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明代文学家、戏曲家。他一生致力于通俗文学的创作与整理,编撰了“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
年代:明代(17世纪初)。
内容简要:共40篇白话短篇小说,内容多取材于民间故事,涉及爱情、婚姻、官场、社会风俗等。书中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通俗的语言,反映了明代社会的现实生活,是研究明代文学和社会文化的重要文献。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三十六-原文
人,一个个都抖衣而颤,哪里动弹得?被众强盗刀砍斧切,连排价杀去。
且说蔡武自从下船之后,初时几日酒还少吃,以后觉道无聊,夫妻依先大酌,瑞虹劝谏不止。那一晚与夫人开怀畅饮,酒量已吃到九分,忽听得前舱发喊。瑞虹急教丫鬟来看,那丫鬟吓得寸步难移,叫道:“老爹,前舱杀人哩!”蔡奶奶惊得魂不附体,刚刚立起身来,众凶徒已赶进舱。蔡武兀自朦胧醉眼,喝道:“我老爷在此,那个敢?”沈铁甏早把蔡武一斧砍倒。众男女一齐跪下,道:“金银任凭取去,但求饶命。”
众人道:“两件俱是要的。”陈小四道:“也罢!看乡里情上,饶他砍头,与他个全尸罢了。”即教快取索子,两个奔向后艄,取出索子,将蔡武夫妻二子,一齐绑起,止空瑞虹。蔡武哭对瑞虹道:“不听你言,致有今日。”声犹未绝,都撺向江中去了。其馀丫鬟等辈,一刀一个,杀个乾净。有诗为证:
金印将军酒量高,绿林暴客逞雄豪。无情波浪兼天涌,疑是胥江起怒涛。
瑞虹见合家都杀,独不害他,料然必来污辱,奔出舱门,望江中便跳。陈小四放下斧头,双手抱住道:“小姐不要惊恐!还你快活。”瑞虹大怒,骂道:“你这班强盗,害了我全家,尚敢污辱我么!快快放我自尽。”陈小四道:“你这般花容月貌,教我如何便舍得?”一头说,一头抱入后舱。瑞虹口中千强盗,万强盗,骂不绝口。众人大怒道:“阿哥,哪里不寻了一个妻子,却受这贱人之辱!”便要赶进来杀。陈小四拦住道:“众兄弟,看我分上饶他罢!明日与你陪情。”又对瑞虹道:“快些住口,你若再骂时,连我也不能相救。”瑞虹一头哭,心中暗想:“我若死了,一家之仇那个去报?且含羞忍辱,待报仇之后,死亦未迟。”方才住口,跌足又哭,陈小四安慰一番。
众人已把尸首尽抛入江中,把船揩抹乾净,扯起满篷,又使到一个沙洲边,将箱笼取出,要把东西分派。陈小四道:“众兄弟且不要忙,趁今日十五团圆之夜,待我做了亲,众弟兄吃过庆喜筵席,然后自由自在均分,岂不美哉!”众人道:“也说得是。”连忙将蔡武带来的好酒,打开几坛,将那些食物东西,都安排起来,团团坐在舱中,点得灯烛辉煌,取出蔡武许多银酒器,大家痛饮。
陈小四又抱出瑞虹坐在旁边,道:“小姐,我与你郎才女貌,做夫妻也不辱抹了你。今夜与我成亲,图个白头到老。”瑞虹掩著面只是哭。众人道:“我众兄弟各人敬阿嫂一杯酒。”便筛过一杯,送在面前。陈小四接在手中,拿向瑞虹口边道:“多谢众弟兄之敬,你略略沾些儿。”瑞虹哪里睬他,把手推开。陈小四笑道:“多谢列位美情,待我替娘子饮罢。”拿起来一饮而尽。秦小元道:“哥不要吃单杯,吃个双双到老。”又送过一杯,陈小四又接来吃了,也筛过酒,逐个答还。吃了一会,陈小四被众人劝送,吃到八九分醉了。众人道:“我们畅饮,不要难为新人。哥,先请安置罢。”陈小四道:“既如此,列位再请宽坐,我不陪了。”抱起瑞虹,取了灯火,迳入后舱,放下瑞虹,闭上舱门,便来与他解衣。那时瑞虹身不由主,被他解脱乾净,抱向床中,任情取乐。可惜千金小姐,落在强徒之手。
暴雨摧残娇蕊,狂风吹损柔芽。那是一宵恩爱,分明夙世冤家。
不题陈小四。且说众人在舱中吃酒,白满道:“陈四哥此时正在乐境了。”沈铁甏道:“他便乐,我们却有些不乐。”秦小元道:“我们有甚不乐?”沈铁甏道:“同样做事,他到独占了第一件便宜,明日分东西时,可肯让一些么?”李癞子道:“你道是乐,我想这一件,正是不乐之处哩。”众人道:“为何不乐?”李癞子道:“常言说得好:‘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发。’杀了他一家,恨不得把我们吞在肚里,方才快活,岂肯安心与陈四哥做夫妻?倘到人烟凑聚所在,叫喊起来,众人性命可不都送在他的手里!”众人尽道:“说得是,明日与陈四哥说明,一发杀却,岂不乾净。”答道:“陈四哥今夜得了甜头,怎肯杀他?”白满道:“不要与陈四哥说知,悄悄竟行罢。”李癞子道:“若瞒著他杀了,弟兄情上就倒不好开交。我有个两得其便的计儿在此:趁陈四哥睡著,打开箱笼,将东西均分,四散去快活。陈四哥已受用了一个妙人,多少留几件与他,后边露出事来,止他自去受累,与我众人无干。或者不出丑,也是他的造化。恁样又不伤了弟兄情分,又连累我们不著,可不好么?”众人齐称道:“好。”立起身把箱笼打开,将出黄白之资,衣饰器皿,都均分了,只拣用不著的留下几件。各自收拾,打了包裹,把舱门关闭,将船使到一个通官路所在泊住,一齐上岸,四敢而去。
箧中黄白皆公器,被底红香偏得意。蜜房割去别人甜,狂蜂犹抱花心睡。
且说陈小四专意在瑞虹身上,外边众人算计,全然不知,直至次日巳牌时分,方才起身来看,一人不见,还只道夜来中酒睡著。走至梢上,却又不在,再到前舱去看,哪里有个人的影儿?惊骇道:“他们通往何处去了?”心内疑惑。复走入舱中,看那箱笼俱已打开:逐只检看,并无一物,止一只内存些少东西,并书帙之类:方明白众人分去,敢怒而不敢言,想道:“是了,他们见我留著这小姐,恐后事露,故都悄然散去。”又想
道:“我如今独自个又行不得这船,住在此,又非长策,倒是进退两难。欲待上涯,村中觅个人儿帮行,到有人烟之处,恐怕这小姐喊叫出来,这性命便休了。势在骑虎,留他不得了,不如斩草除根罢。”提起一柄板斧,抢入后舱。
瑞虹还在床上啼哭,虽则泪痕满面,愈觉千娇百媚。那贼徒看了,神荡魂迷,臂垂手软,把杀人肠子,顿时熔化。一柄板斧,扑秃的落在地下。又腾身上去,捧著瑞虹淫媾。可怜嫩蕊娇花,怎当得风狂雨骤!那贼徒恣意轻薄了一回,说道:“娘子,我晓得你劳碌了,待我去收拾些饮食与你将息。”
跳起身,往梢上打火煮饭。忽地又想起道:“我若迷恋这女子,性命定然断送,欲要杀他,又不忍下手。罢,罢,只算我晦气,弃了这船,向别处去过日。倘有彩头,再觅注钱财,原挣个船儿,依然快活。那女子留在船中,有命时便遇人救了,也算我一点阴骘。”却又想道:“不好不好,如不除他,终久是个祸根。只饶他一刀,与个全尸罢。”煮些饭食吃饱,将平日所积囊资,并留下的些小东西,叠成一个大包,放在一边,寻一条索子,打个圈儿,赶入舱来。
这时瑞虹恐又来淫污,已是穿起衣服,向著里床垂泪,思算报仇之策,不提防这贼来谋害。说时时,那时快,这贼徒奔近前,左手托起头儿,右手就将索子套上。瑞虹方待喊叫,被他随手扣紧,尽力一收,瑞虹疼痛难忍,手足乱动,扑的跳了几跳,直挺挺横在床上便不动了。那贼徒料是已死,即放了手,到外舱,拿起包裹,提著一根短棍,跳上涯,大踏步而去。正是:
虽无并枕欢娱,落得一身乾净。
原来瑞虹命不该绝,喜得那贼打的是个单结,虽然被这一收时,气断昏迷;才放下手,结就松开,不比那吊死的越坠越紧。咽喉间有了一线之隙,这点气回复透出,便不致于死,渐渐苏醒,只是遍体酥软,动弹不得,倒像被按摩的捏了个醉杨妃光景。喘了一回,觉道颈下难过,勉强挣起手扯开,心内苦楚,暗哭道:“爹阿,当时若听了我的言语,那有今日?只不知与这伙贼徒,前世有甚冤业,合家遭此惨祸!”又哭道:“我指望忍辱偷生,还图个报仇雪耻,不道这贼原放我不过。我死也罢了,但是冤沉海底,安能瞑目!”转思转哭,愈想愈哀。
正哭之间,忽然梢上“扑通”的一声响亮,撞得这船幌上几幌,睡的床铺险些颠翻。瑞虹被这一惊,哭也倒止住了。
侧耳听时,但闻得隔船人声喧闹,打号撑篙,本船不见一些声息,疑惑道:“这班强盗为何被人撞了船,却不开口?莫非那船也是同夥?”又想道:“或者是捕盗船儿,不敢与他争论。”
便欲喊叫,又恐不能了事,方在惶惑之际,船舱中忽地有人大惊小怪,又齐拥入后舱。瑞虹还道是这班强盗,暗道:“此番性命定然休矣!”只见众人说道:“不知是何处官府,打劫得如此乾净?人样也不留一个!”瑞虹听了这句话,已知不是强盗了,挣扎起身,高喊:“救命!”众人赶向前看时,见是个美貌女子,扶持下床,问他被劫情由。瑞虹未曾开言,两眼泪珠先下,乃将父亲官爵籍贯,并被难始末,一一细说,又道:“列位大哥,可怜我受屈无伸,乞引到官司告理,擒获强徒正法,也是一点阴德。”众人道:“原来是位小姐,可恼受著苦了!但我们都做主不得,须请老爹来与你计较。”内中一个便跑去相请。
不多时,一人跨进舱中,众人齐道:“老爹来也!”瑞虹举目看那人面貌魁梧,服饰齐整,见众人称他老爹,料必是个有身家的,哭拜在地。那人慌忙扶住道:“小姐何消行此大礼?有话请起来说。”瑞虹又将前事细说一遍,又道:“求老爹慨发慈悲,救护我难中之人,生死不忘大德!”那人道:“小姐不消烦恼。我想这班强盗,去还未远,即今便同你到官司呈告,差人四处追寻,自然逃走不脱。”瑞虹含泪而谢。那人吩咐手下道:“事不宜迟,快扶蔡小姐过船去罢。”众人便来搀扶。瑞虹寻过鞋儿穿起,走出舱门观看,乃是一只双开篷顶号货船。过得船来,请入舱中安息。众水手把贼船上家火东西,尽情搬个乾净,方才起篷开船。
你道那人是谁?原来姓卞名福,汉阳府人氏,专在江湖经商,挣起一个老大家业,打造这只大船,众水手俱是家人。这番在下路脱了粮食,装回头货回家,正趁著顺风行走,忽地被一阵大风,直打向到岸边去。梢公把舵务命推挥,全然不应,迳向贼船上当梢一撞。见是座船,恐怕拿住费嘴,好生著急。合船人手忙脚乱,要撑开去,不道又搁在浅处,牵扯不动,故此打号用力。因见座船上没个人影,卞福以为怪异,教众水手过来看。已看闻报,止有一个美女子,如此如此,要求搭救。卞福即怀不良之念,用一片假情,哄得过船,便是买卖了,哪里是真心肯替他伸冤理枉!那瑞虹起初因受了这场惨毒,正无门伸诉,所以一见了卞福,犹如见了亲人一般,求他救济,又见说出那班言语,便信以为真,更不疑惑。
到得过船心定,想起道:“此来差矣!我与这客人,非亲非故,如何指望他出力,跟著同走?虽承他一力担当,又未知是真是假。倘有别样歹念,怎生是好?”正在疑虑,只见卞福自去安排著佳肴美酝,承奉瑞虹,说道:“小姐你一定饿了,且吃些酒食则个。”瑞虹想著父母,哪里下得咽喉。卞
福坐在旁边,甜言蜜语,劝了两小杯,开言道:“小子有一言商议,不知小姐可肯听否?”
瑞虹道:“老客有甚见谕?”
卞福道:“适来小子一时义愤,许小姐同到官司告理,却不曾算到自己这一船货物。我想那衙门之事,元论不定日子的。倘或牵缠半年六月,事体还不能完妥,货物又不能脱去,岂不两下担搁。不如小姐且随我回去,先脱了货物,然后另换一个小船,与你一齐下来理论这事,就盘桓几年,也不妨得。更有一件,你我是个孤男寡女,往来行走,必惹外人谈议,总然彼此清白,谁人肯信?可不是无丝有线?况且小姐举目无亲,身无所归。小子虽然是个商贾,家中颇颇得过,若不弃嫌,就此结为夫妇。那时报仇之事,水里水去,火里火去,包在我身上,一个个缉获来,与你出气,但未知尊意若何?”
瑞虹听了这片言语,暗自心伤,簌簌的泪下,想道:“我这般命苦!又遇著不良之人。只是落在套中,料难摆脱。”乃叹口气道:“罢罢!父母冤仇事大,辱身事小。况已被贼人玷污,总如今就死也算不得贞节了。且待报仇之后,寻个自尽,以洗污名可也。”踌躇已定,含泪答道:“官人果然真心肯替奴家报仇雪耻,情愿相从,只要设个誓愿,方才相信。”
卞福得了这句言语,喜不自胜,连忙跪下设誓道:“卞福若不与小姐报仇雪耻,翻江而死。”道罢起来,吩咐水手:“就前途村镇停泊,买办鱼肉酒果之类,合船吃杯喜酒。”到晚成就好事。
不则一日,已至汉阳。谁想卞福老婆,是个拈酸的领袖,吃醋的班头。卞福平昔极惧怕的,不敢引瑞虹到家,另寻所在安下,叮嘱手下人,不许泄漏。内中又有个请风光博笑脸的,早去报知。那婆娘怒气冲天,要与老公厮恼。却又算计,没有许多闲工夫淘气。倒一字不提,暗地教人寻下掠贩的,期定日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到了是日,那婆娘把卞福灌得烂醉,反锁在房。一乘轿子,擡至瑞虹住处。掠贩的已先在彼等候,随那婆娘进去,教人报知瑞虹说:“大娘来了。”瑞虹无奈,只得出来相迎。掠贩的在旁,细细一观,见有十二分颜色,好生欢喜。那婆娘满脸堆笑,对瑞虹道:“好笑官人,作事颠倒,既娶你来家,如何又撇在此,成何体面?外人知得,只道我有甚缘故。适来把他埋怨一场,特地自来接你回去,有甚衣饰快些收拾。”瑞虹不见卞福,心内疑惑,推辞不去。那婆娘道:“既不愿同住,且去闲玩几日。也见得我亲来相接之情。”瑞虹见这句说得有理,便不好推托,进房整饰。
那婆娘一等他转身,即与掠贩的议定身价,教家人在外兑了银两,唤乘轿子,哄瑞虹坐下,轿夫擡起,飞也似走,直至江边一个无人所在,掠贩的引到船边歇下。瑞虹情知中了奸计,放声号哭,要跳向江中。怎当掠贩的两边扶挟,不容转动。推入舱中,打发了中人、轿夫,急忙解缆开船,扬著满帆而去。
且说那婆娘卖了瑞虹,将屋中什物收拾归去,把门锁上,回到家中,卞福正还酣睡。那婆娘三四个把掌打醒,数说一回,打骂一回,整整闹了数日,卞福脚影不敢出门。一日捉空踅到瑞虹住处,看见锁著门户,吃了一惊。询问家人,方知被老婆卖去久矣。只气得发昏章第十一。那卞福只因不曾与瑞虹报仇,后来果然翻江而死,应了向日之誓。那婆娘原是个不成才的烂货,自丈夫死后,越发恣意把家私贴完,又被奸夫拐去,实与烟花门户。可见天道好还,丝毫不爽。有诗为证:
忍耻偷生为父仇,谁知奸计觅风流。劝君莫设虚言誓,湛湛青天在上头。
再说瑞虹被掠贩的纳在船中,一味悲号。掠贩的劝慰道:“不须啼泣,还你此去丰衣足食,自在快活!强如在卞家受那大老婆的气。”瑞虹也不理他,心内暗想:“欲待自尽,怎奈大仇未报;将为不死,便成淫荡之人。”踌躇千百万遍,终是报仇心切,只得宁耐,看个居止下落,再作区处。行不多路,已是天晚泊船。掠贩的逼他同睡,瑞虹不从,和衣缩在一边。
掠贩的便来搂抱,瑞虹乱喊杀人。掠贩的恐被邻船听得,弄出事来,放手不迭,再不敢去缠他。迳载到武昌府,转卖与乐户王家。
那乐户家里先有三四个粉头,一个个打扮得乔乔画画,傅粉涂脂,倚门卖俏。瑞虹到了其家,看见这般做作,转加苦楚,又想道:“我今落在烟花地面,报仇之事,已是绝望,还有何颜在世!”遂立意要寻死路,不肯接客。偏又作怪,但是瑞虹走这条门路,就有人解救,不致伤身。乐户与鸨子商议道:“他既不肯接客,留之何益!倘若三不知,做出把戏,倒是老大利害。不如转货与人,另寻个罢。”常言道:“事有凑巧,物有偶然。”恰好有一绍兴人,姓胡名悦,因武昌太守是他的亲戚,特来打抽丰,倒也作成寻觅了一大注钱财。那人原是贪花恋酒之徒,做的寓所,近著妓家,闲时便去串走,也曾见过瑞虹,是个绝色丽人,心内著迷,几遍要来入马。因是瑞虹寻死觅活,不能到手。今番听得乐户有出脱的消息,情愿重价娶为偏房。也是有分姻缘,一说就成。
胡悦娶瑞虹到了寓所,当晚整备著酒肴,与瑞虹叙情。那瑞虹只是啼哭,不容亲近。胡悦再三劝慰不止,倒没了主意,说道:“小娘子,你在娼家,或者道是贱事,不肯接客;今日与我成了夫妇,万分好了,还有甚苦情,只管悲恸!
你且说来,若有疑难事体,我可以替你分忧解闷。倘事情重大,这府中太爷是我舍亲,就转托他与你料理,何必自苦如此。”
瑞虹见他说话有些来历,方将前事一一告诉,又道:“官人若能与奴家寻觅仇人,报冤雪耻,莫说得为夫妇,便做奴婢,亦自甘心。”说罢又哭。
胡悦闻言答道:“原来你是好人家子女,遭此大难,可怜可怜!但这事非一时可毕,待我先教舍亲出个广捕到处挨缉;一面同你到淮安告官,拿众盗家属追比,自然有个下落。”
瑞虹拜倒在地道:“若得官人肯如此用心,生生世世,衔结报效。”
胡悦扶起道:“既为夫妇,事同一体,何出此言!”遂携手入寝。
那知胡悦也是一片假情,哄骗过了几日,只说已托太守出广捕缉获去了。瑞虹信以为实,千恩万谢。
又住了数日,雇下船只,打叠起身,正遇著顺风顺水,那消十日,早至镇江,另雇小船回家。
把瑞虹的事,搁过一边,毫不题起。瑞虹大失所望,但到此地位,无可奈何,遂吃了长斋,日夜暗祷天地,要求报冤。
在路非止一日,已到家中。胡悦老婆见娶个美人回来,好生妒忌,时常厮闹。瑞虹总不与他争论,也不要胡悦进房,这婆娘方才少解。
原来绍兴地方,惯做一项生意:凡有钱能干的,都到京中买个三考吏名色,钻谋好地方,去做个佐贰官出来,俗名唤做“飞过海”。
怎么叫做“飞过海”?大凡吏员考满,依次选去,不知等上几年;若用了钱,挖选在别人前面,指日便得做官,这谓之“飞过海”。
还有独自无力,四五个合做夥计,一人出名做官,其馀坐地分账。到了任上,先备厚礼,结好堂官,叨揽事管,些小事体经他衙里,少不得要诈一两五钱。
到后觉道声息不好,立脚不住,就悄地逃之夭夭。十个里边,难得一两个来去明白,完名全节。所以天下衙官,大半都出绍兴。
那胡悦在家住了年馀,也思量到京干这桩事体。更兼有个相知见在当道,写书相约,有扶持他的意思,一发喜之不胜。即便处置了银两,打点起程。
单虑妻妾在家不睦,与瑞虹计议,要带他同往,许他谋选彼处地方,访觅强盗踪迹。
瑞虹已被骗过一次,虽然不信,也还希冀出外行走,或者有个机会,情愿同去。
胡悦老婆知得,翻天作地与老公相打相骂,胡悦全不作准,择了吉日,雇得船只,同瑞虹迳自起身。
一路无话,直至京师寻寓所,安顿了瑞虹,次日整备礼物,去拜那相知官员。
谁想这官人一月前暴病身亡,合家慌乱,打点扶柩归乡。胡悦没了这个倚靠,身子就酥了半边。
思想银子带得甚少,相知又死,这官职怎能弄得到手?欲待原复归去,又恐被人笑耻,事在两难,狐疑未决,寻访同乡一个相识商议。
这人也是走那道儿的,正少了银两,不得完成,遂设计哄骗胡悦,包揽替他图个小就。设或短少,寻人借债。
胡悦合该晦气,被他花言巧语说得热闹,将所带银两一包儿递与。那人把来完成了自己官职,悄地一溜烟迳赴任去了。
胡悦止剩得一双空手,日逐所需,渐渐欠缺。寄书回家取索盘缠,老婆正恼著他,那肯应付分文!自此流落京师,逐日东奔西撞,与一班京花子合了伙计,骗人财物。
一日商议要大大寻一注东西,但没甚为由,却想到瑞虹身上,要把来认作妹子,做个美人局。
算计停当,胡悦又恐瑞虹不肯,生出一段说话哄他道:“我向日指望到此,选得个官职,与你去寻访仇人,不道时运乖蹇,相知已死,又被那天杀的骗去银两,沦落在此,进退两难。欲待回去,又无处设法盘缠。昨日与朋友们议得个计策,倒也尽通。”
瑞虹道:“是甚计策?”
胡悦道:“只说你是我的妹子,要与人为妾,倘有人来相看,你便见他一面,等哄得银两到手,连夜悄然起身,他们哪里来寻觅?顺路先到淮安,送你到家,访问强徒,也了我心上一件未完。”
瑞虹初时本不欲得,次后听说顺路送归家去,方才许允。
胡悦讨了瑞虹一个肯字,欢喜无限,教众光棍四处去寻主顾。正是:
安排地网天罗计,专待落坑堕堑人。
话分两头。却说浙江温州府有一秀士,姓朱名源,年纪四旬以外,尚无子嗣,娘子几遍劝他娶个偏房。
朱源道:“我功名淹蹇,无意于此。”
其年秋榜高登,到京会试。谁想文福未齐,春闱不第,羞归故里,与几个同年相约,就在京中读书,以待下科。
那同年中晓得朱源还没有儿子,也苦劝他娶妾。
朱源听了众人说话,教人寻觅。刚有了这句口风,那些媒人互相传说,几日内便寻下若干头脑,请朱源逐一相看拣择,没有个中得意的。
众光棍缉著那个消息,即来上桩,夸称得瑞虹姿色绝世无双,古今罕有。哄动朱源期下日子,亲去相看。
此时瑞虹身上衣服,已不十分整齐;胡悦教众光棍借来妆饰停当。
众光棍引著朱源到来,胡悦向前迎迓,礼毕就坐,献过一杯茶,方请出瑞虹站在遮堂门边。
朱源走上一步,瑞虹侧著身子,道个万福。朱源即忙还礼,用目仔细一觑,端的娇艳非常,暗暗喝采道:“真好个美貌女子!”
瑞虹也见朱源人材出众,举止闲雅,暗道:“这官人倒好个仪表,果是个斯文人物。但不知甚么晦气,投在网中。”心下存了个懊悔之念。
略站片时,转身进去。众光棍从旁衬道:“相公,何如?可是我们不说谎么?”
朱源点头微笑道:“果然不谬。可到小寓议定财礼,择日行聘便了。
中依旧光陆秃。
且说朱源自娶了瑞虹,彼此相敬相爱,如鱼似水。
半年之后,即怀六甲,到得十月满足,生下一个孩子,朱源好不喜欢,写书报知妻子。
光阴迅速,那孩子早又周岁。
其年又值会试,瑞虹日夜向天祷告,愿得丈夫黄榜题名,早报蔡门之仇。
场后开榜,朱源果中了六十五名进士,殿试三甲,该选知县。
恰好武昌县缺了县官,朱源就讨了这个缺,对瑞虹道:“此去仇人不远,只怕他先死了,便出不得你的气。若还在时,一个个拿来沥血祭献你的父母,不怕他走上天去。”
瑞虹道:“若得相公如此用心,奴家死亦瞑目。”
朱源一面先差人回家,接取家小在扬州伺候,一同赴任,一面候吏部领凭。
不一日领了凭限,辞朝出京。
原来大凡吴、楚之地作官的,都在临清张家湾雇船,从水路而行,或迳赴任所,或从家乡而转,但从其便。
那一路都是下水,又快又稳;况带著家小,若没有勘合脚力,陆路一发不便了。
每常有下路粮船,运粮到京,交纳过后,那空船回去,就揽这行生意,假充座船,请得个官员坐舱,那船头便去包揽他人货物,图个免税之利,这也是个旧规。
却说朱源同了小奶奶到临清雇船,看了几个舱口,都不称怀,只有一只整齐,中了朱源之意。
船头递了姓名手本,磕头相见。
管家搬行李安顿舱内,请老爷奶奶下船。
烧了神福,船头指挥众人开船。
瑞虹在舱中,听得船头说话,是淮安声音,与贼头陈小四一般无二。
问丈夫甚么名字,朱源查那手本写著:船头吴金叩首,姓名都不相同。
可知没相干了,再听他声口越听越像。
转展生疑,放心不下,对丈夫说了。
假托吩咐说话,唤他近舱。
瑞虹闪于背后厮认其面貌,又与陈小四无异。
只是姓名不同,好生奇怪。
欲待盘问,又没个因由。
偶然这一日,朱源的座师船到,过船去拜访。
那船头的婆娘进舱来拜见奶奶,送茶为敬,瑞虹看那妇人:虽无十分颜色,也有一段风流。
瑞虹有心问那妇人道:“你几岁了?”
那妇人答道:“二十九岁了。”
又问:“哪里人氏?”
答道:“池阳人氏。”
瑞虹道:“你丈夫不像个池阳人。”
那妇人道:“这是小妇人的后夫。”
瑞虹道:“你几岁死过丈夫的?”
那妇人道:“小妇人夫妇为运粮到此,拙夫一病身亡。如今这拙夫是武昌人氏,原在船上做帮手,丧事中亏他一力相助。小妇人孤身无倚,只得就从了他,顶著前夫名字,完这场差使。”
瑞虹问在肚里,暗暗点头。
将香帕赏他。
那妇人千恩万谢的去了。
瑞虹等朱源上船,将这话述与他听了。
眼见吴金即是陈小四,正是贼头。
朱源道:“路途之间不可造次,且忍耐他到地方上施行,还要在他身上追究馀党。”
瑞虹道:“相公所见极明;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睁,这几日如何好过!”
恨不得借滕王阁的顺风,一阵吹到武昌。
饮恨亲冤已数年,枕戈思报叹无缘。同舟敌国今相遇,又隔江山路几千。
却说朱源舟至扬州,那接取大夫人的还未曾到,只得停泊码头等候。
瑞虹心上一发气闷。
等到第三日,忽听得岸上鼎沸起来。
朱源教人问时,却是船头与岸上两个汉子扭做一团厮打。
只听得口口声声说道:“你干得好事!”
朱源见小奶奶气闷,正没奈何,今番且借这个机会,敲那贼头几个板子,权发利市,当下喝教水手:“与我都拿过来!”
原来这班水手,与船头面和意不和,也有个缘故。
当初陈小四缢死了瑞虹,弃船而逃,没处投奔,流落到池阳地面。
偶值吴金这只粮船起运,少个帮手,陈小四就上了他的船。
见吴金老婆像个爱吃枣儿汤的,岂不正中下怀,一路行奸卖俏搭识上了。
两个如胶似漆,反多那老公碍眼。
船过黄河,吴金害了个寒症,陈小四假意殷勤,赎药调理。
那药不按君臣,一服见效,吴金死了。
妇人身边取出私财,把与陈小四,只说借他的东西,断送老公。
过了一两个七,又推说欠债无偿,就将身子白白里嫁了他。
虽然备些酒食,暖住了众人,却也中心不伏,为这缘故,所以面和意不和。
听得舱里叫一声:“都拿过来!”蜂拥的上岸,将三个人一齐扣下船来,跪于将军柱边。
朱源问道:“为何厮打?”
船头禀道:“这两个人原是小人合本撑船伙计,因盗了资本,背地逃走,两三年不见面。今日天遣相逢,小人与他取讨,他倒图赖小人,两个来打一个。望老爷与小人做主。”
朱源道:“你二人怎么说?”
那两个汉子道:“小人并没此事,都是一派胡言。”
朱源道:“难道一些影儿也没有,平地就厮打起来?”
那两个汉子道:“有个缘故:当初小的们,虽曾与他合本撑船,只为他迷恋了个妇女,小的们恐误了生意,把自己本钱收起,各自营运,并不曾欠他分毫。”
朱源道:“你两个叫甚么名字?”
那两个汉子不曾开口,倒是陈小四先说道:“一个叫沈铁甏,一个叫秦小元。”
朱源却待再问,只见背后有人扯拽。
回头看时,却是丫鬟,悄悄传言,说道:“小奶奶请老爷说话。”
朱源走进后舱,见瑞虹双行流泪,扯住丈夫衣袖,低声说道:“那两个汉子的名字,正是那贼头一伙,同谋打劫的人,不可放他走了。”
朱源道:“原来如此。事到如今,等不得到武昌了。”
慌忙写了名帖,吩咐打轿,喝教地方,将三人一串儿缚了,自去拜扬州太守,告诉其事。
太守问了备细,且教把三个贼徒收监,次日面
于风波之中,谐我以琴瑟之好。
识荆之日,便许复仇。
皇天见怜,宦游早遂。
诸奸贯满,相次就缚;而且明正典刑,沥血设飨。
蔡氏已绝之宗,复蒙披根见本,世禄复延。
相公之为德于衰宗者,天高地厚,何以喻兹。
妾之仇已雪而志已遂矣。
失节贪生,贻玷阀阅,妾且就死,以谢蔡氏之宗于地下。
儿子年已六岁,嫡母怜爱,必能成立。
妾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姻缘有限,不获面别,聊寄一笺,以表衷曲。
大奶奶知得瑞虹死了,痛惜不已,殡殓悉从其厚,将他遗笔封固,付承舍寄往任上。
朱源看了,哭倒在地,昏迷半晌方醒。
自此患病,闭门者数日,府县都来候问。
朱源哭诉情繇,人人堕泪,俱夸瑞虹节孝,今古无比,不在话下。
后来朱源差满回京,历官至三边总制。
瑞虹所生之子,名曰朱懋,少年登第,上疏表陈生母蔡瑞虹一生之苦,乞赐旌表。
圣旨准奏,特建节孝坊,至今犹在。
有诗赞云:
报仇雪耻是男儿,谁道裙钗有执持。
堪笑硜硜真小谅,不成一事枉嗟咨。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三十六-译文
人们一个个都吓得发抖,哪里还能动弹?被强盗们用刀斧砍杀,接连不断地被杀。
再说蔡武自从上船后,起初几天还少喝酒,后来觉得无聊,夫妻俩又开始大量饮酒,瑞虹劝谏无效。那一晚,蔡武与夫人开怀畅饮,酒量已经喝到九分,忽然听到前舱有人喊叫。瑞虹急忙让丫鬟去看,那丫鬟吓得寸步难移,叫道:“老爹,前舱在杀人!”蔡奶奶吓得魂不附体,刚站起来,众凶徒已经冲进舱内。蔡武还醉眼朦胧,喝道:“我老爷在此,谁敢放肆?”沈铁甏早已一斧砍倒蔡武。众男女一齐跪下,说:“金银随便拿,只求饶命。”
众人说:“两样都要。”陈小四说:“也罢!看在同乡的情分上,饶他砍头,给他个全尸吧。”随即让人快拿绳子,两个人跑到后艄,拿出绳子,将蔡武夫妻和两个儿子一起绑起来,只留下瑞虹。蔡武哭着对瑞虹说:“不听你的话,才有今天。”话音未落,都被扔进江中。其余的丫鬟等人,一刀一个,杀得干干净净。有诗为证:
金印将军酒量高,绿林暴客逞雄豪。无情波浪兼天涌,疑是胥江起怒涛。
瑞虹见全家被杀,唯独不杀她,料想必定会来侮辱她,便冲出舱门,往江中跳去。陈小四放下斧头,双手抱住她说:“小姐不要害怕!我会让你快活。”瑞虹大怒,骂道:“你们这些强盗,害了我全家,还敢侮辱我!快放我自尽。”陈小四说:“你这样的花容月貌,我怎么能舍得?”一边说,一边把她抱进后舱。瑞虹口中不停地骂着强盗。众人大怒说:“阿哥,哪里找不到一个妻子,却要受这贱人的侮辱!”便要冲进来杀她。陈小四拦住说:“众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吧!明天我给你们赔罪。”又对瑞虹说:“快住口,你再骂的话,连我也救不了你。”瑞虹一边哭,心中暗想:“我若死了,一家的仇谁来报?暂且含羞忍辱,等报仇之后,再死也不迟。”这才住口,跌足痛哭,陈小四安慰了一番。
众人已经把尸体全部抛入江中,把船擦干净,拉起满帆,又驶到一个沙洲边,把箱笼拿出来,准备分东西。陈小四说:“众兄弟先别忙,趁着今天是十五团圆之夜,等我成了亲,大家吃过庆喜筵席,然后再自由自在地分东西,岂不美哉!”众人说:“说得对。”连忙打开蔡武带来的好酒,拿出食物,团团坐在舱中,点起灯烛,取出蔡武的许多银酒器,大家痛饮。
陈小四又抱出瑞虹坐在旁边,说:“小姐,我与你郎才女貌,做夫妻也不辱没你。今夜与我成亲,图个白头到老。”瑞虹掩面只是哭。众人说:“我们众兄弟各敬阿嫂一杯酒。”便筛过一杯,送到她面前。陈小四接在手中,拿到瑞虹嘴边说:“多谢众兄弟的敬意,你稍微沾一点。”瑞虹哪里理他,把手推开。陈小四笑道:“多谢各位的美意,我替娘子喝了吧。”拿起来一饮而尽。秦小元说:“哥不要喝单杯,喝个双双到老。”又送过一杯,陈小四又接来喝了,也筛过酒,逐个回敬。喝了一会,陈小四被众人劝酒,喝到八九分醉了。众人说:“我们畅饮,不要为难新人。哥,先请休息吧。”陈小四说:“既然如此,各位再请宽坐,我不陪了。”抱起瑞虹,拿了灯火,径直进入后舱,放下瑞虹,关上舱门,便来给她解衣。那时瑞虹身不由己,被他脱得干干净净,抱到床上,任他取乐。可惜千金小姐,落在强盗之手。
暴雨摧残娇蕊,狂风吹损柔芽。那是一宵恩爱,分明是前世的冤家。
不提陈小四。且说众人在舱中喝酒,白满说:“陈四哥此时正在享受呢。”沈铁甏说:“他倒是乐了,我们却有些不乐。”秦小元说:“我们有什么不乐的?”沈铁甏说:“同样做事,他却独占了第一件便宜,明天分东西时,他会让一些吗?”李癞子说:“你以为他乐,我觉得这件事正是不乐之处。”众人问:“为什么不乐?”李癞子说:“常言说得好:‘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发。’杀了他一家,他恨不得把我们吞进肚里才快活,怎么会安心与陈四哥做夫妻?如果到了人多的地方,她叫喊起来,我们的性命不就都送在她手里了!”众人说:“说得对,明天跟陈四哥说明,一起杀了她,岂不干净。”有人说:“陈四哥今晚得了甜头,怎么会杀她?”白满说:“不要跟陈四哥说,悄悄行动吧。”李癞子说:“如果瞒着他杀了她,弟兄情分上就不好交代。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趁陈四哥睡着,打开箱笼,把东西均分,各自散去快活。陈四哥已经享受了一个美人,多少留几件东西给他,以后出了事,他自己去承担,与我们无关。或者不出事,也是他的造化。这样既不伤弟兄情分,又不连累我们,岂不好吗?”众人齐声说:“好。”站起身把箱笼打开,拿出金银财宝、衣饰器皿,都均分了,只留下几件用不着的东西。各自收拾好,打了包裹,关上舱门,把船驶到一个通官路的地方停住,一齐上岸,四散而去。
箱中的金银都是公物,床上的红香却偏得意。蜜房割去别人的甜,狂蜂还抱着花心睡。
再说陈小四一心在瑞虹身上,外面众人的算计全然不知,直到第二天巳牌时分才起身来看,一个人都不见了,还以为他们昨晚喝醉了睡着。走到船尾,也不见人,再到前舱去看,哪里还有人的影子?他惊骇道:“他们去哪儿了?”心里疑惑。又走进舱中,看到箱笼都已打开:逐个检查,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箱子里还有些少东西和书籍之类:这才明白众人分赃离去,敢怒不敢言,心想:“是了,他们见我留着这小姐,怕以后事情败露,所以都悄悄散去了。”又想
他说:“我现在一个人又无法驾驶这船,留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真是进退两难。如果上岸去村里找个人帮忙,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恐怕这位小姐会喊叫出来,我的性命就完了。现在形势危急,不能再留她了,不如斩草除根吧。”说完,他提起一把板斧,冲进了后舱。
瑞虹还在床上哭泣,虽然泪痕满面,却显得更加娇媚动人。那贼徒看了,心神荡漾,手臂无力,杀人的念头顿时消失了。板斧“扑通”一声掉在地上。他又跳上床,抱住瑞虹进行淫乱。可怜这娇嫩的花朵,怎能抵挡得住狂风暴雨!那贼徒肆意轻薄了一番后,说道:“娘子,我知道你累了,我去准备些食物给你休息。”
他跳起身,去船尾生火做饭。突然又想到:“如果我迷恋这女子,我的性命肯定会断送,想要杀她,又不忍心下手。算了,算了,就当是我倒霉,放弃这船,去别处过日子。如果有好运,再赚些钱,重新买条船,依然可以快活。这女子留在船中,如果有命的话,或许会被人救走,也算是我积了点阴德。”但他又想:“不行不行,如果不除掉她,终究是个祸根。不如给她一刀,留个全尸吧。”他煮了些饭吃饱后,将平时积攒的钱财和一些小东西打包放在一边,找了一条绳子,打了个圈,冲进船舱。
这时瑞虹担心他再来侵犯,已经穿好衣服,对着床里哭泣,想着报仇的计划,没想到这贼徒又来谋害她。说时迟那时快,这贼徒冲上前,左手托起她的头,右手将绳子套上。瑞虹刚要喊叫,被他随手扣紧,用力一拉,瑞虹疼痛难忍,手脚乱动,扑腾了几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动了。那贼徒以为她已经死了,便松了手,到外舱拿起包裹,提着一根短棍,跳上岸,大步离去。正是:
虽然没有同床共枕的欢愉,但至少落得一身干净。
原来瑞虹命不该绝,幸好那贼徒打的结是单结,虽然被这一拉时,气断昏迷;但一松手,结就松开了,不像吊死的人越坠越紧。咽喉间有了一丝空隙,气息得以恢复,不至于死去,渐渐苏醒过来,只是全身酥软,动弹不得,像是被按摩捏成了醉杨妃的样子。喘了一会儿,觉得脖子下难受,勉强挣扎着用手扯开,心里痛苦,暗自哭泣道:“爹啊,当初如果听了我的话,哪会有今天?只是不知道与这伙贼徒前世有什么冤仇,全家遭此惨祸!”又哭道:“我本想忍辱偷生,还想着报仇雪耻,没想到这贼徒终究不肯放过我。我死了也就罢了,但冤屈沉入海底,怎能瞑目!”越想越哭,越想越悲伤。
正在哭泣时,突然船尾传来“扑通”一声巨响,船被撞得摇晃了几下,床铺差点翻倒。瑞虹被这一惊,哭声也止住了。
侧耳倾听,只听到隔壁船上人声喧闹,打号撑篙,自己船上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她疑惑道:“这些强盗为什么被人撞了船,却不开口?难道那船也是同伙?”又想:“或许是捕盗的船,不敢与他们争论。”
她正想喊叫,又怕解决不了问题,正在犹豫时,船舱中突然有人大惊小怪,一齐拥入后舱。瑞虹还以为又是那些强盗,暗道:“这次性命肯定完了!”只见众人说道:“不知是哪里的官府,打劫得这么干净?连个人影都没留下!”瑞虹听了这话,知道不是强盗了,挣扎着起身,高喊:“救命!”众人赶上前看时,见是个美貌女子,扶她下床,问她被劫的经过。瑞虹还未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便将父亲的官职、籍贯,以及被难的经过一一细说,又道:“各位大哥,可怜我受屈无处伸冤,请带我去官府告状,擒获强盗正法,也算是积点阴德。”众人道:“原来是位小姐,真是受苦了!但我们做不了主,得请老爹来和你商量。”其中一人便跑去请。
不多时,一人跨进船舱,众人齐声道:“老爹来了!”瑞虹抬头看那人,面貌魁梧,服饰整齐,见众人称他老爹,料想是个有身份的人,便哭着跪拜在地。那人慌忙扶住道:“小姐何必行此大礼?有话请起来说。”瑞虹又将前事细说一遍,又道:“求老爹大发慈悲,救救我这难中之人,生死不忘大德!”那人道:“小姐不必烦恼。我想这伙强盗还没走远,现在就去官府告状,差人四处追寻,他们自然逃不掉。”瑞虹含泪道谢。那人吩咐手下道:“事不宜迟,快扶蔡小姐过船去。”众人便来搀扶。瑞虹找到鞋子穿上,走出舱门一看,原来是一只双开篷顶的货船。过到船上,请入舱中休息。众水手将贼船上的家具物品搬得干干净净,这才起篷开船。
你道那人是谁?原来姓卞名福,是汉阳府人,专门在江湖上经商,挣下了一份大家业,打造了这只大船,众水手都是他的家人。这次在下路卸了粮食,装回头货回家,正趁着顺风行驶,突然被一阵大风,直吹向岸边。船工拼命推舵,却毫无反应,径直撞上了贼船的船尾。见是官船,怕被抓住费口舌,十分着急。全船人手忙脚乱,想撑开去,不料又搁浅了,拉扯不动,所以打号用力。因见官船上没个人影,卞福觉得奇怪,叫众水手过来看。一看之下,只发现一个美貌女子,如此这般,要求搭救。卞福便起了不良之念,用一片假情,哄她过船,便是买卖了,哪里是真心肯替她伸冤理枉!那瑞虹起初因受了这场惨毒,正无处伸诉,所以一见了卞福,犹如见了亲人一般,求他救济,又听他说出那番话,便信以为真,毫不怀疑。
等到过船后,心情稍定,瑞虹想道:“这次真是错了!我与这客人非亲非故,怎么能指望他出力,跟着他走?虽然他一力承担,但不知是真是假。如果他有别的歹念,怎么办?”正在疑虑时,只见卞福自己安排着佳肴美酒,奉承瑞虹,说道:“小姐你一定饿了,先吃点酒食吧。”瑞虹想着父母,哪里咽得下。
卞福坐在旁边,甜言蜜语地劝瑞虹喝了两小杯酒,然后开口说道:“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道小姐是否愿意听?”
瑞虹回答:“客人有什么要说的?”
卞福说:“刚才我一时义愤,答应和你一起去官府告状,却没有考虑到我这一船的货物。我想衙门的事情,时间是不确定的。如果拖上半年六个月,事情还没解决,货物又无法脱手,岂不是两头耽误。不如小姐先跟我回去,先把货物处理掉,然后我们再换一条小船,一起下来处理这件事,就算耽搁几年也无妨。还有一件事,你我孤男寡女,一起行走,肯定会引起外人的议论,即使我们清白,谁又会相信呢?这不是无中生有吗?况且小姐举目无亲,无处可去。我虽然是个商人,但家境还算不错,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就结为夫妻。那时报仇的事,水里火里,我都包在身上,一个个抓来给你出气,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瑞虹听了这番话,心里暗自悲伤,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心想:“我真是命苦!又遇到了坏人。只是现在落入圈套,恐怕难以摆脱。”于是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父母的冤仇是大事,我个人的耻辱是小事。况且已经被贼人玷污,就算现在死了也算不得贞节了。等报了仇之后,我再寻个自尽,洗清污名吧。”她下定决心,含着泪回答:“官人如果真的愿意替我报仇雪耻,我愿意跟随你,只要你发个誓,我才能相信。”
卞福听了这话,喜出望外,连忙跪下发誓说:“卞福如果不为小姐报仇雪耻,就翻江而死。”说完起身,吩咐水手:“在前面村镇停泊,买些鱼肉酒果,大家一起喝杯喜酒。”当晚两人成就了好事。
没过几天,他们到了汉阳。没想到卞福的老婆是个醋坛子,卞福平时非常怕她,不敢带瑞虹回家,只好另找地方安顿,叮嘱手下人不要泄露消息。其中有个爱拍马屁的人,早就去通风报信了。那婆娘怒气冲天,想和丈夫大闹一场,但又觉得没那么多闲工夫生气,于是表面上不提,暗地里找人联系了人贩子,约定好日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到了那天,婆娘把卞福灌得烂醉,反锁在房里。然后一乘轿子抬到瑞虹的住处。人贩子已经在那里等候,婆娘进去后,让人告诉瑞虹:“大娘来了。”瑞虹无奈,只好出来迎接。人贩子在旁边仔细打量,见她长得十分漂亮,心里非常高兴。婆娘满脸堆笑,对瑞虹说:“真是好笑,官人做事颠三倒四,既然娶你回家,怎么又把你丢在这里,成何体统?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有什么缘故。刚才我把他埋怨了一顿,特地亲自来接你回去,有什么衣服首饰快收拾一下。”瑞虹没见到卞福,心里疑惑,推辞不去。婆娘说:“既然不愿意同住,那就先去玩几天,也算是我亲自来接你的情意。”瑞虹觉得这话有道理,便不好再推辞,进房收拾。
婆娘等她一转身,就和人贩子商量好价钱,让家人在外兑了银子,叫来轿子,哄瑞虹坐上去,轿夫抬起轿子,飞快地走到江边一个无人的地方,人贩子把她带到船边停下。瑞虹知道自己中了奸计,放声大哭,想要跳江。但人贩子两边挟持,不让她动弹,把她推进船舱,打发走了中间人和轿夫,急忙解缆开船,扬帆而去。
再说那婆娘卖了瑞虹,把屋里的东西收拾好,锁上门,回到家里,卞福还在酣睡。婆娘打了他三四个耳光,把他打醒,数落了一顿,打骂了一顿,整整闹了几天,卞福连门都不敢出。一天他偷偷溜到瑞虹的住处,发现门锁着,大吃一惊。问家人,才知道老婆早就把瑞虹卖掉了。他气得发昏。卞福因为没有替瑞虹报仇,后来果然翻江而死,应验了当初的誓言。那婆娘本来就是个不成器的烂货,丈夫死后,更加肆意挥霍家产,最后被奸夫拐走,沦落到烟花之地。可见天道好还,丝毫不差。有诗为证:
忍辱偷生为父仇,谁知奸计觅风流。劝君莫设虚言誓,湛湛青天在上头。
再说瑞虹被人贩子带上船后,一直痛哭。人贩子劝她说:“别哭了,你这次去会丰衣足食,自在快活!比在卞家受那大老婆的气强多了。”瑞虹不理他,心里暗想:“我想自杀,但大仇未报;如果不死,就会成为淫荡之人。”她反复思考,最终还是报仇心切,只好忍耐,看看落脚的地方再作打算。走了没多远,天就黑了,船停泊下来。人贩子逼她同睡,瑞虹不从,和衣缩在一边。
人贩子过来搂抱她,瑞虹大喊杀人。人贩子怕被邻船听到,惹出事来,赶紧放手,再也不敢纠缠她。船一直开到武昌府,把她转卖给了乐户王家。
那乐户家里先有三四个妓女,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涂脂抹粉,倚门卖笑。瑞虹到了他家,看到这种情景,更加痛苦,又想:“我现在沦落到烟花之地,报仇的事已经无望,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于是决心寻死,不肯接客。奇怪的是,每次瑞虹想走这条路,就有人救她,不让她受伤。乐户和鸨子商量说:“她既然不肯接客,留着有什么用!万一她偷偷做出什么事来,反倒是个大麻烦。不如把她转卖给别人,另找一个吧。”俗话说:“事有凑巧,物有偶然。”正好有个绍兴人,姓胡名悦,因为武昌太守是他的亲戚,特来打秋风,倒也赚了一大笔钱。那人原本是个贪花恋酒之徒,住的地方靠近妓院,闲时就去串门,也曾见过瑞虹,是个绝色美人,心里着迷,几次想接近她。但因为瑞虹寻死觅活,一直没能得手。这次听说乐户有卖她的消息,愿意出高价娶她做偏房。也是缘分到了,一说就成。
胡悦把瑞虹娶到住处,当晚准备了酒菜,想和瑞虹叙情。但瑞虹只是哭泣,不肯让他亲近。胡悦再三劝慰,但瑞虹依然悲恸不止,胡悦没了主意,说道:“小娘子,你在娼家,或许觉得是低贱的事,不肯接客;今天和我成了夫妻,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还有什么苦情,要这样悲伤呢?”
你尽管说出来,如果有困难的事情,我可以为你分忧解闷。如果事情重大,这府中的太爷是我的亲戚,我可以转托他帮你处理,何必自己这么苦恼。”
瑞虹见他说的话有些来历,于是将之前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并说:“官人如果能帮我找到仇人,报仇雪恨,不要说成为夫妻,就是做奴婢,我也心甘情愿。”说完又哭了起来。
胡悦听了回答说:“原来你是好人家的子女,遭遇这样的大难,真是可怜!但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我先让我的亲戚发布通缉令到处搜捕;同时和你一起去淮安告官,抓住那些强盗的家属逼问,自然会有个结果。”
瑞虹跪倒在地说:“如果官人肯这样用心,我生生世世都会报答你的恩情。”
胡悦扶起她说:“既然我们是夫妻,事情就是一体,何必说这样的话!”于是两人携手入寝。
谁知道胡悦也是一片假情,骗了瑞虹几天,只说已经托太守发布通缉令去搜捕了。瑞虹信以为真,千恩万谢。
又住了几天,雇了船只,准备出发,正好遇到顺风顺水,不到十天,就到了镇江,另雇小船回家。
把瑞虹的事情搁在一边,毫不提起。瑞虹大失所望,但到了这个地步,无可奈何,于是开始吃长斋,日夜暗中祈祷天地,希望能报仇。
在路上不止一天,终于到了家。胡悦的老婆见娶了个美人回来,非常嫉妒,经常吵闹。瑞虹总是不与她争论,也不让胡悦进房,这婆娘才稍微收敛。
原来绍兴地方,习惯做一种生意:凡是有钱能干的,都到京城买个三考吏的名头,钻谋好地方,去做个佐贰官出来,俗名叫“飞过海”。
怎么叫“飞过海”?大凡吏员考满,依次选去,不知道要等上几年;如果用了钱,挖选在别人前面,指日就能做官,这就叫“飞过海”。
还有独自无力,四五个人合伙,一个人出名做官,其余的人坐地分账。到了任上,先备厚礼,结好堂官,揽些小事体经他衙里,少不得要诈一两五钱。
到后来觉得风声不好,立脚不住,就悄悄逃之夭夭。十个里边,难得一两个来去明白,完名全节。所以天下衙官,大半都出绍兴。
那胡悦在家住了一年多,也想到京城干这桩事。更兼有个相知在当道,写信相约,有扶持他的意思,更加喜出望外。于是处置了银两,打点起程。
单担心妻妾在家不和睦,与瑞虹商量,要带他一起去,答应他在那里谋选地方,访觅强盗的踪迹。
瑞虹已经被骗过一次,虽然不信,但还是希望出外行走,或许有个机会,情愿同去。
胡悦老婆知道后,翻天覆地与老公相打相骂,胡悦全不在意,择了吉日,雇了船只,同瑞虹直接出发。
一路无话,直到京城找到住处,安顿了瑞虹,第二天准备礼物,去拜访那个相知的官员。
谁知道这官员一个月前暴病身亡,全家慌乱,准备扶柩归乡。胡悦没了这个倚靠,身子就软了一半。
想着带的银子很少,相知又死了,这官职怎么能弄到手?想回去,又怕被人笑话,事情两难,狐疑未决,找同乡一个相识商议。
这人也是走那条路的,正少了银两,不得完成,于是设计哄骗胡悦,包揽替他图个小官。如果钱不够,就找人借债。
胡悦合该倒霉,被他花言巧语说得热闹,将所带的银两一包儿递给他。那人把来完成了自己的官职,悄悄一溜烟迳赴任去了。
胡悦只剩下一双空手,日逐所需,渐渐欠缺。寄信回家要盘缠,老婆正恼着他,哪肯给一分钱!自此流落京城,每天东奔西撞,与一班京花子合伙,骗人财物。
一天商议要大大寻一笔钱,但没有借口,却想到瑞虹身上,要把她认作妹妹,做个美人局。
算计停当,胡悦又怕瑞虹不肯,编了一段话哄她说:“我原本指望到这里,选个官职,和你一起去寻访仇人,没想到时运不济,相知已死,又被那天杀的骗去银两,沦落在此,进退两难。想回去,又无处设法盘缠。昨天和朋友们商议了个计策,倒也通。”
瑞虹问:“是什么计策?”
胡悦说:“只说你是我的妹妹,要给人做妾,如果有人来相看,你就见他一面,等哄得银两到手,连夜悄然起身,他们哪里来寻觅?顺路先到淮安,送你到家,访问强徒,也了我心上一件未完的事。”
瑞虹起初不愿意,后来听说顺路送她回家,才答应。
胡悦讨了瑞虹一个肯字,欢喜无限,教众光棍四处去寻主顾。正是:
安排地网天罗计,专待落坑堕堑人。
话分两头。却说浙江温州府有个秀才,姓朱名源,年纪四十多岁,还没有子嗣,妻子几次劝他娶个偏房。
朱源说:“我功名未成,无意于此。”
那年秋榜高中,到京城会试。谁想文福未齐,春闱不第,羞归故里,与几个同年相约,就在京城读书,等待下科。
那同年中知道朱源还没有儿子,也苦劝他娶妾。
朱源听了众人的话,教人寻觅。刚有了这句口风,那些媒人互相传说,几天内就找了不少人,请朱源逐一相看挑选,没有个中意的。
众光棍听到那个消息,立即来上桩,夸称瑞虹姿色绝世无双,古今罕有。哄动朱源定下日子,亲自去相看。
此时瑞虹身上的衣服,已不十分整齐;胡悦教众光棍借来妆饰停当。
众光棍引着朱源到来,胡悦上前迎接,礼毕就坐,献过一杯茶,才请出瑞虹站在遮堂门边。
朱源走上一步,瑞虹侧着身子,道个万福。朱源即忙还礼,用目仔细一看,果然娇艳非常,暗暗喝采道:“真是个美貌女子!”
瑞虹也见朱源人才出众,举止闲雅,暗道:“这官人倒好个仪表,果是个斯文人物。但不知什么晦气,投在网中。”心下存了个懊悔之念。
略站片刻,转身进去。众光棍从旁衬道:“相公,怎么样?我们没说谎吧?”
朱源点头微笑道:“果然不错。可以到我的住处议定财礼,择日行聘就是了。”
中依旧光陆秃。
话说朱源自从娶了瑞虹,两人相敬如宾,恩爱如鱼得水。
半年后,瑞虹怀孕了,到了十月怀胎期满,生下了一个孩子,朱源非常高兴,写信告诉妻子。
时间过得很快,那孩子很快就满周岁了。
那一年正好是会试,瑞虹日夜向天祈祷,希望丈夫能金榜题名,早日为蔡家报仇。
考试结束后,朱源果然中了第六十五名进士,殿试位列三甲,被选为知县。
恰好武昌县缺了县官,朱源就申请了这个职位,对瑞虹说:“这次离仇人不远,只怕他先死了,你就出不了这口气。如果他还在,我一定一个个抓来,用他们的血祭奠你的父母,不怕他们逃到天上去。”
瑞虹说:“如果相公能如此用心,我死也瞑目了。”
朱源一方面派人回家接取家小到扬州等候,一同赴任,另一方面等待吏部的任命。
不久,朱源领到了任命,辞别朝廷离开京城。
原来在吴、楚地区做官的,通常都在临清张家湾雇船,走水路去任所,或者从家乡转道,视情况而定。
那一路都是顺水而下,又快又稳;况且带着家小,如果没有合适的陆路交通工具,走陆路会很不方便。
经常有下路的粮船,运粮到京城,交完粮后,空船回去,就顺便揽些生意,假装是官船,请官员坐舱,船头则包揽他人货物,图个免税的好处,这也是个老规矩。
话说朱源带着小奶奶到临清雇船,看了几个舱口,都不满意,只有一只船整齐,符合朱源的心意。
船头递上姓名手本,磕头相见。
管家搬行李安顿在舱内,请老爷奶奶下船。
烧了神福,船头指挥众人开船。
瑞虹在舱中听到船头说话,是淮安口音,和贼头陈小四一模一样。
问丈夫船头叫什么名字,朱源查那手本上写着:船头吴金叩首,姓名都不一样。
看来没什么关系,但再听他的声音越听越像。
瑞虹心生疑虑,放心不下,对丈夫说了。
假装吩咐事情,叫船头近舱。
瑞虹躲在背后辨认他的面貌,发现和陈小四一模一样。
只是姓名不同,真是奇怪。
想盘问他,又没有理由。
偶然有一天,朱源的座师船到了,朱源过去拜访。
那船头的婆娘进舱来拜见奶奶,送茶表示敬意,瑞虹看那妇人:虽然没有十分美貌,但也有些风韵。
瑞虹有心问那妇人:“你几岁了?”
那妇人回答:“二十九岁了。”
又问:“哪里人?”
回答:“池阳人。”
瑞虹说:“你丈夫不像池阳人。”
那妇人说:“这是小妇人的后夫。”
瑞虹问:“你几岁死过丈夫的?”
那妇人说:“小妇人夫妇运粮到这里,前夫一病身亡。现在这个后夫是武昌人,原在船上做帮手,丧事中多亏他一力相助。小妇人孤身无依,只得跟了他,顶着前夫的名字,完成这次差使。”
瑞虹心里明白,暗暗点头。
赏了她一块香帕。
那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瑞虹等朱源上船,把这话告诉了他。
眼见吴金就是陈小四,正是贼头。
朱源说:“路上不能轻举妄动,先忍耐他到地方上再处理,还要从他身上追查余党。”
瑞虹说:“相公说得对;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几天怎么熬得过去!”
恨不得借滕王阁的顺风,一下子吹到武昌。
心中怨恨亲仇已经多年,枕戈待旦却无缘报仇。如今仇人同船,却又隔着千山万水。
话说朱源的船到了扬州,接大夫人的船还没到,只好停泊在码头等候。
瑞虹心里更加气闷。
等到第三天,忽然听到岸上喧闹起来。
朱源派人去问,原来是船头和岸上两个汉子扭打在一起。
只听得他们口口声声说:“你干得好事!”
朱源见小奶奶气闷,正没办法,这次正好借这个机会,敲打那贼头几下,权当发泄,当下命令水手:“把他们全都抓过来!”
原来这些水手和船头面和心不和,也有个原因。
当初陈小四勒死了瑞虹,弃船逃跑,无处投奔,流落到池阳地面。
正好吴金的粮船起运,少个帮手,陈小四就上了他的船。
见吴金的老婆像个爱吃枣儿汤的,正中下怀,一路上勾搭上了。
两人如胶似漆,反而觉得吴金碍眼。
船过黄河时,吴金得了寒症,陈小四假装殷勤,买药调理。
那药不按君臣配伍,一服见效,吴金死了。
妇人拿出私财,给了陈小四,只说借他的东西,送走了丈夫。
过了一两个七,又借口欠债无力偿还,就把自己白白嫁给了他。
虽然备了些酒食,安抚了众人,但大家心里不服,因此面和心不和。
听到舱里喊:“全都抓过来!”大家蜂拥上岸,把三个人一起扣下船来,跪在将军柱边。
朱源问:“为什么打架?”
船头禀报:“这两个人原是小人合本撑船的伙计,因偷了资本,背地逃走,两三年不见面。今天天意相逢,小人向他们讨债,他们反而诬赖小人,两个人打一个。请老爷为小人做主。”
朱源问:“你们俩怎么说?”
那两个汉子说:“小人没有这回事,都是胡说八道。”
朱源问:“难道一点影子都没有,平白无故就打起来?”
那两个汉子说:“有个原因:当初我们虽然和他合本撑船,只因为他迷恋了一个女人,我们怕耽误生意,就把自己的本钱收起来,各自经营,并没有欠他一分钱。”
朱源问:“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那两个汉子还没开口,陈小四抢先说:“一个叫沈铁甏,一个叫秦小元。”
朱源正要再问,忽然背后有人拉他。
回头一看,是丫鬟悄悄传话,说:“小奶奶请老爷说话。”
朱源走进后舱,见瑞虹双泪直流,拉住丈夫的衣袖,低声说:“那两个汉子的名字,正是那贼头一伙,同谋打劫的人,不能放他们走。”
朱源说:“原来如此。事到如今,等不到去武昌了。”
急忙写了名帖,吩咐打轿,命令地方官,把三个人绑成一串,自己去拜见扬州太守,报告此事。
太守问明了情况,先把三个贼徒收监,第二天再审理。
在风波之中,我们和谐地以琴瑟之好相处。
认识你的那一天,我就答应要复仇。
皇天怜悯,我早早就实现了宦游的愿望。
那些奸恶之徒已经满贯,相继被逮捕;并且明正典刑,以血祭奠。
蔡氏已经断绝的宗族,再次得到恢复,世禄得以延续。
相公对衰落的宗族的恩德,天高地厚,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的仇已经报了,我的志向也已经实现了。
失节贪生,玷污了门第,我将去死,以向地下的蔡氏宗族谢罪。
儿子已经六岁,嫡母疼爱,必定能够成长。
我即使死了,也如同活着一样。
姻缘有限,无法当面告别,只好寄一封信,表达我的衷情。
大奶奶得知瑞虹死了,非常痛惜,殡殓非常隆重,将她的遗书封好,交给承舍寄往任上。
朱源看了,哭倒在地,昏迷了半晌才醒来。
从此患病,闭门数日,府县都来问候。
朱源哭诉情由,人人落泪,都夸瑞虹节孝,今古无比,不在话下。
后来朱源差满回京,历任至三边总制。
瑞虹所生的儿子,名叫朱懋,少年登第,上疏陈述生母蔡瑞虹一生的苦难,请求赐予旌表。
圣旨准奏,特建节孝坊,至今仍在。
有诗赞云:
报仇雪耻是男儿的事,谁说女子不能坚持。
可笑那些固执的小人,一事无成只会叹息。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三十六-注解
蔡瑞虹:蔡武的女儿,因出生时天上出现五色虹霓,被视为祥瑞,故取名瑞虹。她聪明伶俐,不仅擅长女工,还有智识才能,掌管家中大小事务。
蔡武:蔡武是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原本是金印将军,因酒量高而闻名。他的命运转折点在于不听女儿瑞虹的劝告,继续饮酒,最终导致全家被强盗杀害。
赵贵:兵部尚书,年轻时家境贫寒,得到蔡武父亲的资助,后来连科及第,官至兵部尚书。为报恩,特升蔡武为湖广荆襄等处游击将军。
陈小四:陈小四是故事中的反派角色,一个强盗,参与了多起犯罪活动,包括谋杀和强奸。他的行为反映了古代社会中的犯罪现象和法律的严惩。
西江月:词牌名,这首词劝人节制饮酒,以免因酒误事。
瑞虹:瑞虹是故事中的女性角色,蔡指挥的女儿。她在故事中展现了坚韧和贞节,最终为了家族的荣誉和自己的清白选择了自杀。
沈铁甏:沈铁甏是强盗之一,他在故事中杀害了蔡武,是强盗团伙中的重要成员。
秦小元:秦小元是强盗之一,他在故事中参与了杀害蔡武全家的行动,并在后续的分赃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李癞子:李癞子是强盗之一,他在故事中提出了对瑞虹的担忧,认为她可能会复仇,因此建议杀掉她以绝后患。
白满:白满是强盗之一,他在故事中参与了杀害蔡武全家的行动,并在后续的分赃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板斧:一种古代兵器,斧头较宽,常用于砍伐树木或作为武器。
阴骘:指阴德,即暗中做的好事,积累的善行。
单结:指绳索打结的一种方式,单结较为简单,容易解开。
醉杨妃:比喻女子醉酒后的娇媚姿态,源自唐代杨贵妃的典故。
阴德:指暗中积累的善行或功德,古人认为阴德可以带来福报。
卞福:文中人物,汉阳府人氏,江湖商人,表面上帮助瑞虹,实则心怀不轨。
福:指卞福,一个商人角色。
官司告理:指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
孤男寡女:指没有伴侣的男女,常用来形容单身或独居的人。
拈酸的领袖,吃醋的班头:形容卞福的妻子非常嫉妒,容易吃醋。
掠贩的:指从事人口贩卖的人。
乐户:古代指从事音乐、舞蹈等娱乐行业的人家,这里指妓院。
胡悦:胡悦是故事中的男主角,表面上看似帮助瑞虹,实际上却是一个骗子。
飞过海:这是绍兴地方的一种俗语,指的是通过贿赂等手段快速获得官职的行为。
三考吏:指通过三次考试合格的吏员,可以选任为官员。
佐贰官:古代官制中的副职官员,辅助主官处理政务。
京花子:指在京城中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
美人局:一种骗局,利用美貌女子作为诱饵,骗取财物。
六甲:古代指怀孕,源于天干地支中的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六个甲日,古人认为这六日是怀孕的吉日。
会试:明清时期科举制度中的一种考试,是选拔进士的重要环节,通常在京城举行。
黄榜:古代科举考试后公布的录取名单,因用黄纸书写而得名。
殿试:科举制度中最高级别的考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决定进士的最终名次。
知县:明清时期县级行政长官的称呼,负责一县的政务。
临清:今山东省临清市,明清时期是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
张家湾:位于今北京市通州区,明清时期是重要的水路交通要道。
勘合:古代官府发放的通行证,用于证明身份和允许通行。
脚力:古代指交通工具或运输工具,如马车、船只等。
座师:科举考试中主考官或阅卷官的尊称,考生考中后常去拜访以示感谢。
滕王阁:位于今江西省南昌市,唐代著名建筑,因王勃的《滕王阁序》而闻名。
将军柱:古代船上用于固定缆绳的柱子,此处指船上的某个固定位置。
朱源:朱源是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担任县宰,后升任御史。他在故事中展现了正义和智慧,成功处理了复杂的案件,体现了古代官员的职责和道德。
太守:太守是古代中国的地方行政长官,负责管理一个地区的行政和司法事务。在故事中,太守负责审理陈小四等人的案件,体现了古代司法系统的运作。
蔡指挥:蔡指挥是故事中提到的历史人物,曾有功于国家,但因遭遇不幸而家族几乎灭绝。他的故事反映了古代社会中家族荣誉和复仇的主题。
凌迟:凌迟是古代中国的一种极刑,用于惩罚极其严重的罪行。在故事中,陈小四等人被判处凌迟,反映了古代法律的严厉。
琴瑟之好:比喻夫妻感情和谐,如同琴瑟合奏。
识荆:指结识有才能的人。荆,古代指有才能的人。
皇天见怜:指上天怜悯,表示幸运或得到上天的眷顾。
宦游早遂:指仕途顺利,早早实现了官场上的成功。
诸奸贯满:指所有的奸恶之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明正典刑:指依法公正地执行刑罚。
沥血设飨:指以血祭奠,表示极度的悲痛和敬意。
蔡氏已绝之宗:指蔡氏家族已经断绝的宗族。
披根见本:比喻彻底解决问题,恢复根本。
世禄复延:指家族的世袭禄位得以延续。
失节贪生:指失去节操,贪图生命。
贻玷阀阅:指给家族带来耻辱。
嫡母:指正妻,相对于妾而言。
旌表:古代对忠孝节义等行为进行表彰的一种方式。
节孝坊:为表彰节孝行为而建立的牌坊。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三十六-评注
这首《西江月》词以劝诫饮酒为主题,开篇即点明酒的两面性:既能陶冶性情、解闷消愁,又能使人失去理智、招致祸患。词中通过对比‘谨厚’与‘凶险’、‘精明’与‘昏流’,揭示了饮酒过度带来的严重后果。结尾引用大禹疏远仪狄的典故,进一步强调了酒的危害性。
故事中的蔡武是一个典型的因酒误事的形象。他因贪杯被罢官,却仍不改嗜酒本性,甚至在赴任途中携带大量酒水。蔡武的贪杯不仅影响了他的仕途,还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他的女儿瑞虹虽然聪明伶俐,多次劝谏父亲戒酒,但蔡武始终未能醒悟,最终酿成大祸。
蔡瑞虹的形象则是一个典型的贤良淑女。她不仅容貌出众,还具备智慧和才能,掌管家中事务。她对父亲的劝谏体现了她的孝心和远见,但遗憾的是,她的忠告未能改变父亲的命运。瑞虹的悲剧命运反映了古代女性在家庭中的无奈与无力。
赵贵的形象则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君子。他年轻时得到蔡武父亲的资助,后来官至兵部尚书,仍不忘旧恩,特升蔡武为游击将军。赵贵的报恩行为体现了古代士人的道德观念,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陈小四及其水手则是故事中的反面角色。他们以谋财害命为生,见蔡武家财丰厚,遂起歹心。陈小四对瑞虹的觊觎更是暴露了他的贪婪与残忍。这一情节反映了古代社会中的盗匪横行现象,以及普通百姓在旅途中的危险。
从艺术特色上看,故事通过对比手法,突出了酒的两面性以及人物的性格特征。蔡武的贪杯与瑞虹的贤良形成鲜明对比,赵贵的知恩图报与陈小四的贪婪残忍形成强烈反差。这些对比不仅增强了故事的戏剧性,还深化了主题思想。
从历史价值上看,故事反映了明代社会的某些现实问题,如官员的腐败、盗匪的横行以及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蔡武的贪杯被罢官,揭示了明代官场中的腐败现象;陈小四的谋财害命,反映了当时社会治安的混乱;瑞虹的无奈与无力,则揭示了古代女性在家庭中的从属地位。
总的来说,这首《西江月》词及其背后的故事,不仅具有劝诫意义,还通过生动的人物形象和曲折的情节,展现了明代社会的某些现实问题,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
这段古文出自《醒世恒言》中的《蔡瑞虹忍辱报仇》,讲述了一个关于家庭悲剧、个人复仇和道德沦丧的故事。故事通过蔡武一家的悲惨遭遇,揭示了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黑暗面。
首先,故事中的蔡武是一个典型的悲剧人物。他原本是金印将军,地位显赫,但因酒量高而沉迷于饮酒,最终导致全家被强盗杀害。蔡武的命运转折点在于他不听女儿瑞虹的劝告,继续饮酒,这体现了他的固执和自负。他的悲剧不仅是个人的,也是家庭的,因为他的一意孤行导致了全家的覆灭。
瑞虹是故事中的女主角,她的形象充满了坚韧和智慧。在全家被杀害后,她被迫与强盗陈小四成亲,但她内心充满了复仇的决心。瑞虹的忍辱负重和复仇的决心体现了她的坚强和智慧,她不仅是一个受害者,更是一个复仇者。她的形象在故事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推动了故事的发展。
陈小四是故事中的强盗头目,他的行为体现了强盗的残忍和对美色的贪婪。他杀害了蔡武全家,但留下了瑞虹,意图与她成亲。陈小四的行为不仅是对蔡武一家的残忍,也是对瑞虹的侮辱。他的形象在故事中起到了反衬的作用,突出了瑞虹的坚韧和智慧。
故事中的其他强盗,如沈铁甏、秦小元、李癞子和白满,他们的行为体现了强盗团伙的残忍和无情。他们在杀害蔡武全家后,还意图分赃,甚至对瑞虹的生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这些强盗的形象在故事中起到了衬托的作用,突出了蔡武一家的悲剧和瑞虹的坚韧。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通过蔡武一家的悲惨遭遇,揭示了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黑暗面。故事中的每个人物都有其独特的性格和命运,他们的行为不仅推动了故事的发展,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现实。这段古文不仅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也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
这段文字出自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瑞虹传》,讲述了一个女子瑞虹在遭遇强盗劫持后,经历生死考验,最终侥幸逃脱的故事。文本通过细腻的描写,展现了瑞虹在绝境中的心理变化和命运转折,同时也揭示了人性的复杂与险恶。
首先,文本通过强盗的心理活动,展现了他在面对瑞虹时的矛盾心理。强盗一方面被瑞虹的美貌所迷惑,甚至一度放弃了杀害她的念头;另一方面,他又担心瑞虹的存在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最终决定‘斩草除根’。这种心理描写不仅揭示了强盗的残忍与自私,也反映了人性中的欲望与恐惧的冲突。
其次,瑞虹的形象塑造得非常鲜明。她在面对强盗的威胁时,虽然内心充满恐惧,但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试图寻找报仇的机会。她的坚韧与智慧在绝境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当她被强盗用绳索勒住时,虽然一度昏迷,但最终凭借顽强的生命力苏醒过来,展现了她的不屈与顽强。
此外,文本还通过瑞虹与卞福的互动,揭示了人性的复杂。卞福表面上是一个善良的商人,愿意帮助瑞虹伸冤,但实际上他心怀不轨,企图利用瑞虹的美貌谋取私利。这种表里不一的行为,反映了社会中某些人的虚伪与狡诈。瑞虹在经历了一系列的磨难后,虽然对卞福产生了怀疑,但仍然抱有一丝希望,这种心理描写进一步加深了人物的复杂性。
从艺术特色上看,这段文字采用了细腻的心理描写和生动的场景刻画,使得故事情节紧凑,人物形象栩栩如生。特别是对瑞虹的心理变化描写得非常到位,从最初的恐惧、绝望,到后来的挣扎、苏醒,再到对卞福的怀疑与警惕,层层递进,展现了人物内心的复杂情感。
从历史价值来看,这段文字反映了明代社会的某些现实问题,如盗匪横行、女性地位的低下等。瑞虹的遭遇不仅是她个人的悲剧,也是当时社会环境的缩影。通过她的故事,作者揭示了社会的不公与险恶,同时也表达了对正义与善良的呼唤。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细腻的描写和复杂的人物关系,展现了人性的多面性,既有残忍与自私,也有坚韧与善良。它不仅具有较高的文学艺术价值,也为后人提供了了解明代社会风貌的窗口。
这段古文选自中国古代小说,通过卞福与瑞虹的对话和后续情节,展现了当时社会的复杂人际关系和女性地位的低下。卞福作为一个商人,表面上看似关心瑞虹,实则利用她的困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行为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剥削和利用。
瑞虹的形象是一个典型的悲剧女性角色,她因家仇而陷入困境,被迫接受卞福的提议,最终又被卞福的妻子出卖。她的遭遇揭示了当时女性在社会中的无助和被动,以及她们在面对不公时的无奈选择。
卞福的妻子是一个嫉妒心极强的女性角色,她的行为不仅导致了瑞虹的悲剧,也反映了当时社会中女性之间的竞争和矛盾。她的行为虽然极端,但也揭示了当时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和她们对丈夫的控制欲。
胡悦的出现为故事增添了新的转折,他的贪恋美色和对瑞虹的追求,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物化和对美色的追求。瑞虹在胡悦家的遭遇,进一步揭示了女性在当时的困境和她们在面对不公时的无奈选择。
整个故事通过瑞虹的遭遇,揭示了当时社会的复杂人际关系和女性地位的低下。瑞虹的悲剧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剧,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剥削和利用,以及她们在面对不公时的无奈选择。
这段古文选自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一则故事,通过瑞虹和胡悦的互动,揭示了当时社会的复杂人性和官场的腐败现象。故事中的瑞虹是一个典型的悲剧人物,她因家破人亡而寻求复仇,却不幸落入胡悦的骗局。胡悦则是一个典型的反面角色,他利用瑞虹的困境,表面上提供帮助,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故事中的‘飞过海’和‘三考吏’等词汇,反映了明代官场的腐败现象。通过贿赂等手段快速获得官职,这种现象在当时的社会中相当普遍,揭示了官场的黑暗和腐败。
瑞虹的形象塑造得非常鲜明,她不仅是一个受害者,也是一个有智慧和勇气的女性。尽管她被骗,但她并没有放弃希望,仍然在寻找复仇的机会。她的坚韧和智慧使她在困境中依然保持尊严。
胡悦的形象则是一个典型的骗子,他利用瑞虹的困境,表面上提供帮助,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的行为揭示了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黑暗面。
故事中的‘美人局’是一种典型的骗局,利用美貌女子作为诱饵,骗取财物。这种现象在当时的社会中相当普遍,反映了社会的复杂和险恶。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通过瑞虹和胡悦的故事,揭示了明代社会的复杂人性和官场的腐败现象。故事中的人物形象鲜明,情节紧凑,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通过对这些人物的刻画,作者不仅揭示了社会的黑暗面,也表达了对正义和道德的追求。
这段文字出自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瑞虹传》,讲述了朱源与瑞虹夫妇的故事。文本通过细腻的描写和紧凑的情节,展现了明代社会的风俗人情和官场生态。
首先,文本通过朱源与瑞虹的婚姻生活,展现了明代家庭伦理观念。朱源与瑞虹相敬相爱,如鱼得水,体现了夫妻之间的和谐与恩爱。瑞虹在朱源考中进士后,日夜祈祷丈夫黄榜题名,反映了当时女性对丈夫事业的支持与期望。
其次,文本通过朱源赴任途中的经历,揭示了明代官场的复杂性和社会的不安定。朱源在临清雇船时,遇到了疑似贼头陈小四的船头吴金,这一情节不仅增加了故事的悬念,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不安定和官场的腐败。
再次,文本通过瑞虹的机智和朱源的果断,展现了明代女性的智慧和男性的决断力。瑞虹通过细心观察和巧妙询问,确认了吴金的真实身份,而朱源则在得知真相后果断采取行动,体现了他们的智慧和勇气。
最后,文本通过朱源与瑞虹的对话和行动,揭示了明代社会的正义感和复仇观念。朱源承诺为瑞虹报仇,瑞虹则表示若得相公如此用心,死亦瞑目,反映了当时社会对正义和复仇的重视。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细腻的人物描写,展现了明代社会的风俗人情和官场生态,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
这个故事深刻地反映了古代中国社会的法律、道德和家族观念。通过朱源和陈小四的对比,故事展现了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以及法律对于维护社会秩序的重要性。
故事中的女性角色瑞虹,展现了古代女性在家族和社会中的角色和地位。她的贞节和牺牲精神,体现了古代社会对女性的道德要求和对家族荣誉的重视。
蔡指挥的故事线,揭示了古代社会中家族荣誉和个人命运紧密相连的观念。蔡家的悲剧和最终的复仇,反映了古代社会对于家族复仇的认可和对正义的追求。
故事中的法律程序和刑罚,如凌迟,展示了古代中国法律的严厉和对犯罪的零容忍态度。这些法律措施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被视为维护社会秩序和正义的必要手段。
整体而言,这个故事不仅是一个关于正义与复仇的故事,也是对古代中国社会法律、道德和家族观念的一次深刻反思。通过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情节发展,故事揭示了古代社会的多重面貌和人性的复杂性。
这段文字描述了一个女子蔡瑞虹在经历了家族的衰败和个人的苦难后,最终通过自己的努力和牺牲,为家族复仇并恢复了家族的荣誉。她的故事不仅展现了个人坚韧不拔的精神,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忠孝节义的重视。
蔡瑞虹的形象是一个典型的节妇,她在丈夫去世后,不仅没有选择改嫁,反而坚守节操,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维护家族的荣誉。这种行为在当时的社会中被视为极高的道德标准,因此她的故事被广泛传颂,并得到了官方的表彰。
从文化内涵来看,这段文字体现了儒家思想中的忠孝节义观念。蔡瑞虹的行为符合儒家对女性的道德要求,即守节、孝顺、忠诚。她的故事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角色的期待,即女性应该以家庭为重,牺牲个人利益来维护家族的荣誉。
从艺术特色来看,这段文字采用了典型的叙事手法,通过细腻的描写和感人的情节,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令人敬佩的女性形象。文字中运用了大量的比喻和象征,如“琴瑟之好”、“皇天见怜”等,增强了文本的感染力和表现力。
从历史价值来看,这段文字不仅记录了当时社会的道德观念和女性地位,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法律制度和文化传统。蔡瑞虹的故事被官方表彰,说明当时社会对忠孝节义的重视,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道德要求。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一个女性的故事,展现了当时社会的道德观念和文化传统,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文化内涵。它不仅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也是一面镜子,反映了当时社会的价值观和道德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