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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三

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明代文学家、戏曲家。他一生致力于通俗文学的创作与整理,编撰了“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

年代:明代(17世纪初)。

内容简要:共40篇白话短篇小说,内容多取材于民间故事,涉及爱情、婚姻、官场、社会风俗等。书中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通俗的语言,反映了明代社会的现实生活,是研究明代文学和社会文化的重要文献。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三-原文

勘皮靴单证二郎神

柳色初浓,馀寒似水,纤雨如尘。一阵东风,縠纹微皱,碧波粼粼。仙娥花月精神,奏凤管鸾箫斗新。万岁声中,九霞杯内,长醉芳春。

这首词调寄《柳梢青》,乃故宋时一个学士所作。单表北宋太祖开基,传至第八代天子,庙号徽宗,便是神霄玉府虚净宣和羽士道君皇帝。这朝天子,乃是江南李氏后主转生。父皇神宗天子,一日在内殿看玩历代帝王图像,见李后主风神体态,有蝉脱秽浊、神游八极之表,再三赏叹。后来便梦见李后主投身入宫,遂诞生道君皇帝。少时封为端王。从小风流俊雅,无所不能。后因哥哥哲宗天子上仙,群臣扶立端王为天子。即位之后,海内乂安,朝廷无事。

道君皇帝颇留意苑囿,宣和元年,遂即京城东北隅,大兴工役,凿池筑囿,号寿山银岳,命宦官梁师成董其事。又命朱勔取三吴二浙三川两广珍异花木、瑰奇竹石以进,号曰‘花石纲’。竭府库之积聚,萃天下之伎巧,凡数载而始成。又号为万岁山。奇花美木,珍禽异兽,充满其中。飞楼杰阁,雄伟瑰丽,不可胜言。内有玉华殿、保和殿、瑶林殿,大宁阁、天真阁、妙有阁、层峦阁,琳霄亭、骞凤垂云亭,说不尽许多景致。时许侍臣蔡京、王黼、高俅、童贯、杨戬、梁师成纵步游赏,时号‘宣和六贼’。有诗为证:

琼瑶错落密成林,竹桧交加尔有阴。恩许尘凡时纵步,不知身在五云深。

单说保和殿西南,有一座玉真轩,乃是官家第一个宠幸安妃娘娘妆阁,极是造得华丽。金铺屈曲,玉槛玲珑,映彻辉煌,心目俱夺。时侍臣蔡京等,赐宴至此,留题殿壁。有诗为证:

保和新殿丽秋辉,诏许尘凡到绮闱。雅宴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看安妃。

不说安妃娘娘宠冠六宫。单说内中有一位夫人,姓韩名玉翘,妙选入宫,年方及笄。玉佩敲磐,罗裙曳云,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芙蓉之娇艳。只因安妃娘娘三千宠爱偏在一身,韩夫人不沾雨露之恩。时值春光明媚,景色撩人,未免恨起红茵,寒生翠被。月到瑶阶,愁莫听其凤管;虫吟粉壁,怨不寐于鸳衾。既厌晓妆,渐融春思,长吁短叹,看看惹下一场病来。有词为证:

任东风老去,吹不断泪盈盈。记春浅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断送佳人命。落花无定挽春心。芳草犹迷舞蝶,绿杨空语流莺。玄霜著意擣初成,回首失云英。但如醉如痴,如狂如舞,如梦如惊。香魂至今迷恋,问真仙消息最分明。几夜相逢何处,清风明月蓬瀛。

渐渐香消玉减、柳频花困。太医院诊脉,吃下药去,如水浇石一般。

忽一日,道君皇帝在于便殿,敕唤殿前太尉杨戬前来,天语传宣道:‘此位内家,原是卿所进奉。今著卿领去,到府中将息病体。待得痊安,再许进宫未迟。仍著光禄寺每日送膳,太医院伺候用药。略有起色,即便奏来。’当下杨戬叩头领命,即著官身私身搬运韩夫人宫中箱笼装奁,一应动用什物器皿,用暖舆擡了韩夫人,随身带得养娘二人、侍儿二人。一行人簇拥著,都到杨太尉府中。

太尉先去对自己夫人说知,出厅迎接。便将一宅分为两院,收拾西园与韩夫人居住,门上用锁封著,只许太医及内家人役往来。太尉夫妻二人,日往候安一次。闲时就封闭了门。门傍留一转桶,传递饮食、消息。正是: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将及两月,渐觉容颜如旧,饮食稍加。太尉夫妻好生欢喜,办下酒席,一当起病,一当送行。当日酒至五巡,食供两套,太尉夫妇开言道:‘且喜得夫人贵体无事,万千之喜。旦晚奏过官里,选日入宫,未知夫人意下如何?’韩夫人叉手告太尉、夫人道:‘氏儿不幸,惹下一天愁绪,卧病两月,才觉小可。再要于此宽住几时,伏乞太尉、夫人方便,且未要奏知官里。只是在此打搅,深为不便。氏儿别有重报,不敢有忘。’太尉、夫人只得应允。

过了两月,却是韩夫人设酒还席,叫下一名说评话的先生,说了几回书。节次说及唐朝宣宗宫内,也是一个韩夫人,为因不沾雨露之恩,思量无计奈何,偶向红叶上题诗一首,流出御沟。诗曰: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却得外面一个应试官人,名唤于佑,拾了红叶,就和诗一首,也从御沟中流将进去。后来那官人一举成名,天子体知此事,却把韩夫人嫁与于佑,夫妻百年偕老而终。这里韩夫人听到此处,蓦上心来,忽地叹一口气。口中不语,心下寻思:‘若得奴家如此侥幸,也不枉了为人一世!’当下席散,收拾回房。睡至半夜,便觉头痛眼热,四肢无力,遍身不疼不痒,无明业火熬煎,依然病倒。这一场病,比前更加沉重。正是: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偏遇打头风。

太尉夫人早来候安,对韩夫人说道:‘早是不曾奏过官里宣取入宫。夫人既到此地,且是放开怀抱,安心调理。且未要把入宫一节,记挂在心。’韩夫人谢道:‘感承夫人好意,只是氏儿病入膏肓,眼见得上天远,入地便近,不能报答夫人厚恩,来生当效犬马之报。’说罢,一丝两气,好伤感人。

太尉夫人甚不过意,便道:‘夫人休如此说。自古吉人天相,眼下凶星退度,自然贵体无事。但说起来,吃药既不见效,枉淘坏了身子。不知夫人平日在宫,可有甚愿心未经答谢?或者神明见责,也不可知。’韩夫人说道:‘氏儿入宫

以来,每日愁绪萦丝,有甚心情许下愿心?但今日病势如此,既然吃药无功,不知此处有何神圣,祈祷极灵,氏儿便对天许下愿心,若得平安无事,自当拜还。’

太尉夫人说道:‘告夫人得知:此间北极佑圣真君,与那清源妙道二郎神,极是灵应。夫人何不设了香案,亲口许下保安愿心。待得平安,奴家情愿陪夫人去赛神答礼。未知夫人意下何如?’

韩夫人点头应允,侍儿们即取香案过来。只是不能起身,就在枕上,以手加额,祷告道:‘氏儿韩氏,早年入宫,未蒙圣眷,惹下业缘病症,寄居杨府。若得神灵庇护,保佑氏儿身体康健,情愿绣下长幡二首,外加礼物,亲诣庙廷顶礼酬谢。’

当下太尉夫人,也拈香在手,替韩夫人祷告一回,作别,不提。

可霎作怪,自从许下愿心,韩夫人渐渐平安无事。将息至一月之后,端然好了。太尉夫人不胜之喜,又设酒起病。太尉夫人对韩夫人说道:‘果然是神道有灵,胜如服药万倍。却是不可昧心,负了所许之物。’

韩夫人道:‘氏儿怎敢负心!目下绣了长幡,还要屈夫人同去了还心愿。未知夫人意下何如?’

太尉夫人答道:‘当得奉陪。’

当日席散,韩夫人取出若干物事,制办赛神礼物,绣下四首长幡。自古道得好:

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

凭你世间稀奇作怪的东西,有了钱,那一件做不出来。不消几日,绣就长幡,用根竹竿叉起,果然是光彩夺目。选了吉日良时,打点信香礼物,官身私身簇拥著两个夫人,先到北极佑圣真君庙中。庙官知是杨府钧眷,慌忙迎接至殿上,宣读疏文,挂起长幡。韩夫人叩齿礼拜。拜毕,左右两廊游遍。庙官献茶。夫人吩咐当道的赏了些银两,上了轿簇拥回来。一宿晚景不提。

明早又起身,到二郎神庙中。却惹出一段蹊跷作怪的事来。正是:

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前钓出是非来。

话休烦絮。当下一行人到得庙中。庙官接见,宣疏拈香礼毕。却好太尉夫人走过一壁厢,韩夫人向前轻轻将指头挑起销金黄罗帐幔来。定睛一看,不看时万事全休,看了时,吃那一惊不小!但见:

头裹金花璞头,身穿赭衣绣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登飞凤乌靴。虽然土木形骸,却也丰神俊雅,明眸皓齿。但少一口气儿,说出话来。

当下韩夫人一见,目眩心摇,不觉口里悠悠扬扬,漏出一句俏语低声的话来:‘若是氏儿前程远大,只愿将来嫁得一个丈夫,恰似尊神模样一般,也足称生平之愿。’

说犹未了,恰好太尉夫人走过来,说道:‘夫人,你却在此祷告甚么?’

韩夫人慌忙转口道:‘氏儿并不曾说甚么。’

太尉夫人再也不来盘问。游玩至晚归家,各自安歇不题。正是:

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却说韩夫人到了房中,卸去冠服,挽就乌云,穿上便服,手托香腮,默默无言。心心念念,只是想著二郎神模样。蓦然计上心来,吩咐侍儿们端正香案,到花园中人静处,对天祷告:‘若是氏儿前程远大,将来嫁得一个丈夫,好像二郎尊神模样,煞强似入宫之时,受千般凄苦,万种愁思。’

说罢,不觉纷纷珠泪滚下腮边。拜了又祝,祝了又拜,分明是痴想妄想。不道有这般巧事!韩夫人再三祷告已毕,正待收拾回房,只听得万花深处,一声响喨,见一尊神道,立在夫人面前。但见:

龙眉凤目,皓齿鲜唇,飘飘有出尘之姿,冉冉有惊人之貌。若非阆苑瀛洲客,便是餐霞吸露人。

仔细看时,正比庙中所塑二郎神模样,不差分毫来去。手执一张弹弓,又像张仙送子一般。韩夫人吃惊且喜。惊的是天神降临,未知是祸是福;喜的是神道欢容笑口,又见他说出话来。便向前端端正正道个万福,启朱唇,露玉齿,告道:‘既蒙尊神下降,请到房中,容氏儿展敬。’

当时二郎神笑吟吟同夫人入房,安然坐下。夫人起居已毕,侍立在前。二郎神道:‘早蒙夫人厚礼。今者小神偶然闲步碧落之间,听得夫人祷告至诚。小神知得夫人仙风道骨,原是瑶池一会中人。只因夫人凡心未静,玉帝暂谪下尘寰,又向皇宫内苑,享尽人间富贵荣华。谪限满时,还归紫府,证果非凡。’

韩夫人见说,欢喜无任,又拜祷道:‘尊神在上:氏儿不愿入宫。若是氏儿前程远大,将来嫁得一个良人,一似尊神模样,偕老百年,也不辜负了春花秋月,说甚么富贵荣华!’

二郎神微微笑道:‘此亦何难。只恐夫人立志不坚。姻缘分定,自然千里相逢。’

说毕起身,跨上槛窗,一声响喨,神道去了。

韩夫人不见便罢,既然见了这般模样,真是如醉如痴,和衣上床睡了。正是: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翻来覆去,一片春心,按纳不住。自言自语,想一回,定一回:‘适间尊神降临,四目相视,好不情长!怎地又瞥然而去。想是聪明正直为神,不比尘凡心性,是我错用心机了!’

又想一回道:‘是适间尊神丰姿态度,语笑雍容,宛然是生人一般。难道见了氏儿这般容貌,全不动情?还是我一时见不到处,放了他去?算来还该著意温存,便是铁石人儿,也告得转。今番错过,未知何日重逢!’

好生摆脱不下。眼巴巴盼到天明,再做理会。及至天明,又睡著去了。直到傍午,方才起来。

当日无情无绪,巴不到晚,又去设了香案,到花园中祷告如前:‘若得再见尊神一面,便是三生有幸。’

说话之间,忽然一声响喨,夜来二郎神又立在面前

韩夫人喜不自胜,将一天愁闷,已冰消瓦解了。即便向前施礼,对景忘怀:‘烦请尊神入房,氏儿别有衷情告诉。’

二郎神喜孜孜堆下笑来,便携夫人手,共入兰房。夫人起居已毕。二郎神正中坐下,夫人侍立在前。二郎神道:‘夫人分有仙骨,便坐不妨。’夫人便斜身对二郎神坐下。即命侍儿安排酒果,在房中一杯两盏,看看说出衷肠话来。道不得个:

春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

当下韩夫人解佩出湘妃之玉,开唇露汉署之香:‘若是尊神不嫌秽亵,暂息天上征轮,少叙人间恩爱。’二郎神欣然应允,携手上床,云雨绸缪。夫人倾身陪奉,忘其所以。盘桓至五更。二郎神起身,嘱付夫人保重,再来相看,起身穿了衣服,执了弹弓,跨上槛窗,一声响喨,便无踪影。

韩夫人死心塌地,道是神仙下临,心中甚喜。只恐太尉夫人催他入宫,只有五分病,装做七分病,间常不甚十分欢笑。每到晚来,精神炫耀,喜气生春。神道来时,三杯已过,上床云雨,至晓便去,非止一日。

忽一日,天气稍凉,道君皇帝分散合宫秋衣,偶思韩夫人,就差内侍捧了旨意,敕赐罗衣一袭,玉带一围,到于杨太尉府中。韩夫人排了香案,谢恩礼毕。内侍便道:‘且喜娘娘贵体无事。圣上思忆娘娘,故遣赐罗衣玉带,就问娘娘病势已痊,须早早进宫。’韩夫人管待使臣,便道:‘相烦内侍则个。氏儿病体只去得五分,全赖内侍转奏,宽限进宫,实为恩便。’内侍应道:‘这个有何妨碍?圣上那里也不少娘娘一个人。入宫时,只说娘娘尚未全好,还须耐心保重便了。’韩夫人谢了内侍作别,不题。

到得晚间,二郎神到来,对韩夫人说道:‘且喜圣上宠眷未衰,所赐罗衣玉带,便可借观。’夫人道:‘尊神何以知之?’

二郎神道:‘小神坐观天下,立见四方,谅此区区小事,岂有不知之理?’夫人听说,便一发将出来看。二郎神道:‘大凡世间宝物,不可独享。小神缺少围腰玉带。若是夫人肯舍施时,便完成善果。’夫人便道:‘氏儿一身已属尊神,缘分非浅。若要玉带,但凭尊神拿去。’二郎神谢了。上床欢会。未至五更起身,手执弹弓,拿了玉带,跨上槛窗,一声响喨,依然去了。却不道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韩夫人与太尉居止,虽是一宅分为两院,却因是内家内人,早晚愈加提防。府堂深稳,料然无闲杂人辄敢擅入。但近日来常见西园彻夜有火,唧唧哝哝,似有人声息。又见韩夫人精神旺相,喜容可掬。太尉再三踌蹰,便对自己夫人说道:‘你见韩夫人有些破绽出来么?’太尉夫人说道:‘我也有些疑影。只是府中门禁甚严,决无此事,所以坦然不疑。今者太尉既如此说,有何难哉?且到晚间,著精细家人,从屋上扒去,打探消息,便有分晓,也不要错怪了人。’太尉便道:‘言之有理。’当下便唤两个精细家人,吩咐他如此如此,教他:‘不要从门内进去,只把摘花梯子,倚在墙外,待人静时,直扒去韩夫人卧房,看他动静,即来报知。此事非同小可的勾当,须要小心在意。’二人领命去了。太尉立等他回报。

不消两个时辰,二人打看得韩夫人房内这般这般,便教太尉屏去左右,方才将所见韩夫人房内坐著一人说话饮酒:‘夫人房内声声称是尊神,小人也仔细想来,府中墙垣又高,防闲又密,就有歹人,插翅也飞不进。或者真个是神道也未见得。’太尉听说,吃那一惊不小,叫道:‘怪哉!果然有这等事!你二人休得说谎。此事非同小可。’二人答道:‘小人并无半句虚谬。’太尉便道:‘此事只许你知我知,不可泄漏了消息。’二人领命去了。太尉转身对夫人一一说知:‘虽然如此,只是我眼见为真。我明晚须亲自去打探一番,便看神道怎生模样。’

捱至次日晚间,太尉复唤过昨夜打探二人来,吩咐道:‘你两人著一个同我过去,著一人在此伺候,休教一人知道。’

吩咐已毕,太尉便同一人过去,捏脚捏手,轻轻走到韩夫人窗前,向窗眼内把眼一张,果然是房中坐著一尊神道,与二人说不差。便待声张起来,又恐难得脱身,只得忍气吞声,依旧过来,吩咐二人休要与人胡说。转入房中,对夫人说知就里:‘此必是韩夫人少年情性,把不住心猿意马,便遇著邪神魍魉,在此污淫天眷,决不是凡人的勾当。便须请法官调治。你须先去对韩夫人说出缘由,待我自去请法官便了。’

夫人领命,明早起身,到西园来,韩夫人接见。坐定,茶汤已过,太尉夫人屏去左右,对面论心,便道:‘有一句话要对夫人说知。夫人每夜房中,却是与何人说话,唧唧哝哝,有些风声,吹到我耳朵里。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夫人须一一说知,只不要隐瞒则个。’韩夫人听说,满面通红,便道:‘氏儿夜间房中并没有人说话。只氏儿与养娘们闲话消遣,却有甚人倒来这里!’太尉夫人听说,便把太尉夜来所见模样,一一说过。韩夫人吓得目睁口呆,罔知所措。太尉夫人再三安慰道:‘夫人休要吃惊!太尉已去请法官到来作用,便见他是人是鬼。只是夫人到晚间,务要陪个小心,休要害怕。’说罢,太尉夫人自去。韩夫人倒捏著两把汗。

看看至晚,二郎神却早来了。但是他来时,那弹弓紧紧不离左右。却说这里太尉请下灵济宫林真人手下的徒弟,有名的王法官,已在前厅

为了区区小子,如何回得大尹的说话?你们众人都在这房里撰过钱来使的,却说是难,难,难!

众人也都道:‘贼情公事还有些捉摸,既然晓得他是妖人,怎地近得他?若是近得他,前日潘道士也捉勾多时了。他也无计奈何,只打得他一只靴下来。不想我们晦气,撞著这没头绪的官司,却是真个没捉处。’

当下王观察先前只有五分烦恼,听得这篇言语,句句说得有道理,更添上十分烦恼。

只见那冉贵不慌不忙,对观察道:‘观察且休要输了锐气。料他也只是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只要寻他些破绽出来,便有分晓。’即将这皮靴翻来覆去,不落手看了一回。

众人都笑起来,说道:‘冉大,又来了,这只靴又不是一件稀奇作怪、眼中少见的东西,止无过皮儿染皂的,线儿扣缝的,蓝布吊里的,加上楦头,喷口水儿,弄得紧棚棚好看的。’

冉贵却也不来兜揽,向灯下细细看那靴时,却是四条缝,缝得甚是紧密。看至靴尖,那一条缝略有些走线。冉贵偶然将小指头拨一拨,拨断了两股线,那皮就有些撬起来。向灯下照照里面时,却是蓝布托里。仔细一看,只见蓝布上有一条白纸条儿,便伸两个指头进去一扯,扯出纸条。仔细看时,不看时万事全休,看了时,却如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

那王观察一见,也便喜从天降,笑逐颜开。

众人争上前看时,那纸条上面却写著:‘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铺户任一郎造。’

观察对冉大道:‘今岁是宣和四年。眼见得做这靴时,不上二年光景。只捉了任一郎,这事便有七分。’

冉贵道:‘如今且不要惊了他。待到天明,著两个人去,只说大尹叫他做生活,将来一索捆翻,不怕他不招。’

观察道:‘道你终是有些见识!’

当下众人吃了一夜酒,一个也不敢散。看看天晓,飞也似差两个人捉任一郎。不消两个时辰,将任一郎赚到使臣房里,翻转了面皮,一索捆翻:‘这厮大胆,做得好事!’

把那任一郎吓了一跳,告道:‘有事便好好说。却是我得何罪,便来捆我?’

王观察道:‘还有甚说!这靴儿可不是你店中出来的?’

任一郎接著靴,仔细看了一番,告观察:‘这靴儿委是男女做的。却有一个缘故:我家开下铺时,或是官员府中定制的,或是使客往来带出去的,家里都有一本坐簿,上面明写著某年某月某府中差某干办来定制做造。就是皮靴里面,也有一条纸条儿,字号与坐簿上一般的。观察不信,只消割开这靴,取出纸条儿来看,便知端的。’

王观察见他说著海底眼,便道:‘这厮老实,放了他好好与他讲。’

当下放了任一郎,便道:‘一郎休怪,这是上司差遣,不得不如此。’

就将纸条儿与他看。任一郎看了道:‘观察,不打紧。休说是一两年间做的,就是四五年前做的,坐薄还在家中,却著人同去取来对看,便有分晓。’

当时又差两个人,跟了任一郎,脚不点地,到家中取了簿子,到得使臣房里。

王观察亲自从头检看,看至三年三月五日,与纸条儿上字号对照相同。看时,吃了一惊,做声不得。却是蔡太师府中张干办来定制的。

王观察便带了任一郎,取了皂靴,执了坐簿,火速到府厅回话。此是大尹立等的勾当,即便出至公堂。

王观察将上项事说了一遍,又将簿子呈上,将这纸条儿亲自与大尹对照相同。大尹吃了一惊:‘原来如此。’

当下半疑不信,沉吟了一会,开口道:‘恁地时,不干任一郎事,且放他去。’

任一郎磕头谢了自去。

大尹又唤转来吩咐道:‘放便放你,却不许说向外人知道。有人问你时,只把闲话支吾开去,你可小心记著!’

任一郎答应道:‘小人理会得。’欢天喜地的去了。

大尹带了王观察、冉贵二人,藏了靴儿簿子,一迳打轿到杨太尉府中来。正值太尉朝罢回来,门吏报覆,出厅相见。

大尹便道:‘此间不是说话处。’

太尉便引至西偏小书院里,屏去人从,止留王观察、冉贵二人,到书房中伺候。

大尹便将从前事历历说了一遍,如此如此:‘却是如何处置?下官未敢擅便。’

太尉看了,呆了半晌,想道:‘太师,国家大臣,富贵极矣,必无此事。但这只靴是他府中出来的,一定是太师亲近之人,做下此等不良之事。’

商量一会,欲待将这靴到太师府中面质一番,诚恐干碍体面,取怪不便。欲待搁起不题,奈事非同小可,曾经过两次法官,又著落缉捕使臣,拿下任一郎问过,事已张扬。一时糊涂过去,他日事发,难推不知。倘圣上发怒,罪责非小。左思右想,只得吩咐王观察、冉贵自去。也叫人看轿,著人将靴儿簿子,藏在身边,同大尹迳奔一处来。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太尉、大尹迳往蔡太师府中。门首伺候报覆多时,太师叫唤入来书院中相见。起居茶汤已毕,太师曰:‘这公事有些下落么?’

太尉道:‘这贼已有主名了,却是干碍太师面皮,不敢擅去捉他。’

太师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却如何护短得?’

太尉道:‘太师便不护短,未免吃个小小惊恐。’

太师道:‘你且说是谁?直恁地碍难!’

太尉道:‘乞屏去从人,方敢胡言。’

太师即时将从人赶开。

太尉便开了文匣,将坐簿呈上与太师检看过了,便道:‘此事须太师爷自家主裁,却不干外人之事。’

太师连声道:‘怪哉,怪哉!’

太尉道:‘此系紧要公务,休得见怪下官。’

太师道:‘不是怪你,

却是怪这只靴来历不明。’

太尉道:‘簿上明写著府中张干办定做,并非谎言。’

太师道:‘此靴虽是张千定造,交纳过了,与他无涉。说起来,我府中冠服衣靴履袜等件,各自派一个养娘分掌。或是府中自制造的,或是往来馈送,一出一入的,一一开载明白,逐月缴清报数,并不紊乱。待我调查底簿,便见明白。’

即便著人去查那一个管靴的养娘,唤他出来。

当下将养娘唤至,手中执著一本簿子。太师问道:‘这是我府中的靴儿,如何得到他人手中?即便查来。’

当下养娘逐一查检,看得这靴是去年三月中,自著人制造的,到府不多几时,却有一个门生,叫做杨时,便是龟山先生,与太师极相厚的,升了近京一个知县,前来拜别。因他是道学先生,衣敝履穿,不甚齐整。太师命取圆领一袭、银带一围、京靴一双、川扇四柄,送他作嗄程。这靴正是太师送与杨知县的,果然前件开写明白。太师即便与太尉、大尹看了。二人谢罪道:‘恁地又不干太师府中之事!适间言语冲撞,只因公事相逼,万望太师海涵!’

太师笑道:‘这是你们分内的事,职守当然,也怪你不得。只是杨龟山如何肯恁地做作?其中还有缘故。如今他任所去此不远。我潜地唤他来问个分晓。你二人且去,休说与人知道。’

二人领命,作别回府不题。

太师即差干办火速去取杨知县来。往返两日,便到京中,到太师跟前。茶汤已毕,太师道:‘知县为民父母,却恁地这般做作;这是迷天之罪。’将上项事一一说过。杨知县欠身禀道:‘师相在上。某去年承师相厚恩,未及出京,在邸中忽患眼痛。左右传说,此间有个清源庙道二郎神,极是肸蠁有灵,便许下愿心,待眼痛痊安,即往拈香答礼。后来好了,到庙中烧香,却见二郎神冠服件件齐整,只脚下乌靴绽了,不甚相称。下官即将这靴舍与二郎神供养去讫。只此是真实语。知县生平不欺暗室,既读孔、孟之书,怎敢行盗跖之事。望太师详察。’

太师从来晓得杨龟山是个大儒,怎肯胡做。听了这篇言语,便道:‘我也晓得你的名声。只是要你来时问个根由,他们才肯心服。’

管待酒食,作别了知县自去,吩咐休对外人泄漏。知县作别自去。正是:

日前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太师便请过杨太尉、滕大尹过来,说开就里,便道:‘恁地又不干杨知县事,还著开封府用心搜捉便了。’

当下大尹做声不得,仍旧领了靴儿,作别回府,唤过王观察来吩咐道:‘始初有些影响,如今都成画饼。你还领这靴去,宽限五日,务要捉得贼人回话。’

当下王观察领这差使,好生愁闷,便到使臣房里,对冉贵道:‘你看我晦气!千好万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来。既是太师府中事体,我只道官官相护,就了其事。却如何从新又要这个人来,却不道是生菜铺中没买他处!我想起来,既是杨知县舍与二郎神,只怕真个是神道一时风流兴发,也不见得。怎生地讨个证据回覆大尹?’

冉贵道:‘观察不说,我也晓得不干任一郎事,也不干蔡太师、杨知县事。若说二郎神所为,难道神道做这等亏心行当不成?一定是庙中左近妖人所为。还到庙前庙后,打探些风声出来。捉得著,观察休欢喜;捉不著,观察也休烦恼。’

观察道:‘说得是。’即便将靴儿与冉贵收了。

冉贵却装了一条杂货担儿,手执著一个玲珑璫琅的东西,叫做个惊闺,一路摇著,迳奔二郎神庙中来。歇了担儿,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鉴察,早早保佑冉贵捉了杨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洗清了是非。’

拜罢,连讨了三个签,都是上上大吉。冉贵谢了出门,挑上担儿,庙前庙后,转了一遭,两只眼东观西望,再也不闭。看看走至一处,独扇门儿,门傍却是半窗,门上挂一顶半新半旧斑竹帘儿,半开半掩,只听得叫声:‘货卖过来!’

冉贵听得叫,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后生妇人,便道:‘告小娘子,叫小人有甚事?’

妇人道:‘你是收买杂货的,却有一件东西在此,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买嘴吃。你用得也用不得?’

冉贵道:‘告小娘子,小人这个担儿,有名的叫做百纳仓,无有不收的。你且把出来看。’

妇人便叫小厮拖出来与公公看。当下小厮拖出甚么东西来?正是:

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当下拖出来的,却正是一只四缝皮靴,与那前日潘道士打下来的一般无二。冉贵暗暗喜不自胜,便告小娘子:‘此是不成对的东西,不值甚钱。小娘子实要许多?只是不要把话来说远了。’

妇人道:‘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们买嘴吃,只凭你说罢了。只是要公道些。’

冉贵便去便袋里摸一贯半钱来,便交与妇人道:‘只恁地肯卖便收去了。不肯时,勉强不得。正是一物不成,两物见在。’

妇人说:‘甚么大事,再添些罢。’

冉贵道:‘添不得。’挑了担儿就走。小厮就哭起来,妇人只得又叫回冉贵来道:‘多少添些,不打甚紧。’

冉贵又去摸出二十文钱来道:‘罢,罢,贵了,贵了!’取了靴儿,往担内一丢,挑了便走,心中暗喜:‘这事已有五分了!且莫要声张,还要细访这妇人来历,方才有下手处。’

是晚,将担子寄与天津桥一个相识人家,转到使臣房里。王观察来问时,只说还没有消息。

到次日,吃了早饭,再到天津桥相识人家,取了担子,依先挑到那妇人门首。只见他门儿锁著,那妇

人不在家里了。冉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歇了担子,捱门儿看去。只见一个老汉坐著个矮凳儿,在门首将稻草打绳。冉贵陪个小心,问道:‘伯伯,借问一声。那左首住的小娘子,今日往哪里去了?’

老汉住了手,擡头看了冉贵一看,便道:‘你问他怎么!’

冉贵道:‘小子是卖杂货的。昨日将钱换那小娘子旧靴一只,一时间看不仔细,换得亏本了,特地寻他退还讨钱。’

老汉道:‘劝你吃亏些罢!那雌儿不是好惹的。他是二郎庙里庙官孙神通的亲表子。那孙神通一身妖法,好不利害!这旧靴一定是神道替下来,孙神通把与表子换些钱买果儿吃的。今日那雌儿往外婆家去了。他与庙官结识,非止一日。不知甚么缘故,有两三个月忽然生疏,近日又渐渐来往了。你若与他倒钱,定是不肯,惹毒了他,对孤老说了,就把妖术禁你,你却奈何他不得!’

冉贵道:‘原来恁地,多谢伯伯指教。’

冉贵别了老汉,复身挑了担子,嘻嘻的喜容可掬,走回使臣房里来。王观察迎著问道:‘今番想得了利市了?’

冉贵道:‘果然,你且取出前日那只靴来我看。’

王观察将靴取出。冉贵将自己换来这只靴比照一下,毫厘不差。王观察忙问道:‘你这靴哪里来的?’

冉贵不慌不忙,数一数二,细细分剖出来:‘我说不干神道之事,眼见得是孙神通做下的不是!便不须疑!’

王观察欢喜的没入脚处,连忙烧了利市,执杯谢了冉贵:‘如今怎地去捉?只怕漏了风声,那厮走了,不是耍处?’

冉贵道:‘有何难哉!明日备了三牲礼物,只说去赛神还愿。到了庙中,庙主自然出来迎接。那时掷盏为号,即便捉了,不费一些气力。’

观察道:‘言之有理。也还该禀知大尹,方去捉人。’

当下王观察禀过大尹,大尹也喜道:‘这是你们的勾当。只要小心在意,休教有失。我闻得妖人善能隐形遁法,可带些法物去,却是猪血、狗血、大蒜、臭屎,把他一灌,再也出豁不得。’

王观察领命,便去备了法物。

过了一夜,明晨早到庙中,暗地著人带了四般法物,远远伺候,捉了人时,便前来接应。吩咐已了,王观察却和冉贵换了衣服,众人簇拥将来,到殿上拈香。庙官孙神通出来接见。宣读疏文夫至四五句,冉贵在傍斟酒,把酒盏望下一掷,众人一齐动手,捉了庙官。正是:

浑似皂雕追紫燕,真如猛虎啖羊羔。

再把四般法物劈头一淋。庙官知道如此作用,随你泼天的神通,再也动弹不得。一步一棍,打到开封府中来。

府尹听得捉了妖人,即便升厅,大怒喝道:‘叵耐这厮!帝辇之下,辄敢大胆,兴妖作怪,淫污天眷,奸骗宝物,有何理说!’

当下孙神通初时抵赖,后来加起刑法来,料道脱身不得,只得从前一一招了,招称:‘自小在江湖上学得妖法,后在二郎庙出家,用钱夤缘作了庙官。为因当日在庙中听见韩夫人祷告,要嫁得一个丈夫,一似二郎神模样。不合辄起奸心,假扮二郎神模样,淫污天眷,骗得玉带一条。只此是实。’

大尹叫取大枷枷了,推向狱中,教禁子好生在意收管,须要请旨定夺。当下叠成文案,先去禀明了杨太尉。太尉即同到蔡太师府中商量,奏知道君皇帝,倒了圣旨下来:‘这厮不合淫污天眷,奸骗宝物,准律凌迟处死,妻子没入官。追出原骗玉带,尚未出笏,仍归内府。韩夫人不合辄起邪心,永不许入内,就著杨太尉做主,另行改嫁良民为婚。’

当下韩氏好一场惶恐,却也了却想思债,得遂平生之愿。后来嫁得一个在京开官店的远方客人,说过不带回去的。那客人两头往来,尽老百年而终。这是后话。

开封府就取出庙官孙神通来,当堂读了明断,贴起一片芦席,明写犯由,判了一个剐字,推出市心,加刑示众。正是: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当日看的真是挨肩叠背。监斩官读了犯由,刽子叫起恶杀都来。一齐动手,剐了孙神通,好场热闹。原系京师老郎传流,至今编入野史。正是:

但存夫子三分礼,不犯萧何六尺条。自古奸淫应横死,神通纵有不相饶。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三-译文

勘皮靴单证二郎神

柳树的颜色刚刚变得浓郁,残留的寒意像水一样,细雨如尘。一阵东风吹过,水面泛起细微的波纹,碧波粼粼。仙娥在花月下精神焕发,奏响凤管鸾箫,竞相创新。在万岁的欢呼声中,九霞杯内,长醉于芳春。

这首词调寄《柳梢青》,是宋朝时一位学士所作。单说北宋太祖开国,传至第八代天子,庙号徽宗,就是神霄玉府虚净宣和羽士道君皇帝。这位天子,是江南李氏后主转世。他的父亲神宗天子,有一天在内殿观看历代帝王的画像,看到李后主的风神体态,有蝉脱秽浊、神游八极的风采,再三赞叹。后来梦见李后主投身入宫,于是诞生了道君皇帝。他年少时被封为端王。从小风流俊雅,无所不能。后来因为哥哥哲宗天子去世,群臣扶立端王为天子。即位之后,天下安定,朝廷无事。

道君皇帝非常注重园林建设,宣和元年,就在京城东北角大兴土木,开凿池塘,建造园林,命名为寿山银岳,命令宦官梁师成负责此事。又命令朱勔从三吴、二浙、三川、两广等地采集珍奇的花木、奇异的竹石进献,称为‘花石纲’。耗尽国库的积蓄,聚集天下的能工巧匠,经过数年才建成。又命名为万岁山。奇花美木,珍禽异兽,充满其中。飞楼杰阁,雄伟瑰丽,无法用言语形容。里面有玉华殿、保和殿、瑶林殿,大宁阁、天真阁、妙有阁、层峦阁,琳霄亭、骞凤垂云亭,说不尽的景致。当时侍臣蔡京、王黼、高俅、童贯、杨戬、梁师成常常在此游赏,被称为‘宣和六贼’。有诗为证:

琼瑶错落密成林,竹桧交加尔有阴。恩许尘凡时纵步,不知身在五云深。

单说保和殿西南,有一座玉真轩,是皇帝最宠爱的安妃娘娘的妆阁,建造得极为华丽。金铺屈曲,玉槛玲珑,映彻辉煌,令人目不暇接。当时侍臣蔡京等人,在此赐宴,并在殿壁上题诗。有诗为证:

保和新殿丽秋辉,诏许尘凡到绮闱。雅宴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看安妃。

不说安妃娘娘宠冠六宫。单说宫中有一位夫人,姓韩名玉翘,被选入宫,年方及笄。她佩戴的玉佩敲击磐石,罗裙曳地如云,体态胜过皓雪的光彩,面容胜过芙蓉的娇艳。只因安妃娘娘三千宠爱集于一身,韩夫人得不到皇帝的恩宠。正值春光明媚,景色撩人,韩夫人不免心生怨恨,寒生翠被。月到瑶阶,愁绪难解,不愿听凤管之声;虫吟粉壁,怨恨难眠,不愿盖鸳衾。她厌倦了晨妆,渐渐融入了春思,长吁短叹,最终惹下一场病来。有词为证:

任东风老去,吹不断泪盈盈。记春浅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断送佳人命。落花无定挽春心。芳草犹迷舞蝶,绿杨空语流莺。玄霜著意擣初成,回首失云英。但如醉如痴,如狂如舞,如梦如惊。香魂至今迷恋,问真仙消息最分明。几夜相逢何处,清风明月蓬瀛。

渐渐地,韩夫人香消玉减、柳频花困。太医院诊脉,吃药后,病情却如水浇石一般,毫无起色。

忽然有一天,道君皇帝在便殿,召见殿前太尉杨戬,传旨道:‘这位内家,原是卿所进奉。今命卿领去,到府中将息病体。待得痊愈,再许进宫未迟。仍命光禄寺每日送膳,太医院伺候用药。略有起色,即刻奏来。’当下杨戬叩头领命,立即安排官身私身搬运韩夫人宫中的箱笼装奁,一应动用什物器皿,用暖轿抬了韩夫人,随身带得养娘二人、侍儿二人。一行人簇拥着,都到了杨太尉府中。

太尉先去对自己夫人说明情况,出厅迎接。便将一宅分为两院,收拾西园给韩夫人居住,门上用锁封着,只许太医及内家人役往来。太尉夫妻二人,每日前往问候一次。闲时就封闭了门。门旁留一转桶,传递饮食、消息。正是: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将近两个月,韩夫人渐渐容颜如旧,饮食稍加。太尉夫妻非常欢喜,办下酒席,一为庆祝病情好转,一为送行。当日酒至五巡,食供两套,太尉夫妇开言道:‘且喜得夫人贵体无事,万千之喜。旦晚奏过官里,选日入宫,未知夫人意下如何?’韩夫人叉手告太尉、夫人道:‘氏儿不幸,惹下一天愁绪,卧病两月,才觉小可。再要于此宽住几时,伏乞太尉、夫人方便,且未要奏知官里。只是在此打搅,深为不便。氏儿别有重报,不敢有忘。’太尉、夫人只得应允。

过了两月,韩夫人设酒还席,叫下一名说评话的先生,说了几回书。节次说及唐朝宣宗宫内,也是一个韩夫人,因为得不到皇帝的恩宠,思量无计奈何,偶然在红叶上题诗一首,流出御沟。诗曰: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却得外面一个应试官人,名唤于佑,拾了红叶,就和诗一首,也从御沟中流将进去。后来那官人一举成名,天子体知此事,却把韩夫人嫁与于佑,夫妻百年偕老而终。这里韩夫人听到此处,蓦上心来,忽地叹一口气。口中不语,心下寻思:‘若得奴家如此侥幸,也不枉了为人一世!’当下席散,收拾回房。睡至半夜,便觉头痛眼热,四肢无力,遍身不疼不痒,无明业火熬煎,依然病倒。这一场病,比前更加沉重。正是: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偏遇打头风。

太尉夫人早来候安,对韩夫人说道:‘早是不曾奏过官里宣取入宫。夫人既到此地,且是放开怀抱,安心调理。且未要把入宫一节,记挂在心。’韩夫人谢道:‘感承夫人好意,只是氏儿病入膏肓,眼见得上天远,入地便近,不能报答夫人厚恩,来生当效犬马之报。’说罢,一丝两气,好伤感人。

太尉夫人甚不过意,便道:‘夫人休如此说。自古吉人天相,眼下凶星退度,自然贵体无事。但说起来,吃药既不见效,枉淘坏了身子。不知夫人平日在宫,可有甚愿心未经答谢?或者神明见责,也不可知。’韩夫人说道:‘氏儿入宫

最近,每天都被忧愁缠绕,哪有心情许下愿望?但今天病情如此严重,既然吃药无效,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神灵,祈祷非常灵验,我便对天许下愿望,如果能够平安无事,自然会去还愿。

太尉夫人说:‘告诉夫人知道:这里的北极佑圣真君和清源妙道二郎神,非常灵验。夫人何不设下香案,亲自许下保平安的愿望。等到平安无事,我愿意陪夫人去赛神还愿。不知道夫人意下如何?’

韩夫人点头同意,侍女们立即拿来香案。只是她不能起身,就在枕头上,用手加额,祷告说:‘我韩氏,早年入宫,没有得到皇帝的宠爱,惹下了业缘病症,寄居在杨府。如果得到神灵的庇护,保佑我身体康健,我愿意绣下两首长幡,外加礼物,亲自到庙宇顶礼酬谢。’

当时太尉夫人也拿着香,替韩夫人祷告了一番,然后告别,不再提。

奇怪的是,自从许下愿望后,韩夫人渐渐平安无事。休养了一个月后,完全好了。太尉夫人非常高兴,又设酒庆祝。太尉夫人对韩夫人说:‘果然是神灵有灵,胜过吃药万倍。但是不能昧心,辜负了所许的愿物。’

韩夫人说:‘我怎么敢负心!现在绣了长幡,还要请夫人一起去还愿。不知道夫人意下如何?’

太尉夫人回答:‘当然愿意奉陪。’

当天宴会结束后,韩夫人取出一些物品,准备赛神的礼物,绣了四首长幡。古话说得好:

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

凭你世间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了钱,哪一件做不出来。没过几天,长幡绣好了,用竹竿叉起,果然是光彩夺目。选了个吉日良时,准备好信香和礼物,官身和私身簇拥着两位夫人,先到北极佑圣真君庙中。庙官知道是杨府的眷属,慌忙迎接到大殿上,宣读疏文,挂起长幡。韩夫人叩齿礼拜。拜完后,左右两廊都游览了一遍。庙官献上茶。夫人吩咐当道的赏了些银两,上了轿子簇拥着回来。一晚的景色不提。

第二天早上又起身,到二郎神庙中。却惹出了一段蹊跷古怪的事情。正是:

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前钓出是非来。

话不多说。当时一行人到了庙中。庙官接见,宣读疏文,拈香礼拜完毕。正好太尉夫人走过一旁,韩夫人向前轻轻用指头挑起销金黄罗帐幔。定睛一看,不看时万事全休,看了时,吃了一惊不小!只见:

头裹金花璞头,身穿赭衣绣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登飞凤乌靴。虽然是土木形骸,却也丰神俊雅,明眸皓齿。只是少了一口气儿,说不出话来。

当时韩夫人一见,目眩心摇,不觉口里悠悠扬扬,漏出一句俏语低声的话来:‘如果我的前程远大,只愿将来嫁得一个丈夫,恰似尊神模样一般,也足称生平之愿。’

话还没说完,正好太尉夫人走过来,说:‘夫人,你在这里祷告什么?’

韩夫人慌忙转口说:‘我并没有说什么。’

太尉夫人再也不来盘问。游玩到晚上回家,各自安歇不提。正是:

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却说韩夫人到了房中,卸去冠服,挽起乌云,穿上便服,手托香腮,默默无言。心心念念,只是想着二郎神的模样。忽然计上心来,吩咐侍女们端正香案,到花园中人静处,对天祷告:‘如果我的前程远大,将来嫁得一个丈夫,好像二郎尊神模样,胜过入宫之时,受千般凄苦,万种愁思。’

说罢,不觉纷纷珠泪滚下腮边。拜了又祝,祝了又拜,分明是痴想妄想。没想到有这般巧事!韩夫人再三祷告完毕,正要收拾回房,只听得万花深处,一声响喨,见一尊神道,立在夫人面前。只见:

龙眉凤目,皓齿鲜唇,飘飘有出尘之姿,冉冉有惊人之貌。如果不是阆苑瀛洲的客人,便是餐霞吸露的人。

仔细看时,正比庙中所塑的二郎神模样,不差分毫。手执一张弹弓,又像张仙送子一般。韩夫人吃惊且喜。惊的是天神降临,不知道是祸是福;喜的是神道欢容笑口,又见他说出话来。便向前端端正正行了个万福,启朱唇,露玉齿,告道:‘既然蒙尊神下降,请到房中,容我展敬。’

当时二郎神笑吟吟同夫人入房,安然坐下。夫人起居完毕,侍立在前。二郎神说:‘早蒙夫人厚礼。今天小神偶然闲步在碧落之间,听到夫人祷告至诚。小神知道夫人仙风道骨,原是瑶池一会中人。只因夫人凡心未静,玉帝暂谪下尘寰,又向皇宫内苑,享尽人间富贵荣华。谪限满时,还归紫府,证果非凡。’

韩夫人听了,欢喜无比,又拜祷说:‘尊神在上:我不愿入宫。如果我的前程远大,将来嫁得一个良人,一似尊神模样,偕老百年,也不辜负了春花秋月,说什么富贵荣华!’

二郎神微微笑道:‘这也不难。只怕夫人立志不坚。姻缘分定,自然千里相逢。’

说完起身,跨上槛窗,一声响喨,神道去了。

韩夫人不见便罢,既然见了这般模样,真是如醉如痴,和衣上床睡了。正是: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翻来覆去,一片春心,按纳不住。自言自语,想一回,定一回:‘刚才尊神降临,四目相视,好不情长!怎么又突然离去。想是聪明正直为神,不比尘凡心性,是我错用心机了!’

又想一回说:‘刚才尊神丰姿态度,语笑雍容,宛然是生人一般。难道见了我这般容貌,全不动情?还是我一时见不到处,放了他去?算来还该著意温存,便是铁石人儿,也告得转。这次错过,不知道何日重逢!’

好生摆脱不下。眼巴巴盼到天明,再做理会。到了天明,又睡著去了。直到中午,方才起来。

当天无情无绪,巴不到晚,又去设了香案,到花园中祷告如前:‘如果能再见尊神一面,便是三生有幸。’

说话之间,忽然一声响喨,夜来二郎神又立在面前

韩夫人非常高兴,一天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她立即上前行礼,忘记了周围的环境:‘请尊神进房,我有心里话要告诉您。’

二郎神高兴地笑着,牵着韩夫人的手,一起进入房间。韩夫人安顿好后,二郎神坐在中间,韩夫人站在前面。二郎神说:‘夫人有仙骨,可以坐下。’韩夫人便斜身坐在二郎神对面。她命令侍女准备酒和水果,在房间里喝了几杯,开始倾诉心声。正如俗话所说:

春天是茶的使者,酒是色的媒介。

韩夫人解下玉佩,露出湘妃玉,张开嘴唇,散发出汉署的香气:‘如果尊神不嫌弃,暂时放下天上的事务,来享受人间的恩爱。’二郎神欣然同意,牵着韩夫人的手上床,两人缠绵。韩夫人全身心投入,忘记了自我。直到五更天,二郎神起身,嘱咐韩夫人保重,表示会再来看她,然后穿上衣服,拿起弹弓,跨过窗户,一声响后,便消失了。

韩夫人深信不疑,认为是神仙降临,心中非常高兴。她担心太尉夫人催她入宫,只有五分病,却装作七分病,平时不太欢笑。每到晚上,精神焕发,喜气洋洋。二郎神来时,喝过三杯酒后,上床缠绵,直到天亮才离开,这种情况持续了不止一天。

有一天,天气稍凉,道君皇帝分发秋衣,突然想起韩夫人,便派内侍带着旨意,赐给她一套罗衣和一条玉带,送到杨太尉府中。韩夫人摆好香案,谢恩后,内侍说:‘恭喜娘娘身体无恙。皇上想念娘娘,所以赐予罗衣玉带,并询问娘娘病情是否痊愈,希望早日进宫。’韩夫人招待使臣,说:‘麻烦内侍转告皇上,我的病只好了五分,全靠内侍转奏,宽限进宫时间,实在感激。’内侍回答:‘这有什么问题?皇上那里也不缺娘娘一个人。进宫时,只说娘娘还未完全康复,需要耐心调养。’韩夫人谢过内侍,告别后不再提此事。

到了晚上,二郎神来了,对韩夫人说:‘恭喜皇上对你的宠爱未减,赐予的罗衣玉带,可以借来看看。’韩夫人问:‘尊神怎么知道的?’

二郎神说:‘我坐观天下,立见四方,这点小事怎么会不知道?’韩夫人听后,便拿出罗衣玉带给他看。二郎神说:‘世间的宝物不能独享。我缺少一条围腰玉带。如果夫人愿意施舍,便完成了善果。’韩夫人说:‘我整个人都属于尊神,缘分不浅。如果尊神想要玉带,尽管拿去。’二郎神谢过后,上床欢会。不到五更天,他起身,拿起弹弓和玉带,跨过窗户,一声响后,便消失了。正如俗话所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韩夫人和太尉虽然住在同一个宅院,但因为都是内家人,早晚更加提防。府邸深稳,按理不会有闲杂人敢擅自进入。但最近常看到西园彻夜有火光,听到唧唧哝哝的声音,似乎有人。又见韩夫人精神旺盛,喜气洋洋。太尉再三犹豫,便对夫人说:‘你发现韩夫人有什么异常吗?’太尉夫人说:‘我也有点怀疑。但府中门禁森严,决不会有这种事,所以我不太在意。既然太尉这么说,有什么难的呢?晚上派精细的家人从屋顶上去,打探消息,就能知道真相,也不要错怪了人。’太尉说:‘有道理。’于是叫来两个精细的家人,吩咐他们:‘不要从门内进去,只把摘花梯子靠在墙外,等人静时,直接爬到韩夫人卧房,看她动静,立即回报。这事非同小可,要小心。’两人领命去了。太尉等他们回报。

不到两个时辰,两人看到韩夫人房内的情况,便让太尉屏退左右,才报告说:‘夫人房内坐着一个人,和她说话喝酒。夫人称他为尊神,我们仔细想想,府中墙高,防备严密,就算有坏人,也飞不进来。或许真的是神道也说不定。’太尉听后,大吃一惊,叫道:‘怪哉!果然有这种事!你们不要撒谎。这事非同小可。’两人回答:‘我们绝无半句虚言。’太尉说:‘这事只许你们知道,不可泄露。’两人领命去了。太尉转身对夫人说:‘虽然如此,但我亲眼所见。明晚我要亲自去打探,看看神道到底是什么样子。’

等到第二天晚上,太尉又叫来昨晚打探的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人中一个跟我过去,一个在这里等候,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吩咐完后,太尉和一人悄悄走到韩夫人窗前,从窗眼往里一看,果然看到房内坐着一尊神道,和两人说的一样。太尉本想声张,但又怕难以脱身,只得忍气吞声,悄悄回来,吩咐两人不要乱说。回到房中,对夫人说:‘这一定是韩夫人年轻,控制不住心猿意马,遇到了邪神魍魉,在此玷污天眷,决不是凡人的事。必须请法官来调治。你先去对韩夫人说明缘由,我自去请法官。’

夫人领命,第二天一早到西园来,韩夫人接见。坐定后,喝过茶,太尉夫人屏退左右,对韩夫人说:‘有一句话要对夫人说。夫人每夜房中,是和谁说话,唧唧哝哝,有些风声传到我耳朵里。这事非同小可,夫人必须如实相告,不要隐瞒。’韩夫人听后,满脸通红,说:‘我夜间房中并没有人说话。只是我和养娘们闲话消遣,怎么会有人来这里!’太尉夫人便把太尉昨晚所见的情况一一说了。韩夫人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太尉夫人再三安慰道:‘夫人不要害怕!太尉已去请法官来,就能看出他是人是鬼。只是夫人晚上要小心,不要害怕。’说完,太尉夫人离开。韩夫人捏着两把汗。

到了晚上,二郎神早早来了。但他来时,弹弓紧紧不离左右。这时,太尉请来了灵济宫林真人的徒弟,有名的王法官,已经在前厅等候。

为了这么一个小人物,怎么能够向大尹交代呢?你们这些人都在这个房间里花过钱,却都说难,难,难!

众人也都说:‘关于贼情的公事还有些线索,既然知道他是妖人,怎么能接近他呢?如果能接近他,前几天潘道士也抓了他很久了。他也没有办法,只打掉了他一只靴子。没想到我们倒霉,碰上了这个没有头绪的官司,真是无处下手。’

当时王观察本来只有五分烦恼,听了这些话,句句都有道理,更加烦恼了十分。

只见冉贵不慌不忙,对观察说:‘观察不要失去锐气。估计他也只是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只要找到他的一些破绽,事情就会有眉目。’于是他把这只皮靴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遍。

众人都笑了起来,说:‘冉大,又来了,这只靴子又不是什么稀奇古怪、少见的东西,不过是皮子染黑,线缝得紧,蓝布做里子,加上楦头,喷点水,弄得紧绷绷好看的。’

冉贵也不理会他们,在灯下仔细看那只靴子,发现靴子有四条缝,缝得非常紧密。看到靴尖时,发现有一条缝有些走线。冉贵偶然用小指头拨了一下,拨断了两股线,皮子就有些翘起来了。在灯下照照里面,发现是蓝布做里子。仔细一看,只见蓝布上有一条白纸条,便伸进两个指头一扯,扯出了纸条。仔细一看,不看还好,一看就像半夜里捡到了金宝一样。

王观察一见,也高兴得不得了,笑得合不拢嘴。

众人争着上前看,只见纸条上写着:‘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铺户任一郎造。’

观察对冉大说:‘今年是宣和四年。看来这靴子做的时间不到两年。只要抓住任一郎,这事就有七分把握了。’

冉贵说:‘现在先不要惊动他。等到天亮,派两个人去,就说大尹叫他去做活,到时候一索子捆翻他,不怕他不招。’

观察说:‘你果然有些见识!’

当时众人喝了一夜的酒,谁也不敢离开。等到天亮,飞快地派两个人去抓任一郎。不到两个时辰,就把任一郎骗到了使臣房里,翻脸不认人,一索子捆翻:‘你这家伙胆子真大,做得好事!’

任一郎吓了一跳,说:‘有事好好说。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捆我?’

王观察说:‘还有什么好说的!这靴子不是你店里出来的吗?’

任一郎接过靴子,仔细看了一番,对观察说:‘这靴子确实是我们做的。不过有个缘故:我家开店时,要么是官员府中定制的,要么是客人带出去的,家里都有一本账簿,上面清楚地写着某年某月某府中派某干办来定制。就连皮靴里面,也有一条纸条,字号和账簿上的一样。观察不信,只要割开这靴子,取出纸条来看,就知道真相了。’

王观察见他说得有理,便说:‘你这家伙老实,放了他好好跟他讲。’

于是放了任一郎,说:‘一郎别怪,这是上司的命令,不得不这么做。’

然后把纸条给他看。任一郎看了说:‘观察,不要紧。别说是一两年间做的,就是四五年前做的,账簿还在家里,派人跟我去取来对照,事情就清楚了。’

当时又派了两个人,跟着任一郎,飞快地到家里取了账簿,回到使臣房里。

王观察亲自从头查看,看到宣和三年三月五日,与纸条上的字号对照相同。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原来是蔡太师府中的张干办来定制的。

王观察便带着任一郎,拿了靴子,拿了账簿,火速到府厅回话。这是大尹立等的事情,马上出到公堂。

王观察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又把账簿呈上,把纸条亲自与大尹对照。大尹大吃一惊:‘原来如此。’

当时半信半疑,沉吟了一会,开口说:‘既然如此,不关任一郎的事,放了他吧。’

任一郎磕头谢过,自己走了。

大尹又把他叫回来,吩咐说:‘放你走,但不许对外人说。有人问你时,只说些闲话搪塞过去,你要小心记住!’

任一郎答应说:‘小人明白。’高高兴兴地走了。

大尹带着王观察、冉贵二人,藏了靴子和账簿,直接坐轿子到杨太尉府中。正好太尉刚下朝回来,门吏通报后,出来相见。

大尹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太尉便带他们到西边的小书院里,屏退其他人,只留下王观察、冉贵二人,到书房中伺候。

大尹便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如此如此:‘这事该怎么处理?下官不敢擅自做主。’

太尉听了,愣了半天,心想:‘太师是国家大臣,富贵至极,肯定不会做这种事。但这只靴子是他府中出来的,一定是太师亲近的人,做了这种坏事。’

商量了一会,想把这靴子拿到太师府中对质,但又怕有损体面,惹来麻烦。想搁置不提,但事情非同小可,已经经过两次法官审理,又派了缉捕使臣,抓了任一郎审问,事情已经传开了。一时糊涂过去,将来事发,难推不知。如果皇上发怒,罪责不小。左思右想,只好吩咐王观察、冉贵自己处理。也叫人准备轿子,把靴子和账簿藏在身边,和大尹一起直奔一个地方。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时太尉、大尹直奔蔡太师府中。在门口等了好久,太师叫他们进书院相见。寒暄过后,太师问:‘这案子有眉目了吗?’

太尉说:‘这贼人已经有主了,但碍于太师的面子,不敢擅自去抓他。’

太师说:‘这事非同小可,我怎么能护短呢?’

太尉说:‘太师即使不护短,也难免会受点惊吓。’

太师说:‘你说是谁?怎么这么难办!’

太尉说:‘请屏退其他人,我才敢说。’

太师立刻把其他人赶走。

太尉便打开文匣,把账簿呈给太师看,然后说:‘这事得太师爷自己决定,不关外人的事。’

太师连声说:‘怪哉,怪哉!’

太尉说:‘这是紧要公务,请别怪下官。’

太师说:‘不是怪你,

却是怪这只靴来历不明。’

太尉说:‘簿上明确写着是府中张干办定做的,并不是谎言。’

太师说:‘这靴虽然是张千定做的,但已经交纳过了,与他无关。说起来,我府中的冠服、衣靴、履袜等物品,各自派一个养娘分掌。有的是府中自制的,有的是往来馈送的,一出一入的,都一一记载清楚,逐月缴清报数,并不混乱。等我调查底簿,便见分晓。’

随即派人去查那个管靴的养娘,叫他出来。

当下将养娘叫来,手中拿着一本簿子。太师问道:‘这是我府中的靴子,怎么到了别人手中?你查一查。’

当下养娘逐一查检,发现这靴是去年三月中,府中自制的,到府没多久,却有一个门生,叫杨时,就是龟山先生,与太师关系极好,升了近京的一个知县,前来拜别。因为他是道学先生,衣着破旧,不太整齐。太师命人取了一袭圆领、一围银带、一双京靴、四柄川扇,送他作程仪。这靴正是太师送给杨知县的,果然前件记载清楚。太师随即与太尉、大尹看了。二人谢罪道:‘原来如此,又不干太师府中的事!刚才言语冲撞,只因公事相逼,万望太师海涵!’

太师笑道:‘这是你们分内的事,职守当然,也怪不得你们。只是杨龟山怎么会这样做?其中还有缘故。如今他任所离此不远。我悄悄叫他来问个明白。你们二人先回去,不要告诉别人。’

二人领命,作别回府不提。

太师随即派干办火速去取杨知县来。往返两日,便到京中,到太师跟前。茶汤已毕,太师道:‘知县为民父母,却这样做作;这是迷天之罪。’将上项事一一说过。杨知县欠身禀道:‘师相在上。某去年承师相厚恩,未及出京,在邸中忽患眼痛。左右传说,此间有个清源庙道二郎神,极是灵验,便许下愿心,待眼痛痊愈,即往拈香答礼。后来好了,到庙中烧香,却见二郎神冠服件件齐整,只脚下乌靴绽了,不甚相称。下官即将这靴舍与二郎神供养去讫。只此是真实语。知县生平不欺暗室,既读孔、孟之书,怎敢行盗跖之事。望太师详察。’

太师从来晓得杨龟山是个大儒,怎肯胡做。听了这番话,便道:‘我也晓得你的名声。只是要你来时问个根由,他们才肯心服。’

管待酒食,作别了知县自去,吩咐休对外人泄漏。知县作别自去。正是:

日前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太师便请过杨太尉、滕大尹过来,说开就里,便道:‘原来如此,又不干杨知县事,还著开封府用心搜捉便了。’

当下大尹做声不得,仍旧领了靴儿,作别回府,唤过王观察来吩咐道:‘起初有些线索,如今都成画饼。你还领这靴去,宽限五日,务要捉得贼人回话。’

当下王观察领这差使,好生愁闷,便到使臣房里,对冉贵道:‘你看我晦气!千好万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来。既是太师府中事体,我只道官官相护,就了其事。却如何从新又要这个人来,却不道是生菜铺中没买他处!我想起来,既是杨知县舍与二郎神,只怕真个是神道一时风流兴发,也不见得。怎生地讨个证据回覆大尹?’

冉贵道:‘观察不说,我也晓得不干任一郎事,也不干蔡太师、杨知县事。若说二郎神所为,难道神道做这等亏心行当不成?一定是庙中左近妖人所为。还到庙前庙后,打探些风声出来。捉得著,观察休欢喜;捉不著,观察也休烦恼。’

观察道:‘说得是。’随即将靴儿与冉贵收了。

冉贵却装了一条杂货担儿,手执著一个玲珑璫琅的东西,叫做个惊闺,一路摇著,迳奔二郎神庙中来。歇了担儿,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鉴察,早早保佑冉贵捉了杨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洗清了是非。’

拜罢,连讨了三个签,都是上上大吉。冉贵谢了出门,挑上担儿,庙前庙后,转了一遭,两只眼东观西望,再也不闭。看看走至一处,独扇门儿,门傍却是半窗,门上挂一顶半新半旧斑竹帘儿,半开半掩,只听得叫声:‘货卖过来!’

冉贵听得叫,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后生妇人,便道:‘告小娘子,叫小人有甚事?’

妇人道:‘你是收买杂货的,却有一件东西在此,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买嘴吃。你用得也用不得?’

冉贵道:‘告小娘子,小人这个担儿,有名的叫做百纳仓,无有不收的。你且把出来看。’

妇人便叫小厮拖出来与公公看。当下小厮拖出甚么东西来?正是:

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当下拖出来的,却正是一只四缝皮靴,与那前日潘道士打下来的一般无二。冉贵暗暗喜不自胜,便告小娘子:‘此是不成对的东西,不值甚钱。小娘子实要许多?只是不要把话来说远了。’

妇人道:‘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们买嘴吃,只凭你说罢了。只是要公道些。’

冉贵便去便袋里摸一贯半钱来,便交与妇人道:‘只恁地肯卖便收去了。不肯时,勉强不得。正是一物不成,两物见在。’

妇人说:‘甚么大事,再添些罢。’

冉贵道:‘添不得。’挑了担儿就走。小厮就哭起来,妇人只得又叫回冉贵来道:‘多少添些,不打甚紧。’

冉贵又去摸出二十文钱来道:‘罢,罢,贵了,贵了!’取了靴儿,往担内一丢,挑了便走,心中暗喜:‘这事已有五分了!且莫要声张,还要细访这妇人来历,方才有下手处。’

是晚,将担子寄与天津桥一个相识人家,转到使臣房里。王观察来问时,只说还没有消息。

到次日,吃了早饭,再到天津桥相识人家,取了担子,依先挑到那妇人门首。只见他门儿锁著,那妇

人不在家里了。冉贵皱了皱眉头,心生一计。他放下担子,挨着门看去。只见一个老汉坐在矮凳上,在门口用稻草打绳子。冉贵小心翼翼地问道:‘伯伯,请问一下,左边住的那位小娘子今天去哪里了?’

老汉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了看冉贵,说:‘你问她干什么!’

冉贵说:‘我是卖杂货的。昨天用钱换了那位小娘子的一只旧靴子,一时没看清楚,换亏了,特地来找她退还讨钱。’

老汉说:‘劝你吃点亏吧!那女人不好惹。她是二郎庙里庙官孙神通的亲表妹。那孙神通一身妖法,厉害得很!这旧靴子一定是神道换下来的,孙神通给她换些钱买果子吃的。今天那女人去外婆家了。她和庙官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知什么缘故,有两三个月忽然疏远了,最近又渐渐来往了。你要是跟她讨钱,她肯定不肯,惹怒了她,跟她的相好说了,就会用妖术对付你,你奈何不了她!’

冉贵说:‘原来是这样,多谢伯伯指教。’

冉贵告别了老汉,重新挑起担子,笑嘻嘻地走回使臣房里。王观察迎上来问道:‘这次是不是赚到了?’

冉贵说:‘果然,你把前天那只靴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王观察把靴子拿出来。冉贵把自己换来的靴子对比了一下,丝毫不差。王观察急忙问道:‘你这靴子哪里来的?’

冉贵不慌不忙,一五一十地详细解释:‘我说这不是神道的事,显然是孙神通干的!不用怀疑!’

王观察高兴得不得了,连忙烧了利市,举杯感谢冉贵:‘现在怎么去抓他?只怕走漏了风声,那家伙跑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冉贵说:‘有什么难的!明天准备三牲礼物,就说去赛神还愿。到了庙里,庙主自然会出来迎接。那时掷杯为号,立刻抓人,不费一点力气。’

王观察说:‘说得有理。还得禀告大尹,再去抓人。’

当下王观察禀告了大尹,大尹也高兴地说:‘这是你们的事。只要小心在意,别出差错。我听说妖人擅长隐形遁法,可以带些法物去,比如猪血、狗血、大蒜、臭屎,给他一灌,他就再也逃不掉了。’

王观察领命,便去准备了法物。

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到庙里,暗中派人带了四样法物,远远地等着,抓人时便前来接应。吩咐完后,王观察和冉贵换了衣服,众人簇拥着来到殿上烧香。庙官孙神通出来接见。宣读疏文到四五句时,冉贵在旁边斟酒,把酒杯往下一掷,众人一齐动手,抓住了庙官。正是:

就像黑雕追紫燕,真如猛虎吃羊羔。

再把四样法物劈头盖脸地淋下去。庙官知道这样做了,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动弹不得。一步一棍,把他打到开封府中。

府尹听说抓了妖人,立刻升堂,大怒喝道:‘这厮真可恶!在皇帝脚下,竟敢大胆兴妖作怪,淫污天眷,骗走宝物,有什么话说!’

当下孙神通起初抵赖,后来加上刑法,料想脱不了身,只得一一招供,招认:‘从小在江湖上学得妖法,后来在二郎庙出家,用钱打通关系做了庙官。因为那天在庙里听见韩夫人祷告,想嫁一个像二郎神一样的丈夫。我不该起了奸心,假扮二郎神模样,淫污天眷,骗得一条玉带。就这些是实情。’

府尹叫人取来大枷,把他枷上,押到狱中,叫狱卒好好看管,必须请旨定夺。当下整理成案卷,先去禀告了杨太尉。太尉随即到蔡太师府中商量,奏报给道君皇帝,下了圣旨:‘这厮不该淫污天眷,骗走宝物,按律凌迟处死,妻子没入官府。追回原骗的玉带,尚未出笏,仍归内府。韩夫人不该起邪心,永远不许入宫,由杨太尉做主,另行改嫁良民为婚。’

当下韩氏非常惶恐,但也了却了相思债,实现了平生的愿望。后来嫁给一个在京开官店的远方客人,说好不带回去的。那客人两头往来,直到老死。这是后话。

开封府把庙官孙神通提出来,当堂宣读判决,贴起一片芦席,写明犯由,判了一个剐字,推出市心,加刑示众。正是:

从前做过的事,倒霉一起来。

当天看的人真是挤得水泄不通。监斩官读了犯由,刽子手叫起恶杀都来。一齐动手,剐了孙神通,好一场热闹。原是京师老郎传下来的,至今编入野史。正是:

只要存着孔子的三分礼,不犯萧何的六尺条。自古奸淫应该横死,神通再大也不饶。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三-注解

柳梢青:词牌名,宋代流行的一种词调,以描写春天景色和抒发情感为主。

徽宗:北宋第八位皇帝,庙号徽宗,以艺术才华著称,尤其擅长书画。

神霄玉府虚净宣和羽士道君皇帝:徽宗的自封称号,反映了他对道教的推崇和对神仙境界的向往。

花石纲:北宋时期,徽宗为了装饰皇家园林,命令从各地运送奇花异石到京城的工程。

宣和六贼:指北宋末年六位权臣,因贪腐和误国而被后人称为“六贼”。

玉真轩:北宋皇宫中的一处建筑,为皇帝宠妃的居所。

韩玉翘:虚构的人物,代表宫廷中被忽视的妃子,反映了宫廷生活的复杂和残酷。

北极佑圣真君:道教中的神祇,被认为是北方的守护神,具有极高的灵验性,常被信徒祈求以保平安。

清源妙道二郎神:道教中的神祇,二郎神是民间信仰中的重要神祇,以勇猛和灵验著称,常被祈求以解决疑难杂症。

长幡:一种用于宗教仪式的长条形旗帜,通常绣有神像或吉祥图案,用于祈求神灵的庇护和保佑。

赛神答礼:指在神灵面前举行仪式,以表达对神灵的感激和尊敬,通常包括献祭、祈祷等活动。

疏文:在宗教仪式中宣读的正式文书,内容通常是对神灵的祈祷和许愿。

销金黄罗帐幔:一种装饰华丽的帐幔,通常用于宗教场所,以显示对神灵的尊敬和崇拜。

瑶池:道教中的仙境,被认为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象征着极乐和永恒。

紫府:道教中的天宫,被认为是神仙的居所,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荣耀。

韩夫人:故事中的女性角色,因祷告而成为孙神通欺骗的对象。

二郎神:中国民间信仰中的神祇,常被视为水神或战神。

兰房:古代对女子闺房的雅称,常用来形容女子居住的优雅房间。

春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古代俗语,意指春天是品茶的好时节,而酒则是引发情欲的媒介。

湘妃之玉:指湘妃佩戴的玉佩,湘妃是古代传说中的舜帝的妃子,常用来象征高贵的女子。

汉署之香:指汉代宫廷中的香料,象征高贵和优雅。

云雨绸缪:古代文学中常用来形容男女之间的亲密行为,源自《诗经》中的“云雨”意象。

太尉:古代官职名,负责军事事务的高级官员。

灵济宫林真人:道教中的神仙人物,通常被认为是法力高强的道士。

王法官:道教中的法师,负责驱邪降妖,具有强大的法力。

五雷天心正法:五雷天心正法是道教中的一种高级法术,主要用于驱邪降妖、祈福禳灾。五雷指的是五种不同的雷电力量,象征着天威和正义。道士通过修炼和符咒,能够召唤五雷之力,镇压邪祟。

潘道士:指道教中的道士,潘可能是姓氏,道士在此处可能指有法术或神通的人。

蔡太师:故事中的权臣,与杨太尉一同处理案件。

滕大尹:滕大尹是开封府的官员,大尹是地方行政长官的称呼。在故事中,滕大尹负责执行太师的命令,组织缉捕使臣捉拿妖邪。

王观察:王观察是开封府的缉捕使臣,观察是古代官职名,负责侦查和缉捕罪犯。在故事中,王观察被赋予捉拿妖邪的任务,但由于任务艰巨,感到十分烦恼。

冉贵: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一个机智的卖杂货的小贩。

大尹:古代对地方行政长官的尊称,通常指县令或知府等地方官员。

宣和:宋徽宗的年号,时间为1119年至1125年。

任一郎:文中提到的靴子制作者,可能是店铺的老板或工匠。

杨太尉:故事中的高级官员,参与处理孙神通的案件。

太师:古代官职名,皇帝的师傅或顾问,地位尊崇。

养娘:古代对负责管理衣物、鞋袜等物品的女仆的称呼。

杨时:即杨龟山,宋代著名理学家,道学代表人物之一。

道学:宋代儒家学派之一,强调道德修养和心性之学。

惊闺:古代一种用于驱邪或警示的器具,通常为金属制成,摇动时发出声响。

百纳仓:指杂货担,因其收纳各种杂货而得名。

二郎庙:供奉二郎神的庙宇,二郎神是中国民间信仰中的一位重要神祇,常被视为水神和战神。

庙官:庙宇中的管理者或祭司,负责日常的祭祀和管理工作。

孙神通:故事中的反派角色,二郎庙的庙官,擅长妖法。

凌迟:古代一种极刑,即千刀万剐,用于极严重的罪行。

开封府:北宋时期的司法机构,负责京城的治安和司法事务。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三-评注

这首《柳梢青》词描绘了春天的景色和宫廷的繁华,通过对自然景物的细腻描写,展现了北宋宫廷的奢华生活。词中“柳色初浓,馀寒似水,纤雨如尘”等句,以春天的生机盎然象征宫廷的繁荣,同时也隐喻了宫廷内部的复杂情感和权力斗争。

文本通过对徽宗皇帝的描述,揭示了北宋末年皇权的衰落和宫廷的腐败。徽宗虽然才华横溢,但对政治的忽视和对艺术的过度追求,导致了国家的衰败。文本中的“宣和六贼”和“花石纲”等历史事件,都是北宋灭亡的重要原因。

韩玉翘的故事是文本中的一条重要线索,她的遭遇反映了宫廷女性的悲惨命运。她的病痛和无奈,象征了宫廷中被忽视和压抑的女性群体。通过对韩玉翘的描写,文本深刻揭示了宫廷生活的残酷和无情。

整体而言,这首词和其背后的故事不仅展现了北宋宫廷的繁华与衰落,也深刻反映了人性的复杂和历史的无情。通过对自然景物和人物命运的细腻描写,文本成功地将历史与现实、个人与集体、情感与权力等多重主题融合在一起,具有很高的文学和历史价值。

本文通过韩夫人的病愈和与二郎神的相遇,展现了中国古代宗教信仰的深厚影响和人们对神灵的虔诚崇拜。韩夫人在病重时,选择向北极佑圣真君和二郎神许愿,体现了人们在困境中寻求精神寄托的心理。

文中对二郎神的描绘极为生动,不仅外貌俊美,而且言语间透露出超凡脱俗的气质,这种形象的塑造加深了读者对神灵的敬畏和向往。韩夫人对二郎神的痴迷和祈祷,反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对神灵的无限信任。

此外,文中还通过韩夫人与太尉夫人的对话,展现了当时社会上层阶级对宗教信仰的态度。太尉夫人对韩夫人的支持和陪伴,不仅体现了她们之间的深厚情谊,也反映了宗教信仰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整体而言,本文不仅是一部宗教文学作品,更是一幅生动的社会风俗画,通过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情感,深刻揭示了古代中国社会的宗教信仰和人们的精神世界。

这段文本出自中国古代小说,描写了韩夫人与二郎神之间的私情,以及这一事件引发的家庭和社会矛盾。故事通过细腻的描写,展现了古代社会中的婚姻、家庭、宗教等多重关系,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

首先,文本通过韩夫人与二郎神的私情,揭示了古代社会中女性在婚姻和家庭中的被动地位。韩夫人虽然是太尉的夫人,但她对婚姻生活并不满意,转而寻求与二郎神的精神寄托。这种情节反映了古代女性在婚姻中的无奈和对自由的渴望。

其次,文本中的二郎神形象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二郎神作为道教中的神祇,象征着超自然的力量和神秘的存在。他与韩夫人的私情,不仅是对世俗婚姻的挑战,也是对宗教与世俗关系的探讨。通过这一情节,作者揭示了古代社会中宗教与世俗生活的复杂交织。

此外,文本中的细节描写非常生动,尤其是对韩夫人心理变化的刻画。韩夫人从最初的愁闷到与二郎神相会后的喜悦,再到被太尉发现后的恐惧,心理变化层次分明,展现了人物内心的复杂情感。这种细腻的心理描写,使得故事更加真实感人。

最后,文本通过太尉请法官驱邪的情节,反映了古代社会对超自然现象的恐惧和对宗教力量的依赖。太尉虽然位高权重,但在面对神祇的力量时,仍然感到无力,只能求助于道士。这一情节揭示了古代社会中人们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和对宗教的依赖。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韩夫人与二郎神的私情,展现了古代社会中的婚姻、家庭、宗教等多重关系,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通过对人物心理的细腻描写和对社会现象的深刻揭示,文本不仅具有文学价值,也为研究古代社会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这段文本选自中国古代小说《水浒传》中的一段降妖故事,展现了道教法术与民间信仰的结合。故事通过二郎神与法官、潘道士的斗法,揭示了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同时也反映了古代社会对妖邪的恐惧和对道士法术的依赖。

首先,故事中的二郎神形象鲜明,他不仅是道教中的神将,更是民间信仰中的保护神。他的出现象征着正义的力量,能够驱除邪恶,保护人间安宁。二郎神的形象塑造体现了古代人们对神明的崇拜和对正义的渴望。

其次,潘道士的形象也十分突出。他不仅精通五雷天心正法,还足智多谋,能够识破妖邪的伪装并加以制服。潘道士的出现代表了道教法术的力量,展示了道士在降妖伏魔中的重要作用。他的智慧和冷静应对,使得故事充满了悬念和戏剧性。

故事中的太尉和蔡太师则代表了朝廷的力量,他们通过请道士和派遣官员来处理妖邪事件,反映了古代社会对妖邪作乱的重视和对道士法术的依赖。太尉和蔡太师的决策和行动,展示了朝廷在处理突发事件中的权威和效率。

此外,故事中的王观察和冉贵则代表了基层官员的形象。王观察在面对艰巨任务时的烦恼和无助,反映了基层官员在执行任务时的压力和困境。而冉贵的机智和冷静分析,则展示了基层官员在处理疑难案件时的智慧和能力。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展示了古代社会对妖邪的恐惧和对道士法术的依赖,同时也反映了朝廷和基层官员在处理突发事件中的不同角色和作用。故事不仅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还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

这段古文出自《水浒传》中的一段情节,描写了王观察等人追查一只靴子的来源,最终牵扯到权臣蔡京的故事。文本通过细腻的描写和对话,展现了古代官场的复杂性和权力斗争的微妙。

首先,文本通过对话形式展现了人物的心理变化。王观察最初只有五分烦恼,但在听到众人的分析后,烦恼增加到了十分。这种心理变化的描写,反映了古代官员在面对复杂案件时的无奈和焦虑。

其次,文本通过冉贵的细致观察和推理,展现了古代侦探式的智慧。冉贵通过观察靴子的细节,发现了隐藏的线索,最终找到了靴子的制作者任一郎。这一过程不仅展示了古代工匠的精湛技艺,也反映了古代社会对细节的重视。

再次,文本通过王观察与任一郎的对话,揭示了古代官场的权力运作。任一郎通过提供坐簿证明自己的清白,而王观察则通过这一线索进一步追查,最终将案件指向了权臣蔡京。这一过程揭示了古代官场中权力与真相的博弈。

最后,文本通过蔡太师与太尉的对话,展现了权臣在面对危机时的冷静与智慧。蔡太师在面对可能的丑闻时,选择了亲自处理,以避免事态扩大。这一情节反映了古代权臣在处理敏感问题时的谨慎与策略。

总体而言,这段古文通过细腻的描写和对话,展现了古代官场的复杂性和权力斗争的微妙。文本不仅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也为研究古代社会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这段古文选自《水浒传》中的一段情节,通过一只靴子的来历不明,引出了一系列复杂的人物关系和事件。文本通过对话和细节描写,展现了宋代官场的生活场景和社会风貌。

首先,文本通过太尉和太师的对话,揭示了宋代官场中的等级制度和礼仪规范。太师府中的冠服衣靴等物品都有专人管理,出入皆有记录,体现了宋代官僚体系的严密和规范。

其次,文本通过杨时(杨龟山)这一人物的出现,展现了宋代道学家的形象。杨时作为道学先生,衣敝履穿,体现了道学家崇尚简朴、注重道德修养的生活态度。太师赠送杨时衣物和靴子,既是对他的尊重,也反映了宋代社会对道学的推崇。

再次,文本通过二郎神这一民间信仰的引入,反映了宋代社会的宗教信仰和民间文化。杨时将靴子舍与二郎神供养,既是对神明的敬畏,也体现了宋代民间信仰的普遍性和影响力。

最后,文本通过冉贵的调查和行动,展现了宋代社会中普通百姓的生活状态和智慧。冉贵通过伪装成杂货担夫,巧妙地获取了线索,体现了宋代社会中普通百姓的机智和应变能力。

总体而言,这段古文通过一只靴子的来历不明,巧妙地串联起了宋代官场、道学、民间信仰和普通百姓的生活,展现了宋代社会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文本语言简练,情节紧凑,人物形象鲜明,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

这段文本出自中国古代小说,通过冉贵和孙神通的故事,展现了古代社会的法制观念和道德评判。故事中,冉贵机智地揭露了孙神通的罪行,体现了普通百姓对正义的追求和对邪恶的抵制。孙神通利用妖法欺骗韩夫人,最终受到法律的严惩,反映了古代社会对奸淫和欺骗行为的严厉态度。

文本中的二郎庙和庙官孙神通,是古代民间信仰和宗教活动的缩影。二郎神作为民间信仰中的重要神祇,其庙宇和庙官在民众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然而,孙神通滥用职权,利用宗教身份进行不法活动,揭示了宗教与权力结合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故事中的法律程序和刑罚,如凌迟处死,展示了古代法律的严酷性和对严重犯罪的零容忍态度。同时,韩夫人的改嫁和孙神通的妻子被没入官,反映了古代社会对女性地位和婚姻制度的看法。

文本的艺术特色在于其生动的对话和紧凑的情节安排。通过冉贵与老汉的对话,以及冉贵与王观察的互动,故事逐步展开,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同时,故事中的道德教训和法制观念,通过具体的人物和事件得以生动体现,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不仅是一个关于正义与邪恶斗争的故事,也是古代社会文化、宗教、法律和道德观念的综合体现。通过对这些元素的深入分析,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古代社会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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