找过他两次,急忙去回信时,陆婆因为儿子的话吓住了,而且

又没了鞋子,假装说道:“鞋子是寿姐收了,让我多多拜上,如今她父亲严厉,门户紧急,无处可入。再过些时候,父亲就要出去,大约半年才回来。等他起身后,那时可以大胆来会。”

张荩只当是真话,不时探问消息。后来又见到寿儿几次,相对微笑。两人都是错认。寿儿以为夜间来的就是此人,所以见了喜笑。张荩以为要调戏她上手,时常在她眼前卖俏。

日复一日,并无确切消息。张荩渐渐思念成病,在家服药调治。

那天正在书房中闷坐,只见家人来说,有四个公差在外面,问大爷有什么话。张荩听了,吃了一惊,想道:“除非是妓弟家出了什么事?”不免出厅相见,问其来意。公差答道:“想是为了什么钱粮里役的事情,到那里自然知道。”张荩便放下了心,讨件衣服换了,又打发些钱钞,随着皂隶往府中而来。后面许多家人跟着。一路上有人传说潘寿儿同奸夫杀了爹妈。张荩听了,甚是惊骇。心下想道:“这丫头弄出这样事来?幸好我不曾与她成就!原来也是个不成才的烂货!险些把我也缠在是非之中。”

不一会儿,来到公厅。太守举目观看张荩,却是个标致少年,不像个杀人凶徒,心下有些疑惑,乃问道:“张荩,你如何奸骗了潘用的女儿,又将她夫妻杀死?”

那张荩乃风流子弟,只晓得三瓦两舍,行奸卖俏,是他的本等,何曾看见官府的威严。一拿到时,已是胆战心惊,如今听说把潘寿儿杀人的事,坐在他身上,就是青天里打下一个霹雳,吓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挣了半日,方才道:“小人与潘寿儿虽然有意,却未曾成奸。莫说杀她父母,就是楼上从不曾到。”太守喝道:“潘寿儿已招与你通奸半年,如何尚敢抵赖!”张荩对潘寿儿道:“我何尝与你成奸,却来害我?”起初潘寿儿还道不是张荩所杀,这时见他不认奸情,连杀人事倒疑心是真了,一口咬住,哭哭啼啼。张荩分辩不清。

太守喝教夹起来。只听得两旁皂隶一声吆喝,蜂拥上前,扯脚拽腿。可怜张荩从小在绫罗堆里滚大的,就捱着线结也还过不去,如何受得这等刑罚。夹棍刚套上脚,就杀猪般喊叫,连连叩头道:“小人愿招。”太守教放了夹棍,快写供状上来。张荩只是啼哭道:“我并不知情,却教我写甚么来!”又向潘寿儿说道:“你不知被那个奸骗了,却扯我抵当!如今也不消说起,但凭你怎么样说来,我只依你的口招承便了。”潘寿儿道:“你自作自受,怕你不招承!难道你不曾在楼下调戏我?你不曾把汗巾丢上来与我?你不曾接受我的合色鞋?”张荩道:“这都是了,只是我没有上楼与你相处。”太守喝道:“一事真,百事真。还要多说!快快供招!”

张荩低头。只听潘寿儿说一句,便写一句,轻轻里把个死罪认在身上。画供已毕,呈与太守看了,将张荩问实斩罪。寿儿虽不知情,因奸伤害父母,亦拟斩罪。各责三十,上了长板。张荩押付死囚牢里,潘寿自入女监收管,不在话下。

且说张荩幸喜皂隶们知他是有钞主儿,还打个出头棒子,不致十分伤损。来到牢里叫屈连声,无门可诉。这些狱卒分明是挑一担银子进监,那个不欢喜,那个不把他奉承?都来问道:“张大爷,你怎么做这般勾当?”张荩道:“列位大哥,不瞒你说,当初其实与那潘寿姐曾见过一面。两下虽然有意,却从不曾与她一会。不知被甚人骗了,却把我来顶缸!你道我这样一个人,可是个杀人的么?”众人道:“既如此,适才你怎么就招了?”张荩道:“我这瘦怯怯的身子可是熬得刑的么?况且新病了数日,刚刚起来,正是雪上加霜一般。若招了,还活得几日;若不招,这条性命今夜就要送了。这也是前世冤业,不消说起。但潘寿姐适才说话,历历有据,其中必有缘故。我如今愿送十两银子与列位买杯酒吃,引我去与潘寿姐一见,细细问明这事,我死亦瞑目。”内中一个狱卒头儿道:“张大爷要看见潘寿儿也不难,只是十两太少。”张荩道:“再加五两罢。”禁子头道:“我们人众,分不来,极少也得二十两。”

张荩依允。两个禁子扶着两腋,直到女监栅门外。

潘寿儿正在里面啼哭。狱卒扶他到栅门口,见了张荩,便一头哭,一头骂道:“你这无恩无义的贼!我一时迷惑,被你奸骗,有甚亏了你,下这样毒手,杀我爹妈,害我性命!”张荩道:“你且不要嚷,如今待我细细说与你详察:起初见你时,多承顾盻留心,彼此有心。以后月夜我将汗巾赠你,你将合色鞋来酬我。我因无由相会,打听卖花的陆婆在你家走动。先送他十两银子,将那鞋儿来讨信,他来回说:鞋便你收了,只因父亲利害,门户紧急,目下要出去几个月。待起身后,即来相约。是从那日为始,朝三暮四,约了无数日子,已及半年,并无实耗。及至有时见你,却又微笑。教我日夜牵挂,成了思忆之病,在家服药,何尝到你楼上,却来诬害我至此地位!”

寿儿哭道:“负心贼!你还要赖哩!那日你教陆婆将鞋来约会了,定下计策,教我等爹妈睡着,听下边咳嗽为号,把布接长,垂下来与你为梯。到次夜,你果然在下边咳嗽。我依法用布引你上楼,你出鞋为信。此后每夜必来。不想爹妈有些知觉,将我盘问几次。我对你说:此后且莫来,恐防事露,大家坏了名声。等爹妈不提防了,再图相会。那知你这狠心贼,就衔恨我爹妈。昨夜不知怎生上楼,把来杀了”

现在竟然还抵赖,连之前的事情都不肯承认!

张荩想了想说:“既然我和你相处了半年,那你的形体和声音,想必我都熟悉。你仔细看看,是不是我?”

众人说:“张大爷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如果真的没错,那你也不是人了。不要说问斩罪,就是凌迟也不为过。”

寿儿听了,犹豫了一会儿,又睁大眼睛仔细看他。

张荩连连问道:“是不是我?快说,不要迟疑。”

寿儿说:“声音很不一样,身体也感觉比你大。以前都是在黑暗中,不能详细观察。只记得你左腰间有个疮痕肿起,像铜钱那么大。只有这个可以辨认。”

众人说:“这个更容易明白了。张大爷,你脱下衣服看看,如果真的没有,明天禀告太爷,我们众人作证,洗清你的罪名。”

于是张荩满心欢喜地说:“多谢各位。”连忙脱下衣服。

众人看时,他全身如玉,腰间哪有疮痕?

寿儿看了,哑口无言。

张荩说:“小娘子,现在知道不是我了吧?”

众人说:“不用说了,这真是冤枉。明天我们替你禀告官府。”

当下依旧扶他到一个房间,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太守升堂,众狱卒跪下,将昨夜张荩与潘寿儿对证的事情一一禀告。

太守大惊,立即提审二人,先叫张荩上去,从头到尾详细诉说一遍。

太守问:“你那只鞋交给陆婆后,没有还给你吗?”

张荩说:“是的。”

又叫寿儿上去。寿儿也把前后的事情详细陈述。

太守问:“那鞋确实是原来交给陆婆拿去的,明晚张荩到楼,交给你的吗?”

寿儿说:“是的。”

太守点头说:“这样看来,是陆婆卖了张荩,把鞋给了别人冒充他奸骗你。”

立即派人去抓那婆子。

不久,婆子被抓到。太守先打了她四十大板,然后问:“当初张荩托你与潘寿儿通信,既然约了明晚相会,你为什么又骗张荩不让他去,却把鞋给了别人冒充他去奸骗?老实说出来,饶你一命!如果有半句假话,立刻打死。”

那婆子被这四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哪敢有半句假话。她把卖花为借口,定下计策,约好时间,结果找不到张荩,回来帮儿子杀猪,掉了鞋子,儿子还恐吓她,后来张荩来讨信,因为没有鞋子,含糊哄他等情,一一详细陈述。至于奸骗杀人的事情,她并不知情。

太守见她的话与二人相符,知道是陆五汉所为,立即派人将五汉抓来。

太守问:“陆五汉,你奸骗了良家女子,还杀了她的父母,有什么话说!”

陆五汉抵赖说:“爷爷,小人是市井愚民,哪有这种事!这是张荩托我母亲做媒,奸了潘家女儿,杀了她父母,怎么推到小人身上!”

寿儿不等他说完,便喊道:“奸骗我的声音,正是那个人!爷爷只要验他左腰有没有肿起的疮痕,就知道真假!”

太守立即叫衙役剥下他的衣服查看,左腰间果然有疮痕肿起。

陆五汉这才软了口,连称愿意偿命,把前后奸骗误杀潘用夫妻等情,一一供出。

太守下令打六十大板,判他斩罪,追出行凶的尖刀入库。

寿儿依旧判斩罪。

陆婆引诱良家女子,依法判徒刑。

张荩不该图谋奸骗,虽然没有成奸,但确实是祸根,也判徒刑,召保纳赎。

当堂一一判定罪名,备好文书申报上司。

那潘寿儿心想:“竟然被陆五汉奸骗,父母为我而死,出丑露乖!”懊悔不及,无颜再活,站起身来,朝丹墀阶沿的青石上一头撞去,脑浆迸出,顷刻间死于非命。

可怜那慕色如花的女子,化作含冤带血的魂魄。

太守见寿儿撞死,心中不忍,下令把陆五汉再加四十大板,凑成一百,关在死囚牢里,等待文书转日,秋后处决。

又拘捕邻里,将寿儿的尸骸抬出,把潘用的房产家私全部变卖,备棺盛殓三具尸体,买地埋葬。剩下的银两上缴国库,不在话下。

且说张荩见寿儿撞阶而死,心里十分可怜,想道:“都是因为我,导致他们父子丧身亡家。”

回到家中,用银两酬谢了公差狱卒等人,又缴纳了徒刑赎银,调养好身体,到僧房道院礼经忏超度潘寿儿父子三人。

自己吃了长斋,立誓再不奸淫人家妇女,连花柳之地也绝足不去。

在家清闲自在,直到七十岁去世。

当时有人感叹作诗:

赌近盗兮奸近杀,古人说话不曾差。奸赌两般都不染,太平无事做人家。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六-注解

蹴踘:古代的一种球类游戏,类似于现代的足球。

风月场:指娱乐场所,特指妓院。

烟花阵:比喻妓院或娱乐场所。

吴绫:古代吴地(今江苏一带)出产的一种高级丝绸。

蜀锦:古代蜀地(今四川一带)出产的一种高级丝绸。

清江引:一种古代词牌名,常用于描写美女或风景。

潘杀星:指潘用,因其行为恶劣,被称为“杀星”。

马泊六:古代指媒婆或牵线搭桥的人。

陆婆:故事中的媒婆,帮助张荩传递消息。

张荩:故事中的男主角,一个风流子弟,因误会而卷入命案。

潘寿儿:潘寿儿是张荩心仪的女子,她住在十官子巷,是潘家的女儿。

十两白物:十两白物指的是十两银子,古代常用银子作为货币,白物即白银。

黄花女儿:黄花女儿指未出嫁的处女,常用来形容年轻未婚的女子。

红汗巾:红汗巾是古代女子常用的饰物,常被用作定情信物或表达情感的象征。

竹撞:竹撞是一种用竹子编织的篮子,常用于携带物品。

合色鞋儿:合色鞋儿是指颜色搭配得当、款式相配的鞋子,通常用于形容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鞋子常被用作象征爱情和婚姻的物品,合色鞋儿则更加强调了这种象征意义。

寿儿:潘用和潘婆的女儿,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潘婆:潘用的妻子,寿儿的母亲。

陆五汉:故事中的另一个角色,与寿儿有情感纠葛。

虔婆:虔婆是对媒婆的一种贬义称呼,通常指那些为了金钱而不择手段的媒婆。在故事中,陆婆被描述为虔婆,暗示了她的行为可能不道德。

五汉:陆五汉,故事中的男主角,与寿儿有私情。

潘用:潘寿儿的父亲,故事中被杀害的人物之一。

绉纱巾儿:一种用绉纱制成的头巾,古代男子常用。

阳台:古代文学中常用来指代男女私会的地方。

红娘约张珙,错订郑恒:引用自《西厢记》,红娘是张珙和崔莺莺的媒人,郑恒是崔莺莺的未婚夫,这里比喻错配的姻缘。

郭素学王轩,偶迷西子:郭素和王轩是古代传说中的才子佳人,西子指西施,这里比喻错配的姻缘。

屠酤市井人:指市井中的普通人,屠酤指屠宰和卖酒的人。

太守:地方行政长官,负责审理案件。

拶子:古代一种刑具,用于夹手指以逼供。

寿姐:指潘寿儿,是故事中的女主角,被张荩误认为是自己的情人。

皂隶:古代官府中的差役,负责执行刑罚等事务。

夹棍:古代的一种刑具,用于夹犯人的腿,以逼供。

供状:犯人在审讯中承认罪行的书面陈述。

死囚牢:关押死刑犯的监狱。

女监:关押女性犯人的监狱。

凌迟:古代一种极刑,即千刀万剐,用于惩罚极其严重的罪行。

太爷:古代对地方官员的尊称,此处指太守。

禁子:古代监狱中的狱卒。

徒罪:古代刑罚之一,指流放或服劳役。

丹墀:古代宫殿或官府前的台阶,通常用青石铺成。

秋后处决:古代执行死刑的一种惯例,通常在秋季进行。

礼经忏:佛教中的一种仪式,用于超度亡魂。

长斋:长期持斋,即长期不吃荤腥,以示虔诚。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六-评注

这段文字出自明代小说《金瓶梅》,描写了主人公张荩在西湖游玩时偶遇一位美貌女子,并由此展开的一段风流韵事。文本通过细腻的描写,展现了明代社会中的风月场生活,以及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

首先,文本通过张荩的打扮和行为,刻画了一个风流倜傥、多情知趣的富家子弟形象。他头戴绉纱巾,身穿银红吴绫道袍,手持书画扇子,身后跟着宠童清琴,展现了明代上层社会的生活风貌。这种描写不仅突出了张荩的身份地位,也为后续的情节发展埋下了伏笔。

其次,文本通过张荩与楼上女子的互动,展现了男女之间的微妙情感。张荩一见女子便“身子酥了半边”,女子也“凝眸流盼”,两人四目相视,彼此微笑。这种细腻的情感描写,反映了明代社会中对男女情感的开放态度,同时也揭示了当时社会风气中的某种放纵与享乐主义。

此外,文本还通过《清江引》词牌的引用,进一步烘托了女子的美貌与张荩的痴迷。词中“面如白粉团,鬓似乌云绕”等句,生动地描绘了女子的娇艳,而“若得他近身时,魂灵儿都掉了”则表达了张荩对她的极度迷恋。这种文学手法的运用,不仅增强了文本的艺术感染力,也使得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最后,文本通过对潘用家庭的描写,揭示了明代社会中一些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潘用夫妻靠吓诈钱财为生,女儿寿儿则成为张荩追求的对象。这种社会背景的描写,反映了明代社会中贫富差距的悬殊以及底层人民的艰难生活。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细腻的描写和生动的语言,展现了明代社会中的风月场生活、男女情感纠葛以及社会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它不仅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也为研究明代社会风俗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这段文字出自古代小说,描写了张荩与陆婆之间的对话,展现了古代社会中男女私情的隐秘与复杂。张荩通过陆婆的帮助,试图与潘寿儿建立联系,反映了古代社会中媒婆在男女关系中的重要作用。陆婆作为中间人,既要处理张荩的请求,又要考虑潘家的家庭情况,体现了她的精明与世故。

从文化内涵来看,这段文字揭示了古代社会中的婚姻观念和男女交往的复杂性。张荩通过金钱和礼物来打动陆婆,反映了古代社会中金钱在人际关系中的重要性。同时,潘寿儿对张荩的痴迷也反映了古代女性对爱情的渴望与无奈。

艺术特色方面,作者通过细腻的对话描写,生动地刻画了人物的性格和心理活动。陆婆的圆滑与机智、张荩的急切与执着、潘寿儿的痴情与迷茫,都在对话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此外,作者还通过细节描写,如红汗巾、竹撞等物品,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和时代感。

历史价值方面,这段文字为我们提供了了解古代社会风俗和人际关系的窗口。通过这段对话,我们可以窥见古代社会中男女交往的隐秘性、媒婆角色的重要性以及金钱在人际关系中的作用。这些内容对于我们研究古代社会文化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生动的对话和细腻的描写,展现了古代社会中男女私情的复杂性和媒婆角色的重要性,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艺术特色,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了解古代社会风俗的宝贵资料。

这段古文选自中国古代小说,通过细腻的对话和情节描写,展现了古代社会中男女爱情和婚姻的复杂关系。故事中的角色和情节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风俗习惯和道德观念。

首先,故事中的合色鞋儿作为定情信物,体现了古代男女之间通过物品传递情感的习俗。这种习俗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非常普遍,鞋子作为象征爱情和婚姻的物品,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

其次,陆婆作为媒婆的角色,反映了古代社会中媒婆在婚姻和爱情事务中的重要作用。媒婆不仅是信息的传递者,也是社会规范的维护者。然而,故事中的陆婆被描述为虔婆,暗示了她的行为可能不道德,这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媒婆这一职业的复杂看法。

再次,张荩和寿儿的爱情故事,展现了古代男女在追求爱情时所面临的困难和挑战。寿儿的父亲潘婆的严厉和警惕,反映了古代家庭对女儿婚姻的严格控制。这种控制不仅体现在家庭内部,也体现在社会对女性行为的规范和限制上。

最后,陆五汉的角色和行为,揭示了古代社会中贪婪和狡猾的一面。他通过威胁和欺骗来获取利益,反映了当时社会中一些人为了金钱而不择手段的现象。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通过生动的角色和情节,深入探讨了古代社会中的爱情、婚姻、家庭和社会规范等主题。它不仅具有文学价值,也具有重要的历史和文化意义。通过对这些主题的深入分析,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古代社会的风俗习惯和道德观念,以及这些观念对当时人们生活的影响。

这段古文出自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陆五汉硬留合色鞋》一篇,讲述了一个市井小民陆五汉与富家女寿儿之间的私情故事。故事通过细腻的描写,展现了古代社会中的男女私情、家庭矛盾以及社会道德观念的冲突。

首先,从文化内涵来看,这段文字反映了明代社会对男女私情的态度。陆五汉与寿儿的私情虽然违背了当时的道德规范,但作者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和情节安排,展现了人性中的欲望与情感。陆五汉的执着与寿儿的犹豫,反映了当时社会中男女在情感与道德之间的挣扎。

其次,从艺术特色来看,这段文字运用了大量的细节描写和心理刻画。例如,陆五汉在夜晚偷偷潜入寿儿家中的情节,通过“微云笼月”“夜深人静”等环境描写,营造出一种隐秘而紧张的氛围。同时,作者通过对陆五汉和寿儿的心理描写,展现了他们内心的矛盾与挣扎,使得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再次,从历史价值来看,这段文字反映了明代市井生活的真实面貌。陆五汉作为一个市井小民,他的行为虽然不符合当时的道德规范,但却反映了当时社会中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和心理需求。通过这段故事,我们可以窥见明代社会中普通人的情感生活和社会道德观念的冲突。

最后,这段文字还通过引用《西厢记》等经典文学作品中的典故,增加了文本的文化深度。例如,“红娘约张珙,错订郑恒”和“郭素学王轩,偶迷西子”等典故,不仅丰富了文本的文化内涵,还通过对比突出了陆五汉与寿儿之间的错配姻缘。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通过细腻的描写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展现了明代社会中男女私情的复杂性和社会道德观念的冲突,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

这段文字出自中国古代小说,描绘了一个充满悬疑和悲剧色彩的故事。故事围绕着寿儿、她的父母潘用和潘婆,以及她的情人张荩展开。通过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到古代社会对于家庭、婚姻和个人情感的复杂态度。

首先,故事中的家庭关系紧张,寿儿的父母对她的行为有所察觉,并采取了措施来限制她的自由。这反映了古代社会对于女性行为的严格控制和对于家庭名誉的重视。寿儿的父母被杀,这一事件不仅是对家庭的打击,也是对社会秩序的挑战。

其次,故事中的法律和道德观念也值得关注。太守在审理案件时,不仅关注事实,还试图通过心理分析来揭示真相。这种审理方式体现了古代法律对于心理动机的重视,以及对于道德和法律的结合。

此外,故事中的情感纠葛和悲剧结局,反映了古代社会对于个人情感的压抑和对于社会规范的强调。寿儿和张荩的关系被社会规范所不容,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这种情节设置,不仅增加了故事的戏剧性,也反映了古代社会对于个人自由和社会规范之间的矛盾。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一个家庭悲剧,展现了古代社会的复杂性和对于个人行为的严格规范。它不仅是一个悬疑故事,也是对古代社会文化和道德观念的一种反映。通过对这段文字的赏析,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古代社会的文化背景和历史价值。

这段古文出自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张荩误入潘家园》,讲述了一个因误会而引发的悲剧故事。故事通过张荩和潘寿儿之间的误会,揭示了古代社会中男女关系的复杂性和法律制度的严酷性。

首先,故事中的张荩是一个典型的风流子弟,他习惯于在烟花之地流连,对潘寿儿产生了爱慕之情。然而,由于信息的不对称和误解,张荩误以为潘寿儿对自己有意,而潘寿儿则误以为张荩是夜间来访的情人。这种错认导致了后续一系列悲剧的发生。

其次,故事中的法律制度和司法程序显得极为严酷。张荩在被捕后,面对官府的审讯,因无法承受刑罚而被迫承认自己并未犯下的罪行。这反映了古代司法制度中存在的弊端,即刑讯逼供和冤假错案的普遍性。

此外,故事还揭示了古代社会中女性的弱势地位。潘寿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命案,最终也被判处死刑。这反映了古代女性在社会和法律面前的无力感,以及她们在家庭和社会中的从属地位。

从艺术特色来看,这段古文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和生动的对话,展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变化。张荩的无奈和恐惧,潘寿儿的愤怒和绝望,都在文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同时,故事的情节紧凑,悬念迭起,引人入胜。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不仅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还通过具体的故事反映了古代社会的现实问题,具有深刻的历史和文化意义。通过对这段古文的赏析,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古代社会的复杂性和人性的多面性。

这段文本出自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张荩冤案》,讲述了一个因奸骗引发的冤案及其最终平反的故事。文本通过张荩与潘寿儿的对话、众人的见证以及太守的审案过程,展现了古代社会的司法制度和道德观念。

首先,文本通过张荩与潘寿儿的对话,揭示了案件的复杂性。张荩通过让潘寿儿仔细辨认自己的身体特征,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一情节不仅展示了张荩的机智,也反映了古代社会对证据的重视。

其次,文本通过众人的见证和太守的审案过程,展现了古代司法的严谨性。太守在审案时,不仅听取了张荩和潘寿儿的陈述,还通过查验陆五汉的身体特征,最终确认了真凶。这一过程体现了古代司法对事实真相的追求和对证据的严格审查。

此外,文本还通过潘寿儿的自杀和张荩的悔过,揭示了古代社会对道德和伦理的重视。潘寿儿因被奸骗而自杀,反映了古代女性在遭受侮辱后的无奈和绝望。而张荩在案件平反后,不仅超度了潘寿儿父子,还立誓不再奸淫,体现了他的悔过和道德觉醒。

最后,文本通过时人的诗句,总结了故事的教训,即‘赌近盗兮奸近杀’,强调了赌博和奸淫的危害,呼吁人们远离这些恶习,过上太平无事的生活。这一总结不仅点明了故事的主题,也反映了古代社会对道德和伦理的重视。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展现了古代社会的司法制度、道德观念和伦理价值,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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