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明代文学家、戏曲家。他一生致力于通俗文学的创作与整理,编撰了“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
年代:明代(17世纪初)。
内容简要:共40篇白话短篇小说,内容多取材于民间故事,涉及爱情、婚姻、官场、社会风俗等。书中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通俗的语言,反映了明代社会的现实生活,是研究明代文学和社会文化的重要文献。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三十九-原文
汪大尹火焚宝莲寺
削发披缁修道,烧香礼佛心虔。不宜潜地去胡缠,致使清名有玷。念佛持斋把素,看经打坐参禅。逍遥散诞胜神仙,万贯腰缠不羡。
话说昔日杭州金山寺,有一僧人,法名至慧,从幼出家,积资富裕。一日在街坊上行走,遇著了一个美貌妇人,不觉神魂荡漾,遍体酥麻,恨不得就抱过来,一口水咽下肚去。走过了十来家门面,尚回头观望,心内想道:“这妇人不知是甚样人家?却生得如此美貌!若得与他同睡一夜;就死甘心!”
又想道:“我和尚一般是父娘生长,怎地剃掉了这几茎头发,便不许亲近妇人?我想当初佛爷也是扯淡,你要成佛作祖,止戒自己罢了,却又立下这个规矩,连后世的人都戒起来。我们是个凡夫,哪里打熬得过!又可恨昔日置律法的官员,你们做官的出乘骏马,入罗红颜,何等受用!也该体恤下人,积点阴骘,偏生与和尚做尽对头,设立恁样不通理的律令!如何和尚犯奸,便要责杖?难道和尚不是人身?就是修行一事,也出于各人本心,岂是捉缚加拷得的!”
又归怨父母道:“当时既是难养,索性死了,倒也乾净!何苦送来做了一家货,今日教我寸步难行。恨著这口怨气,不如还了俗去,娶个老婆,生男育女,也得夫妻团聚。”
又想起做和尚的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住下高堂精舍,烧香吃茶,恁般受用,放掉不下。
一路胡思乱想,行一步,懒一步,慢腾腾的荡至寺中,昏昏闷坐,未到晚便去睡卧。心上记挂这美貌妇人,难得到手,长吁短叹,怎能合眼,想了一回,又叹口气道:“不知这佳人姓名居止,我却在此痴想,可不是个呆子!”
又想道:“不难,不难,女娘弓鞋小脚,料来行不得远路,定然只在近处。拚几日工夫,到那答地方,寻访消息。或者姻缘有分,再得相遇,也未可知。那时暗地随去,认了住处,寻个熟脚,务要弄他到手。”
算计已定,盼望天明,起身洗盥,取出一件新做的绸绢褊衫,并著乾鞋净袜,打扮得轻轻薄薄,走出房门,正打从观音殿前经过,暗道:“我且问问菩萨,此去可能得遇。”
遂双膝跪倒,拜了两拜。向桌上拿过签筒,摇了两三摇,扑的跳出一根,取起看时,乃是第十八签,注著上上二字。记得这四句签诀云:
天生与汝有姻缘,今日相逢岂偶然?
莫惜勤劳问贪懒,管教目下胜从前。
求了这签,喜出望外,道:“据这签诀上,明明说只在早晚相遇,不可错过机会。”又拜了两拜,放下签筒,急急到所遇之外,见一妇人,冉冉而来。仔细一觑,正是昨日的欢喜冤家,身伴并无一人跟随。这时又惊又喜,想道菩萨的签,果然灵验。此番必定有些好处,紧紧的跟在后边。
那妇人向著侧边一个门面,揭起班竹帘儿,跨脚入去,却又掉转头,对他嘻嘻的微笑,把手相招。这和尚一发魂飞天外,喜之不胜。
用目四望,更无一人往来,慌忙也揭起帘儿迳钻进去问讯。那妇人也不还礼,绰起袖子望头上一扑,把僧帽打下地来,又赶上一步,举起尖趫趫小脚儿一蹴,谷碌碌直滚开在半边,口里格格的冷笑。这和尚惟觉得麝兰扑鼻,说道:“娘子休得取笑!”拾取帽子戴好。
那妇人道:“你这和尚,青天白日,到我家来做甚?”至慧道:“多感娘子错爱,见招至此,怎说这话!”此时色胆如天,也不管他肯不肯,向前搂抱,将衣服乱扯。那妇人笑道:“你这贼秃!真是不见妇人面的,怎的就恁般粗卤!且随我进来。”弯弯曲曲,引入房中。彼此解衣,抱向一张榻上行事。
刚刚肤肉相凑,只见一个大汉,手提钢斧,抢入房来,喝道:“你是何处秃驴?敢至此奸骗良家妇女!”吓得至慧战做一团,跪倒在地下道:“是小僧有罪了!望看佛爷面上,乞饶狗命,回寺去诵十部《法华经》,保佑施主福寿绵长。”这大汉哪里肯听,照顶门一斧,砍翻在地。你道被这一斧,还是死也不死?原来想极成梦,并非实境。那和尚撒然惊觉,想起梦中被杀光景,好生害怕,乃道:“偷情路险,莫去惹他,不如本分还俗,倒得安稳。”自此即蓄发娶妻,不上三年,痨瘵而死。
离寺之日,曾作诗云:
少年不肯戴儒冠,强把身心赴戒坛。雪夜孤眠双足冷,霜天剃发髑髅寒。朱楼美女应无分,红粉佳人不许看。死后定为惆怅鬼,西天依旧黑漫漫。
适来说这至慧和尚,虽然破戒还俗,也还算做完名全节。
如今说一件故事,也是佛门弟子,只为不守清规,弄出一场大事,带累佛面无光,山门失色。这话文出在何处?出在广西南宁府永淳县,在城有个宝莲寺。这寺还是元时所建,累世相传,房廊屋舍,数百多间,田地也有上千馀亩。钱粮广盛,衣食丰富,是个有名的古刹。本寺住持,法名佛显,以下僧众,约有百馀,一个个都分派得有职掌。凡到寺中游玩的,便有个僧人来相迎,先请至净室中献茶,然后陪侍遍寺随喜一过,又摆设茶食果品,相待十分尽礼。虽则来者必留,其中原分等则,若遇官宦富豪,另有一般延款,这也不必细说。
大凡僧家的东西,赛过吕太后的筵宴,不是轻易吃得的。
却是为何?那和尚们名虽出家,利心比俗人更狠。这几瓯清茶,几碟果品,便是钓鱼的香饵,不管贫富,就送过一个疏簿,募化钱粮。不是托言塑佛妆金,定是说重修殿宇,再没话讲,便把佛前香灯油为名。若遇著肯舍
者生,挡我者死。”其声震天动地。
此时值宿兵快,恰好刚到,就在监门口战斗。
汪大尹衙中闻得,连忙升堂。
旁县百姓听得越狱,都执枪刀前来救护。
和尚虽然拚命,都是短兵,快手俱用长枪,故此伤者甚多,不能得出。
佛显知事不济,遂教众人住手,退入监中,把刀斧藏过,扬言道:“谋反的止是十数馀人,都已当先被杀,我等俱不愿反,容至当堂禀明。”
汪大尹见事已定,差刑房吏带领兵快,到监查验,将应有兵器,尽数搜出,当堂呈看。
汪大尹大怒,向众人说道:“这班贼驴,淫恶滔天,事急又思谋反。我若没有防备,不但我一人遭他凶手,连满城百姓,尽受荼毒了。若不尽诛,何以儆后?”
唤过兵快,将出的刀斧,给散与他,吩咐道:“恶僧事虽不谐,久后终有不测,难以防制。可乘他今夜反狱,除一应人犯留明日审问,其馀众僧,各砍首级来报。”
众人领了言语,点起火把,蜂拥入监。
佛显见势头不好,连叫:“谋反不是我等。”言还未毕,头已落地。
须臾之间,百馀和尚,齐皆斩讫,犹如乱滚西瓜。
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汪大尹次日吊出众犯,审问狱中缘何藏得许多兵器?
众犯供出禁子凌志等得了银子,私放僧人回去,带进兵器等情。
汪大尹问了详细,原发下狱,查点禁子凌志等,俱已杀死,遂连夜备文,申详上司,将宝莲寺尽皆烧毁。
其审单云:
看得僧佛显等,心沉欲海,恶炽火坑。用智设机,计哄良家祈嗣:穿墉穴地,强邀信女通情。紧抱著娇娥,兀的是菩萨从天降;难推去和尚,则索道罗汉梦中来。可怜嫩蕊新花,拍残狂蝶;却恨温香软玉,抛掷终风。白练受污,不可洗也;黑夜忍辱,安敢言乎!乃使李婉儿朱抹其顶,又遣张媚姐墨涅其颠。红艳欲流,想长老头横冲经水;黑煤如染,岂和尚颈倒浸墨池。收送福堂,波罗蜜自做甘受;陷入色界,磨兜坚有口难言。乃藏刀剑于皮囊,寂灭翻成贼虐;顾动干戈于圜棘,慈悲变作强梁。夜色正昏,护法神通开犴狴;钟声甫定,金刚勇力破拘挛。釜中之鱼,既漏网而又跋扈;柙中之虎,欲走圹而先噬人。奸窈窕,淫善良,死且不宥;杀禁子,伤民壮,罪欲何逃!反狱奸淫,其罪已重;戮尸枭首,其法允宜。僧佛显众恶之魁,粉碎其骨;宝莲寺藏奸之薮,火焚其巢。庶发地藏之奸,用清无垢之佛。
这篇审单一出,满城传诵,百姓尽皆称快。
往时之妇女,曾在寺求子,生男育女者,丈夫皆不肯认,大者逐出,小者溺死。
多有妇女怀羞自缢,民风自此始正。
各省直州府传闻此事,无不出榜戒谕,从今不许妇女入寺烧香。
至今上司往往明文严禁,盖为此也!
后汪大尹因此起名,遂钦取为监察御史。
有诗为证:
子嗣原非可强求,况于入寺起淫偷。从今勘破鸳鸯梦,泾渭分源莫混流。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三十九-译文
汪大尹火烧宝莲寺
剃发出家修行,烧香拜佛心诚。不应该偷偷地去胡闹,导致清名受损。念佛持斋吃素,看经打坐参禅。逍遥自在胜过神仙,万贯家财也不羡慕。
话说从前杭州金山寺,有一个僧人,法名叫至慧,从小出家,积累了不少财富。一天在街上行走,遇到了一个美貌的妇人,不由得神魂颠倒,全身酥麻,恨不得立刻把她抱过来,一口水咽下肚去。走过了十来家门面,还回头张望,心里想道:“这妇人不知道是哪家的人?竟然长得如此美貌!如果能和她同睡一夜,就是死了也甘心!”
又想道:“我和尚也是父母生的,怎么剃掉了这几根头发,就不许亲近妇人?我想当初佛爷也是胡闹,你要成佛作祖,只戒自己罢了,却又立下这个规矩,连后世的人都戒起来。我们是个凡夫,哪里能忍受得了!又可恨当初制定法律的官员,你们做官的出门骑骏马,回家有美女陪伴,何等享受!也该体恤下人,积点阴德,偏偏与和尚作对,设立这样不通情理的律令!为什么和尚犯奸,就要责打?难道和尚不是人吗?就是修行这件事,也是出于各人的本心,怎么能用强迫的手段呢!”
又埋怨父母道:“当时既然难养,索性死了,倒也干净!何苦送来做了一家货,今天让我寸步难行。恨着这口怨气,不如还俗去,娶个老婆,生儿育女,也能夫妻团聚。”
又想起做和尚的不耕田就有饭吃,不织布就有衣穿,住在高堂精舍,烧香喝茶,这般享受,舍不得放弃。
一路胡思乱想,走一步,懒一步,慢腾腾地荡回寺中,昏昏沉沉地坐着,还没到晚上就去睡觉。心里记挂着那个美貌妇人,难以得到手,长吁短叹,怎么能合眼,想了一会儿,又叹口气道:“不知道这佳人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我却在这里痴想,岂不是个呆子!”
又想道:“不难,不难,女子脚小,料来走不了远路,肯定就在附近。拼几天工夫,到那个地方,寻访消息。或者姻缘有分,再得相遇,也未可知。那时暗地跟去,认了住处,找个熟人,一定要把她弄到手。”
计划已定,盼望着天亮,起身洗漱,取出一件新做的绸绢褊衫,穿上干净的鞋袜,打扮得轻轻薄薄,走出房门,正好从观音殿前经过,暗想:“我且问问菩萨,这次去能不能遇到。”
于是双膝跪倒,拜了两拜。从桌上拿过签筒,摇了两三下,跳出一根签,拿起来看时,是第十八签,上面写着“上上”二字。记得这四句签诀说:
天生与你有姻缘,今日相逢岂偶然?
不要吝惜勤劳,不要贪懒,管教你眼前胜过从前。
求了这签,喜出望外,道:“根据这签诀,明明说就在早晚相遇,不可错过机会。”又拜了两拜,放下签筒,急忙到昨天遇到的地方,见一个妇人,缓缓走来。仔细一看,正是昨天的欢喜冤家,身边没有一个人跟随。这时又惊又喜,想道菩萨的签果然灵验。这次必定有些好处,紧紧地跟在后面。
那妇人向旁边一个门面,揭起竹帘,跨脚进去,却又掉转头,对他嘻嘻地微笑,招手示意。这和尚更加魂飞天外,喜不自胜。
四处张望,没有一个人来往,慌忙也揭起帘子径直钻进去问候。那妇人也不还礼,抓起袖子往头上一扑,把僧帽打落在地,又赶上一步,举起尖尖的小脚一踢,帽子滚到一边,嘴里格格地冷笑。这和尚只觉得麝兰香气扑鼻,说道:“娘子不要取笑!”拾起帽子戴好。
那妇人道:“你这和尚,青天白日,到我家来做什么?”至慧道:“多谢娘子错爱,见招至此,怎么这样说!”此时色胆包天,也不管她肯不肯,上前搂抱,将衣服乱扯。那妇人笑道:“你这贼秃!真是不见妇人面的,怎么就这么粗鲁!且随我进来。”弯弯曲曲,引入房中。彼此解衣,抱向一张床上行事。
刚刚肌肤相贴,只见一个大汉,手提钢斧,冲进房来,喝道:“你是哪里来的秃驴?敢到这里奸骗良家妇女!”吓得至慧浑身发抖,跪倒在地下道:“是小僧有罪了!看在佛爷面上,饶我一命,回寺去诵十部《法华经》,保佑施主福寿绵长。”这大汉哪里肯听,照头顶一斧,砍翻在地。你说被这一斧,是死还是不死?原来是想得太厉害成了梦,并非实境。那和尚猛然惊醒,想起梦中被杀的情景,非常害怕,于是道:“偷情路险,不要去惹他,不如本分还俗,倒得安稳。”自此即蓄发娶妻,不到三年,痨病而死。
离寺之日,曾作诗云:
少年不肯戴儒冠,强把身心赴戒坛。雪夜孤眠双足冷,霜天剃发髑髅寒。朱楼美女应无分,红粉佳人不许看。死后定为惆怅鬼,西天依旧黑漫漫。
刚才说的这至慧和尚,虽然破戒还俗,也还算完名全节。
如今说一件故事,也是佛门弟子,只因不守清规,弄出一场大事,连累佛面无光,山门失色。这话文出在何处?出在广西南宁府永淳县,城里有个宝莲寺。这寺还是元朝时建的,世代相传,房廊屋舍,数百多间,田地也有上千馀亩。钱粮广盛,衣食丰富,是个有名的古刹。本寺住持,法名佛显,以下僧众,约有百馀,一个个都分派得有职掌。凡到寺中游玩的,便有个僧人来相迎,先请至净室中献茶,然后陪侍遍寺随喜一过,又摆设茶食果品,相待十分尽礼。虽则来者必留,其中原分等则,若遇官宦富豪,另有一般延款,这也不必细说。
大凡僧家的东西,赛过吕太后的筵宴,不是轻易吃得的。
却是为何?那和尚们名虽出家,利心比俗人更狠。这几杯清茶,几碟果品,便是钓鱼的香饵,不管贫富,就送过一个疏簿,募化钱粮。不是托言塑佛妆金,定是说重修殿宇,再没话讲,便把佛前香灯油为名。若遇著肯舍
支持我的人能活,阻挡我的人必死。”这声音震天动地。
这时,值夜的士兵刚好到达,就在监狱门口展开了战斗。
汪大尹在衙门里听到消息,急忙升堂处理。
邻近县城的百姓听说有越狱事件,都拿着武器前来救援。
和尚们虽然拼命抵抗,但使用的是短兵器,而士兵们用的是长枪,因此受伤的和尚很多,无法逃脱。
佛显知道事情不妙,便让众人停手,退回监狱,藏起刀斧,公开宣称:“谋反的只有十几个人,都已经被杀,我们都不愿意反叛,愿意到堂上说明情况。”
汪大尹见局势已定,便派刑房吏带领士兵到监狱检查,将所有武器搜出,呈上堂来。
汪大尹非常愤怒,对众人说:“这些恶僧,罪恶滔天,事到临头还想谋反。如果我没有防备,不仅我会遭其毒手,全城的百姓也会受害。如果不全部处死,怎能警示后人?”
他命令士兵分发搜出的刀斧,并指示:“这些恶僧虽然这次没有成功,但以后可能还会有不测,难以防范。趁他们今晚反狱,除了主要犯人留待明日审问,其余的和尚,全部砍头来报。”
士兵们领命后,点燃火把,蜂拥进入监狱。
佛显见形势不妙,连声喊道:“谋反的不是我们。”话还没说完,头已经落地。
不久,一百多个和尚全部被斩首,就像滚动的西瓜一样。
这正是:善恶终有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第二天,汪大尹提审犯人,询问监狱中为何藏有这么多武器。
犯人们供出是狱卒凌志等人收了银子,私自放僧人回去,并带进了武器等情。
汪大尹详细询问后,将犯人重新关入监狱,检查发现狱卒凌志等人已被杀死,便连夜准备文件,向上级报告,将宝莲寺全部烧毁。
他的审单写道:
看这些僧人佛显等人,心沉溺于欲望,罪恶如同火坑。他们用智谋设下机关,欺骗良家妇女求子:穿墙挖地,强行邀请信女通情。紧抱着娇娥,仿佛是菩萨从天而降;难以推开的和尚,只好说是罗汉梦中来。可怜那些嫩蕊新花,被狂蝶拍残;却恨那些温香软玉,被抛弃在风中。白练被污,无法洗净;黑夜忍辱,怎敢言说!他们让李婉儿用朱砂涂抹头顶,又让张媚姐用墨染黑头顶。红艳欲滴,想象长老的头横冲直撞经水;黑如煤染,难道和尚的脖子倒浸墨池。收送到福堂,波罗蜜自己甘愿接受;陷入色界,磨兜坚有口难言。他们藏刀剑于皮囊,寂静的修行变成了贼虐;动用干戈于监狱,慈悲变成了强梁。夜色正浓,护法的神通打开了监狱;钟声刚定,金刚的勇力破除了束缚。釜中的鱼,既漏网又跋扈;笼中的虎,欲逃出笼先咬人。奸淫窈窕,淫乱善良,死罪不赦;杀害狱卒,伤害民壮,罪责难逃!反狱奸淫,其罪已重;戮尸枭首,其法允宜。僧佛显是众恶之首,粉碎其骨;宝莲寺是藏奸之所,火焚其巢。这样才能揭露地藏的奸诈,用清净无垢的佛法。
这篇审单一出,全城传诵,百姓都感到非常痛快。
过去那些曾在寺庙求子,生男育女的妇女,她们的丈夫都不肯承认,大的被赶出家门,小的被溺死。
许多妇女因此羞愧自缢,民风从此开始端正。
各省直州府听说此事,都发布榜文告诫,从今以后不允许妇女进入寺庙烧香。
至今上级往往明文严禁,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后来汪大尹因此出名,被任命为监察御史。
有诗为证:
子嗣本不是可以强求的,何况是在寺庙中起淫心偷情。从今以后看破鸳鸯梦,泾渭分明不要混流。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三十九-注解
削发披缁:削发指剃去头发,披缁指穿上僧衣。这是出家的象征,表示正式成为僧人。
念佛持斋:念佛是指念诵佛号,持斋是指遵守斋戒,即不食荤腥,保持清净。
看经打坐:看经是指阅读佛经,打坐是指静坐冥想,是僧人修行的基本方式。
逍遥散诞:形容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万贯腰缠:形容非常富有,腰缠万贯是古代形容富有的成语。
法名至慧:法名是僧人出家后取的名字,至慧是这个僧人的法名。
积资富裕:指积累了很多财富,生活富裕。
神魂荡漾:形容心神不宁,思绪纷乱。
遍体酥麻:形容身体因激动或兴奋而感到酥软无力。
剃掉了这几茎头发:指剃发为僧,表示出家。
佛爷:对佛陀的尊称。
扯淡:指胡说八道,没有根据的话。
成佛作祖:指修行成佛或成为祖师。
凡夫:指普通人,未修行的俗人。
打熬:指忍受、坚持。
阴骘:指阴德,积德行善。
责杖:指用杖责打,古代的一种刑罚。
修行:指通过修炼身心,达到解脱或成佛的境界。
还俗:指僧人放弃僧侣身份,回归世俗生活。
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形容僧人不从事生产劳动,依靠施舍生活。
高堂精舍:指寺庙中高大宽敞的房屋。
烧香吃茶:指僧人的日常生活,烧香礼佛,喝茶修行。
弓鞋小脚:指古代妇女的小脚,穿着弓鞋。
姻缘有分:指有缘分成为夫妻。
签筒:指寺庙中用来抽签的筒子。
上上签:指抽到的最好的签,预示好运。
欢喜冤家:指既爱又恨的人,通常指情人。
麝兰:指麝香和兰花的香气,形容香气浓郁。
色胆如天:形容色欲极强,胆大包天。
痨瘵:指肺结核,古代的一种致命疾病。
惆怅鬼:指因遗憾或不满而死后变成的鬼魂。
西天:指佛教中的极乐世界,即西方净土。
佛门弟子:指佛教的信徒或僧人。
清规:佛教寺庙中的戒律和规矩。
宝莲寺:故事中的寺庙,是僧佛显等人进行不法活动的场所。
住持:寺庙中的主要负责人,负责管理寺庙事务。
佛显:宝莲寺的住持和尚,故事中的主要反派角色。
募化:指僧人向信徒募捐钱财或物资。
塑佛妆金:指用金粉装饰佛像,使其更加庄严。
香灯油:指寺庙中用于供奉佛像的灯油。
僧家:指佛教僧侣,这里泛指佛教寺院和僧人。
募缘:佛教术语,指僧人向信徒募捐财物以维持寺院生活和宗教活动。
子孙堂:佛教寺院中的一种特殊建筑,信徒在此祈求子嗣。
斋戒:宗教仪式前的一种净化行为,包括禁食、禁欲等,以示虔诚。
圣笤:一种占卜工具,用于宗教仪式中,信徒通过掷笤来寻求神明的指示。
净室:寺院中供信徒进行宗教活动的清净房间。
汪大尹:指明朝时期的官员汪直,曾任大尹,即地方行政长官。
酥软:形容身体或物体柔软无力,这里指李婉儿在和尚的挑逗下感到身体柔软,心情愉悦。
淫乐:指不正当的性行为或过度的性享受。
县主:古代对县令的尊称。
墨汁:用于书写或绘画的黑色液体,这里指李婉儿用墨汁在和尚头上涂抹。
光头:指没有头发的头部,这里指和尚的头部。
多情知趣:形容人情感丰富,懂得情趣。
种子丸药:古代用于增强性能力的药物,这里指和尚送给李婉儿的药物。
方丈:寺庙中住持的居所,也指住持本人。
红朱黑墨:指红色和黑色的颜料,这里指和尚头上涂抹的颜色。
春意种子丸:指增强性能力的药物,这里指和尚送给妓女的药物。
暗道:秘密通道,这里指寺庙中用于不正当行为的秘密通道。
禁子:古代监狱中的看守人员。
越狱:指囚犯从监狱中逃脱。
凌志:宝莲寺的禁子之一,因受贿而私放僧人。
李婉儿、张媚姐:故事中的女性角色,被僧佛显等人利用进行不法活动。
波罗蜜:佛教用语,指到达彼岸的智慧,此处被讽刺地用于描述僧佛显的恶行。
磨兜坚:佛教用语,指坚韧不拔的修行态度,此处被讽刺地用于描述僧佛显的恶行。
地藏:佛教中的地藏菩萨,象征救度众生,此处被讽刺地用于描述僧佛显的恶行。
无垢之佛:指纯净无染的佛性,此处用于表达清除罪恶,恢复佛教清净的愿望。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醒世恒言-卷三十九-评注
《汪大尹火焚宝莲寺》是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中的一篇故事,通过描写僧人至慧的内心挣扎和最终破戒还俗的经历,揭示了人性中的欲望与宗教戒律之间的矛盾冲突。故事以细腻的心理描写和生动的对话,展现了至慧在面对美色诱惑时的内心波动,从最初的虔诚修行到逐渐动摇,最终选择还俗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仅反映了人性中的弱点,也揭示了宗教戒律在现实生活中的难以完全遵守。
故事中的至慧和尚虽然出家多年,但在面对美色诱惑时,内心的欲望逐渐占据了上风。他通过抽签的方式寻求心理安慰,最终在梦中经历了一场惊险的偷情,醒来后决定还俗。这一情节不仅表现了至慧内心的挣扎,也反映了宗教戒律在现实生活中的脆弱性。至慧的经历揭示了人性中的欲望与宗教戒律之间的冲突,以及在这种冲突下,个体的无奈与妥协。
故事的结尾,至慧还俗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临终前作诗表达了对人生的遗憾和对宗教的怀疑。这一结局不仅是对至慧个人命运的总结,也暗示了宗教戒律在现实生活中的局限性。至慧的经历反映了人性中的欲望与宗教戒律之间的矛盾,以及在这种矛盾下,个体的无奈与妥协。
此外,故事还通过宝莲寺的描写,揭示了寺庙内部的腐败和僧人的世俗化。宝莲寺虽然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刹,但僧人却以募化为名,行敛财之实,甚至利用香灯油等名义向信徒索要钱财。这一描写不仅揭示了寺庙内部的腐败现象,也反映了宗教在世俗化过程中所面临的挑战。
总的来说,《汪大尹火焚宝莲寺》通过至慧和尚的经历和宝莲寺的描写,揭示了人性中的欲望与宗教戒律之间的矛盾,以及宗教在世俗化过程中所面临的挑战。故事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和生动的对话,展现了人物内心的挣扎和无奈,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和艺术价值。
这段文本通过描述宝莲寺的祈嗣活动,揭示了当时社会对宗教的迷信和僧人的道德败坏。文本首先描绘了僧人的虚伪和贪婪,他们利用信徒的迷信心理,通过募缘和祈嗣活动敛财。接着,文本详细描述了宝莲寺的祈嗣仪式,包括斋戒、讨笤和净室住宿等,这些仪式看似神圣,实则隐藏着僧人的淫乱行为。
文本通过对比僧人的虚伪和信徒的虔诚,揭示了宗教活动中的道德沦丧和社会问题。僧人们利用信徒的迷信心理,通过祈嗣活动敛财,甚至进行淫乱行为,这种行为不仅违背了佛教的教义,也严重损害了信徒的利益和社会的道德风尚。
此外,文本还通过汪大尹的调查,揭示了宗教活动中的腐败和权力滥用。汪大尹作为一位清官,他通过亲身体验和调查,揭示了宝莲寺祈嗣活动的真相,这种行为不仅维护了社会的公正和正义,也揭示了宗教活动中的腐败和权力滥用问题。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描述宝莲寺的祈嗣活动,揭示了当时社会对宗教的迷信和僧人的道德败坏,同时也揭示了宗教活动中的腐败和权力滥用问题。这种揭示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当时社会的宗教现象,也对我们今天的社会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这段古文描绘了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通过细腻的笔触展现了古代社会的复杂人际关系和道德困境。故事中的李婉儿虽然参与了不正当的性行为,但她仍然保持着对县主的忠诚,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反映了古代女性在社会中的无奈和挣扎。
和尚的形象在故事中被描绘为多情知趣的妙人,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利用宗教身份进行不正当行为的伪君子。这种对宗教人士的讽刺揭示了古代社会中宗教与道德之间的复杂关系。
汪大尹作为县主,展现了其精明和果断的一面。他通过细致的调查和审问,揭露了寺庙中的不正当行为,并采取了严厉的措施。这一情节反映了古代官员在维护社会秩序和道德规范方面的作用。
故事中的妓女和妇女们虽然参与了不正当的行为,但她们在面对审问时却表现出羞耻和恐惧。这种描写揭示了古代女性在社会中的弱势地位和道德困境。
佛显作为寺庙的住持,虽然在表面上维护寺庙的清规,但实际上却参与了不正当行为。这种伪善的形象揭示了古代社会中宗教与道德之间的复杂关系。
故事的高潮部分发生在监狱中,众和尚通过贿赂禁子,企图越狱。这一情节展现了古代社会中腐败和权力的滥用,同时也揭示了囚犯在绝望中的反抗精神。
整个故事通过细腻的描写和复杂的情节,展现了古代社会的道德困境和人际关系。通过对不同人物的刻画,揭示了古代社会中宗教、权力和道德之间的复杂关系。
这段古文描述了一个关于寺庙僧侣腐败和官员正义执法的故事。故事通过汪大尹的视角,揭示了宝莲寺僧佛显等人的恶行,包括利用寺庙进行淫乱活动、私藏武器、反狱等行为。汪大尹作为正义的代表,果断地采取了措施,最终将恶僧正法,并烧毁了宝莲寺,恢复了社会的正义和秩序。
从文化内涵来看,这段文本反映了明代社会对于宗教机构腐败的严厉态度,以及对于官员清正廉洁、勇于担当的期待。故事中的汪大尹形象,是理想化的官员形象,他不仅能够洞察秋毫,还能够果断行动,为民除害。
艺术特色方面,文本运用了丰富的比喻和夸张手法,如将斩首的和尚比作“乱滚西瓜”,形象生动地描绘了斩首场景的惨烈。同时,通过对比僧佛显的恶行与佛教教义的纯洁,形成了强烈的讽刺效果。
历史价值上,这段文本不仅是文学作品,也是研究明代社会、宗教和法律制度的重要资料。它揭示了当时社会对于宗教腐败的零容忍态度,以及法律对于维护社会秩序的重要性。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展现了明代社会的正义与邪恶斗争,以及对于清官和法治的向往,具有深刻的文化意义和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