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明代文学家、戏曲家。他一生致力于通俗文学的创作与整理,编撰了“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
年代:明代(17世纪初)。
内容简要:共40篇白话短篇小说,内容多取材于民间故事,涉及爱情、婚姻、官场、社会风俗等。书中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通俗的语言,反映了明代社会的现实生活,是研究明代文学和社会文化的重要文献。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二十八-原文
吴衙内邻舟赴约
贪花费尽采花心,身损精神德损阴。劝汝遇花休浪采,佛门第一戒邪淫。
话说南宋时,江州有一秀才,姓潘名遇,父亲潘朗,曾做长沙太守,高致在家。潘遇已中过省元,别了父亲,买舟往临安会试。前一夜,父亲梦见鼓乐旗彩,送一状元扁额进门,扁上正注潘遇姓名。早起唤儿子说知。潘遇大喜,以为春闱首捷无疑。一路去高歌畅饮,情怀开发。不一日,到了临安,寻觅下处,到一个小小人家。主翁相迎,问:“相公可姓潘么?”潘遇道:“然也,足下何以知之?”主翁道:“夜来梦见土地公公说道:『今科状元姓潘,明日午刻到此,你可小心迎接。』相公正应其兆。若不嫌寒舍简慢,就在此下榻何如?”
潘遇道:“若果有此事,房价自当倍奉。”即令家人搬运行李到其家停宿。
主人有女年方二八,颇有姿色。听得父亲说其梦兆,道潘郎有状元之分,在窗下偷觑,又见他仪容俊雅,心怀契慕,无繇通款。一日,潘生因取砚水,偶然童子不在,自往厨房,恰与主人之女相见。其女一笑而避之。潘生魂不附体,遂将金戒指二枚、玉簪一支,嘱付童儿,觑空致意此女,恳求幽会。此女欣然领受,解腰间绣囊相答。约以父亲出外,亲赴书斋。一连数日,潘生望眼将穿,未得其便。直至场事已毕,主翁治杯节劳。饮至更深,主翁大醉。潘生方欲就寝,忽闻轻轻叩门之声,启而视之,乃此女也。不及交言,捧进书斋,成其云雨,十分欢爱。约以成名之后,当娶为侧室。
是夜,潘朗在家,复梦向时鼓乐旗彩,迎状元匾额过其门而去。潘朗梦中唤云:“此乃我家旗匾。”送匾者答云:“非是。”潘朗追而看之,果然又一姓名矣。送匾者云:“今科状元合是汝子潘遇,因做了欺心之事,天帝命削去前程,另换一人也。”潘朗惊醒,将信将疑。未几揭晓,潘朗阅登科记,状元果是梦中所迎匾上姓名,其子落第。待其归而叩之,潘遇抵赖不过,只得实说。父子叹嗟不已。潘遇过了岁馀,心念此女,遣人持金帛往聘之,则此女已适他人矣,心中甚是懊悔。后来连走数科不第,郁郁而终。
因贪片刻欢娱景,误却终身富贵缘。
说话的,依你说,古来才子佳人,往往私谐欢好,后来夫荣妻贵,反成美谈,天公大算盘,如何又差错了?看官有所不知。大凡行奸卖俏,坏人终身名节,其过非小。若是五百年前合为夫妇,月下老赤绳系足,不论幽期明配,总是前缘判定,不亏行止。听在下再说一件故事,也出在宋朝,却是神宗皇帝年间,有一位官人,姓吴名度,汴京人氏,进士出身,除授长沙府通判。夫人林氏,生得一位衙内,单讳个彦字,年方一十六岁,一表人才,风流潇洒。自幼读书,广通经史,吟诗作赋,件件皆能。更有一件异处,你道是甚异处?这等一个清标人物,却吃得东西,每日要吃三升米饭,二斤多肉,十馀斤酒。其外饮馔不算。这还是吴府尹恐他伤食,酌中定下的规矩。若论起吴衙内,只算做半饥半饱,未能趁心像意。
是年三月间,吴通判任满,升选扬州府尹。彼处吏书差役带领马船,直至长沙迎接。吴度即日收拾行装,辞别僚友起程。下了马船,一路顺风顺水。非止一日,将近江州。昔日白乐天赠商妇《琵琶行》云:“江州司马青衫湿。”便是这个地方。吴府尹船上正扬著满帆,中流稳度。倏忽之间,狂风陡作,怒涛汹涌,险些儿掀翻。莫说吴府尹和夫人们慌张,便是篙师舵工无不失色,急忙收帆拢岸。只有四五里江面,也挣了两个时辰。回顾江中往来船只,那一只上不手忙脚乱,求神许愿,挣得到岸,便谢天不尽了。这里吴府尹马船至了岸旁,抛锚系缆。那边已先有一只官船停泊。两下相隔约有十数丈远。这官船舱门上帘儿半卷,下边站著一个中年妇人,一个美貌女子。背后又侍立三四个丫鬟。吴衙内在舱中帘内,早已瞧见。那女子果然生得娇艳。怎见得?有诗为证: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分明月殿瑶池女,不信人间有异姿。
吴衙内看了,不觉魂飘神荡,恨不得就飞到他身边,搂在怀中,只是隔著许多路,看得不十分较切。心生一计,向吴府尹道:“爹爹,何不教水手移去,帮在这只船上?倒也安稳。”吴府尹依著衙内,吩咐水手移船。水手不敢怠慢,起锚解缆,撑近那只船旁。吴衙内指望帮过了船边,细细饱看。谁知才傍过去,便掩上舱门,把吴衙内一团高兴,直冷淡到脚指尖上。你道那船中是甚官员?姓甚名谁?那官人姓贺名章,祖贯建康人氏,也曾中过进士。前任钱塘县尉,新任荆州司户,带领家眷前去赴任,亦为阻风,暂驻江州。三府是他同年,顺便进城拜望去了,故此家眷开著舱门闲玩。中年的便是夫人金氏,美貌女子乃女儿秀娥。原来贺司户没有儿子,止得这秀娥小姐。年才十五,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女工针指,百伶百俐,不教自能。兼之幼时贺司户曾延师教过,读书识字,写作俱高。贺司户夫妇因是独养女儿,锺爱胜如珍宝,要赘个快婿,难乎其配,尚未许人。当下母子正在舱门口观看这些船只慌乱,却见吴府尹马船帮上来,夫人即教丫鬟下帘掩门进去。
吴府尹是仕路上人,便令人问是何处官府。不一时回报说:“是荆州司户,姓贺讳章,今去上任。”吴府尹对夫人道:“此人昔年
至京应试,与我有交。向为钱塘县尉,不道也升迁了。既在此相遇,礼合拜访。”教从人取帖儿过去传报。从人又禀道:“那船上说,贺爷进城拜客未回。”
正说间,船头上又报道:“贺爷已来了。”吴府尹教取公服穿著,在舱中望去,贺司户坐著一乘四人轿,背后跟随许多人从。原来贺司户去拜三府,不想那三府数日前丁忧去了,所以来得甚快。擡到船边下轿,看见又有一只座船,心内也暗转:“不知是何使客?”
走入舱中,方待问手下人,吴府尹帖儿早已递进。贺司户看罢,即教相请。恰好舱门相对,走过来就是。见礼已毕,各叙间阔寒温。吃过两杯茶,吴府尹起身作别。
不一时,贺司户回拜。吴府尹款留小酌,唤出衙内相见,命坐于旁。贺司户因自己无子,观见吴彦仪表超群,气质温雅,先有四五分欢喜。及至问些古今书史,却又应答如流。贺司户愈加起敬,称赞不绝,暗道:“此子人才学识,尽是可人。若得他为婿,与女儿恰好正是一对。但他居汴京,我住建康,两地相悬,往来遥远,难好成偶,深为可惜。”此乃贺司户心内之事,却是说不出的话。
吴府尹问道:“老先生有几位公子?”贺司户道:“实不相瞒,止有小女一人,尚无子嗣。”吴衙内也暗想道:“适来这美貌女子,必定是了,看来年纪与我相仿,若求得为妇,平生足矣。但他止有此女,料必不肯远嫁,说也徒然。”又想道:“莫说求他为妇,今要再见一面,也不能勾了。怎做恁般痴想。”
吴府尹听得贺司户尚没有子,乃道:“原来老先生还无令郎,此亦不可少之事。须广置姬妾,以图生育便好。”贺司户道:“多承指教,学生将来亦有此意。”
彼此谈论,不觉更深方止。临别时,吴府尹道:“傥今晚风息,明晨即行,恐不及相辞了。”贺司户道:“相别已久,后会无期,还求再谈一日。”道罢,回到自己船中。夫人小姐都还未卧,秉烛以待。贺司户酒已半酣,向夫人说起吴府尹高情厚谊,又夸扬吴衙内青年美貌,学问广博,许多好处,将来必是个大器,明日要设席请他父子。因有女儿在旁,不好说出意欲要他为婿这一段情来。那晓得秀娥听了,便怀著爱慕之念。
至次日,风浪转觉狂大,江面上一望去,烟水迷蒙,浪头推起约有二三丈高,惟闻澎湃之声。往来要一只船儿做样,却也没有。吴府尹只得住下。贺司户清早就送请帖,邀他父子赴酌。那吴衙内记挂著贺小姐,一夜卧不安稳。早上贺司户相邀,正是挖耳当招,巴不能到他船中,希图再得一觑。
这吴府尹不会凑趣,道是父子不好齐扰贺司户。至午后独自过去,替儿子写帖辞谢。吴衙内难好说得,好不气恼。幸喜贺司户不听,再三差人相请。吴彦不敢自专,又请了父命,方才脱换服饰,过船相见,入坐饮酒。早惊动后舱贺小姐,悄悄走至遮堂后,门缝中张望。那吴衙内妆束整齐,比平日愈加丰采飘逸。怎见得?也有诗为证:何郎俊俏颜如粉,荀令风流坐有香。若与潘生同过市,不知掷果向谁傍?
贺小姐看见吴衙内这表人物,不觉动了私心,想道:“这衙内果然风流俊雅,我若嫁得这般个丈夫,便心满意足了。只是怎好在爹妈面前启齿?除非他家来相求才好。但我便在思想,吴衙内如何晓得?欲待约他面会,怎奈爹妈俱在一处,两边船上,耳目又广,没讨个空处。眼见得难就,只索罢休。”
心内虽如此转念,那双眼却紧紧觑定吴衙内。大凡人起了爱念,总有十分丑处,俱认作美处。何况吴衙内本来风流,自然转盼生姿,愈觉可爱。又想道:“今番错过此人,后来总配个豪家宦室,恐未必有此才貌兼全。”左思右想,把肠子都想断了,也没个计策,与他相会。心下烦恼,倒走去坐下。席还未暖,恰像有人推起身的一般,两只脚又早到屏门后张望。
看了一回,又转身去坐。不上吃一碗茶的工夫,却又走来观看,犹如走马灯一般,顷刻几个盘旋,恨不得三四步走至吴衙内身边,把爱慕之情,一一细罄。说话的,我且问你,在后舱中非止贺小姐一人,须有夫人丫鬟等辈,难道这般著迷光景,岂不要看出破绽?看官,有个缘故。只因夫人平素有件毛病,刚到午间,便要熟睡一觉,这时正在睡乡,不得工夫。那丫头们巴不得夫人小姐不来呼唤,背地自去打伙作乐,谁个管这样闲帐?为此并无人知觉。少顷,夫人睡醒,秀娥只得耐住双脚,闷坐呆想。正是: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际难为情。
且说吴衙内身虽坐于席间,心却挂在舱后,不住偷眼瞧看。见屏门紧闭,毫无影响,暗叹道:“贺小姐,我特为你而来,不能再见一面,何缘分浅薄如此。”怏怏不乐,连酒也懒得去饮。抵暮席散,归到自己船中,没情没绪,便向床上和衣而卧。这里司户送了吴府尹父子过船,请夫人女儿到中舱夜饭。秀娥一心忆著吴衙内,坐在旁边,不言不语,如醉如痴,酒也不沾一滴,箸也不动一动。夫人看了这个模样,忙问道:“儿,为甚一毫东西不吃,只是呆坐?”连问几声,秀娥方答道:“身子有些不好,吃不下。”司户道:“既然不自在,先去睡罢。”夫人便起身,叫丫鬟掌灯,送他睡下,方才出去。
停了一回,夫人又来看觑一番,催丫鬟吃了夜饭,进来打铺相伴。秀娥睡在帐中,翻来覆去哪里睡得著。忽闻舱外有吟咏之声,侧耳
听时,乃是吴衙内的声音。其诗云:
天涯犹有梦,对面岂无缘?莫道欢娱暂,还期盟誓坚。
秀娥听罢,不胜欢喜道:“我想了一日,无计见他一面。
如今在外吟诗,岂非天付良缘。料此更深人静,无人知觉,正好与他相会。”又恐丫鬟们未睡,连呼数声,俱不答应,量已熟睡。即披衣起身,将残灯挑得亮亮的,轻轻把舱门推开。吴衙内恰如在门首守候的一般,门启处便钻入来,两手搂抱。秀娥又惊又喜。日间许多想念之情,也不暇诉说。连舱门也不曾闭上,相偎相抱,解衣就寝,成其云雨。
正在酣美深处,只见丫鬟起来解手,喊道:“不好了,舱门已开,想必有贼。”惊动合船的人,都到舱门口观看。司户与夫人推门进来,教丫鬟点火寻觅。吴衙内慌做一堆,叫道:“小姐,怎么处?”秀娥道:“不要著忙,你只躲在床上,料然不寻到此。待我打发他们出去,送你过船。”刚抽身下床,不想丫鬟照见了吴衙内的鞋儿,乃道:“贼的鞋也在此,想躲在床上。”司户夫妻便来搜看。秀娥推住,连叫没有。哪里肯听,向床上搜出吴衙内。秀娥只叫得“苦也”。司户道:“叵耐这厮,怎来点污我家?”夫人便说:“吊起拷打。”司户道:“也不要打,竟撇入江里去罢。”教两个水手,打头扛脚擡将出去。
吴衙内只叫饶命。秀娥扯住叫道:“爹妈,都是孩儿之罪,不于他事。”司户也不答应,将秀娥推上一交,把吴衙内扑通撇在水里。秀娥此时也不顾羞耻,跌脚捶胸,哭道:“吴衙内,是我害著你了。”又想道:“他既因我而死,我又何颜独生?”
遂抢出舱门,向著江心便跳。
可怜嫩玉娇香女,化作随波逐浪魂。
秀娥刚跳下水,猛然惊觉,却是梦魇,身子仍在床上。旁边丫鬟还在那里叫喊:“小姐苏醒。”秀娥睁眼看时,天已明了,丫鬟俱已起身。外边风浪,依然狂大。丫鬟道:“小姐梦见甚的?恁般啼哭,叫唤不醒。”秀娥把言语支吾过了,想道:“莫不我与吴衙内没有姻缘之分,显这等凶恶梦兆?”又想道:“若得真如梦里这回恩爱,就死亦所甘心。”此时又被梦中那段光景在腹内打搅,越发想得痴了,觉道睡来没些聊赖,推枕而起。丫鬟们都不在眼前,即将门掩上,看著舱门,说道:“昨夜吴衙内明明从此进来,搂抱至床,不信倒是做梦。”又想道:“难道我梦中便这般侥幸,醒时却真个无缘不成?”一头思想,一面随手将舱门推开,用目一觑。只见吴府尹船上舱门大开,吴衙内向著这边船上呆呆而坐。
原来二人卧处,都在后舱,恰好间壁,止隔得五六尺远。
若去了两重窗隔,便是一家。那吴衙内也因夜来魂颠梦倒,清早就起身,开著窗儿,观望贺司户船中。这也是癞虾蟆想天鹅肉吃的妄想。那知姻缘有分,数合当然。凑巧贺小姐开窗,两下正打个照面。四目相视,且惊且喜。恰如识熟过的,彼此微微而笑。秀娥欲待通句话儿,期他相会,又恐被人听见。
遂取过一幅桃花笺纸,磨得墨浓,醮得笔饱,题诗一首,摺成方胜,袖中摸出一方绣帕包裹,卷做一团,掷过船去。吴衙内双手承受,深深唱个肥喏,秀娥还了个礼。然后解开看时,其诗云:
花笺裁锦字,绣帕裹柔肠。不负襄王梦,行云在此方。
傍边又有一行小字道:“今晚妾当挑灯相候,以剪刀声响为号,幸勿爽约。”吴衙内看罢,喜出望外。暗道:“不道小姐又有如此秀美才华,真个世间少有。”一头赞羡,即忙取过一幅金笺,题诗一首,腰间解下一条锦带,也卷成一块,掷将过来。秀娥接得看时,这诗与梦中听见的一般,转觉骇然,暗道:“如何他才题的诗,昨夜梦中倒先见了?看起来我二人合该为配,故先做这般真梦。”诗后边也有一行小字道:“承芳卿雅爱,敢不如命。”看罢,纳诸袖中。正在迷恋之际,恰值丫鬟送面水叩门。秀娥轻轻带上隔子,开放丫鬟。随后夫人也来询视。见女儿已是起身,方放下这片愁心。
那日乃是吴府尹答席,午前贺司户就去赴宴。夫人也自昼寝。秀娥取出那首诗来,不时展玩,私心自喜,盼不到晚。
有恁般怪事。每常时,翣翣眼便过了一日。偏生这日的日子,恰像有条绳子系住,再不能勾下去,心下好不焦躁。渐渐捱至黄昏,忽地想著这两个丫鬟碍眼,不当稳便,除非如此如此。到夜饭时,私自赏那帖身伏侍的丫鬟一大壶酒,两碗菜蔬。这两个丫头犹如渴龙见水,吃得一滴不留。少顷贺司户筵散回船,已是烂醉。秀娥恐怕吴衙内也吃醉了,不能赴约,反增忧虑。回到后舱,掩上门儿,教丫鬟将香儿熏好了衾枕,吩咐道:“我还要做些针指,你们先睡则个。”那两个丫鬟正是酒涌上来,面红耳热,脚软头旋,也思量干这道儿,只是不好开口,得了此言,正中下怀,连忙收拾被窝去睡。头儿刚刚著枕,鼻孔中就扇风箱般打鼾了。
秀娥坐了更馀,仔细听那两船人声静悄,寂寂无闻,料得无事,遂把剪刀向桌儿上厮琅的一响。那边吴衙内早已会意。原来吴衙内记挂此事,在席上酒也不敢多饮。贺司户去后,回至舱中,侧耳专听。约莫坐了一个更天,不见些影响,心内正在疑惑,忽听得了剪刀之声,喜不自胜,连忙起身,轻手轻脚,开了窗儿,跨将出去,依原推上,耸身跳过这边船来,向窗门上轻轻弹了三弹。秀娥便来开窗,吴衙内钻入舱中
不擡头,一连十数碗,吃个流星赶月。
约莫存得碗馀,方才住手,把贺小姐到看呆了,低低问道:“可还少么?”
吴衙内道:“将就些罢,再吃便没意思了。”
泻杯茶漱漱口儿,向床下飕的又钻入去了。
贺小姐将馀下的饭吃罢,开门儿,原到床上睡卧。
那丫鬟专等他开门,就奔进去。
看见饭儿菜儿,都吃得精光,收著家伙,一路笑道:“原来小姐患的却是吃饭病。”
报知夫人。
夫人闻言,只把头摇,说道:“亏他怎地吃上这些。那病儿也患得蹊跷。”
急请司户来说知,教他请医问卜。
连司户也不肯信,吩咐午间莫要依他,恐食伤了五脏,便难医治。
那知未到午时,秀娥便叫肚饥。
夫人再三把好言语劝谕时,秀娥就啼哭起来。
夫人没法,只得又依著他。
晚间亦是如此。
司户夫妻只道女儿得了怪病,十分慌张。
这晚已到蕲州停泊,吩咐水手明日不要开船。
清早差人入城,访问名医;一面求神占卦。
不一时,请下个太医来。
那太医衣冠济楚,气宇轩昂。
贺司户迎至舱中,叙礼看坐。
那太医晓得是位官员,礼貌甚恭。
献过两杯茶,问了些病缘,然后到后舱诊脉。
诊过脉,复至中舱坐下。
贺司户道:“请问太医,小女还是何症?”
太医先咳了一声嗽,方答道:“令爱是疳膨食积。”
贺司户道:“先生差矣。疳膨食积乃婴儿之疾,小女今年十五岁了,如何还犯此症?”
太医笑道:“老先生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令爱名虽十五岁,即今尚在春间,只有十四岁之实。傥在寒月所生,才十三岁有馀。老先生,你且想,十三岁的女子,难道不算婴孩?大抵此症,起于饮食失调,兼之水土不伏,食积于小腹之中,凝滞不消,遂至生热,升至胸中,便觉饥饿。及吃下饮食,反资其火,所以日盛一日。若再过月馀不医,就难治了。”
贺司户见说得有些道理,问道:“先生所见,极是有理了。但今如何治之?”
太医道:“如今学生先消其积滞,去其风热,住了热,饮食自然渐渐减少,平复如旧矣。”
贺司户道:“若得如此神效,自当重酬。”
道罢,太医起身拜别。
贺司户封了药资,差人取得药来,流水煎起,送与秀娥。
那秀娥一心只要早至荆州,那个要吃甚么汤药?
初时见父母请医,再三阻挡不住,又难好道出真情,只得由他慌乱。
晓得了医者这班言语,暗自好笑。
将来的药,也打发丫鬟将去,竟泼入净桶。
求神占卦,有的说是星辰不利,又触犯了鹤神,须请僧道禳解,自然无事;
有的说在野旷处遇了孤魂饿鬼,若设蘸追荐,便可痊愈。
贺司户夫妻一一依从。
见服了几剂药,没些效验,吃饭如旧。
又请一个医者。
那医者更是扩而充之,乘著轿子,三四个仆从跟随。
相见之后,高谈阔论,也先探了病源,方才诊脉,
问道:“老先生可有那个看过么?”
贺司户道:“前日曾请一位看来。”
医者道:“他看的是何症?”
贺司户道:“说是疳膨食积。”
医者呵呵笑道:“此乃痨瘵之症,怎说是疳膨食积?”
贺司户道:“小女年纪尚幼,如何有此症候?”
医者道:“令爱非七情六欲痨怯之比,他本秉气虚弱,所谓孩儿痨便是。”
贺司户道:“饮食无度,这是为何?”
医者道:“寒热交攻,虚火上延,因此容易饥饿。”
夫人在屏后打听,教人传说,小姐身子并不发热。
医者道:“这乃内热外寒骨蒸之症,故不觉得。”
又讨前日医者药剂看了,说道:“这般克罚药,削弱元气。再服几剂,便难救了。待学生先以煎剂治其虚热,调和脏腑,节其饮食。那时,方以滋阴降火养血补元的丸药,慢慢调理,自当痊可。”
贺司户称谢道:“全仗神力。”
遂辞别而去。
少顷,家人又请一个太医到来。
那太医却是个老者,须鬓皓然,步履蹒局,刚坐下,便夸张善识疑难怪异之病:“某官府亏老夫救的,某夫人又亏老夫用甚药奏效。”
那门面话儿就说了一大派。
又细细问了病者起居饮食,才去诊脉。
贺司户被他大话一哄,认做有意思的,暗道:“常言老医少卜,或者这医人有些效验,也未可知。”
医者诊过了脉,向贺司户道:“还是老先生有缘,得遇老夫。令爱这个病症,非老夫不能识。”
贺司户道:“请问果是何疾?”
医者道:“此乃有名色的,谓之膈病。”
贺司户道:“吃不下饮食,方是膈病,目今比平常多食几倍,如何是这症候?”
医者道:“膈病原有几般。像令爱这膈病俗名唤做老鼠膈。背后尽多尽吃;及至见了人,一些也难下咽喉。后来食多发涨,便成蛊胀。二病相兼,便难医治。如今幸而初起,还不妨得,包在老夫身上,可以除根。”
言罢,起身。
贺司户送出船头方别。
那时一家都认做老鼠膈,见神见鬼的,请医问卜。
那晓得贺小姐把来的药,都送在净桶肚里,背地冷笑。
贺司户在蕲州停了几日,算来不是长法,与夫人商议,与医者求了个药方,多买些药材,一路吃去,且到荆州另请医人。
那老儿因要他写方,著实诈了好些银两,可不是他的造化。
有诗为证:
医人未必尽知医,却是将机便就机。无病妄猜云有病,却教司户折便宜。
常言说得好:“少女少郎,情色相当。”
贺小姐初时,还是个处子,云雨之际,尚是逡巡畏缩。
况兼吴衙内心慌胆怯,不敢恣肆,彼此未见十分美满。
两三日后,渐入佳境,恣意取乐,忘其所以。
一晚夜半,丫鬟睡醒,听得床上唧唧哝哝,床棱戛
戛的响。隔了一回,又听得气喘吁吁,心中怪异,次早报与夫人。
夫人也因见女儿面色红活,不像个病容,正有些疑惑,听了这话,合著他的意思。不去通知司户,竟走来观看,又没些破绽。
及细看秀娥面貌,愈觉丰采倍常,却又不好开口问得,倒没了主意。坐了一回,原走出去。
朝饭已后,终是放心不下,又进去探觑,把远话挑问。
秀娥见夫人话儿问得蹊跷,便不答应。耳边忽闻得打鼾之声。
原来吴衙内夜间多做了些正经,不曾睡得,此时吃饱了饭,在床底下酣睡。
秀娥一时遮掩不来,被夫人听见,将丫鬟使遣开去,把门顶上,向床下一望。只见靠壁一个拢头孩子,曲著身体,睡得好不自在。
夫人暗暗叫苦不迭,对秀娥道:“你做下这等勾当,却诈推有病,吓得我夫妻心花儿急碎了。如今羞人答答,怎地做人。这天杀的,还是哪里来的?”
秀娥羞得满面通红,说道:“是孩儿不是,一时做差事了。望母亲遮盖则个。这人不是别个,便是吴府尹的衙内。”
夫人失惊道:“吴衙内与你从未见面,况那日你爹在他船上吃酒,还在席间陪侍,夜深方散,四鼓便开船了,如何得能到此?”
秀娥从实将司户称赞留心,次日屏后张望,夜来做梦,早上开窗订约,并睡熟船开,前后事细细说了,又道:“不肖女一时情痴,丧名失节,玷辱父母,罪实难逭。但两地相隔数千里,一旦因阻风而会,此乃宿世姻缘,天遣成配,非繇人力。儿与吴衙内誓同生死,各不更改。望母亲好言劝爹曲允,尚可挽回前失;倘爹有别念,儿即自尽,决不偷生苟活。今蒙耻禀知母亲,一任主张。”道罢,泪如雨下。
这里母子便说话,下边吴衙内打鼾声越发雷一般响了。
此时夫人又气又恼,欲待把他难为,一来娇养惯了,哪里舍得;二来恐婢仆闻知,反做话靶,吞声忍气,拽开门走往外边去了。
秀娥等母亲转身后,急下床顶上门儿,在床下叫醒吴衙内,埋怨道:“你打鼾,也该轻些儿,惊动母亲,事都泄漏了。”
吴衙内听说事漏,吓得浑身冷汗直淋,上下牙齿,顷刻就趷蹬蹬的相打,半句话也挣不出。
秀娥道:“莫要慌。适来与母亲如此如此说了。若爹爹依允,不必讲起;不肯时,拚得学梦中结局,决不教你独受其累。”说到此处,不觉泪珠乱滚。
且说夫人急请司户进来,屏退丫鬟,未曾开言,眼中早已簌簌泪下。
司户还道愁女儿病体,反宽慰道:“那医者说,只在数日便可奏效,不消烦恼。”
夫人道:“听那老光棍花嘴,甚么老鼠膈。论起恁样太医,莫说数日内奏效,就一千日还看不出病体。”
司户道:“你且说怎的?”
夫人将前事细述。把司户气得个发昏章第十一,连声道:“罢了,罢了。这等不肖之女,做恁般丑事,败坏门风,要他何用?趁今晚都结果了性命,也脱了这个丑名。”
这两句话惊得夫人面如土色,劝道:“你我已在中年,止有这点骨血。一发断送,更有何人?论来吴衙内好人家子息,才貌兼全,招他为婿,原是门当户对。独怪他不来求亲,私下做这般勾当。事已如此,也说不得了。将错就错,悄地差人送他回去,写书与吴府尹,令人来下聘,然后成礼,两全其美。今若声张,反妆幌子。”
司户沉吟半晌,无可奈何,只得依著夫人。
出来问水手道:“这里是甚地方?”
水手答道:“前边已是武昌府了。”
司户吩咐就武昌暂停,要差人回去。一面修起书札,唤过一个心腹家人,吩咐停当。
不一时到了武昌。那家人便上涯写下船只,旁在船边。
贺司户与夫人同至后舱。秀娥见了父亲,自觉无颜,把被蒙在面上。
司户也不与他说话,只道:“做得好事。”向床底下,呼唤吴衙内。
那吴衙内看见了司户夫妇,不知是甚意儿,战兢兢爬出来,伏在地上,口称死罪。
司户低责道:“我只道你少年博学,可以成器,不想如此无行,辱我家门。本该撇下江里,才消这点恶气。今姑看你父亲面皮,饶你性命,差人送归。若得成名,便把不肖女与你为妻;如没有这般志气,休得指望。”
吴衙内连连叩头领命。
司户原教他躲过,捱至夜深人静,悄地教家人引他过船,连丫鬟不容一个见面。
彼时两下分别,都还道有甚歹念,十分凄惨,又不敢出声啼哭。
秀娥又扯夫人到背后,说道:“此行不知爹爹有甚念头,须教家人回时,讨吴衙内书信覆我,方才放心。”
夫人真个依著他,又叮嘱了家人。
次日清早开船自去。贺司户船只也自望荆州进发。
贺小姐诚恐吴衙内途中有变,心下忧虑。即时真个倒想出病来。正是:
乍别冷如冰,动念热如火。三百六十病,唯有相思苦。
话分两头。且说吴府尹自那早离了江州,行了几十里路,已是朝膳时分,不见衙内起身。还道夜来中酒,看看至午,不见声息,以为奇怪。
夫人自去叫唤,并不答应。那时著了忙。
吴府尹教家人打开观看,只有一个空舱。吓得府尹夫妻魂魄飞散,呼天怆地的号哭,只是解说不出。
合船的人,都道:“这也作怪。总来只有双船,哪里去了?除非落在水里。”
吴府尹听了众人,遂泊住船,寻人打捞。自江州起至泊船之所,百里内外,把江也捞遍了,哪里罗得尸首。
一面招魂设祭,把夫人哭得死而复苏。
吴府尹因没了儿子,连官也不要做了。手下人再三苦劝,方才前去上任。
不则一日,贺司户家人送吴衙内到来。父子一见,惊
喜相半。看了书札,方知就里,将衙内责了一场。
款留贺司户家人,住了数日,准备聘礼,写起回书,差人同去求亲。
吴衙内也写封私书寄与贺小姐。
两下家人领著礼物,别了吴府尹,直至荆州,参见贺司户。收了聘礼。
又做回书,打发吴府尹家人回去。
那贺小姐正在病中,见了吴衙内书信,然后渐渐痊愈。
那吴衙内在衙中,日夜攻书。候至开科,至京应试,一举成名,中了进士。
凑巧除授荆州府湘潭县县尹。
吴府尹见儿子成名,便告了致仕,同至荆州上任,择吉迎娶贺小姐过门成亲。
同僚们前来称贺。
两个花烛下新人,锦衾内一双旧友。
秀娥过门之后,孝敬公姑,夫妻和顺,颇有贤名。
后来贺司户因念著女儿,也入籍汴京,靠老终身。
吴彦官至龙图阁学士,生得二子,亦登科甲。
这回书唤做《吴衙内邻舟赴约》。
诗云:
佳人才子貌相当,八句新诗暗自将。百岁姻缘床下就,丽情千古播词常。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二十八-译文
吴衙内邻舟赴约
贪恋美色耗尽心力,身体和精神都受到损害,道德也受到玷污。劝你在遇到美色时不要放纵,佛门的第一戒律就是禁止邪淫。
话说南宋时期,江州有一个秀才,姓潘名遇,父亲潘朗曾做过长沙太守,退休在家。潘遇已经通过了省试,告别父亲,乘船前往临安参加会试。前一晚,父亲梦见鼓乐旗彩,送一块状元匾额进门,匾上正好写着潘遇的名字。早上起来告诉儿子。潘遇非常高兴,认为这次会试一定能取得好成绩。一路上高歌畅饮,心情非常愉快。不久,到了临安,找了一个小户人家住下。主人迎接他,问:“相公是姓潘吗?”潘遇回答:“是的,你怎么知道?”主人说:“昨晚梦见土地公公说:‘今科状元姓潘,明天中午会到这里,你要小心迎接。’相公正好应验了这个预兆。如果不嫌弃寒舍简陋,就在这里住下如何?”
潘遇说:“如果真有此事,房费自然会加倍。”随即让家人搬运行李到他家住宿。
主人有一个女儿,年方十六,颇有姿色。听到父亲说这个梦兆,知道潘郎有状元的命,在窗下偷看,又见他仪容俊雅,心生爱慕,但无法表达。一天,潘生因为取砚水,偶然童子不在,自己去厨房,正好与主人的女儿相遇。女儿一笑避开了。潘生魂不附体,于是将两枚金戒指和一支玉簪交给童子,找机会向这个女儿表达心意,恳求幽会。女儿欣然接受,解下腰间的绣囊作为回应。约定在父亲外出时,亲自到书斋相会。一连几天,潘生望眼欲穿,未得其便。直到考试结束,主人设宴慰劳。喝到深夜,主人大醉。潘生正要就寝,忽然听到轻轻敲门声,开门一看,正是这个女儿。来不及说话,就带进书斋,成就了云雨之事,十分欢爱。约定在成名之后,娶她为侧室。
当晚,潘朗在家,又梦见之前的鼓乐旗彩,迎状元匾额经过他家门而去。潘朗在梦中喊道:“这是我家的旗匾。”送匾的人回答:“不是。”潘朗追上去看,果然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送匾的人说:“今科状元本应是你的儿子潘遇,但因为做了欺心之事,天帝命令削去他的前程,另换一人。”潘朗惊醒,将信将疑。不久揭榜,潘朗查阅登科记,状元果然是梦中迎匾上的名字,他的儿子落第。等他回来追问,潘遇抵赖不过,只得如实相告。父子叹息不已。潘遇过了一年多,心中想念这个女儿,派人带着金银去聘娶她,但这个女儿已经嫁给了别人,心中非常懊悔。后来连续几次考试不中,郁郁而终。
因为贪图片刻的欢娱,误了终身的富贵。
说话的,依你说,古来才子佳人,往往私下欢好,后来夫荣妻贵,反而成为美谈,天公的大算盘,怎么又出错了?看官有所不知。大凡行奸卖俏,坏人终身名节,其过非小。如果是五百年前注定为夫妇,月下老用红绳系足,不论幽期明配,总是前缘判定,不亏行止。听我再说一件故事,也出在宋朝,却是神宗皇帝年间,有一位官人,姓吴名度,汴京人氏,进士出身,被任命为长沙府通判。夫人林氏,生了一个儿子,单名彦,年方十六岁,一表人才,风流潇洒。自幼读书,广通经史,吟诗作赋,样样皆能。更有一件异处,你道是什么异处?这样一个清标人物,却吃得很多,每天要吃三升米饭,两斤多肉,十馀斤酒。其他饮食还不算。这还是吴府尹怕他伤食,酌中定下的规矩。若论起吴衙内,只算做半饥半饱,未能趁心像意。
这一年三月间,吴通判任满,升任扬州府尹。当地的吏书差役带着马船,到长沙迎接。吴度当天收拾行装,辞别同僚起程。上了马船,一路顺风顺水。不止一日,将近江州。昔日白居易赠商妇《琵琶行》云:“江州司马青衫湿。”就是这个地方。吴府尹的船正扬着满帆,中流稳度。忽然之间,狂风大作,怒涛汹涌,险些掀翻。不要说吴府尹和夫人们慌张,就是篙师舵工无不失色,急忙收帆拢岸。只有四五里江面,也挣扎了两个时辰。回顾江中往来的船只,哪一只不是手忙脚乱,求神许愿,挣扎到岸,便谢天不尽了。这里吴府尹的马船到了岸边,抛锚系缆。那边已经有一只官船停泊。两船相隔约有十数丈远。这官船舱门上帘儿半卷,下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一个美貌女子。背后又侍立三四个丫鬟。吴衙内在舱中帘内,早已瞧见。那女子果然生得娇艳。怎么见得?有诗为证: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分明月殿瑶池女,不信人间有异姿。
吴衙内看了,不觉魂飘神荡,恨不得就飞到她身边,搂在怀中,只是隔着许多路,看得不十分真切。心生一计,向吴府尹道:“爹爹,何不教水手移去,帮在这只船上?倒也安稳。”吴府尹依着衙内,吩咐水手移船。水手不敢怠慢,起锚解缆,撑近那只船旁。吴衙内指望帮过了船边,细细饱看。谁知才傍过去,便掩上舱门,把吴衙内一团高兴,直冷淡到脚指尖上。你道那船中是甚官员?姓甚名谁?那官人姓贺名章,祖籍建康人氏,也曾中过进士。前任钱塘县尉,新任荆州司户,带着家眷前去赴任,也因阻风,暂驻江州。三府是他同年,顺便进城拜望去了,故此家眷开着舱门闲玩。中年的便是夫人金氏,美貌女子乃女儿秀娥。原来贺司户没有儿子,只有这秀娥小姐。年才十五,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女工针指,百伶百俐,不教自能。兼之幼时贺司户曾延师教过,读书识字,写作俱高。贺司户夫妇因为是独养女儿,钟爱胜如珍宝,要赘个快婿,难乎其配,尚未许人。当下母子正在舱门口观看这些船只慌乱,却见吴府尹马船帮上来,夫人即教丫鬟下帘掩门进去。
吴府尹是仕路上人,便令人问是何处官府。不一时回报说:“是荆州司户,姓贺讳章,今去上任。”吴府尹对夫人道:“此人昔年
到京城参加考试,与我有些交情。他以前是钱塘县尉,没想到也升迁了。既然在这里相遇,按礼节应该去拜访。”于是让随从拿着帖子去通报。随从又报告说:“那船上的人说,贺爷进城拜访客人还没回来。”
正说着,船头上又报告:“贺爷已经来了。”吴府尹让随从取来官服穿上,从船舱中望去,贺司户坐着一乘四人抬的轿子,后面跟着许多随从。原来贺司户去拜访三府,没想到三府几天前因丧事离职了,所以来得很快。轿子抬到船边,贺司户下轿,看到还有一只船,心里暗自猜测:“不知道是哪位使者?”
走进船舱,正准备问手下人,吴府尹的帖子已经递进来了。贺司户看完,立即让人请吴府尹过来。恰好两船的舱门相对,走过来就是了。见礼完毕,各自寒暄了几句。喝了两杯茶后,吴府尹起身告辞。
不久,贺司户回访。吴府尹留他小酌,叫出儿子吴彦相见,让他坐在旁边。贺司户因为自己没有儿子,看到吴彦仪表非凡,气质温雅,心里已经有四五分喜欢。等到问了些古今书史,吴彦对答如流。贺司户更加敬重,称赞不已,心里暗想:“这个年轻人人才学识都很出色。如果能让他做女婿,和女儿正好是一对。但他住在汴京,我住建康,两地相隔,往来不便,难以成婚,真是可惜。”这是贺司户心里的想法,但说不出口。
吴府尹问道:“老先生有几个儿子?”贺司户回答:“实不相瞒,只有一个小女儿,还没有儿子。”吴彦也暗自想道:“刚才那个美貌女子,一定是他的女儿,看起来年纪和我相仿,如果能娶她为妻,这辈子就满足了。但他只有这一个女儿,估计不会让她远嫁,说了也是白说。”又想:“别说求她为妻,现在想再见一面都难了。怎么会有这种痴心妄想。”
吴府尹听说贺司户还没有儿子,便说:“原来老先生还没有儿子,这也是不可少的事。应该多纳妾,以求生育。”贺司户说:“多谢指教,学生将来也有这个打算。”
两人谈论着,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临别时,吴府尹说:“如果今晚风停了,明早就要启程,恐怕来不及告辞了。”贺司户说:“分别已久,以后不知何时再见,还请再谈一天。”说完,回到自己的船上。夫人和小姐都还没睡,点着蜡烛等他。贺司户酒已半醉,向夫人说起吴府尹的深情厚谊,又夸赞吴彦年轻英俊,学问广博,将来必成大器,明天要设宴请他父子。因为有女儿在旁边,不好说出想让他做女婿的心思。没想到秀娥听了,心里便生出了爱慕之情。
到了第二天,风浪变得更大了,江面上一望无际,烟雾弥漫,浪头掀起约有两三丈高,只听到波涛汹涌的声音。想找一只船做样子,也没有。吴府尹只好留下。贺司户一大早就送来了请帖,邀请他父子赴宴。吴彦心里惦记着贺小姐,一夜没睡好。早上贺司户来邀请,正是求之不得,巴不得能到他船上,希望能再看一眼。
吴府尹不会凑趣,觉得父子俩不好一起打扰贺司户。到了下午,他独自过去,替儿子写了帖子辞谢。吴彦不好说什么,心里很是气恼。幸好贺司户不听,再三派人来请。吴彦不敢自作主张,又请示了父亲,才换了衣服,过船相见,入座饮酒。这惊动了后舱的贺小姐,她悄悄走到屏风后面,从门缝中偷看。吴彦打扮整齐,比平时更加风采飘逸。有诗为证:何郎俊俏颜如粉,荀令风流坐有香。若与潘生同过市,不知掷果向谁傍?
贺小姐看到吴彦这般人物,心里不禁动了私心,想道:“这个年轻人果然风流俊雅,我如果能嫁给他,就心满意足了。只是怎么好向父母开口?除非他家来求婚才好。但我这样想,吴彦怎么会知道?想约他见面,但父母都在,两边船上耳目众多,没有机会。看来难以如愿,只好作罢。”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眼睛却紧紧盯着吴彦。人一旦有了爱慕之心,即使对方有十分丑处,也会认为是美的。何况吴彦本来就风流,自然更加迷人。她又想:“这次错过了他,以后就算嫁给豪门贵族,恐怕也未必有他这样的才貌。”左思右想,心里烦恼,坐立不安。刚坐下不久,又像被人推起来一样,两只脚又走到屏风后面偷看。
看了一会儿,又转身坐下。不到喝一碗茶的工夫,又走过来看,像走马灯一样,转了几圈,恨不得几步走到吴彦身边,把爱慕之情一一倾诉。说话的,我问你,后舱里不止贺小姐一人,还有夫人和丫鬟等人,难道她这样痴迷的样子,不会被人看出破绽吗?看官,有个缘故。因为夫人平时有个习惯,一到中午就要睡一觉,这时正在熟睡,没空管这些。丫鬟们巴不得夫人小姐不来叫她们,背地里自己玩乐,谁会管这种闲事?所以没人察觉。过了一会儿,夫人醒了,秀娥只好忍住双脚,闷坐发呆。正是: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际难为情。
再说吴彦虽然坐在席间,心却挂在后舱,不停地偷看。看到屏风紧闭,毫无动静,心里暗叹:“贺小姐,我特意为你而来,却不能再见一面,缘分怎么这么浅。”心里不快,连酒也懒得喝。到了傍晚,宴会结束,回到自己船上,心情低落,便和衣躺在床上。这边贺司户送走了吴府尹父子,请夫人和女儿到中舱吃晚饭。秀娥一心想着吴彦,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如醉如痴,酒也不喝一口,筷子也不动一下。夫人看到这模样,忙问:“女儿,为什么一点东西都不吃,只是发呆?”连问了几声,秀娥才回答:“身体有些不舒服,吃不下。”贺司户说:“既然不舒服,先去睡吧。”夫人便起身,叫丫鬟掌灯,送她睡下,这才出去。
过了一会儿,夫人又来看了一眼,催丫鬟吃了晚饭,进来陪她。秀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到舱外有吟咏的声音,侧耳
听到声音,原来是吴衙内在吟诗。他的诗说:
天涯海角还有梦,对面怎能无缘?不要说欢乐短暂,还期待誓言坚定。
秀娥听完,非常高兴地说:“我想了一天,没有办法见他一面。
现在他在外面吟诗,岂不是天赐良缘。估计现在夜深人静,没有人知道,正好可以和他相会。”又担心丫鬟们还没睡,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估计已经熟睡。于是披上衣服起身,把残灯挑得更亮,轻轻推开舱门。吴衙内就像在门口等候一样,门一开就钻了进来,两手搂抱住秀娥。秀娥又惊又喜。白天许多想念之情,也来不及诉说。连舱门也没关上,两人相偎相抱,解衣就寝,成就了云雨之欢。
正在欢愉深处,只见丫鬟起来解手,喊道:“不好了,舱门已开,想必有贼。”惊动了全船的人,都到舱门口观看。司户和夫人推门进来,让丫鬟点火寻找。吴衙内慌作一团,叫道:“小姐,怎么办?”秀娥说:“不要慌,你只躲在床上,估计他们找不到这里。等我打发他们出去,送你过船。”刚抽身下床,不想丫鬟照见了吴衙内的鞋子,说:“贼的鞋也在这里,想必躲在床上。”司户夫妻便来搜看。秀娥推住,连叫没有。哪里肯听,向床上搜出了吴衙内。秀娥只叫得“苦也”。司户说:“这厮可恶,怎敢玷污我家?”夫人便说:“吊起来拷打。”司户说:“也不要打,直接扔进江里算了。”让两个水手,打头扛脚抬了出去。
吴衙内只叫饶命。秀娥扯住叫道:“爹妈,都是孩儿的罪过,不关他的事。”司户也不答应,将秀娥推倒,把吴衙内扑通一声扔进水里。秀娥此时也不顾羞耻,跌脚捶胸,哭道:“吴衙内,是我害了你了。”又想道:“他既然因我而死,我又有什么脸面独自活着?”
于是冲出舱门,向江心跳去。
可怜嫩玉娇香女,化作随波逐浪的魂魄。
秀娥刚跳下水,猛然惊醒,原来是梦魇,身子仍在床上。旁边丫鬟还在那里叫喊:“小姐苏醒。”秀娥睁眼看时,天已亮了,丫鬟都已起身。外边风浪,依然狂大。丫鬟说:“小姐梦见什么了?这般啼哭,叫唤不醒。”秀娥把言语支吾过去,想道:“莫非我与吴衙内没有姻缘之分,才显这等凶恶梦兆?”又想道:“如果能真如梦里这般恩爱,就是死也甘心。”此时又被梦中那段光景在腹内打搅,越发想得痴了,觉得睡来没些聊赖,推枕而起。丫鬟们都不在眼前,便将门掩上,看着舱门,说:“昨夜吴衙内明明从此进来,搂抱至床,不信倒是做梦。”又想道:“难道我梦中便这般侥幸,醒时却真个无缘不成?”一边想着,一面随手将舱门推开,用目一觑。只见吴府尹船上舱门大开,吴衙内向著这边船上呆呆而坐。
原来二人卧处,都在后舱,恰好间壁,只隔得五六尺远。
若去了两重窗隔,便是一家。那吴衙内也因夜来魂颠梦倒,清早就起身,开著窗儿,观望贺司户船中。这也是癞虾蟆想天鹅肉吃的妄想。那知姻缘有分,数合当然。凑巧贺小姐开窗,两下正打个照面。四目相视,且惊且喜。恰如识熟过的,彼此微微而笑。秀娥欲待通句话儿,期他相会,又恐被人听见。
于是取过一幅桃花笺纸,磨得墨浓,醮得笔饱,题诗一首,摺成方胜,袖中摸出一方绣帕包裹,卷做一团,掷过船去。吴衙内双手承受,深深唱个肥喏,秀娥还了个礼。然后解开看时,其诗云:
花笺裁锦字,绣帕裹柔肠。不负襄王梦,行云在此方。
旁边又有一行小字道:“今晚妾当挑灯相候,以剪刀声响为号,幸勿爽约。”吴衙内看罢,喜出望外。暗道:“想不到小姐又有如此秀美才华,真个世间少有。”一边赞羡,即忙取过一幅金笺,题诗一首,腰间解下一条锦带,也卷成一块,掷将过来。秀娥接得看时,这诗与梦中听见的一般,转觉骇然,暗道:“如何他才题的诗,昨夜梦中倒先见了?看起来我二人合该为配,故先做这般真梦。”诗后边也有一行小字道:“承芳卿雅爱,敢不如命。”看罢,纳诸袖中。正在迷恋之际,恰值丫鬟送面水叩门。秀娥轻轻带上隔子,开放丫鬟。随后夫人也来询视。见女儿已是起身,方放下这片愁心。
那日乃是吴府尹答席,午前贺司户就去赴宴。夫人也自昼寝。秀娥取出那首诗来,不时展玩,私心自喜,盼不到晚。
有这般怪事。平常时,眨眼便过了一日。偏偏这日的日子,恰像有条绳子系住,再不能勾下去,心下好不焦躁。渐渐捱至黄昏,忽地想著这两个丫鬟碍眼,不当稳便,除非如此如此。到夜饭时,私自赏那帖身伏侍的丫鬟一大壶酒,两碗菜蔬。这两个丫头犹如渴龙见水,吃得一滴不留。少顷贺司户筵散回船,已是烂醉。秀娥恐怕吴衙内也吃醉了,不能赴约,反增忧虑。回到后舱,掩上门儿,教丫鬟将香儿熏好了衾枕,吩咐道:“我还要做些针指,你们先睡则个。”那两个丫鬟正是酒涌上来,面红耳热,脚软头旋,也思量干这道儿,只是不好开口,得了此言,正中下怀,连忙收拾被窝去睡。头儿刚刚著枕,鼻孔中就扇风箱般打鼾了。
秀娥坐了更馀,仔细听那两船人声静悄,寂寂无闻,料得无事,遂把剪刀向桌儿上厮琅的一响。那边吴衙内早已会意。原来吴衙内记挂此事,在席上酒也不敢多饮。贺司户去后,回至舱中,侧耳专听。约莫坐了一个更天,不见些影响,心内正在疑惑,忽听得了剪刀之声,喜不自胜,连忙起身,轻手轻脚,开了窗儿,跨将出去,依原推上,耸身跳过这边船来,向窗门上轻轻弹了三弹。秀娥便来开窗,吴衙内钻入舱中
不抬头,一连吃了十几碗,吃得飞快。
大约还剩下一碗左右,才停下来,贺小姐看得目瞪口呆,低声问道:“还少吗?”
吴衙内说:“差不多了,再吃就没意思了。”
喝杯茶漱漱口,又钻到床下去了。
贺小姐把剩下的饭吃完,开门回到床上睡觉。
那丫鬟专门等她开门,就冲了进去。
看到饭菜都吃得精光,收拾餐具,一路笑着说:“原来小姐得的是吃饭病。”
报告给夫人。
夫人听了,只是摇头,说:“亏他怎么能吃这么多。这病也真是奇怪。”
急忙请司户来商量,让他请医生和占卜。
连司户也不相信,吩咐中午不要依她,怕吃伤了五脏,就难医治了。
谁知道还没到中午,秀娥就叫肚子饿。
夫人再三用好话劝她,秀娥就哭了起来。
夫人没办法,只好又依着她。
晚上也是这样。
司户夫妻以为女儿得了怪病,非常慌张。
这天晚上已经到了蕲州停泊,吩咐水手明天不要开船。
一大早派人进城,找名医;同时求神占卜。
不一会儿,请来了一位太医。
那太医衣冠楚楚,气宇轩昂。
贺司户迎到船舱中,行礼请坐。
那太医知道是位官员,非常恭敬。
献上两杯茶,问了些病情,然后到后舱诊脉。
诊完脉,又回到中舱坐下。
贺司户问:“请问太医,我女儿得的是什么病?”
太医先咳嗽了一声,才回答:“令爱是疳膨食积。”
贺司户说:“先生错了。疳膨食积是婴儿的病,我女儿今年十五岁了,怎么会得这种病?”
太医笑道:“老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令爱名义上十五岁,实际上现在还在春天,只有十四岁。如果是在寒冬出生的,才十三岁多。老先生,你想,十三岁的女子,难道不算婴孩?这种病,主要是饮食失调,加上水土不服,食物积在小腹中,凝滞不消,于是生热,升到胸中,就感觉饥饿。吃了食物,反而助长了火气,所以一天比一天严重。如果再过一个多月不医治,就难治了。”
贺司户觉得有些道理,问:“先生说得很有道理。但现在怎么治呢?”
太医说:“现在我先消她的积滞,去风热,止住热,饮食自然会慢慢减少,恢复如常。”
贺司户说:“如果能这样神效,一定重谢。”
说完,太医起身告辞。
贺司户封了药费,派人取药来,煎好后送给秀娥。
秀娥一心只想早点到荆州,哪里想吃什么药?
一开始见父母请医生,再三阻拦不住,又不好说出真相,只好任由他们慌乱。
听了医生的话,暗自好笑。
把药打发丫鬟拿去,倒进了净桶。
求神占卜,有的说是星辰不利,又触犯了鹤神,需要请僧道禳解,自然没事;
有的说在野外遇到了孤魂饿鬼,如果设蘸追荐,就能痊愈。
贺司户夫妻一一照办。
见吃了几剂药,没什么效果,吃饭还是老样子。
又请了一位医生。
那医生更是夸张,坐着轿子,三四个仆从跟着。
见面后,高谈阔论,先探了病源,才诊脉,
问:“老先生有没有请别人看过?”
贺司户说:“前几天请了一位看过。”
医生问:“他看的是什么病?”
贺司户说:“说是疳膨食积。”
医生呵呵笑道:“这是痨瘵之症,怎么说是疳膨食积?”
贺司户说:“我女儿年纪还小,怎么会有这种病?”
医生说:“令爱不是七情六欲痨怯那种,她本身体质虚弱,所谓孩儿痨就是。”
贺司户问:“饮食无度,这是为什么?”
医生说:“寒热交攻,虚火上延,所以容易饿。”
夫人在屏风后打听,让人传话说,小姐身体并不发热。
医生说:“这是内热外寒骨蒸之症,所以感觉不到。”
又看了前一位医生的药方,说:“这种克罚药,削弱元气。再吃几剂,就难救了。我先用煎剂治她的虚热,调和脏腑,节制饮食。然后再用滋阴降火养血补元的丸药,慢慢调理,自然会好。”
贺司户感谢道:“全靠您的神力。”
于是告辞离去。
不一会儿,家人又请来一位太医。
那太医是个老者,须发皆白,步履蹒跚,刚坐下,就夸口善于诊治疑难杂症:“某官府亏我救的,某夫人又亏我用什么药见效。”
说了一大堆门面话。
又详细问了病人的起居饮食,才去诊脉。
贺司户被他大话一哄,以为他有些本事,心里想:“常言道老医少卜,或许这医生有些效果,也未可知。”
医生诊完脉,对贺司户说:“老先生有缘,遇到我。令爱这个病,非我不能识。”
贺司户问:“请问到底是什么病?”
医生说:“这是有名的病,叫做膈病。”
贺司户说:“吃不下东西才是膈病,现在她比平常多吃几倍,怎么是这种病?”
医生说:“膈病有好几种。像令爱这种膈病,俗名叫老鼠膈。背后吃很多;见了人,一点也咽不下去。后来食物多了发胀,就成了蛊胀。两种病兼有,就难治了。现在幸好是初期,还不碍事,包在我身上,可以根治。”
说完,起身告辞。
贺司户送到船头才告别。
那时全家都以为得了老鼠膈,见神见鬼,请医生占卜。
谁知道贺小姐把药都倒进了净桶,背地里冷笑。
贺司户在蕲州停了几天,觉得不是长久之计,和夫人商量,向医生要了个药方,多买些药材,一路吃去,等到了荆州再请别的医生。
那老头因为要他写药方,着实骗了不少银子,真是他的运气。
有诗为证:
医生未必都懂医,却是趁机占便宜。无病乱猜是有病,却让司户吃亏。
常言说得好:“少女少郎,情色相当。”
贺小姐一开始还是个处女,云雨之际,还有些畏缩。
再加上吴衙内心慌胆怯,不敢放肆,彼此还没到十分美满。
两三天后,渐入佳境,尽情取乐,忘乎所以。
一天晚上半夜,丫鬟睡醒,听到床上唧唧哝哝,床棱戛
突然听到一声响。过了一会儿,又听到气喘吁吁的声音,心中感到奇怪,第二天早上告诉了夫人。
夫人也因为看到女儿面色红润,不像生病的样子,正有些疑惑,听了这话,觉得和自己的猜测一致。没有通知司户,直接过来查看,但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仔细看秀娥的面貌,越发觉得她光彩照人,但又不好开口询问,一时没了主意。坐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早饭后,还是放心不下,又进去探望,用一些隐晦的话试探。
秀娥见夫人问得蹊跷,便没有回答。忽然听到打鼾的声音。
原来吴衙内晚上做了些正经事,没有睡好,此时吃饱了饭,在床底下酣睡。
秀娥一时遮掩不住,被夫人听见,夫人让丫鬟离开,关上门,往床下一看。只见靠墙一个孩子,蜷缩着身体,睡得很自在。
夫人暗暗叫苦不迭,对秀娥说:“你做了这种事,还假装生病,吓得我们夫妻心都碎了。现在羞得无地自容,怎么见人。这个该死的,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秀娥羞得满脸通红,说:“是孩儿不对,一时做错了事。希望母亲能帮忙遮掩。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吴府尹的衙内。”
夫人惊讶地说:“吴衙内和你从未见过面,况且那天你爹在他船上喝酒,你还在席间陪侍,夜深才散,四更天就开船了,他怎么能到这里?”
秀娥如实将司户称赞她、第二天在屏风后张望、晚上做梦、早上开窗订约、以及睡熟后船开走等前后事情详细说了,又说:“不肖女儿一时情痴,丧名失节,玷辱了父母,罪责难逃。但两地相隔数千里,一旦因风阻而相遇,这是宿世姻缘,天意让我们相配,不是人力所为。女儿与吴衙内誓同生死,绝不改变。希望母亲好言劝父亲答应,或许还能挽回过失;如果父亲有其他想法,女儿就自尽,绝不苟且偷生。现在羞耻地告诉母亲,一切听凭母亲做主。”说完,泪如雨下。
这里母子正在说话,下边吴衙内的鼾声越发像雷声一样响了。
此时夫人又气又恼,想要责罚他,一来娇养惯了,舍不得;二来怕婢仆们知道,反而成为话柄,只好忍气吞声,拉开门出去了。
秀娥等母亲转身后,急忙下床关上门,在床下叫醒吴衙内,埋怨道:“你打鼾也该轻点,惊动了母亲,事情都泄露了。”
吴衙内听说事情败露,吓得浑身冷汗直冒,上下牙齿不停地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秀娥说:“别慌。刚才和母亲这样这样说了。如果父亲答应,就不用再说了;如果不答应,我就学梦中的结局,绝不让你独自承担。”说到这里,泪珠不停地滚落。
且说夫人急忙请司户进来,让丫鬟退下,还没开口,眼中已经泪如雨下。
司户还以为夫人担心女儿的病,反而安慰道:“那医生说,几天内就能见效,不用烦恼。”
夫人说:“听那老光棍胡说八道,什么老鼠膈。这样的太医,别说几天内见效,就是一千天也看不出病情。”
司户说:“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
夫人将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司户气得几乎昏过去,连声说:“罢了,罢了。这样的不肖女儿,做出这种丑事,败坏门风,留她何用?今晚就把他们都结果了性命,也摆脱这个丑名。”
这两句话吓得夫人面如土色,劝道:“我们已到中年,只有这点骨血。一旦断送,还有谁?说起来吴衙内是好人家的孩子,才貌双全,招他为婿,原本是门当户对。只是怪他不来求亲,私下做这种事。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将错就错,悄悄派人送他回去,写信给吴府尹,让他来下聘,然后成亲,两全其美。现在如果声张,反而成了笑话。”
司户沉吟半晌,无可奈何,只得依从夫人。
出来问水手:“这是什么地方?”
水手回答:“前面已经是武昌府了。”
司户吩咐在武昌暂停,要派人回去。一面写好书信,叫来一个心腹家人,吩咐妥当。
不一会儿到了武昌。那家人上岸写下船只,停在船边。
贺司户与夫人一起到后舱。秀娥见到父亲,自觉无颜,用被子蒙住脸。
司户也不和她说话,只说:“做得好事。”然后向床底下喊吴衙内。
吴衙内看到司户夫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战战兢兢地爬出来,跪在地上,口称死罪。
司户低声责备道:“我以为你少年博学,可以成才,没想到如此无行,辱没我家门风。本该把你扔进江里,才能消这口恶气。现在看你父亲的面子,饶你一命,派人送你回去。如果你能成名,就把不肖女儿嫁给你;如果没有这个志气,就别指望了。”
吴衙内连连叩头领命。
司户让他躲起来,等到夜深人静,悄悄让家人带他过船,连丫鬟也不让见一面。
当时两人分别,都以为对方有什么歹念,十分凄惨,又不敢出声哭泣。
秀娥又拉夫人到背后,说:“这次不知道父亲有什么打算,一定要让家人回来时,带吴衙内的书信给我,我才能放心。”
夫人真的依从她,又叮嘱了家人。
第二天清早开船离去。贺司户的船也向荆州进发。
贺小姐担心吴衙内途中有变故,心里忧虑。结果真的病倒了。正是:
刚分别时冷如冰,动起念头热如火。三百六十种病,唯有相思最苦。
话分两头。且说吴府尹那天早上离开江州,走了几十里路,已经是早饭时分,不见衙内起床。还以为他昨晚喝醉了,等到中午,还是不见动静,觉得奇怪。
夫人亲自去叫唤,也没有回应。那时才慌了。
吴府尹让家人打开船舱查看,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吓得府尹夫妻魂飞魄散,呼天抢地地痛哭,却无法解释。
全船的人都说:“这也奇怪。明明只有两条船,人怎么会不见?除非掉进水里了。”
吴府尹听了众人的话,便停船打捞。从江州到停船的地方,百里之内,把江都捞遍了,也没找到尸体。
一面招魂设祭,夫人哭得死去活来。
吴府尹因为没了儿子,连官也不想做了。手下人再三苦劝,才勉强前去上任。
没过几天,贺司户的家人送吴衙内到来。父子一见,惊讶不已。
心情既高兴又有些复杂。看了信件后,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于是责备了吴衙内一番。
热情地留住了贺司户的家人,让他们住了几天,准备了聘礼,写了回信,派人一同去求亲。
吴衙内也写了一封私人信件寄给贺小姐。
两家的家人带着礼物,告别了吴府尹,直接前往荆州,拜见贺司户。贺司户收下了聘礼。
又写了回信,送走了吴府尹的家人。
贺小姐当时正在生病,看了吴衙内的信后,病情逐渐好转。
吴衙内在衙门里日夜苦读。等到科举考试开始,他前往京城应试,一举成名,中了进士。
恰好被任命为荆州府湘潭县的县尹。
吴府尹看到儿子成名,便申请退休,和儿子一起到荆州上任,选择吉日迎娶贺小姐过门成亲。
同僚们都来祝贺。
新婚夫妇在花烛下,锦被里是一对老朋友。
秀娥过门后,孝敬公婆,夫妻和睦,名声很好。
后来贺司户因为想念女儿,也搬到了汴京,安度晚年。
吴彦官至龙图阁学士,生了两个儿子,也都考中了科举。
这个故事叫做《吴衙内邻舟赴约》。
诗中写道:
佳人和才子相貌相当,八句新诗暗自传情。百年的姻缘在床下成就,美丽的爱情千古传颂。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二十八-注解
省元:宋代科举制度中的一种称号,指在省级考试中获得第一名的考生。
春闱:古代科举制度中的会试,通常在春季举行,故称春闱。
土地公公:中国民间信仰中的土地神,负责守护一方土地和居民。
月下老:中国神话中的婚姻之神,传说他用红绳系住有缘人的脚,使他们成为夫妻。
江州司马:唐代诗人白居易曾任江州司马,此处引用其诗《琵琶行》中的名句。
沉鱼落雁:形容女子美貌至极,能使鱼沉入水底,雁落下地。
闭月羞花:形容女子美貌至极,能使月亮躲藏,花儿羞愧。
京应试:指前往京城参加科举考试。科举是中国古代选拔官员的一种制度,应试即参加考试。
钱塘县尉:钱塘是古代杭州的别称,县尉是古代县级行政单位中的一种官职,负责治安等事务。
三府:古代对三个重要官府的统称,具体指哪三个官府因时代不同而有所变化。
丁忧:古代官员因父母去世而辞官回家守丧的礼仪。
汴京:北宋时期的都城,今河南开封。
建康:古代南京的别称。
姬妾:古代贵族或官员的妾室。
秉烛以待:点着蜡烛等待,形容夜晚等待某人或某事。
凑趣:指迎合别人的兴趣或爱好。
遮堂:古代船舱中的屏风或隔断,用于分隔空间。
潘生:指古代美男子潘安,常用来形容男子英俊。
掷果:古代女子向心仪的男子投掷水果以示爱慕的习俗。
走马灯:形容事物变化迅速,如同走马灯一般。
打伙作乐:指一群人聚在一起玩乐。
吴衙内:衙内是古代对官员子弟的尊称,吴衙内即吴府尹的儿子。
秀娥:古代女子的名字,通常指美丽、贤淑的女子。
云雨:古代文学中常用来形容男女之间的亲密行为,源自《高唐赋》中的“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后成为男女欢爱的隐喻。
司户:古代官职名,负责户籍、赋税等事务。
丫鬟:古代对婢女的称呼,负责侍候主人。
桃花笺:古代一种精美的信纸,常用于书写情书或诗词。
方胜:古代一种折叠信纸的方式,形状如方胜,寓意吉祥。
金笺:古代一种用金粉装饰的信纸,常用于书写重要的信件或诗词。
锦带:古代一种用锦缎制成的带子,常用于装饰或作为信物。
肥喏:古代一种礼节,表示深深的敬意或感谢。
贺小姐:古代对未婚女子的尊称,通常指官宦人家的女儿。
宿世姻缘:佛教用语,指前世注定的姻缘。
阳台:古代文学中常用来指代男女欢会的地方,源自《楚辞·九歌·湘夫人》中的“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荆州:古代地名,今湖北省荆州市。
扬州:古代地名,今江苏省扬州市,历史上以繁华著称,是重要的商业和文化中心。
夫人:古代对已婚妇女的尊称,通常指官员的妻子。
疳膨食积:中医病名,指因饮食不节、脾胃虚弱导致的消化不良症状,常见于婴幼儿。
痨瘵:中医病名,指因长期劳累、情志不畅等导致的虚弱病症,常伴有发热、咳嗽等症状。
孩儿痨:中医病名,指儿童因体质虚弱、饮食不节等导致的慢性虚弱病症。
膈病:中医病名,指因脾胃功能失调导致的饮食不下、胸膈胀满等症状。
老鼠膈:民间俗称,指一种特殊的膈病,患者在人前难以进食,背后却食量大增。
蛊胀:中医病名,指因脾胃功能失调导致的腹部胀满、消化不良等症状。
滋阴降火:中医治疗方法,指通过滋阴药物来降低体内的虚火,调和阴阳。
养血补元:中医治疗方法,指通过补血药物来增强体质,恢复元气。
武昌府:古代地名,今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
江州:古代地名,今江西省九江市。
三百六十病:古代中医认为人有三百六十种疾病,此处泛指各种疾病。
书札:古代指书信,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重要方式,尤其在文人之间,书札不仅是信息传递的工具,也是文化交流的载体。
聘礼:古代婚姻习俗中的一部分,指男方送给女方的礼物,以示诚意和尊重,通常包括金银、布匹等贵重物品。
回书:指回复的书信,是古代书信往来中的常见形式,用于表达对来信的回应或进一步的交流。
开科:古代科举制度中的术语,指科举考试的正式开始,是士子们展示才华、争取功名的重要时刻。
进士:科举制度中的最高学位,通过殿试的士子被授予进士称号,是古代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荣誉。
致仕:古代官员退休的正式说法,意味着官员结束公务生涯,回归家庭生活。
花烛:古代婚礼中的重要元素,象征着新婚夫妇的美好生活和幸福未来。
锦衾:指华丽的被褥,常用来形容富贵人家的生活条件,也象征着温暖和舒适。
公姑:古代对丈夫父母的称呼,体现了家庭中的尊卑有序和孝道文化。
龙图阁学士:古代官名,属于高级文官,负责编纂和保管国家重要文献,是文化地位极高的职位。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二十八-评注
《吴衙内邻舟赴约》是南宋时期的一篇短篇小说,通过讲述潘遇和吴衙内的故事,反映了当时社会的伦理观念和科举制度的影响。
故事中的潘遇因一时的贪欲而失去了成为状元的机会,这反映了古代社会对道德行为的严格要求。潘遇的父亲潘朗的梦境预示了潘遇的命运,这种梦境与现实的对应关系,体现了古代人们对命运的迷信和对天命的敬畏。
吴衙内的故事则展示了古代社会对才子佳人的浪漫想象。吴衙内对贺秀娥的一见钟情,以及他们之间的互动,描绘了古代文人的风流韵事。然而,故事也暗示了这种风流韵事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即对个人名誉和前途的影响。
从艺术特色上看,故事采用了梦境与现实交织的手法,增强了故事的戏剧性和神秘感。同时,通过对人物心理的细腻描写,展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变化。
历史价值方面,故事反映了南宋时期的社会风貌和科举制度对人们生活的影响。通过对潘遇和吴衙内命运的描写,揭示了当时社会对道德和行为的严格要求,以及人们对命运的无奈和对天命的敬畏。
总的来说,《吴衙内邻舟赴约》不仅是一部文学作品,更是一面镜子,反映了南宋时期的社会伦理、文化观念和人们的生活状态。
这段文字出自中国古代小说,描写了吴府尹与贺司户的相遇以及吴衙内与贺小姐之间的微妙情感。文中通过细腻的笔触,展现了古代社会中的礼仪、人情以及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首先,文中对吴府尹与贺司户的交往进行了详细描写,体现了古代官场中的礼节和人情世故。吴府尹与贺司户的相互拜访、寒暄以及宴请,反映了古代社会中官员之间的交往方式。这种交往不仅仅是礼节性的,更蕴含着深厚的人情味。
其次,文中对吴衙内与贺小姐的情感描写极为细腻。吴衙内对贺小姐的爱慕之情通过其内心的独白和外在的行为表现得淋漓尽致。贺小姐对吴衙内的爱慕则通过其内心的矛盾和外在的举动展现出来。这种情感的描写不仅展现了古代男女之间的爱情观,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婚姻和家庭的重视。
此外,文中还通过贺司户的内心活动,揭示了古代社会中对子嗣的重视。贺司户因无子而感到遗憾,并考虑广置姬妾以图生育,这反映了古代社会中子嗣对于家族延续的重要性。
最后,文中通过对贺小姐的描写,展现了古代女子的内心世界。贺小姐对吴衙内的爱慕之情虽然强烈,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她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只能通过内心的挣扎和外在的举动来表现。这种描写不仅展现了古代女子的情感世界,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束缚。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对人物内心活动和外在行为的细腻描写,展现了古代社会中的礼仪、人情以及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同时,文中也反映了古代社会对子嗣和婚姻的重视,以及对女性的束缚。这些内容不仅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也为研究古代社会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这段文字出自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吴衙内邻舟赴约》,描写了吴衙内与秀娥之间的爱情故事。故事通过梦境与现实的交织,展现了古代青年男女对爱情的渴望与追求。
首先,文本通过梦境的形式,展现了秀娥对吴衙内的深情。梦中,秀娥与吴衙内相会,虽然最终被家人发现,但秀娥在梦中表现出的勇敢与痴情,反映了古代女性在爱情中的无奈与牺牲。梦境的虚幻与现实的无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突出了秀娥内心的矛盾与挣扎。
其次,文本通过诗词的交流,展现了吴衙内与秀娥之间的心灵契合。秀娥在梦中听到吴衙内的诗,醒来后却发现吴衙内所题的诗与梦中一致,这种巧合不仅增强了故事的神秘感,也暗示了两人之间的缘分。诗词的交流不仅是情感的传递,更是两人心灵相通的象征。
再次,文本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展现了秀娥对爱情的执着与痴迷。秀娥在梦中与吴衙内相会,醒来后依然念念不忘,甚至通过诗词与吴衙内约定再次相会。这种对爱情的执着,反映了古代女性在封建礼教束缚下对自由爱情的渴望。
最后,文本通过环境的描写,增强了故事的戏剧性。故事发生在船上,船舱的狭小与隔阂象征了两人之间的阻碍,而夜晚的寂静与风浪的狂大则为两人的相会增添了紧张与刺激。环境的描写不仅为故事增添了真实感,也增强了情节的张力。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梦境与现实的交织、诗词的交流、细腻的心理描写以及环境的烘托,展现了古代青年男女对爱情的渴望与追求,同时也反映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爱情的束缚与压迫。故事不仅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也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这段文字出自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吴衙内邻舟赴约》,描写了吴衙内与贺小姐在船上秘密相会的情景。故事通过细腻的笔触,展现了两人情感的炽热与隐秘,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男女关系的严格限制。
首先,文本通过吴衙内与贺小姐的对话和行为,生动地描绘了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吴衙内在灯下仔细端详贺小姐,感到她千娇百媚,两人情如火热,不顾一切地相拥而眠。这种描写不仅表现了两人情感的深厚,也暗示了他们对传统礼教的挑战。
其次,文本通过梦境与现实的重合,增加了故事的神秘色彩。吴衙内与贺小姐都梦见了相同的诗句,这被认为是宿世姻缘的象征。这种宿命论的观念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十分常见,反映了人们对命运和天意的信仰。
再次,文本通过贺小姐的机智和吴衙内的无奈,展现了两人在面对现实困境时的应对策略。贺小姐提出让吴衙内躲在床底下,自己假装生病,以此瞒过家人。这种情节不仅增加了故事的戏剧性,也表现了女性在传统社会中的智慧和勇气。
最后,文本通过对吴衙内饥饿的描写,增加了故事的幽默感。吴衙内食量大,但为了不引起怀疑,只能忍饥挨饿。这种细节描写不仅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也为故事增添了轻松的氛围。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细腻的描写和巧妙的情节安排,展现了吴衙内与贺小姐之间的情感纠葛和他们在传统社会中的困境。故事不仅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风俗和观念。
这段文字出自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贺小姐》一篇,描写了贺小姐因与吴衙内私通而假装生病的情节。通过贺小姐的‘病’和多位医者的诊断,作者巧妙地揭示了当时社会对女性身体的误解和医疗知识的局限性。
首先,贺小姐的‘病’实际上是她与吴衙内私通后的心理和生理反应,但她的父母和医者却将其误解为身体上的疾病。这种误解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身体的过度关注和对女性情感的忽视。医者们根据贺小姐的饮食异常,提出了‘疳膨食积’、‘痨瘵’、‘孩儿痨’、‘膈病’等多种诊断,但这些诊断都未能触及问题的本质,反而暴露了医者对女性身体的刻板印象和医疗知识的不足。
其次,作者通过医者的诊断过程,讽刺了当时医疗行业的乱象。医者们各执一词,有的夸大其词,有的故弄玄虚,甚至有的借机敛财。这种对医者的讽刺,不仅揭示了医疗行业的弊端,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医者的不信任。
最后,贺小姐的‘病’最终被揭示为假病,这一情节不仅增加了故事的戏剧性,也暗示了女性在封建社会中的无奈和反抗。贺小姐通过假装生病,成功地掩盖了她与吴衙内的私通行为,从而保护了自己和吴衙内。这种反抗虽然隐蔽,但却体现了女性在封建社会中的智慧和勇气。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贺小姐的‘病’和医者的诊断,揭示了当时社会对女性身体的误解和医疗知识的局限性,同时也讽刺了医疗行业的乱象,展现了女性在封建社会中的无奈和反抗。
这段古文选自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吴衙内邻舟赴约》,讲述了一个关于爱情、家庭和社会规范的故事。故事通过吴衙内与秀娥的私会,揭示了当时社会对男女关系的严格规范以及家庭对子女行为的期望。
从文化内涵来看,这段文字反映了明代社会的伦理观念和家庭价值观。秀娥与吴衙内的私会被视为败坏门风的行为,司户的反应体现了当时社会对女性贞洁的重视。同时,秀娥的坚持和吴衙内的恐惧也揭示了个人情感与社会规范之间的冲突。
艺术特色方面,作者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和生动的对话,展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变化。秀娥的羞怯、吴衙内的恐惧、司户的愤怒以及夫人的无奈,都通过对话和动作表现得淋漓尽致。此外,作者还巧妙地运用了对比手法,如秀娥的“乍别冷如冰,动念热如火”,形象地描绘了相思之苦。
历史价值方面,这段文字为我们提供了了解明代社会风俗和家庭伦理的窗口。通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窥见当时社会对男女关系的严格规范,以及家庭对子女行为的期望和约束。同时,故事中的宿命论思想也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命运的无奈和顺从。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不仅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艺术特色,还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它通过一个具体的故事,展现了明代社会的伦理观念和家庭价值观,为我们了解当时的社会风俗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这段古文描绘了一幅古代婚姻与仕途交织的生活画卷,通过吴衙内与贺小姐的爱情故事,展现了古代社会的婚姻习俗、科举制度以及家庭伦理。
首先,文中提到的书札、聘礼、回书等元素,都是古代婚姻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细节不仅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风俗习惯,也体现了人们对婚姻的重视和对礼仪的尊重。吴衙内通过书信与贺小姐沟通,最终成功求亲,这一过程展示了古代文人通过文字表达情感的能力,以及书信在人际交往中的重要作用。
其次,吴衙内通过科举考试一举成名,中了进士,这一情节揭示了科举制度在古代社会中的重要地位。科举不仅是选拔人才的方式,也是士子们实现个人价值和社会地位提升的重要途径。吴衙内的成功,不仅为他个人带来了荣誉,也为他的家庭带来了荣耀,体现了古代社会对学问和功名的崇尚。
再者,文中提到的致仕、花烛、锦衾等词汇,描绘了吴衙内与贺小姐婚后生活的幸福场景。孝敬公姑、夫妻和顺,这些细节反映了古代家庭伦理的核心价值观,即孝道和和谐。吴衙内与贺小姐的婚姻不仅是两个人的结合,也是两个家庭的联姻,体现了古代社会对家庭和谐的重视。
最后,吴衙内官至龙图阁学士,生得二子亦登科甲,这一结局展示了古代士人通过科举实现家族荣耀的梦想。龙图阁学士这一职位,不仅象征着吴衙内在文化上的成就,也体现了他在政治上的地位。这一情节反映了古代社会对学问和功名的双重追求,以及通过科举实现个人和家族荣耀的普遍愿望。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通过细腻的描写和丰富的情节,展现了古代社会的婚姻习俗、科举制度、家庭伦理以及文化价值观。它不仅是一段爱情故事,更是一幅生动的社会风俗画,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