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明代文学家,以编撰通俗文学著称。他是明代白话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
年代:编撰于明代晚期(17世纪初)。
内容简要:《喻世明言》共40篇,是“三言”之一,收录了明代白话短篇小说。内容多取材于民间故事,涉及爱情、婚姻、官场、社会风俗等,语言通俗生动,情节曲折,反映了明代社会的现实生活。它是研究明代文学和社会文化的重要文献。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八-原文
吴保安弃家赎友
古人结交惟结心,今人结交惟结面。结心可以同死生,结面那堪共贫贱?九衢鞍马日纷纭,追攀送谒无晨昏。座中慷慨出妻子,酒边拜舞犹弟兄。一关微利已交恶,况复大难肯相亲?君不见,当年羊、左称死友,至今史传高其人。
这篇词名为《结交行》,是叹末世人心险薄,结交最难。平时酒杯往来,如兄若弟;一遇虱大的事,才有些利害相关,便尔我不相顾了。真个是:
酒肉弟兄千个有,落难之中无一人。
还有朝兄弟,暮仇敌,才放下酒杯,出门便弯弓相向的。所以陶渊明欲息交,嵇叔夜欲绝交,刘孝标又做下《广绝交论》,都是感慨世情,故为忿激之谭耳。如今我说的两个朋友,却是从无一面的。只因一点意气上相许,后来患难之中,死生相救,这才算做心交至友。正是:
说来贡禹冠尘动,道破荆卿剑气寒。
话说大唐开元年间,宰相代国公郭震,字元振,河北武阳人氏。有侄儿郭仲翔,才兼文武,一生豪侠尚气,不拘绳墨,因此没人举荐。他父亲见他年长无成,写了一封书,教他到京参见伯父,求个出身之地。元振谓曰:“大丈夫不能掇巍科,登上第,致身青云;亦当如班超、傅介子,立功异域,以博富贵。若但借门第为阶梯,所就岂能远大乎?”仲翔唯唯。
适边报到京:南中洞蛮作乱。原来武则天娘娘革命之日,要买嘱人心归顺,只这九溪十八洞蛮夷,每年一小犒赏,三年一大犒赏。到玄宗皇帝登极,把这犒赏常规都裁革了。为此群蛮一时造反,侵扰州县。朝廷差李蒙为姚州都督,调兵进讨。李蒙领了圣旨,临行之际,特往相府辞别,因而请教。郭元振曰:“昔诸葛武侯七擒孟获,但服其心,不服其力。将军宜以慎重行之,必当制胜。舍侄郭仲翔,颇有才干,今遣与将军同行。俟破贼立功,庶可附骥尾以成名耳。”即呼仲翔出,与李蒙相见。李蒙见仲翔一表非俗,又且当朝宰相之侄,亲口嘱托,怎敢推委。即署仲翔为行军判官之职。仲翔别了伯父,跟随李蒙起程。
行至剑南地方,有同乡一人,姓吴,名保安,字永固,见任东川遂州方义尉。虽与仲翔从未识面,然素知其为人义气深重、肯扶持济拔人的。乃修书一封,特遣人驰送于仲翔。仲翔拆书读之,书曰:
“吴保安不肖,幸与足下生同乡里,虽缺展拜,而慕仰有日。以足下大才,辅李将军以平小寇,成功在旦夕耳。保安力学多年,仅官一尉;僻在剑外,乡关梦绝。况此官已满,后任难期,恐厄选曹之格限也。稔闻足下分忧急难、有古人风。今大军征进,正在用人之际。倘垂念乡曲,录及细微,使保安得执鞭从事,树尺寸于幕府,足下丘山之恩,敢忘衔结?”
仲翔玩其书意,叹曰:“此人与我素昧平生,而骤以缓急相委,乃深知我者。大丈夫遇知己而不能与之出力,宁不负愧乎?”遂向李蒙夸奖吴保安之才,乞徵来军中效用。李都督听了,便行下文帖到遂州去,要取方义尉吴保安为管记。
才打发差人起身,探马报:“蛮贼猖獗,逼近内地。”李都督传令:“星夜趱行。”来到姚州,正遇著蛮兵抢掳财物,不做准备,被大军一掩,都四散乱窜,不成队伍,杀得他大败全输。李都督恃勇,招引大军,乘势追逐五十里。天晚下寨,郭仲翔谏曰:“蛮人贪诈无比,今兵败远遁,将军之威已立矣!宜班师回州,遣人宣播威德,招使内附;不可深入其地,恐堕诈谋之中。”李蒙大喝曰:“群蛮今已丧胆,不乘此机扫清溪洞,更待何时?汝勿多言,看我破贼!”
次日,拔寨都起。行了数日,直到乌蛮界上。只见万山叠翠,草木蒙茸,正不知那一条是去路。李蒙心中大疑,传令:“暂退平衍处屯扎。”一面寻觅土人,访问路径。忽然山谷之中,金鼓之声四起,蛮兵弥山遍野而来。洞主姓蒙,名细奴逻,手执木弓药矢,百发百中。驱率各洞蛮酋穿林渡岭,分明似鸟飞兽奔,全不费力。唐兵陷于伏中,又且路生力倦,如何抵敌?李都督虽然骁勇,奈英雄无用武之地,手下爪牙看看将尽,叹曰:“悔不听郭判官之言,乃为犬羊所侮!”拔出靴中短刀,自刺其喉而死。全军皆没于蛮中。后人有诗云:马援铜柱标千古,诸葛旗薹镇九溪。
何事唐师皆覆没?将军姓李数偏奇。
又有一诗,专咎李都督不听郭仲翔之言,以自取败。诗云:
不是将军数独奇,悬军深入总堪危。当时若听还师策,总有群蛮谁敢窥?
其时,郭仲翔也被掳去。细奴逻见他丰神不凡,叩问之,方知是郭元振之侄,遂给与本洞头目乌罗部下。原来南蛮从无大志,只贪图中国财物。掳掠得汉人,都分给与各洞头目。功多的,分得多;功少的,分得少。其分得人口,不问贤愚,只如奴仆一般,供他驱使,斫柴割草,饲马牧羊。若是人口多的,又可转相买卖。汉人到此,十个九个只愿死,不愿生。却又有蛮人看守,求死不得,有恁般苦楚!这一阵厮杀,掳得汉人甚多。其中多有有职位的,蛮酋一一审出,许他寄信到中国去,要他亲戚来赎,获其厚利。你想被掳的人,那一个不思想还乡的?一闻此事,不论富家贫家,都寄信到家乡来了。就是各人家属,十分没法处置的,只得罢了;若还有亲有眷,挪移补凑得来,那一家不想借贷去取赎?那蛮酋忍心贪利,随你孤身穷汉,也要勒取好绢三十疋,方准赎回;若上一等的,凭
他索诈。乌罗闻知郭仲翔是当朝宰相之侄,高其赎价,索绢一千疋。
仲翔想道:“若要千绢,除非伯父处可办。只是关山迢递,怎得寄个信去?”忽然想著:“吴保安是我知己,我与他从未会面,只为见他数行之字,便力荐于李都督,召为管记。我之用情,他必谅之。幸他行迟,不与此难,此际多应已到姚州。诚央他附信于长安,岂不便乎?”乃修成一书,迳致保安。书中具道苦情及乌罗索价详细:“倘永固不见遗弃,传语伯父,早来见赎,尚可生还。不然,生为俘囚,死为蛮鬼,永固其忍之乎?”永固者,保安之字也。书后附一诗云:
“箕子为奴仍异域,苏卿受困在初年。知君义气深相悯,愿脱征骖学古贤。”
仲翔修书已毕,恰好有个姚州解粮官,被赎放回。仲翔乘便就将此书付之。眼盼盼看著他人去了,自己不能奋飞,万箭攒心,不觉泪如雨下。正是:
眼看他鸟高飞去,身在笼中怎出头?不题郭仲翔蛮中之事。
且说吴保安奉了李都督文帖,已知郭仲翔所荐。留妻房张氏和那新生下未周岁的孩儿在遂州住下,一主一仆飞身上路,赶来姚州赴任。闻知李都督阵亡消息,吃了一惊。尚未知仲翔生死下落,不免留神打探。恰好解粮官从蛮地放回,带得有仲翔书信。吴保安拆开看了,好生凄惨。便写回书一纸,书中许他取赎,留在解粮官处,嘱他觑便寄到蛮中,以慰仲翔之心。忙整行囊,便望长安进发。这姚州到长安三千馀里,东川正是个顺路。保安迳不回家,直到京都,求见郭元振相公。谁知一月前元振已薨,家小都扶柩而回了。
吴保安大失所望,盘缠罄尽,只得将仆、马卖去,将来使用。复身回到遂州,见了妻儿,放声大哭。张氏问其缘故。保安将郭仲翔失陷南中之事,说了一遍:“如今要去赎他,争奈自家无力,使他在穷乡悬望,我心何安?”说罢又哭。张氏劝止之,曰:“常言『巧媳妇煮不得没米粥』,你如今力不从心,只索付之无奈了。”保安摇首曰:“吾向者偶寄尺书,即蒙郭君垂情荐拔;今彼在死生之际,以性命托我,我何忍负之?不得郭回,誓不独生也!”于是倾家所有,估计来只值得绢二百疋。遂撇了妻儿,欲出外为商。又怕蛮中不时有信寄来,只在姚州左近营运。朝驰暮走,东趁西奔;身穿破衣,口吃粗粝。虽一钱一粟,不敢妄费,都积来为买绢之用。得一望十,得十望百,满了百疋,就寄放姚州府库。眠里梦里只想著“郭仲翔”三字,连妻子都忘记了。整整的在外过了十个年头,刚刚的凑得七百疋绢,还未足千疋之数。正是:
离家千里逐锥刀,只为相知意气饶。十载未偿蛮洞债,不知何日慰心交?
话分两头。却说吴保安妻张氏,同那幼年孩子,孤孤凄凄的住在遂州。初时还有人看县尉面上,小意儿周济他。一连几年未通音耗,就没人理他了。家中又无积蓄,捱到十年之外,衣单食缺,万难存济,只得并迭几件破家火,变卖盘缠,领了十一岁的孩儿,亲自问路,欲往姚州寻取丈夫吴保安。夜宿朝行,一日只走得三四十里。比到得戎州界上,盘费已尽,计无所出。欲待求乞前去,又含羞不惯。思量薄命,不如死休;看了十一岁的孩儿,又割舍不下。左思右想,看看天晚,坐在乌蒙山下,放声大哭,惊动了过往的官人。那官人姓杨,名安居,新任姚州都督,正顶著李蒙的缺。从长安驰驿到任,打从乌蒙山下经过,听得哭声哀切,又是个妇人,停了车马,召而问之。张氏手搀著十一岁的孩儿,上前哭诉曰:“妾乃遂州方义尉吴保安之妻,此孩儿即妾之子也。妾夫因友人郭仲翔陷没蛮中,欲营求千疋绢往赎,弃妾母子,久住姚州,十年不通音信。妾贫苦无依,亲往寻取。粮尽路长,是以悲泣耳。”安居暗暗叹异道:“此人真义士!恨我无缘识之。”乃谓张氏曰:“夫人休忧。下官忝任姚州都督,一到彼郡,即差人寻访尊夫。夫人行李之费,都在下官身上。请到前途馆驿中,当与夫人设处。”张氏收泪拜谢。虽然如此,心下尚怀惶惑。杨都督车马如飞去了。张氏母子相扶,一步步捱到驿前。杨都督早已吩咐驿官伺候,问了来历,请到空房饭食安置。次日五鼓,杨都督起马先行。驿官传杨都督之命,将十千钱赠为路费;又备下一辆车儿,差人夫送到姚州普淜驿中居住。张氏心中感激不尽。正是:
好人还遇好人救,恶人自有恶人磨。
且说杨安居一到姚州,便差人四下寻访吴保安下落。不三四日,便寻著了。安居请到都督府中,降阶迎接;亲执其手,登堂慰劳。因谓保安曰:“下官常闻古人有死生之交,今亲见之足下矣。尊夫人同令嗣远来相觅,见在驿舍。足下且往,暂叙十年之别。所需绢疋若干,吾当为足下图之。”保安曰:“仆为友尽心,固其分内,奈何累及明公乎?”安居曰:“慕公之义,欲成公之志耳。”保安叩首曰:“既蒙明公高谊,仆不敢固辞。所少尚三分之一,如数即付,仆当亲往蛮中,赎取吾友。然后与妻孥相见,未为晚也。”时安居初到任,乃于库中撮借官绢四百疋,赠与保安,又赠他全副鞍马。保安大喜,领了这四百疋绢,并库上七百疋,共一千一百之数,骑马直到南蛮界口,寻个熟蛮,往蛮中通话;将所馀百疋绢,尽数托他使费。只要仲翔回归,心满意足。正是:
应时还得见,胜是岳阳金。
却说郭仲翔
在乌罗部下,乌罗指望他重价取赎,初时好生看待,饮食不缺。
过了一年有馀,不见中国人来讲话,乌罗心中不悦,把他饮食都裁减了。
每日一餐,著他看养战象。
仲翔打熬不过,思乡念切,乘乌罗出外打围,拽开脚步,望北而走。
那蛮中都是险峻的山路,仲翔走了一日一夜,脚底都破了,被一般看象的蛮子,飞也似赶来,捉了回去。
乌罗大怒,将他转卖与南洞主新丁蛮为奴,离乌罗部二百里之外。
那新丁最恶,差使小不遂意,整百皮鞭,鞭得背都青肿,如此已非一次。
仲翔熬不得痛苦,捉个空,又想逃走。
争奈路径不熟,只在山凹内盘旋,又被本洞蛮子追著了,拿去献与新丁。
新丁不用了,又卖到南方一洞去,一步远一步了。
那洞主号菩萨蛮,更是利害。
晓得郭仲翔屡次逃走,乃取木板两片,各长五六尺、厚三四寸,教仲翔把两只脚立在板上,用铁钉钉其脚面,直透板内,日常带著二板行动。
夜间纳土洞中,洞口用厚木板门遮盖,本洞蛮子就睡在板上看守,一毫转动不得。
两脚被钉处,常流脓血,分明是地狱受罪一般。
有诗为证:
身卖南蛮南更南,土牢木锁苦难堪。
十年不达中原信,梦想心交不敢谭。
却说熟蛮领了吴保安言语来见乌罗,说知求赎郭仲翔之事。
乌罗晓得绢足千疋,不胜之喜!便差人往南洞转赎郭仲翔回来。
南洞主新丁,又引到菩萨蛮洞中,交割了身价,将仲翔两脚钉板,用铁钳取出钉来。
那钉头入肉已久,脓水乾后,如生成一般。
今番重复取出,这疼痛比初钉时更自难忍,血流满地,仲翔登时闷绝。
良久方醒,寸步难移。
只得用皮袋盛了,两个蛮子扛擡著,直送到乌罗帐下。
乌罗收足了绢疋,不管死活,把仲翔交付熟蛮,转送吴保安收领。
吴保安接著,如见亲骨肉一般。
这两个朋友,到今日方才识面。
未暇叙话,各睁眼看了一看,抱头而哭,皆疑以为梦中相逢也。
郭仲翔感谢吴保安,自不必说。
保安见仲翔形容憔悴,半人半鬼,两脚又动弹不得,好生凄惨!
让马与他骑坐,自己步行随后,同到姚州城内回复杨都督。
原来杨安居曾在郭元振门下做个幕僚,与郭仲翔虽未厮认,却有通家之谊;又且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以存亡易心。
一见仲翔,不胜之喜。
教他洗沐过了,将新衣与他更换,又教随军医生医他两脚疮口。
好饮好食将息,不勾一月,平复如故。
且说吴保安从蛮界回来,方才到普淜驿中与妻儿相见。
初时分别,儿子尚在襁褓,如今十一岁了,光阴迅速,未免伤感于怀。
杨安居为吴保安义气上,十分敬重。
他每对人夸奖,又写书与长安贵要,称他弃家赎友之事;又厚赠资粮,送他往京师补官。
凡姚州一郡官府,见都督如此用情,无不厚赠。
仲翔仍留为都督府判官。
保安将众人所赠,分一半与仲翔留下使用。
仲翔再三推辞,保安那里肯依,只得受了。
吴保安谢了杨都督,同家小往长安进发。
仲翔送出姚州界外,痛哭而别。
保安仍留家小在遂州,单身到京,升补嘉州彭山丞之职。
那嘉州仍是西蜀地方,迎接家小又方便,保安欢喜赴任去讫,不在话下。
再说郭仲翔在蛮中日久,深知款曲:蛮中妇女,尽有姿色,价反在男子之下。
仲翔在任三年,陆续差人到蛮洞购求年少美女,共有十人。
自己教成歌舞,鲜衣美饰,特献与杨安居伏侍,以报其德。
安居笑曰:“吾重生高义,故乐成其美耳。言及相报,得无以市井见待耶?”
仲翔曰:“荷明公仁德,微躯再造,特求此蛮口奉献,以表区区。明公若见辞,仲翔死不瞑目矣!”
安居见他诚恳,乃曰:“仆有幼女,最所钟爱,勉受一小口为伴,馀则不敢如命。”
仲翔把那九个美女,赠与杨都督帐下九个心腹将校,以显杨公之德。
时朝廷正追念代国公军功,要录用其子侄。
杨安居表奏:“故相郭震嫡侄仲翔,始进谏于李蒙,预知胜败;继陷身于蛮洞,备著坚贞。十年复返于故乡,三载效劳于幕府。荫既可叙,功亦宜酬。”
于是郭仲翔得授蔚州录事参军。
自从离家到今,共一十五年了,他父亲和妻子在家闻得仲翔陷没蛮中,杳无音信,只道身故已久。
忽见亲笔家书,迎接家小临蔚州任所,举家欢喜无限。
仲翔在蔚州做官两年,大有声誉,升迁代州户曹参军。
又经三载,父亲一病而亡,仲翔扶柩回归河北。
丧葬已毕,忽然叹曰:“吾赖吴公见赎,得有馀生。因老亲在堂,方谋奉养,未暇图报私恩。今亲殁服除,岂可置恩人于度外乎?”
访知吴保安在宦所未回,乃亲到嘉州彭山县看之。
不期保安任满,家贫无力赴京听调,就便在彭山居住。
六年之前,患了疫症,夫妇双亡,葬在黄龙寺后隙地。
儿子吴天佑从幼母亲教训,读书识字,就在本县训蒙度日。
仲翔一闻此信,悲啼不已。
因制縗麻之服,腰绖执杖,步到黄龙寺内,向冢号泣,具礼祭奠。
奠毕,寻吴天佑相见,即将自己衣服,脱与他穿了,呼之为弟,商议归葬一事。
乃为文以告于保安之灵,发开土堆,止存枯骨二具。
仲翔痛哭不已,旁观之人,莫不堕泪。
仲翔预制下练囊二个,装保安夫妇骸骨。
又恐失了次第,敛葬时一时难认,逐节用墨记下,装入练囊,总贮一竹笼之内,亲自背负而行。
吴天佑道,是他父母的骸骨,理合他驮,来夺那竹笼。
仲翔那肯放下,哭曰:“永固为我奔走十年,今我暂时为之负骨,少尽我心而已。”
一路且行且哭,
每到旅店,必置竹笼于上坐,将酒饭浇奠过了,然后与天佑同食。
夜间亦安置竹笼停当,方敢就寝。
嘉州到魏郡,凡数千里,都是步行。
他两脚曾经钉板,虽然好了,终是血脉受伤。
一连走了几日,脚面都紫肿起来,内中作痛。
看看行走不动,又立心不要别人替力,勉强捱去。
有诗为证:
酬恩无地只奔丧,负骨徒行日夜忙。
遥望平阳数千里,不知何日到家乡?
仲翔思想:“前路正长,如何是好?”
天晚就店安宿,乃设酒饭于竹笼之前,含泪再拜,虔诚哀恳:“愿吴永固夫妇显灵,保仲翔脚患顿除,步履方便,早到武阳,经营葬事。”
吴天佑也从旁再三拜祷。
到次日起身,仲翔便觉两脚轻健,直到武阳县中,全不疼痛。
此乃神天护佑吉人,不但吴保安之灵也。
再说仲翔到家,就留吴天佑同居。
打扫中堂,设立吴保安夫妇神位;买办衣衾棺椁,重新殡殓。
自己戴孝,一同吴天佑守幕受吊。
雇匠造坟,凡一切葬具,照依先葬父亲一般。
又立一道石碑,详纪保安弃家赎友之事,使往来读碑者,尽知其善。
又同吴天佑庐墓三年。
那三年中,教训天佑经书,得他学问精通,方好出仕。
三年后,要到长安补官,念吴天佑无家未娶,择宗族中侄女有贤德者,替他纳聘;割东边宅院子,让他居住成亲;又将一半家财,分给天佑过活。
正是:
昔年为友抛妻子,今日孤儿转受恩。
正是投瓜还得报,善人不负善心人。
仲翔起服,到京补岚州长史,又加朝散大夫。
仲翔思念保安不已,乃上疏。
其略曰:
“臣闻有善必劝者,固国家之典;有恩必酬者,亦匹夫之义。
臣向从故姚州都督李蒙进御蛮寇,一战奏捷。
臣谓深入非宜,尚当持重,主帅不听,全军覆没。
臣以中华世族,为绝域穷困。
蛮贼贪利,责绢还俘。
谓臣宰相之侄,索至千疋。
而臣家绝万里,无信可通。
十年之中,备尝艰苦,肌肤毁剔,靡刻不泪。
牧羊有志,射雁无期。
而遂州方义尉吴保安,适到姚州,与臣虽系同乡,从无一面,徒以意气相慕,遂谋赎臣。
经营百端,撇家数载,形容憔悴,妻子饥寒。
拔臣于垂死之中,赐臣以再生之路。
大恩未报,遽尔淹殁。
臣今幸沾朱绂,而保安子天佑食藿悬鹑,臣窃愧之。
且天佑年富学深,足堪任使。
愿以臣官,让之天佑。
庶几国家劝善之典,与下臣酬恩之义,一举两得。
臣甘就退闲,没齿无怨。
谨昧死披沥以闻。”
时天宝十二年也。
疏入,下礼部详议。
此一事哄动了举朝官员:“虽然保安施恩在前,也难得郭仲翔义气,真不愧死友者矣。”
礼部为此复奏,盛夸郭仲翔之品:“宜破格俯从,以励浇俗。
吴天佑可试岚谷县尉,仲翔原官如故。”
这岚谷县与岚州相邻,使他两个朝夕相见,以慰其情,这是礼部官的用情处。
朝廷依允,仲翔领了吴天佑告身一道,谢恩出京。
回到武阳县,将告身付与天佑。
备下祭奠,拜告两家坟墓。
择了吉日,两家宅眷,同日起程,向西京到任。
那时做一件奇事,远近传说,都道吴、郭交情,虽古之管、鲍,羊、左,不能及也。
后来郭仲翔在岚州,吴天佑在岚谷县,皆有政绩,各升迁去。
岚州人追慕其事,为立“双义祠”,祀吴保安、郭仲翔。
里中凡有约誓,都在庙中祷告,香火至今不绝。
有诗为证:
频频握手未为亲,临难方知意气真。
试看郭吴真义气,原非平日结交人。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八-译文
吴保安放弃家庭去赎回朋友
古人结交朋友只结交心灵,今人结交朋友只结交表面。结交心灵可以同生共死,结交表面怎能共度贫贱?城市中车马喧嚣,人们忙于应酬,不分昼夜。在宴会上慷慨地让妻子出来见客,酒桌上拜舞如同兄弟。一旦涉及微小的利益,就会交恶,何况是大难临头,谁还愿意亲近?你没看见,当年的羊角哀和左伯桃被称为生死之交,至今史书上还高度赞扬他们。
这篇词名为《结交行》,是感叹末世人心险恶,结交朋友最难。平时酒杯往来,如同兄弟;一旦遇到一点小事,才有些利害关系,便互相不顾了。真是:
酒肉朋友千千万,落难时却无一人。
还有早上是兄弟,晚上是仇敌,刚放下酒杯,出门便弯弓相向的。所以陶渊明想停止交往,嵇康想断绝交往,刘孝标又写下了《广绝交论》,都是感慨世态炎凉,所以言辞激烈。如今我说的两个朋友,却是从未见过面的。只因一点意气相投,后来在患难之中,生死相救,这才算得上是心灵之交的至友。正是:
说来贡禹的冠帽尘土飞扬,道破荆轲的剑气寒冷。
话说大唐开元年间,宰相代国公郭震,字元振,河北武阳人。有个侄儿郭仲翔,文武双全,一生豪侠尚气,不拘小节,因此没人举荐。他父亲见他年长无成,写了一封信,教他到京城参见伯父,求个出身之地。元振对他说:“大丈夫如果不能考取高科,登上高位,致身青云;也应该像班超、傅介子那样,立功异域,以博取富贵。如果只是借门第为阶梯,所成就的怎能远大呢?”仲翔点头称是。
这时边关有紧急军情报到京城:南中洞蛮作乱。原来武则天娘娘革命的时候,为了收买人心归顺,只对这九溪十八洞的蛮夷,每年一小犒赏,三年一大犒赏。到玄宗皇帝登基,把这犒赏的常规都裁革了。为此群蛮一时造反,侵扰州县。朝廷派李蒙为姚州都督,调兵进讨。李蒙领了圣旨,临行之际,特地到相府辞别,因而请教。郭元振说:“当年诸葛武侯七擒孟获,只服其心,不服其力。将军应该慎重行事,必定能制胜。我的侄儿郭仲翔,颇有才干,现在派他与将军同行。等到破贼立功,或许可以附骥尾以成名。”随即叫仲翔出来,与李蒙相见。李蒙见仲翔仪表非凡,又是当朝宰相的侄儿,亲口嘱托,怎敢推辞。当即任命仲翔为行军判官之职。仲翔告别了伯父,跟随李蒙起程。
走到剑南地方,有个同乡,姓吴,名保安,字永固,现任东川遂州方义尉。虽然与仲翔从未见过面,但素来知道他为人义气深重、肯扶持帮助人的。于是写了一封信,特地派人快马送给仲翔。仲翔拆开信读,信中说:
“吴保安不才,有幸与您生在同一个乡里,虽然未能拜见,但仰慕已久。以您的大才,辅佐李将军平定小寇,成功在旦夕之间。保安努力学习多年,仅官至一尉;僻居剑外,乡关梦断。何况此官已满,后任难期,恐怕会受选曹的限制。久闻您分忧急难、有古人风范。现在大军征进,正是用人之际。倘若您念及乡情,录用微末之人,使保安得以执鞭从事,在幕府中树立尺寸之功,您的大恩大德,保安怎敢忘记?”
仲翔玩味信中的意思,感叹道:“此人与我素昧平生,却突然以急事相托,真是深知我的人。大丈夫遇到知己却不能出力,岂不惭愧?”于是向李蒙夸奖吴保安的才能,请求征召他来军中效力。李都督听了,便行文到遂州去,要调方义尉吴保安为管记。
才打发差人出发,探马报告:“蛮贼猖獗,逼近内地。”李都督传令:“星夜兼程。”来到姚州,正遇到蛮兵抢掠财物,没有防备,被大军一冲,都四散乱窜,不成队伍,杀得他们大败。李都督恃勇,招引大军,乘势追击五十里。天晚下寨,郭仲翔劝谏道:“蛮人贪诈无比,现在兵败远遁,将军的威名已经树立了!应该班师回州,派人宣播威德,招使他们内附;不可深入其地,恐怕会陷入他们的诈谋之中。”李蒙大喝道:“群蛮现在已经丧胆,不乘此机会扫清溪洞,更待何时?你不要多言,看我破贼!”
第二天,拔寨起行。走了几天,直到乌蛮界上。只见万山叠翠,草木茂密,正不知哪一条是去路。李蒙心中大疑,传令:“暂时退到平坦处驻扎。”一面寻找当地人,询问路径。忽然山谷之中,金鼓之声四起,蛮兵漫山遍野而来。洞主姓蒙,名细奴逻,手执木弓药矢,百发百中。率领各洞蛮酋穿林渡岭,分明像鸟飞兽奔,毫不费力。唐兵陷入埋伏,又加上路生力倦,如何抵挡?李都督虽然骁勇,奈何英雄无用武之地,手下爪牙眼看将尽,叹道:“悔不听郭判官之言,竟被犬羊所侮!”拔出靴中短刀,自刺喉咙而死。全军覆没于蛮中。后人有诗云:马援铜柱标千古,诸葛旗薹镇九溪。
为何唐军皆覆没?将军姓李数偏奇。
又有一诗,专门责备李都督不听郭仲翔之言,以致自取败亡。诗云:
不是将军数独奇,悬军深入总堪危。当时若听还师策,总有群蛮谁敢窥?
当时,郭仲翔也被掳去。细奴逻见他丰神不凡,询问后,才知道是郭元振的侄儿,于是将他交给本洞头目乌罗部下。原来南蛮从无大志,只贪图中国财物。掳掠的汉人,都分给各洞头目。功多的,分得多;功少的,分得少。分得的人口,不问贤愚,只如奴仆一般,供他们驱使,砍柴割草,饲马牧羊。若是人口多的,又可转相买卖。汉人到此,十个九个只愿死,不愿生。却又有蛮人看守,求死不得,有这般苦楚!这一阵厮杀,掳得汉人甚多。其中多有有职位的,蛮酋一一审出,许他们寄信到中国去,要他们的亲戚来赎,获取厚利。你想被掳的人,哪一个不想还乡的?一闻此事,不论富家贫家,都寄信到家乡来了。就是各人家属,十分没法处置的,只得罢了;若还有亲有眷,挪移补凑得来,那一家不想借贷去取赎?那蛮酋忍心贪利,随你孤身穷汉,也要勒取好绢三十疋,方准赎回;若上一等的,凭
他索要赎金。乌罗听说郭仲翔是当朝宰相的侄子,便提高了赎金,要求一千匹绢。
仲翔想道:“如果要一千匹绢,除非伯父那里可以办到。只是路途遥远,怎么才能寄个信去呢?”忽然想到:“吴保安是我的知己,我与他从未见过面,只因为看到他几行字,便极力推荐给李都督,召为管记。我的用心,他一定会理解。幸好他走得慢,没有遇到这次灾难,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姚州。诚心请他帮忙寄信到长安,岂不是很方便吗?”于是写了一封信,直接寄给保安。信中详细描述了他的苦情以及乌罗索要的赎金:“如果永固不抛弃我,请传话给伯父,早点来赎我,还可以生还。不然,生为俘虏,死为蛮鬼,永固你能忍心吗?”永固是保安的字。信后附了一首诗:
“箕子为奴仍在异域,苏卿受困在初年。知君义气深相悯,愿脱征骖学古贤。”
仲翔写完信,恰好有个姚州的解粮官被赎放回。仲翔趁机将这封信交给他。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去,自己却不能飞走,心如刀绞,不觉泪如雨下。正是:
眼看他鸟高飞去,身在笼中怎出头?不提郭仲翔在蛮中的事情。
且说吴保安接到李都督的文帖,已经知道是郭仲翔推荐的。留下妻子张氏和刚出生未满周岁的孩子在遂州住下,一主一仆急忙上路,赶往姚州赴任。听说李都督阵亡的消息,吃了一惊。还不知道仲翔的生死下落,不免留心打探。恰好解粮官从蛮地放回,带回了仲翔的信。吴保安拆开看了,非常凄惨。便写了一封回信,信中答应帮他赎身,留在解粮官处,嘱咐他找机会寄到蛮中,以安慰仲翔的心。急忙整理行囊,便向长安进发。从姚州到长安有三千多里,东川正好是顺路。保安直接不回家,直到京都,求见郭元振相公。谁知一个月前元振已经去世,家人都扶柩回去了。
吴保安大失所望,盘缠用尽,只得将仆人和马卖掉,用来维持生活。回到遂州,见了妻儿,放声大哭。张氏问他原因。保安将郭仲翔失陷在南中的事情说了一遍:“现在要去赎他,可是自己无力,让他在穷乡僻壤悬望,我心何安?”说完又哭。张氏劝止他,说:“常言道『巧媳妇煮不得没米粥』,你如今力不从心,只能无奈了。”保安摇头说:“我以前偶然寄了一封信,就蒙郭君垂情推荐;现在他在生死之际,把性命托付给我,我怎能辜负他?不把郭君救回,我誓不独生!”于是倾家所有,估计只值二百匹绢。便撇下妻儿,打算外出经商。又怕蛮中不时有信寄来,只在姚州附近经营。早出晚归,东奔西走;身穿破衣,口吃粗粮。即使是一钱一粟,也不敢浪费,都积攒起来买绢。得一望十,得十望百,攒够一百匹,就寄存在姚州府库。梦里梦里只想着“郭仲翔”三个字,连妻子都忘记了。整整在外过了十个年头,刚刚凑够七百匹绢,还未达到一千匹的数目。正是:
离家千里逐锥刀,只为相知意气饶。十载未偿蛮洞债,不知何日慰心交?
话分两头。却说吴保安的妻子张氏,和那幼小的孩子,孤孤凄凄地住在遂州。起初还有人看在县尉的面子上,稍微周济他们。一连几年没有音信,就没人理他们了。家中又没有积蓄,熬到十年之后,衣单食缺,难以维持,只得把几件破家具变卖,凑些盘缠,带着十一岁的孩子,亲自问路,打算去姚州寻找丈夫吴保安。夜宿朝行,一天只走三四十里。到了戎州界上,盘费用尽,无计可施。想要求乞前行,又羞于习惯。思量自己命薄,不如死了算了;看着十一岁的孩子,又割舍不下。左思右想,看看天晚,坐在乌蒙山下,放声大哭,惊动了过往的官员。那官员姓杨,名安居,新任姚州都督,正顶替李蒙的职位。从长安驰驿到任,经过乌蒙山下,听到哭声哀切,又是个妇人,停了车马,召来询问。张氏手牵着十一岁的孩子,上前哭诉道:“妾是遂州方义尉吴保安的妻子,这孩子是妾的儿子。妾的丈夫因为友人郭仲翔陷没在蛮中,打算筹集一千匹绢去赎他,抛弃了妾母子,久住姚州,十年不通音信。妾贫苦无依,亲自去寻他。粮尽路长,因此悲泣。”安居暗暗叹异道:“此人真是义士!恨我无缘认识他。”便对张氏说:“夫人不要担忧。下官忝任姚州都督,一到那里,就派人寻访尊夫。夫人的路费,都由下官承担。请到前面的馆驿中,下官会为夫人安排。”张氏收泪拜谢。虽然如此,心里还是有些惶惑。杨都督车马如飞地去了。张氏母子相扶,一步步走到驿前。杨都督早已吩咐驿官伺候,问了来历,请到空房饭食安置。次日五鼓,杨都督起马先行。驿官传杨都督的命令,将十千钱赠为路费;又备下一辆车,差人送到姚州普淜驿中居住。张氏心中感激不尽。正是:
好人还遇好人救,恶人自有恶人磨。
且说杨安居一到姚州,便派人四处寻访吴保安的下落。不到三四天,就找到了。安居请到都督府中,降阶迎接;亲自握着他的手,登堂慰劳。对保安说:“下官常听说古人有生死之交,今天亲眼见到了足下。尊夫人和令嗣远来寻找,现在在驿舍。足下且去,暂时叙叙十年的离别。所需的绢匹,我会为足下想办法。”保安说:“我为朋友尽心,本是分内之事,怎敢劳烦明公?”安居说:“仰慕公的义气,想成全公的志向。”保安叩首说:“既然蒙明公高谊,我不敢推辞。所缺的还有三分之一,如数即付,我会亲自去蛮中,赎取我的朋友。然后与妻儿相见,也不晚。”当时安居刚到任,便从库中借了四百匹官绢,赠给保安,又赠他全副鞍马。保安大喜,领了这四百匹绢,加上库上的七百匹,共一千一百匹,骑马直到南蛮界口,找个熟蛮,去蛮中传话;将剩下的百匹绢,全部托他使用。只要仲翔回归,心满意足。正是:
应时还得见,胜是岳阳金。
却说郭仲翔
在乌罗的部下,乌罗指望他能用高价赎回,起初对他很好,饮食不缺。
过了一年多,没有见到中国人来谈判,乌罗心中不高兴,把他的饮食都减少了。
每天只给一餐,让他看养战象。
仲翔忍受不了,思乡心切,趁乌罗外出打猎,迈开脚步,向北逃跑。
那蛮族地区都是险峻的山路,仲翔走了一天一夜,脚底都磨破了,被一群看象的蛮子飞快地追赶,捉了回去。
乌罗大怒,将他转卖给南洞主新丁蛮为奴,离乌罗部二百里之外。
那新丁最凶恶,稍有不如意,就用整百皮鞭抽打,打得他背部青肿,这样已经不止一次。
仲翔忍受不了痛苦,找机会又想逃跑。
无奈路径不熟,只在山凹内盘旋,又被本洞的蛮子追赶,捉住献给新丁。
新丁不再用他,又卖到南方的一个洞去,离原处越来越远。
那洞主名叫菩萨蛮,更加凶恶。
知道郭仲翔屡次逃跑,便取两块木板,各长五六尺、厚三四寸,让仲翔把两只脚立在板上,用铁钉钉住脚面,直透板内,日常带着这两块板行动。
晚上关在土洞中,洞口用厚木板门遮盖,本洞的蛮子就睡在板上看守,一点也动弹不得。
两脚被钉处,常常流脓血,分明是地狱受罪一般。
有诗为证:
身卖南蛮南更南,土牢木锁苦难堪。
十年不达中原信,梦想心交不敢谭。
却说熟蛮领了吴保安的话来见乌罗,说明求赎郭仲翔的事。
乌罗知道有千匹绢,非常高兴!便派人到南洞转赎郭仲翔回来。
南洞主新丁,又引到菩萨蛮洞中,交割了身价,将仲翔两脚钉板,用铁钳取出钉来。
那钉头入肉已久,脓水干后,像长在肉里一样。
这次重新取出,疼痛比初钉时更难以忍受,血流满地,仲翔顿时昏厥。
良久才醒,寸步难移。
只得用皮袋装了他,两个蛮子扛着,直送到乌罗帐下。
乌罗收足了绢匹,不管死活,把仲翔交给熟蛮,转送给吴保安收领。
吴保安接住他,如同见到亲骨肉一般。
这两个朋友,到今天才见面。
没时间叙话,各自睁眼看了一看,抱头痛哭,都以为是在梦中相逢。
郭仲翔感谢吴保安,自不必说。
保安见仲翔形容憔悴,半人半鬼,两脚又动弹不得,非常凄惨!
让马给他骑坐,自己步行随后,同到姚州城内回复杨都督。
原来杨安居曾在郭元振门下做幕僚,与郭仲翔虽未相识,却有通家之谊;而且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以存亡易心。
一见仲翔,非常高兴。
让他洗浴过后,给他换上新衣,又让随军医生医治他两脚的疮口。
好饮好食调养,不到一个月,恢复如初。
且说吴保安从蛮界回来,才到普淜驿中与妻儿相见。
初时分别,儿子还在襁褓中,如今十一岁了,光阴迅速,未免伤感于怀。
杨安居因为吴保安的义气,十分敬重他。
他常对人夸奖,又写信给长安的贵要,称赞他弃家赎友的事;又厚赠资粮,送他往京师补官。
凡姚州一郡的官府,见都督如此用情,无不厚赠。
仲翔仍留为都督府判官。
保安将众人所赠,分一半给仲翔留下使用。
仲翔再三推辞,保安哪里肯依,只得接受了。
吴保安谢了杨都督,同家小往长安进发。
仲翔送出姚州界外,痛哭而别。
保安仍留家小在遂州,单身到京,升补嘉州彭山丞之职。
那嘉州仍是西蜀地方,迎接家小又方便,保安欢喜赴任去讫,不在话下。
再说郭仲翔在蛮中日久,深知蛮中妇女,尽有姿色,价反在男子之下。
仲翔在任三年,陆续差人到蛮洞购求年少美女,共有十人。
自己教成歌舞,鲜衣美饰,特献与杨安居伏侍,以报其德。
安居笑曰:“吾重生高义,故乐成其美耳。言及相报,得无以市井见待耶?”
仲翔曰:“荷明公仁德,微躯再造,特求此蛮口奉献,以表区区。明公若见辞,仲翔死不瞑目矣!”
安居见他诚恳,乃曰:“仆有幼女,最所钟爱,勉受一小口为伴,馀则不敢如命。”
仲翔把那九个美女,赠与杨都督帐下九个心腹将校,以显杨公之德。
时朝廷正追念代国公军功,要录用其子侄。
杨安居表奏:“故相郭震嫡侄仲翔,始进谏于李蒙,预知胜败;继陷身于蛮洞,备著坚贞。十年复返于故乡,三载效劳于幕府。荫既可叙,功亦宜酬。”
于是郭仲翔得授蔚州录事参军。
自从离家到今,共一十五年了,他父亲和妻子在家闻得仲翔陷没蛮中,杳无音信,只道身故已久。
忽见亲笔家书,迎接家小临蔚州任所,举家欢喜无限。
仲翔在蔚州做官两年,大有声誉,升迁代州户曹参军。
又经三载,父亲一病而亡,仲翔扶柩回归河北。
丧葬已毕,忽然叹曰:“吾赖吴公见赎,得有馀生。因老亲在堂,方谋奉养,未暇图报私恩。今亲殁服除,岂可置恩人于度外乎?”
访知吴保安在宦所未回,乃亲到嘉州彭山县看之。
不期保安任满,家贫无力赴京听调,就便在彭山居住。
六年之前,患了疫症,夫妇双亡,葬在黄龙寺后隙地。
儿子吴天佑从幼母亲教训,读书识字,就在本县训蒙度日。
仲翔一闻此信,悲啼不已。
因制縗麻之服,腰绖执杖,步到黄龙寺内,向冢号泣,具礼祭奠。
奠毕,寻吴天佑相见,即将自己衣服,脱与他穿了,呼之为弟,商议归葬一事。
乃为文以告于保安之灵,发开土堆,止存枯骨二具。
仲翔痛哭不已,旁观之人,莫不堕泪。
仲翔预制下练囊二个,装保安夫妇骸骨。
又恐失了次第,敛葬时一时难认,逐节用墨记下,装入练囊,总贮一竹笼之内,亲自背负而行。
吴天佑道,是他父母的骸骨,理合他驮,来夺那竹笼。
仲翔那肯放下,哭曰:“永固为我奔走十年,今我暂时为之负骨,少尽我心而已。”
一路且行且哭,
每次到达旅店,必定将竹笼放在上座,用酒饭祭奠过后,才与吴天佑一起用餐。
晚上也要将竹笼安置妥当,才敢睡觉。
从嘉州到魏郡,总共几千里路,都是步行。
他的双脚曾经被钉板刺伤,虽然已经痊愈,但血脉仍然受损。
连续走了几天,脚面都紫肿起来,内部疼痛。
眼看走不动了,但他坚持不让别人帮忙,勉强支撑着前行。
有诗为证:
为了报答恩情,只能匆忙奔丧,背负着遗骨日夜奔波。
遥望平阳,还有数千里路,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家乡?
仲翔心想:“前路还很长,该怎么办呢?”
天黑时在旅店安顿下来,便在竹笼前摆上酒饭,含泪再次跪拜,虔诚地祈求:“愿吴永固夫妇显灵,保佑仲翔的脚病立刻痊愈,步履轻便,早日到达武阳,办理丧事。”
吴天佑也在旁边再三祈祷。
第二天起身时,仲翔便觉得双脚轻健,直到武阳县中,完全没有疼痛。
这是神灵保佑善人,不仅仅是吴保安的灵验。
再说仲翔回到家后,便留吴天佑一起居住。
打扫中堂,设立吴保安夫妇的神位;购买衣衾棺椁,重新安葬。
他自己戴孝,与吴天佑一起守灵,接受吊唁。
雇工匠建造坟墓,所有的葬具都按照之前安葬父亲的标准。
又立了一块石碑,详细记载吴保安弃家赎友的事迹,让来往的人读到碑文,都能知道他的善行。
又与吴天佑一起守墓三年。
在这三年中,他教导吴天佑经书,使他学问精通,以便将来出仕。
三年后,仲翔要去长安补官,想到吴天佑无家未娶,便从宗族中挑选了一位贤德的侄女,为他纳聘;割让东边的宅院,让他居住成亲;又将一半家财分给吴天佑生活。
正是:
当年为了朋友抛弃妻子,如今孤儿却得到了恩情。
这正是投桃报李,善人不会辜负善心人。
仲翔服丧期满,到京城补任岚州长史,又加封朝散大夫。
仲翔思念吴保安不已,于是上疏。
疏文大致如下:
“臣听说有善行必受鼓励,这是国家的典章;有恩情必当报答,也是匹夫的道义。
臣曾随已故姚州都督李蒙征讨蛮寇,一战告捷。
臣认为深入敌境不妥,应当谨慎行事,但主帅不听,导致全军覆没。
臣作为中华世族,却在异域陷入困境。
蛮贼贪图利益,要求用绢帛赎回俘虏。
因为臣是宰相的侄子,索要千匹绢帛。
而臣家远在万里之外,无法传递消息。
十年之中,臣备尝艰辛,肌肤受损,无时无刻不流泪。
虽有牧羊之志,却无射雁之期。
而遂州方义尉吴保安,恰巧来到姚州,与臣虽为同乡,却从未谋面,只因意气相投,便谋划赎臣。
他百般经营,离家数年,形容憔悴,妻子饥寒。
他将臣从垂死之中救出,赐予臣再生的机会。
大恩未报,他却突然去世。
臣如今有幸得到官职,而吴保安的儿子吴天佑却生活困苦,臣深感愧疚。
况且吴天佑年富力强,学问深厚,足以胜任官职。
臣愿将自己的官职让给吴天佑。
这样既能符合国家鼓励善行的典章,也能实现臣报答恩情的道义,一举两得。
臣甘愿退隐,终生无怨。
谨冒死上疏,恳请陛下明察。”
这是天宝十二年的事。
疏文呈上后,交由礼部详细审议。
这件事轰动了满朝官员:“虽然吴保安施恩在前,但郭仲翔的义气也难得,真不愧为生死之交。”
礼部为此复奏,盛赞郭仲翔的品德:“应当破格批准,以激励世俗。
吴天佑可试任岚谷县尉,郭仲翔原职不变。”
岚谷县与岚州相邻,使他们两人能朝夕相见,以慰藉他们的情谊,这是礼部官员的用心之处。
朝廷批准了礼部的建议,仲翔领了吴天佑的任命状,谢恩后离开京城。
回到武阳县,将任命状交给吴天佑。
准备好祭奠,拜祭两家坟墓。
选定了吉日,两家的家眷一同启程,前往西京上任。
那时这件事成为奇谈,远近传颂,都说吴、郭的交情,即使是古代的管仲与鲍叔牙、羊角哀与左伯桃,也无法相比。
后来郭仲翔在岚州,吴天佑在岚谷县,都有政绩,各自升迁。
岚州人追慕他们的事迹,为他们立了“双义祠”,祭祀吴保安和郭仲翔。
乡里凡有约誓,都会到庙中祷告,香火至今不绝。
有诗为证:
频频握手未必是真亲,临难时才知道真意气。
试看郭吴的真义气,绝非平日结交之人可比。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八-注解
九衢:指京城中的大道,象征繁华的都市生活。
羊、左:指羊角哀和左伯桃,古代著名的生死之交。
贡禹冠尘动:贡禹是汉代名臣,此处比喻高尚的品德和影响力。
荆卿剑气寒:荆卿即荆轲,战国时期著名的刺客,此处比喻英勇无畏的精神。
开元年间: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公元713年至741年,是唐朝的鼎盛时期。
郭震:唐代著名宰相,字元振,以清廉著称。
班超、傅介子:班超是东汉时期著名的军事家和外交家,傅介子是西汉时期的使臣,两人都以立功异域闻名。
诸葛武侯七擒孟获:指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七次擒获南蛮首领孟获的故事,体现了以德服人的策略。
乌蛮:古代对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主要指今云南、贵州一带的少数民族。
马援铜柱:马援是东汉名将,曾在交趾(今越南)立铜柱以标疆界。
诸葛旗薹:指诸葛亮在南征时使用的旗帜,象征其军事才能和影响力。
乌罗:乌罗是古代中国南方少数民族的一个部落首领,文中指代一个具体的部落领袖。
郭仲翔: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是一位忠诚的朋友,为了报答吴保安的恩情而做出了许多牺牲和努力。
吴保安: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是一位忠诚的朋友,为了赎回郭仲翔而牺牲了自己的家庭和财富。
李都督:故事中的高级官员,吴保安的上司。
姚州:古代中国的一个州,位于今天的云南省。
长安:古代中国的首都,今陕西省西安市,是故事中吴保安前往求助的目的地。
郭元振:郭仲翔的伯父,当朝宰相,故事中已去世。
杨安居:姚州都督,对郭仲翔有再造之恩,后因郭仲翔的推荐得以升迁。
仲翔:郭仲翔,文中主角,因战乱被俘,后经历种种磨难,最终得以回归。
菩萨蛮:南方一洞的洞主,以残酷著称,对郭仲翔施以极刑。
熟蛮:指与汉族有较多接触和了解的南方少数民族。
绢疋:古代货币的一种,以绢帛为货币单位。
蔚州:古代中国的一个州,位于今天的河北省。
代州:古代中国的一个州,位于今天的山西省。
黄龙寺:位于嘉州彭山县的一座寺庙,吴保安夫妇葬于此。
竹笼:古代用于祭祀或供奉的容器,通常用竹子编制而成,象征对神灵或先人的尊敬和纪念。
武阳:古代地名,位于今中国四川省境内,是故事中郭仲翔和吴保安的家乡。
岚州:古代地名,位于今中国山西省境内,是郭仲翔后来任职的地方。
岚谷县:古代地名,位于今中国山西省境内,是吴天佑后来任职的地方。
双义祠:为纪念吴保安和郭仲翔的忠诚友谊而建立的祠堂,象征他们的义气和友谊。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八-评注
《吴保安弃家赎友》是一篇描写唐代朋友之间深厚情谊的故事,通过吴保安和郭仲翔的交往,展现了古人‘结交惟结心’的高尚情操。文章开篇即以对比手法,批判了当时社会上虚伪的交往风气,强调了真正的友谊应建立在心灵相通的基础上。
故事中的吴保安和郭仲翔素未谋面,却因意气相投而成为生死之交。吴保安在得知郭仲翔被蛮族俘虏后,毅然弃家赎友,展现了古人重义轻利的精神。这种精神在当时的背景下尤为难得,反映了唐代社会中仍然存在的传统道德观念。
文章通过细腻的描写和生动的对话,刻画了吴保安和郭仲翔的形象。吴保安的义气和郭仲翔的豪侠气概相得益彰,使得整个故事充满了感人至深的力量。特别是吴保安在困境中仍不忘朋友的情谊,甚至不惜倾家荡产去赎救郭仲翔,这种无私的奉献精神令人动容。
此外,文章还通过李蒙的失败,揭示了军事行动中轻敌冒进的危害。李蒙不听郭仲翔的劝告,最终导致全军覆没,这一情节不仅增加了故事的戏剧性,也进一步凸显了郭仲翔的智慧和远见。
从文化内涵来看,本文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义’的重要性。‘义’不仅是个人品德的核心,也是维系社会关系的重要纽带。吴保安和郭仲翔的故事,正是对这种传统价值观的生动诠释。
在艺术特色上,本文语言简练,情节紧凑,人物形象鲜明。通过对比、对话等手法,成功地塑造了吴保安和郭仲翔的形象,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深刻感受到他们的情感和思想。
总的来说,《吴保安弃家赎友》不仅是一篇感人至深的故事,更是一篇具有深刻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的文学作品。它通过具体的人物和事件,展现了唐代社会的风貌和人们的精神追求,具有很高的文学和历史研究价值。
这段文本出自古代小说,讲述了吴保安为了救出被南蛮俘虏的知己郭仲翔,不惜倾家荡产,历经十年艰辛的故事。文本通过吴保安的坚持和牺牲,展现了深厚的友情和高尚的义气,反映了古代社会中对忠诚和义气的重视。
文化内涵方面,文本体现了儒家文化中的‘仁义’思想,吴保安的行为是对‘朋友有难,必相助’这一道德准则的践行。同时,故事也揭示了古代社会中的阶级差异和官场现实,如郭仲翔因家族背景而得到特殊关注,而普通百姓如吴保安则需付出巨大代价才能达到目的。
艺术特色上,文本采用了典型的叙事手法,通过对比和夸张来强化情感表达,如吴保安的十年艰辛与郭仲翔的绝望等待形成鲜明对比,增强了故事的感染力。同时,文本中的诗歌和对话也增添了文学性和戏剧性。
历史价值方面,这段文本不仅是对古代社会风貌的一种记录,也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于友情、忠诚和牺牲的看法,为研究古代社会文化和人际关系提供了宝贵的资料。此外,故事中的地理和历史背景也为研究古代中国的边疆政策和民族关系提供了线索。
本文通过郭仲翔的遭遇,展现了中国古代南方少数民族与汉族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在这种关系中个人命运的波折。郭仲翔的经历不仅是对个人坚韧不拔精神的赞颂,也是对友情和义气的深刻描绘。
文中,吴保安的行为体现了古代中国社会中对友情的重视和对义气的崇尚。他不惜一切代价赎回朋友,这种行为在当时的社会中被视为高尚和值得赞扬的。
杨安居的角色则展示了古代中国官僚体系中的一种理想形象,即既有能力又有德行,能够在关键时刻给予帮助和支持。他的行为不仅帮助了郭仲翔,也体现了对正义和道德的坚持。
通过对郭仲翔在南方少数民族中的生活描写,文中反映了古代中国南方少数民族的社会结构和风俗习惯,以及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和冲突。
最后,郭仲翔对吴保安的感恩和回报,不仅是对个人恩情的回应,也是对友情和义气的再次肯定。他的行为体现了古代中国社会中的一种道德观念,即知恩图报,不忘本。
整体而言,本文通过丰富的情节和深刻的人物刻画,展现了中国古代社会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以及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个人命运的起伏和人性的光辉。
这段古文讲述了一个关于忠诚、友谊和报恩的感人故事。郭仲翔和吴保安之间的深厚友谊,以及他们为了彼此所做出的牺牲和努力,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义’和‘恩’的核心价值观。
故事中,郭仲翔在旅途中每到一处都会在竹笼前祭奠吴保安夫妇,这一细节不仅表现了他对朋友的深切怀念和感激之情,也反映了古代中国人对神灵和先人的敬畏和尊重。竹笼作为一种祭祀工具,象征着对逝者的纪念和对神灵的供奉,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祭祀文化。
郭仲翔在旅途中脚受伤,但他仍然坚持步行,不愿让别人替他分担,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和对朋友的忠诚令人感动。他在竹笼前虔诚祈祷,希望吴保安夫妇显灵保佑他早日康复,这一情节不仅表现了他对朋友的深厚感情,也反映了古代中国人对神灵的信仰和依赖。
郭仲翔回到家后,为吴保安夫妇设立了神位,并按照父亲的葬礼规格重新殡殓,这一细节表现了他对朋友的尊重和感激之情。他还为吴保安立碑,详细记录了他的善行,这一行为不仅是对朋友的纪念,也是对后人的教育和激励。
郭仲翔在吴保安去世后,不仅照顾了他的儿子吴天佑,还将自己的官职让给了他,这一行为体现了他对朋友的深厚感情和报恩的决心。他的行为不仅感动了朝廷,也感动了后人,最终他和吴保安的友谊被后人立祠纪念,成为了一段佳话。
这段古文通过郭仲翔和吴保安的故事,深刻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义’和‘恩’的核心价值观。他们的友谊和牺牲不仅是对个人的忠诚和报恩,也是对社会道德和伦理的维护和弘扬。这段故事不仅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也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是中国古代文学中的经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