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霞客(1587年—1641年),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明代地理学家、旅行家。他出身于江苏江阴的书香门第,自幼博览群书,尤好地理。成年后放弃科举,专注于游历考察,足迹遍及中国16个省区。
年代:明代(17世纪)。
内容简要:全书共60余万字,记录了徐霞客30余年的旅行见闻,内容涵盖地理、地貌、水文、风俗等。他以科学的态度考察山川河流,尤其对喀斯特地貌的研究具有开创性意义。该书不仅是地理学经典,也是文学佳作。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四-原文
己卯(公元1639年)五月初一日平明起,店主人言:“自往尖山后,参府吴公屡令把总来候,且命店中一至即入报。”
余不知其因,令姑缓之,且游于市,而主人不听。
已而吴君令把总持名帖来,言:“欲躬叩,旅肆不便,乞即枉顾为幸。”
余颔之,因出观街子。此处五日一大街,大街在南门外来凤山麓。
是日因旱,断屠祈雨,移街子于城中。旱即移街,诸乡村皆然。
遂往晤潘捷余。捷余宴买宝舍人,留余同事。余辞之,入城谒参府。
一见辄把臂互相挟住手臂。表示亲密入林,款礼颇至。
是日其子将返故乡,内简拾行囊,余辞之出。
吴,四川松潘人。为余谈大江自彼处分水岭发源,分绕省城而复合。
且言昔为贵州都阃,与陈学宪平人士奇同事,知黄石斋之异。
下午还寓。集鹰山宝藏徒径空来顾,抵暮别去。
初二日余止寓中。云峰山即尖山老师法界来顾。州痒彦李虎变昆玉对他人兄弟的美称来顾。李居绮罗。
初三日参府来候宴。已又观音寺天衣师令其徒来候,余以参府有前期约会,辞之。
上午赴参府招,所陈多腊味,以断屠故也。腊味中始食竹鼯。
下午别之出。醉后过万寿寺拜法界,不在。
出西门半里,过凌云桥,又西半里,由玉泉池南堰上西山之麓,则观音寺在焉。
寺东向临玉泉池,寺南有古刹并列,即玉泉寺矣。
天衣师拜经观音寺,三年不出,一见喜甚,留余宿。
余辞以他日,啜其豆浆粥而返,已昏黑矣。
初四日参府令门役以《州志》至。方展卷而李君来候。
时微雨,遂与之联骑,由来凤山东麓循之南,六里,抵绮罗,入叩李君家。
绮罗,《志》作矣罗,其村颇盛,西倚来凤山,南瞰水尾山,当两山夹凑间。
盖罗汉冲之水,流经大洞、长洞二小阜间,北曲而注于平坞,乃分为二流,北为饮马河而抵城东,南为绮罗水而逼南山下,又西逼来凤东南麓,乃南捣两山夹间。
是村绾结集占据其谷口,竹树扶疏,田壑纡错,亦一幽境云。
是夜宿李君家。
余初望腾越中坞,东为球瓓、矣比,西为宝峰、毗卢,南为来凤、罗生,北为干峨、飞凤。
西北则巃嵸最耸,而龙潭清海之水溢焉;东南则罗汉冲最深,而罗生、黄坡之流发焉;东北则赤土山最远,而罗武、马邑之源始焉;大盈江惟西南破龙光台、来凤西麓而去。
则是州之脉,盖西北由集鹰山分脉:南下者,为宝峰、毗卢,而尽于龙光台;东曲者,一峙为笔峰,再耸为巃嵸,遂东下而度干峨之岭,又东南而纡为永安、乱箭之哨。
其曲而西也,余初疑南自罗生、水尾,而北转为来凤,至是始知罗汉冲水又南下于罗苴冲,则来凤之脉,不南自罗生、水尾,而实东自黄坡、矣比二坡也。
但二坡之西皆平坞,而南抵罗生,脉从田塍中西度。
郡人陈懿典进士《文星阁记》云:“嘉靖壬子(152年),城外周凿城隍,至正南迤东,竁地丈许,有络石,工役斫截之。其石累累如脊骨,穿地而来,乃秀峰之元龙正脉也。”
其说可与余相印证。
土人不知,乃分濬罗汉冲水一枝,北流为饮马河而抵于城东。
是此脉一伤于分流,再凿于疏隍,两受其病矣。
土人之为之解者曰,脉由龙光台潜度于跌水河之下。
不知跌水河虽石骨下亘,乃大水所趋,一壑之流交注焉;饮马河本无一水两分之理,乃人工所为,欲以此掩彼不可得也。
初五日晨餐后,即从李君循南山之麓东向行。
先半里,过水应寺。
又东二里,两逾南山北下之支,有寺在南峡中北向峙,即天应寺也。
其后即罗生主峰,仰之甚峻,《志》称其条冈分布,不诬也。
又东半里,上一北下之支,随之北下。
共一里,冈东尽处,竹树深密,绿荫袭人,披映心目。
其前复起一圆阜,立平畴中,是为团山,与此冈断而复续。
冈东村庐连络。
余从竹中下,一老人迎入其庐,具腊肉火酒献。
盖是日端午,而老人与李君有故,遂入而哺之。
既午,复东向循南山行,半里,其北复起一长阜,如半月横于前,是为长洞山。
又东二里,遂入山峡,有溪中贯而出,是为罗汉冲。
溪南北皆有村夹峙峡口。
由南村溯溪而东,又二里,越溪之北,有大路倚北山下,乃东逾岭趋猛连者,从其北坞中觅温泉。
其泉不热而温,流不急而平,一大石突畦间,水汇其旁,浅不成浴。
东山下有“大洞温泉”,为八景之一,即在其北岭峡中,与此隔一支岭,逾而北颇近,而李君急于还家,即导余从大路西出。
二里,过溪南村,出峡口,随溪西行。
一里,过一桥,从溪南又西一里,过长洞北麓。
北望大洞之阜,夹溪而峙,余欲趋之,浴其温泉。
李君谓泉在东峡中,其入尚远,遂强余还。
又西一里,过团山北麓,又西三里而还李君家。
初六日晨饭,令顾仆携卧具,为杨广哨之游。
先是李君为余言,此地东南由罗汉冲入二百里,有滃吕山,东南由罗生四十里,有马鹿塘,皆有峰峦可观。
余乃先其近者,计可从硫黄塘、半个山而转也。
东三里,从水应、天应二寺之间,南向上山。
愈上愈峻,七里,登绝顶。
北瞰即天应寺悬其坑麓,由州坞而北,惟巃嵸山与之对峙焉;西瞰则旁峡分趋,势若赘旒,皆下坠于绮罗南向之峡,有龙井出其下焉;惟东眺则本峰颉颃不相上下自掩;而南眺则浓雾弥沦,若以山脊为界,咫尺不可见。
于是南从岭上盘峡,俱行氤氲中,茫若蹈海。
半里,南下。
下二里余,山半复环一壑,其脊自东
南围抱而西,中藏圆坞,有小水西去。
其内雾影稍开,而雨色渐逼,虽近睹其田塍,而不免远罹其沾湿矣。
复上南坡,蹑坡脊而南,五里,一岐随脊而西南,一歧坠坡而东向。
余漫从脊上直南,已而路渐东下而穷。
二里,有村倚东坡下,披雾就讯之,乃清水屯也。
按《志》,城南三十里为清水朗,此其地矣。
然马鹿塘之径,当从北歧分向而东,此已逾而过南。
屯人指余从坡北东下,当得大路。
从之,半里,东北涉一坑甚深,雾影中窥其东南旋壑下盘,当时不知其所出何向,后乃知其南界高峰,反西自竹家屯而东突,为陈播箕哨也。
复东北上坡半里,见有路东向下,辄随之行,不意马鹿塘正道尚在其北。
雾漫不辨,踉跄东下。
一里余,有峡自北而南,溪流贯之,有田塍嵌其底,而绝无人居。
塍中插禾已遍,亦无一人。
抵塍而路绝,塍狭如线,以杖拄畦中,东行抵溪,而溪两岸蒙翳不可渡。
复还依西坡南向,一里得小径,渡溪东上。
一里,路伏草间,复若断若续,然其上甚峻。
三里,东向登岭头,复从岭上东南再陟一岭。
半里,始见岭北有坳,自北南度,中伏再起,其东则崩崖下坠,其势甚拓,其坠甚峭,若中剖其脊并左右两帏而平坠焉。
坳北有路自崩崖北岭东行,南亦有微路,自崩崖南岭东上,而坳中独无北交之路。
余遂循崖南路上。
东一里,路为崩崖所坠,复歧而南,再陟南岭。
半里,复东行岭脊。
二里始有南来之路,循之东。
此瞰崩崖下陷,东向成坑,箐木深翳。
又东半里,再陟岭,岭乃南去,微径始东北下坡。
曲折连下三里,余以为将及北坑之底,随之出即马鹿塘矣;孰知一坡中环,路歧而东西绕之,未几遂绝,皆深茅丛棘,坑嵌其下甚深。
余始从其南,不得道,转而东,复不得道。
往返踯躅,茅深棘翳,遍索不前。
久之,复从南坡下得微径,下一里余而东抵坑底。
则坑中有水潺潺,自崩崖东南流,坑两旁俱峭崖密翳,全无路影,而坑底甚平,水流乱砾间,时有平沙潆之,遂随之行。
或东或南,仰眺甚逼,而终绝路影。
三里,稍开,俯见潆沙之上,虎迹甚明,累累如初印。
随之又东南一里余,有小溪自西南来注,有路影南缘之,始舍坑而南陟坡,一里,越其上。
余意将逾坡东下,而路反从坡脊南行,余心知其误,然其路渐大,时亦渐暮,以为从大道,即不得马鹿塘,庶可得栖宿之所。
乃蹑脊西驰二里,见西峰顶有峰特倚如覆钟,大道从此分歧,一自东南坡下而上,一向西北峰顶而趋,一从西南盘壑而行。
未审所从,姑解所携饭啖之。
余计上下二径,其去人必远,不若从盘壑者中行。
于是又东南三里,遂坠坡而下,渐闻人声。
下里余,得茅二龛在峡间,投之,隘鄙不堪宿。
望南坡上有数龛,乃下陟深坑,攀峻而上,共一里而入其龛,则架竹为巢,下畜牛豕,而上托爂卧,俨然与粤西无异。
屈指自南丹去此,至今已阅十五月,乃复遇之西陲,其中数千里所不见也。
自登崩崖之脊,即望见高黎贡南亘之支屏列于东,下有深峡,而莫见龙川,意嵌其下也。
又西南二十余里,至所宿之坡,下瞰南峡甚深,即与高黎贡遥夹者,意龙江从此去。
西坞甚豁,远见重山外亘,巨壑中盘,意即南甸所托也。
时雾黑莫辨方隅,而村人不通汉语,不能分晰微奥。
即征其地名,据云为凤田总府庄,南至罗卜思庄一日余,东北至马鹿塘在二十里外,然无确据也。
夜以所携米煮粥,啜之而卧。
初七日阴雨霏霏,饭后余姑止不行。
已而村人言天且大霁,余乃谋所行。
念马鹿塘在东北,硫磺塘在西北,北山之脊,昨已逾而来,西山之脊,尚未之陟,不若舍马鹿而逾西脊,以趋硫磺塘,且其地抵州之径,以硫磺塘为正道,遂从之。
土人指余从村后西北向大山行。
余误由直北,一里余,下涉一涧,溯之北上坡,一里余,又下涉涧。
其处一涧自西峡崩崖来,一涧自北峡崇山来,涉其西来者。
又北上坡半里,路复分岐,一向北峡,一向西峡,皆盘其上坡。
余从其北峡者,二里,路渐湮消失。
已北下,则其涧亦自西来,横堑于前,虽小而颇深,藤箐蒙塞,雨雾淋漓,遂不能入。
乃复出,至岐口,转向西峡。
一里,路亦渐湮,其南崩崖下嵌,即下流之所从出,而莫能逾焉。
复出,从岐口南涉其涧,从涧南又得一岐西上,其路甚微。
一里,北逾一坡,又北一里,即崩崖西对之坡也,其上皆垦崖,而仍非通道。
蹑之行,一里,上西顶。
顶高云黑,莫知所从,计返下山,乃转南行莽棘中。
湿茅壅箐,踯躅东南向,二里,渐有径,下眺凤田所宿处,相距止二三里间。
更南半里,得大道西去,遂从之。
西循北山行一里,得耕者在坡下,问之,始知其上有小寨,名椤图,即从杨广哨入州正道矣。
乃亟西北上,蹑坡一里,有二茅当峡坪间,是为椤图寨。
由寨后更蹑峻而北,半里,登冈。
西望盘壑下开,水田漠漠,有溪流贯其中,壑西复有崇山外峙,其南又起一崇山,横接而南,交接之中,似有水中贯而去。
又北上一里半,遂凌大脊。
北下回峡中,半里,一村庐倚南坡,是为杨广哨。
从此西北下峡底一里余,有小溪自东北坠西南,其嵌甚深,乃从昨所度崩崖南岭分坠而成者。
涉之西北上,复一里余而跻其脊,余以为即从此缘脊上北大峰矣,而孰意犹中界之支也。
半里越脊,又即北下峡底。
里余,有大溪自北南坠,皆从石崖中破壁而去,此即清水朗东溪也。
水嵌峡底甚逼,横独木渡其上。
余宁木下涉水,即西北上坡。
始循崖石,继蹑陇脊,一里余,转而东北上,一里跻峰头。
由峰头西盘半里,复随峡北行。
其峡颇平,行其中一里余,当其东西分峡处,有村庐倚其中,是为陈播箕哨。
从哨北即西北下,二里,循南山而西,一里,有村庐当坡,是为竹家寨。
由寨东向北行,寨后复起一峰,有峡横其中,路分为二:循北峰直去,为腾越、南甸大道;穿北峰南峡而西,为硫磺塘道。
余乃舍大道从横峡西行。
半里,忽坠峡西下。
其峡甚逼,而下甚峻,坠级历坎,与水争隘。
一里余,望见西峡自北而南,一溪贯其中,即矣罗村之水,挟水尾山西峡而南者。
溪西之山,岦屼南踞,是为半个山。
按《一统志》有罗苴冲,硫磺塘在焉,疑即此山。
然《州志》又两书之,岂罗苴冲即溪东所下之山耶?
又西下半里,直抵溪上,有二塘在东崖之下,乃温水之小者。
其北崖之下,有数家居焉,是为硫磺塘村,有桥架溪上。
余讯大塘之出硫磺处,土人指在南峡中,乃从桥南下流涉溪而西,随西山南行。
时风雨大至,田塍滑隘,余踯躅南行,半里得径。
又南一里,则西山南迸,有峡东注大溪,遥望峡中蒸腾之气,东西数处,郁然勃发,如浓烟卷雾,东濒大溪,西贯山峡。
先趋其近溪烟势独大者,则一池大四五亩,中洼如釜,水贮于中,止及其半,其色浑白,从下沸腾。
作滚涌之状,而势更厉,沸泡大如弹丸,百枚齐跃而有声,其中高且尺余,亦异观也。
时雨势亦甚大,持伞观其上,不敢以身试也。
其东大溪,从南下,环山南而西合于大盈;西峡小溪,从热池南东注大溪。
小溪流水中亦有气勃勃,而池中之水,则止而不流,与溪无与也。
溯小溪西上半里,坡间烟势更大,见石坡平突,东北开一穴,如仰口而张其上腭,其中下绾如喉,水与气从中喷出,如有炉橐鼓风煽焰于下,水一沸跃,一停伏,作呼吸状。
跃出之势,风水交迫,喷若发机,声如吼虎,其高数尺,坠涧下流,犹热若探汤。
或跃时,风从中卷,水辄旁射,揽人于数尺外,飞沫犹烁人面也。
余欲俯窥喉中,为水所射不得近。
其龈齶之上,则硫磺环染之。
其东数步,凿池引水,上覆一小茅,中置桶养硝,想有磺之地,即有硝也。
又北上坡百步,坡间烟势复大,环崖之下,平沙一围,中有孔数百,沸水丛跃,亦如数十人鼓煽于下者。
似有人力引水,环沙四围,其水虽小而热,四旁之沙亦热,久立不能停足也。
其上烟涌处虽多,而势皆不及此三者。
有人将沙圆堆如覆釜,亦引小水四周之,虽有小气而沙不热。
以伞柄戳入,深一二尺,其中沙有磺色,而亦无热气从戳孔出,此皆人之酿磺者。
时雨势不止,见其上有路,直逾西岭,知此为半个山道,遂凌雨蹑崖。
其崖皆堆云骈瓣,崡岈嵌空,或下陷上连,或旁通侧裂,人从其上行,热气从下出,皆迸削之余骨,崩坠之剥肤也,所云“半个”之称,岂以此耶?
蹑崖半里,从其南循岭西上一里,渐随峡南转,则其峡自南岭头坠,中有水悬而为瀑,作两叠坠北下,即峡水之上流也。
又上半里,遂西逾瀑布之上。
复从峡西更西南上一里,渐转而西半里,见大道盘西崖坠处,出南坳去,小径则西上峰顶,渐转北行,盖此即半个山之顶,至此南下为坳,入城之路,当在其东北,不应西去,遂舍大道从小道。
西上半里,随峰东向北行二里余,乃西北下,得竹坞村庐。
时雨势甚大,避雨庐中,就火沸汤,瀹饭而食之。
其处即半个山村也,昔置镇彝关于路次,此为屯哨,今关废而村存云。
由其东下坡,随峡东行里余,与南来大道合。
随西山北转而行,于是水尾西溪即从此峡南下硫磺塘矣。
北行二里余,复陟东突之坡。
行坡峡中,五里稍下,又一里面绮罗村在东坡下矣。
时已薄暮,遂舍入州大道,东里余,宿李虎变家。
虎变以骑候于马鹿道中,不遇,甫返,煮竹鼯相待。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四-译文
己卯年(公元1639年)五月初一天刚亮,我起床后,店主人说:“自从你去了尖山后,参府吴公多次派把总来等候,并且命令店里一有消息就立即报告。”
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让他暂且缓一缓,先去市集游玩,但店主人不听。
不久,吴君派把总拿着名帖来,说:“想亲自拜访,但旅店不方便,请求你屈尊前来。”
我点头答应,于是出去看街市。这里每五天有一次大集市,大集市在南门外的来凤山脚下。
这天因为干旱,停止屠宰祈求降雨,将集市移到城中。干旱时就会移集市,各个乡村都是这样。
于是我去见潘捷余。捷余宴请买宝舍人,留我一起吃饭。我辞谢了,进城去拜访参府。
一见面就互相挽着手臂,表示亲密,进入林中,礼节非常周到。
这天他的儿子要回故乡,正在收拾行李,我辞别后离开。
吴君是四川松潘人。他向我讲述大江从他们那里的分水岭发源,分流绕过省城后又汇合。
并且说他曾经在贵州都阃任职,与陈学宪平人士奇同事,知道黄石斋的奇异之处。
下午回到住处。集鹰山的宝藏徒径空来拜访,傍晚时分离开。
初二日我留在住处。云峰山即尖山的老师法界来拜访。州痒彦李虎变昆玉(对他人兄弟的美称)来拜访。李君住在绮罗。
初三日参府来邀请我赴宴。之后观音寺的天衣师派他的徒弟来邀请,我因为参府有事先约定的约会,辞谢了。
上午去参府赴宴,宴席上多是腊味,因为停止屠宰的缘故。腊味中我第一次吃到竹鼯。
下午辞别后离开。醉后经过万寿寺拜访法界,他不在。
出西门半里,经过凌云桥,又向西半里,从玉泉池南堰上到西山的山脚,观音寺就在那里。
寺庙朝东,面向玉泉池,寺庙南边有古刹并列,就是玉泉寺。
天衣师在观音寺拜经,三年不出寺门,见到我非常高兴,留我住宿。
我推辞说改天再来,喝了他的豆浆粥后返回,天已经黑了。
初四日参府派门役送来《州志》。刚打开书卷,李君就来拜访。
当时下着小雨,于是和他一起骑马,从来凤山东麓向南走,六里,到达绮罗,进入李君家拜访。
绮罗,在《州志》中写作“矣罗”,这个村庄很繁荣,西边靠着来凤山,南边俯瞰水尾山,位于两山之间。
罗汉冲的水流经大洞、长洞两个小丘之间,向北弯曲注入平坞,然后分为两条河流,北边是饮马河流到城东,南边是绮罗水流到南山下,又向西流到来凤山东南麓,然后向南穿过两山之间。
这个村庄占据了谷口,竹树茂密,田地交错,也是一个幽静的地方。
当晚住在李君家。
我最初眺望腾越的中坞,东边是球瓓、矣比,西边是宝峰、毗卢,南边是来凤、罗生,北边是干峨、飞凤。
西北方向巃嵸山最高,龙潭清海的水从这里溢出;东南方向罗汉冲最深,罗生、黄坡的水流从这里发源;东北方向赤土山最远,罗武、马邑的水源从这里开始;大盈江从西南方向穿过龙光台、来凤山西麓流去。
这个州的脉络,大概是从西北方向的集鹰山分脉:向南的分支是宝峰、毗卢,最终到达龙光台;向东的分支,先是笔峰,再是巃嵸山,然后向东下到干峨岭,再向东南弯曲到永安、乱箭的哨所。
它向西弯曲的部分,我最初怀疑是从南边的罗生、水尾,然后向北转到来凤,现在才知道罗汉冲的水又向南流到罗苴冲,所以来凤的脉络不是从南边的罗生、水尾来的,而是从东边的黄坡、矣比二坡来的。
但二坡的西边都是平坞,向南到罗生,脉络从田埂中间穿过。
郡人陈懿典进士在《文星阁记》中说:“嘉靖壬子年(152年),城外四周挖城隍,到正南偏东的地方,挖地一丈多,发现有络石,工人们砍断它。这些石头像脊骨一样,穿地而来,是秀峰的元龙正脉。”
他的说法可以和我相互印证。
当地人不知道,于是分流罗汉冲的一条支流,向北流为饮马河流到城东。
这样这条脉络先是因分流而受损,再因挖城隍而受损,两次受到伤害。
当地人为之解释说,脉络从龙光台潜到跌水河下面。
他们不知道跌水河虽然石骨贯穿,但它是大水流向的地方,一条沟壑的水流交汇;饮马河本来没有一水分流的道理,是人工所为,想用这个掩盖那个是不可能的。
初五日早餐后,我和李君沿着南山山脚向东走。
先走半里,经过水应寺。
又向东走二里,两次越过南山北下的支脉,有一座寺庙在南峡中朝北而立,就是天应寺。
它的后面就是罗生主峰,仰视非常陡峭,《州志》说它的条冈分布,确实如此。
又向东走半里,上到一个北下的支脉,顺着它向北下。
一共走了一里,冈的东边尽头,竹树茂密,绿荫袭人,景色宜人。
前面又有一个圆形的山丘,立在平畴中,这就是团山,与这个冈断断续续相连。
冈东边的村庄连绵不断。
我从竹林中下去,一位老人迎接我进入他的屋子,准备了腊肉和火酒招待。
因为这天是端午节,老人和李君有交情,于是进去吃饭。
中午过后,又向东沿着南山走,半里,北边又有一个长长的山丘,像半月形横在前面,这就是长洞山。
又向东走二里,进入山峡,有一条溪流从中穿过,这就是罗汉冲。
溪流南北都有村庄夹峙在峡口。
从南边的村庄沿着溪流向东走,又走二里,越过溪流的北边,有一条大路靠着北山,向东越过山岭去猛连,从北边的坞中寻找温泉。
这泉水不热但温暖,水流不急但平稳,一块大石头突立在畦间,水汇在旁边,浅得不能洗澡。
东山下有“大洞温泉”,是八景之一,就在北岭峡中,与这里隔着一道山岭,翻过去很近,但李君急着回家,就带我走大路向西出去。
走二里,经过溪南村,出峡口,沿着溪流向西走。
走一里,过一座桥,从溪南又向西走一里,经过长洞北麓。
向北望大洞的山丘,夹着溪流而立,我想去那里,洗温泉。
李君说温泉在东峡中,进去还很远,就强行带我回去。
又向西走一里,经过团山北麓,又向西走三里回到李君家。
初六日早餐后,我让顾仆带着卧具,准备去杨广哨游玩。
之前李君告诉我,这个地方东南方向从罗汉冲进去二百里,有滃吕山,东南方向从罗生进去四十里,有马鹿塘,都有峰峦可以观赏。
我决定先去近的地方,计划可以从硫黄塘、半个山转过去。
向东走三里,从水应、天应二寺之间,向南上山。
越往上越陡峭,走了七里,登上绝顶。
向北俯瞰,天应寺悬在坑麓,从州坞向北,只有巃嵸山与它相对;向西俯瞰,旁峡分道,势如赘旒,都下坠到绮罗南向的峡谷,有龙井从下面流出;向东眺望,本峰与它不相上下,自相掩映;向南眺望,浓雾弥漫,仿佛以山脊为界,咫尺之间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从岭上向南盘绕峡谷,都在氤氲中行走,仿佛在海上行走。
走半里,向南下。
下二里多,山腰又环绕着一个壑谷,它的脊自东
南面环绕着山,中间藏着一个圆形的山坞,有一条小溪向西流去。
山坞内的雾气稍微散开了一些,但雨势渐渐逼近,虽然近处可以看到田埂,但远处难免会被雨水打湿。
再次登上南坡,沿着坡脊向南走,走了五里,一条岔路沿着脊向西南延伸,另一条岔路则向东下坡。
我随意沿着脊向南直走,不久路渐渐向东下坡,最后走到了尽头。
走了两里,有一个村庄依傍在东坡下,我拨开雾气前去询问,得知这里是清水屯。
根据《志》记载,城南三十里是清水朗,这里就是清水朗了。
然而去马鹿塘的路应该从北边的岔路向东走,而我却已经越过这里向南走了。
屯里的人告诉我从坡北向东下坡,应该能找到大路。
我听从了他们的建议,走了半里,向东北方向涉过一条很深的坑,在雾气中隐约看到东南方向有一个盘旋的深谷,当时不知道它通向哪里,后来才知道它的南边是高峰,反而从西边的竹家屯向东突出,是陈播箕哨。
再次向东北上坡走了半里,看到有一条路向东下坡,便跟着这条路走,没想到马鹿塘的正路还在北边。
雾气弥漫,无法辨认方向,我踉踉跄跄地向东下坡。
走了一里多,有一条峡谷从北向南延伸,溪流贯穿其中,田埂嵌在谷底,但完全没有人家。
田埂上已经插满了禾苗,但也没有一个人。
走到田埂尽头,路也断了,田埂狭窄如线,我用杖支撑着在田埂中向东走,走到溪边,但溪两岸被茂密的植被遮蔽,无法渡过。
于是又回到西坡向南走,走了一里,找到一条小径,渡过溪流向东上坡。
走了一里,路隐藏在草丛中,时断时续,但路势非常陡峭。
走了三里,向东登上岭头,又从岭上向东南再登上一座岭。
走了半里,才看到岭北有一个坳口,从北向南延伸,中间低伏后又隆起,东边则是崩塌的悬崖,地势非常开阔,悬崖非常陡峭,像是从中间剖开脊梁,左右两边的帷幕平直坠落。
坳口北边有一条路从崩塌的悬崖北岭向东延伸,南边也有一条小路从崩塌的悬崖南岭向东上坡,但坳口中间却没有向北交汇的路。
我于是沿着悬崖南边的路向东走。
走了一里,路被崩塌的悬崖阻断,又分出一条岔路向南延伸,我再次登上南岭。
走了半里,又向东沿着岭脊行走。
走了两里,终于有一条从南边来的路,我沿着它向东走。
从这里俯瞰,崩塌的悬崖下陷,向东形成一个深坑,坑中树木茂密,遮蔽很深。
又向东走了半里,再次登上岭,岭向南延伸,一条小径开始向东北下坡。
曲折地连续下坡三里,我以为快要到北坑的底部了,以为从这里出去就是马鹿塘了;谁知一个山坡环绕着,路分岔向东和西绕行,不久路就断了,到处都是深茅和荆棘,坑底非常深。
我最初从南边走,找不到路,转而向东,还是找不到路。
来回徘徊,茅草深密,荆棘丛生,四处寻找却无法前进。
过了很久,终于从南坡下找到一条小径,下了一里多,向东到达坑底。
坑中有潺潺的流水,从崩塌的悬崖东南方向流去,坑的两旁都是陡峭的悬崖,植被茂密,完全没有路的痕迹,但坑底非常平坦,水流在乱石间穿行,时而有一些平沙潆绕,我便顺着水流走。
时而向东,时而向南,抬头望去,四周非常狭窄,但始终看不到路的痕迹。
走了三里,稍微开阔了一些,低头看到潆沙上有明显的虎脚印,像是刚印上去的。
顺着脚印又向东南走了一里多,有一条小溪从西南方向流来,有一条路的痕迹沿着小溪南边延伸,我便离开坑底向南上坡,走了一里,翻过坡顶。
我原本打算翻过山坡向东下坡,但路却沿着坡脊向南延伸,我心里知道走错了,但路渐渐变宽,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心想沿着大路走,即使到不了马鹿塘,或许也能找到住宿的地方。
于是沿着脊向西疾走了两里,看到西峰顶上有一座山峰像倒扣的钟一样倚靠着,大路从这里分岔,一条从东南坡下而上,一条向西北峰顶延伸,一条从西南方向盘绕深谷而行。
我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便解开随身带的饭吃了。
我估计上下两条路离人烟一定很远,不如走盘绕深谷的那条路。
于是又向东南走了三里,便下坡而行,渐渐听到人声。
下了一里多,看到峡谷中有两间茅草屋,便前去投宿,但屋子狭小简陋,无法住宿。
看到南坡上有几间茅草屋,便下到深坑,攀爬陡峭的山坡上去,走了一里,进入茅草屋,发现里面用竹子搭建了巢穴,下面养着牛和猪,上面则是睡觉的地方,俨然和粤西的习俗一样。
屈指一算,从南丹离开这里,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个月,没想到在西陲又遇到了这种习俗,这中间几千里的路程都没有见过。
自从登上崩塌的悬崖脊梁,就看到高黎贡山南边的支脉像屏风一样排列在东边,下面有深峡,但看不到龙川,估计龙川就藏在深峡下面。
又向西南走了二十多里,到了住宿的山坡,俯瞰南边的深峡,非常深邃,与高黎贡山遥遥相对,估计龙江从这里流去。
西边的山坞非常开阔,远远看到重重山峦外延,巨大的深谷盘绕其中,估计这就是南甸的所在地。
当时雾气浓重,无法辨别方向,而村里的人不会说汉语,无法详细询问。
我询问地名,据说是凤田总府庄,南边到罗卜思庄需要一天多的时间,东北到马鹿塘在二十里外,但没有确切的依据。
晚上用随身带的米煮了粥,喝完后便睡了。
初七日,阴雨绵绵,早饭后我暂时没有出发。
不久村里的人说天气即将放晴,我便开始计划行程。
想到马鹿塘在东北方向,硫磺塘在西北方向,北山的脊梁昨天已经翻越过来,西山的脊梁还没有攀登,不如放弃马鹿塘,翻越西山的脊梁,前往硫磺塘,而且那里是通往州城的正道,于是决定走这条路。
当地人告诉我从村后向西北方向的大山走。
我误以为直北方向,走了一里多,下到一条涧谷,溯流北上坡,走了一里多,又下到涧谷。
这里有一条涧谷从西边的峡谷崩塌的悬崖流来,另一条涧谷从北边的峡谷高山流来,我涉过西边流来的涧谷。
又北上坡走了半里,路再次分岔,一条向北边的峡谷延伸,一条向西边的峡谷延伸,都盘旋在坡上。
我选择了北边的峡谷,走了两里,路渐渐消失了。
不久向北下坡,发现涧谷也是从西边流来,横在前面,虽然不大但很深,藤蔓和灌木丛生,雨雾淋漓,无法继续前进。
于是又退回到岔路口,转向西边的峡谷。
走了一里,路也渐渐消失,南边崩塌的悬崖下陷,是下流的出口,但无法越过。
于是又退回到岔路口,向南涉过涧谷,从涧谷南边又找到一条向西上坡的小路,路非常狭窄。
走了一里,向北翻过一个山坡,又向北走了一里,就到了崩塌的悬崖西边的山坡,山坡上都是开垦的崖地,但并不是通道。
我沿着山坡走了一里,登上西边的山顶。
山顶高耸,云雾密布,不知道该怎么走,决定下山,便转向南边,在莽莽的荆棘中行走。
湿漉漉的茅草和灌木丛生,我艰难地向东南方向走了两里,渐渐看到一条小路,低头看到凤田的住宿处,相距只有两三里。
又向南走了半里,找到一条向西的大路,便沿着它走。
向西沿着北山走了一里,看到坡下有耕田的人,询问后才知道坡上有一个小寨子,名叫椤图,是从杨广哨进入州城的正道。
于是急忙向西北上坡,走了一里,看到两间茅草屋建在峡谷间的平地上,这就是椤图寨。
从寨子后面继续向北攀登陡峭的山坡,走了半里,登上山冈。
向西望去,深谷开阔,水田连绵,溪流贯穿其中,深谷西边又有高山耸立,南边又有一座高山横接向南,交接的地方似乎有水从中流过。
又向北走了一里半,终于登上了大脊。
向北下到回旋的峡谷中,走了半里,看到一座村庄依傍在南坡上,这就是杨广哨。
从这里向西北下到峡谷底部,走了一里多,有一条小溪从东北坠向西南,峡谷非常深,是从昨天翻越的崩塌悬崖南岭分流而成的。
涉过小溪向西北上坡,又走了一里多,登上了脊梁,我以为从此可以沿着脊梁向北登上大峰,没想到这只是中间界线的支脉。
走了半里翻过脊梁,又立即向北下到峡谷底部。
走了一里多路,有一条大溪从北向南坠落,溪水从石崖中破壁而出,这就是清水朗东溪。
溪水嵌在峡谷底部,非常狭窄,横着独木桥渡过去。
我宁愿从独木桥下涉水而过,然后向西北方向上山坡。
起初沿着崖石走,接着踏上山脊,走了一里多路,转向东北方向上山,再走一里到达峰顶。
从峰顶向西盘旋半里,再沿着峡谷向北走。
这条峡谷比较平坦,走了一里多路,到了东西分岔的峡谷处,有一个村庄依山而建,这就是陈播箕哨。
从哨所向北走,向西北方向下山,走了二里路,沿着南山向西走,一里后,有一个村庄建在山坡上,这就是竹家寨。
从寨子向东向北走,寨子后面又有一座山峰,中间有一条峡谷横穿,路分为两条:沿着北峰直走,是通往腾越、南甸的大道;穿过北峰南边的峡谷向西走,是通往硫磺塘的路。
我于是舍弃大道,选择横穿峡谷向西走。
走了半里路,突然峡谷向西坠落。
这条峡谷非常狭窄,而且下坡非常陡峭,沿着阶梯和坎道下坠,与溪水争道。
走了一里多路,看见西边的峡谷从北向南延伸,一条溪水贯穿其中,这就是矣罗村的水,挟带着水尾山西边的峡谷向南流去。
溪水西边的山,高耸南踞,这就是半个山。
根据《一统志》记载,罗苴冲就在硫磺塘附近,怀疑就是这座山。
然而《州志》中又两次提到它,难道罗苴冲就是溪水东边所下的山吗?
又向西走了半里路,直接到达溪水边,东边的崖壁下有两个池塘,是温水的较小者。
北边的崖壁下,有几户人家居住,这就是硫磺塘村,溪水上有一座桥。
我询问大塘出产硫磺的地方,当地人指向南边的峡谷,于是我从桥南涉水向西,沿着西山向南走。
这时风雨大作,田埂湿滑狭窄,我艰难地向南走,半里后找到一条小路。
又向南走了一里,西边的山向南延伸,有一条峡谷向东注入大溪,远远望去,峡谷中蒸腾的热气,东西几处,浓郁勃发,像浓烟卷雾,东边靠近大溪,西边贯穿山峡。
我先去靠近溪水、烟势最大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四五亩大的池塘,中间凹陷像锅底,水积在其中,只有一半深,水色浑浊发白,从下面沸腾。
水像滚涌一样,势头更猛,沸泡像弹丸一样大,百枚齐跃并发出声响,水花高达一尺多,也是一奇观。
这时雨势也很大,我撑着伞站在上面,不敢以身试险。
东边的大溪,从南边流下,环绕山南向西汇入大盈江;西边峡谷的小溪,从热池南边向东注入大溪。
小溪流水中也有热气腾腾,而池塘中的水却静止不动,与溪水无关。
沿着小溪向西走了半里,山坡间的烟势更大,看见石坡平坦突出,东北方向有一个洞穴,像仰口张开上腭,中间下凹像喉咙,水和气从中喷出,像有风箱在下面鼓风煽火,水一会儿沸腾跃起,一会儿停伏,像呼吸一样。
水跃出的势头,风和水交相逼迫,喷出像机关发动,声音像虎吼,高达数尺,坠入涧中流下,仍然热得像探汤。
有时水跃起时,风从中卷起,水就向旁边喷射,把人掀到数尺外,飞沫还能灼伤人脸。
我想俯身窥探喉咙中的情况,但被水喷射无法靠近。
它的牙龈和上腭上,硫磺环绕染色。
东边几步远的地方,凿了一个池塘引水,上面盖了一个小茅屋,里面放了一个桶养硝,想来有硫磺的地方,就有硝。
又向北走了百步,山坡间的烟势又大了起来,环绕崖壁下,有一片平沙,中间有数百个孔,沸水丛跃,像有数十人在下面鼓风煽火。
似乎有人工引水,环绕沙地四周,水虽然小但很热,四周的沙子也很热,站久了无法停留。
上面烟涌的地方虽然多,但势头都不及这三处。
有人将沙子堆成圆形像倒扣的锅,也引小水环绕,虽然有小股热气但沙子不热。
用伞柄戳进去,深一二尺,里面的沙子有硫磺的颜色,但没有热气从戳孔中出来,这些都是人工酿制硫磺的地方。
这时雨势不停,看见上面有一条路,直接越过西边的山岭,知道这是半个山的道路,于是冒雨攀登崖壁。
崖壁像堆云骈瓣,崡岈嵌空,有的下陷上连,有的旁通侧裂,人从上面走,热气从下面冒出,都是崩裂的余骨,剥落的皮肤,所谓的“半个”之称,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攀登崖壁半里,从南边沿着山岭向西走了一里,渐渐随着峡谷向南转,峡谷从南边的岭头坠落,中间有水悬空成为瀑布,分两叠向北坠落,这就是峡谷水的上游。
又向上走了半里,于是向西越过瀑布的上方。
再从峡谷向西向西南走了一里,渐渐转向西走半里,看见大道盘旋在西边崖壁坠落的地方,从南边的山坳出去,小路则向西上到峰顶,渐渐转向北走,原来这就是半个山的山顶,到这里向南下为山坳,入城的路应该在东北方向,不应该向西走,于是舍弃大道走小路。
向西走了半里,沿着山峰向东向北走了二里多路,然后向西北下坡,到达竹坞村。
这时雨势很大,在村中避雨,用火煮沸水,煮饭吃。
这里就是半个山村,过去在路边设有镇彝关,这里是屯哨,现在关废了但村子还在。
从村子东边下坡,沿着峡谷向东走了一里多路,与南边来的大道汇合。
沿着西山向北转行,于是水尾西溪就从这条峡谷向南流到硫磺塘了。
向北走了二里多路,又登上东边突出的山坡。
在山坡峡谷中走了五里,稍微下坡,又走了一里,绮罗村就在东坡下了。
这时天色已晚,于是舍弃入州的大道,向东走了一里多路,住在李虎变家。
李虎变骑马在马鹿道中等候,没有遇到我,刚回来,煮竹鼯招待我。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四-注解
己卯:公元1639年,明朝崇祯十二年。
尖山:位于中国云南省腾冲市的一座山,因山形尖锐而得名。
参府:古代地方行政机构,负责军事和行政事务。
把总:明清时期的地方军事官员,负责指挥一定数量的士兵。
名帖:古代用于拜访或邀请的正式名片。
街子:集市,古代定期举行的市场活动。
祈雨:古代农业社会中,因干旱而举行的祈求降雨的仪式。
腊味:腌制或熏制的肉类食品,通常在冬季制作。
竹鼯:一种生活在竹林中的小型哺乳动物,有时被用作食材。
观音寺:供奉观音菩萨的佛教寺庙。
玉泉池:位于腾冲市的一个著名泉水池,以其清澈的水质而闻名。
州志:地方志书,记录一个州或地区的历史、地理、文化等信息。
罗汉冲:腾冲市的一个地名,以其自然景观和温泉而著名。
饮马河:腾冲市的一条河流,因其水质清澈,适合饮马而得名。
龙光台:腾冲市的一个地名,以其自然景观和历史遗迹而著名。
温泉:地热泉水,因其温暖的水温而常用于沐浴和治疗。
清水屯:位于城南三十里的一个村落,根据《志》记载,此地名为清水朗。
马鹿塘:一个地名,具体位置不详,但从文中描述来看,是作者行程中的一个重要地点。
陈播箕哨:古代边防哨所的名称,位于云南省,具体位置不详。
高黎贡:高黎贡山,位于中国云南省西部,是横断山脉的一部分,以其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和壮丽的自然景观著称。
龙川:可能指龙川江,是云南省的一条重要河流,流经多个地区。
南甸:古代地名,位于今云南省境内,具体位置不详。
硫磺塘:位于云南省的一个地名,因当地有硫磺温泉而得名。
椤图寨:一个小寨,位于杨广哨附近,是进入州城的正道。
杨广哨:一个村落,位于峡底,是作者行程中的一个重要地点。
清水朗东溪:位于中国云南省的一条溪流,因其清澈的水质和东向的流向而得名。
竹家寨:位于云南省的一个村庄,因当地盛产竹子而得名。
腾越、南甸大道:古代连接腾越(今云南腾冲)和南甸(今云南保山)的主要道路。
半个山:位于云南省的一座山,因其形状像半个山而得名。
罗苴冲:古代地名,位于云南省,具体位置不详。
硫磺塘村:位于云南省的一个村庄,因附近有硫磺温泉而得名。
大盈:位于云南省的一条河流,具体位置不详。
竹坞村:位于云南省的一个村庄,因当地盛产竹子而得名。
镇彝关:古代边防关隘的名称,位于云南省,具体位置不详。
绮罗村:位于云南省的一个村庄,具体位置不详。
李虎变:古代人名,具体身份不详。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四-评注
这段古文详细记录了作者在1639年五月初一至初六日的行程和见闻,展现了当时云南腾冲地区的社会生活、自然景观和宗教活动。通过作者的笔触,我们可以感受到古代文人对自然的热爱和对文化的尊重。
文中提到的‘街子’和‘祈雨’反映了古代农业社会对自然环境的依赖和敬畏。‘街子’不仅是商品交换的场所,也是社会交往和文化交流的重要平台。‘祈雨’则体现了人们对自然力量的敬畏和对丰收的渴望。
作者对自然景观的描写细腻而生动,如‘竹树扶疏,田壑纡错’,不仅描绘了绮罗村的美丽景色,也反映了作者对自然美的深刻感受。此外,文中提到的‘观音寺’和‘玉泉池’等宗教场所,展示了当时佛教在当地的广泛影响和人们对宗教信仰的虔诚。
通过对‘州志’的引用,作者不仅记录了腾冲地区的地理和历史,还反映了当时文人对地方文化的重视和研究。这种对地方文化的记录和研究,对于后人了解古代社会和文化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不仅是一篇游记,更是一幅生动的历史画卷,通过作者的笔触,我们可以窥见古代云南腾冲地区的社会生活、自然景观和宗教文化,感受到古代文人对自然和文化的热爱与尊重。
这段古文选自《徐霞客游记》,是明代地理学家、旅行家徐霞客的旅行笔记。徐霞客以其详实的记录和生动的描写,为我们展现了明代中国西南地区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
在这段文字中,徐霞客详细描述了他从清水屯出发,经过马鹿塘、陈播箕哨等地,最终到达杨广哨的行程。他的描写不仅包括地理环境的细节,如山川、河流、村落等,还涉及了当地的气候、植被和人文活动。
徐霞客的描写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他善于运用细腻的笔触,将自然景观的壮丽与人文环境的朴素相结合,形成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例如,他描写崩崖下坠的情景时,用“其势甚拓,其坠甚峭”来形容,既展现了自然景观的雄伟,又传达了他对自然的敬畏之情。
此外,徐霞客的游记还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他的记录不仅为我们提供了明代西南地区的地理信息,还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和人文风貌。例如,他提到当地村人不通汉语,这反映了当时西南地区的语言多样性和文化交流的复杂性。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不仅是一篇优秀的游记文学作品,还是一份珍贵的历史资料。它通过徐霞客的视角,为我们展现了明代中国西南地区的自然与人文景观,具有很高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
这段古文描绘了作者在云南省的旅行经历,详细记录了沿途的地理特征、村庄分布以及自然景观。文章通过细腻的描写,展现了云南地区独特的地貌和丰富的自然资源。
文中提到的清水朗东溪、硫磺塘等地名,反映了当地的自然环境和资源特点。硫磺塘的温泉景观,尤其是沸腾的水池和喷涌的硫磺气体,生动地描绘了地热活动的壮观景象。
作者在描述自然景观时,运用了丰富的比喻和形象的语言,如“如浓烟卷雾”、“喷若发机,声如吼虎”,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大自然的磅礴力量。
此外,文中还提到了古代边防哨所和关隘,如陈播箕哨和镇彝关,这些地名反映了古代云南地区的边防体系和历史背景。通过这些地名,我们可以窥见古代云南的军事防御和社会结构。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不仅是一篇游记,更是一幅生动的历史地理画卷。它通过详细的描述和生动的语言,展现了云南地区的自然美景和人文历史,具有很高的文化和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