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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二十四

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明代文学家,以编撰通俗文学著称。他是明代白话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

年代:编撰于明代晚期(17世纪初)。

内容简要:《喻世明言》共40篇,是“三言”之一,收录了明代白话短篇小说。内容多取材于民间故事,涉及爱情、婚姻、官场、社会风俗等,语言通俗生动,情节曲折,反映了明代社会的现实生活。它是研究明代文学和社会文化的重要文献。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二十四-原文

杨思温燕山逢故人

一夜东风,不见柳梢残雪。御楼烟暖,对鳌山彩结。箫鼓向晚,凤辇初回宫阙。千门灯火,九衢风月。

绣阁人人,乍嬉游、困又歇。艳妆初试,把珠帘半揭。娇羞向人,手捻玉梅低说。相逢长是,上元时节。

这一首词,名《传言玉女》,乃胡浩然先生所作。道君皇帝朝,宣和年间,元宵最盛。每年上元正月十四日,车驾幸五岳观凝祥池。每常驾出,有红纱贴金烛笼二百对;元夕加以琉璃玉柱掌扇,快行客各执红纱珠珞灯笼。至晚还内,驾入灯山,御辇院人员,辇前唱“随竿媚来”。御辇旋转一遭,倒行观灯山,谓之“鹁鸽旋”,又谓“踏五花儿”,则辇官有赏赐矣。驾登宣德楼,游人奔赴露台下。十五日,驾幸上清宫,至晚还内。上元后一日,进早膳讫,车驾登门卷帘,御座临轩,宣百姓:先到门下者,得瞻天表。小帽红袍独坐,左右侍近,帘外金扇执事之人。须臾下帘,则乐作,纵万姓游赏。华灯宝烛,月色光辉,霏霏融融,照耀远迩。至三鼓,楼上以小红纱灯缘索而至半,都人皆知车驾还内。当时御制《夹锺宫.小重山》词,道:

‘罗绮生香娇艳呈,金莲开陆海,绕都城。宝舆四望翠峰青。东风急,吹下半天星。

万井贺升平。行歌花满路,月随人。纱笼一点御灯明。萧韶远,高宴在蓬瀛。’

今日说一个官人,从来只在东京看这元宵;谁知时移事变,流寓在燕山看元宵。那燕山元宵却如何:

虽居北地,也重元宵。未闻鼓乐喧天,只听胡笳聒耳。家家点起,应无陆地金莲;处处安排,那得玉梅雪柳。小番鬓边挑大蒜,岐婆头上带生葱。汉儿谁负一张琴,女们尽敲三棒鼓。

每年燕山市井,如东京制造,到己酉岁方成次第。当年那燕山装那鳌山,也赏元宵,士大夫、百姓皆得观看。这个官人,本身是肃王府使臣,在贵妃位掌笺奏;姓杨,双名思温,排行第五,呼为杨五官人。因靖康年间,流寓在燕山。犹幸相逢姨夫张二官人,在燕山开客店,遂寓居焉。杨思温无可活计,每日肆前与人写文字,得些胡乱度日。忽值元宵,见街上的人皆去看灯,姨夫也来邀思温看灯,同去消遣旅况。思温情绪索然,辞姨夫道:“看了东京的元宵,如何看得此间元宵?姨夫自稳便先去,思温少刻追陪。”张二官人先去了。

杨思温挨到黄昏,听得街上喧闹,静坐不过,只得也出门来看燕山元宵。但见:

莲灯灿烂,只疑吹下半天星;士女骈阗,便是列成王母队。一轮明月婵娟照,半是京华流寓人。

见街上往来游人无数。思温行至昊天寺前,只见真金身铸五十三参;铜打成旛竿十丈,上有金书“敕赐昊天悯忠禅寺”。思温入寺看时,佛殿两廊,尽皆点照。信步行到罗汉堂,乃浑金铸成五百尊阿罗汉。入这罗汉堂,有一行者,立在佛座前化香油钱,道:“诸位看灯檀越,布施灯油之资,祝延福寿。”思温听其语音,类东京人,问行者道:“参头,仙乡何处?”行者答言:“某乃大相国寺河沙院行者,今在此间复为行者。请官人坐于凳上,闲话则个。”

思温坐凳上,正看来往游人。睹一簇妇人,前遮后拥,入罗汉堂来。内中一个妇人,与思温四目相盼。思温睹这妇人打扮,好似东京人。但见:

轻盈体态,秋水精神。四珠环胜内家妆,一字冠成宫里样。未改宣和妆束,犹存帝里风流。

思温认得是故乡之人,感慨情怀,闷闷不已,因而困倦,假寐片时。那行者叫得醒来,开眼看时,不见那妇人。杨思温嗟呀道:“我却待等他出来,恐有亲戚在其间,相认则个,又挫过了。”对行者道:“适来入院妇女何在?”行者道:“妇女们施些钱去了。临行道:‘今夜且归,明日再来做些功德,追荐亲戚则个。’官人莫闷,明日却来相候不妨。”思温见说,也施些油钱。与行者相辞了,离罗汉院。绕寺寻遍,忽见僧堂壁上,留题小词一首,名《浪淘沙》:

‘尽日倚危栏,触目凄然,乘高望处是居延。忍听楼头吹画角,雪满长川。

荏苒又经年,暗想南园,与民同乐午门前。僧院犹存宣政字,不见鳌山。’

杨思温看罢留题,情绪不乐。归来店中,一夜睡不著。巴到天明起来,当日无话得说。

至晚,吩咐姨夫,欲往昊天寺,寻昨夜的妇人。走到大街上,人稠物攘,正是热闹。正行之间,忽然起一阵雷声。思温恐下雨,惊而欲回。擡头看时,只见:

银汉现一轮明月,天街点万盏华灯。宝烛烧空,香风拂地。

仔细看时,却见四围人从,拥著一轮大车,从西而来,车声动地。跟随番官,有数十人。但见:

呵殿喧天,仪仗塞路。前面列十五对红纱照道,烛焰争辉;两下摆二十柄画杆金枪,宝光交际。香车似箭,侍从如云。

车后有侍女数人,其中有一妇女穿紫者,腰佩银鱼,手持净巾,以帛拥项。思温于月光之下仔细看时,好似哥哥国信所掌仪韩思厚妻,嫂嫂郑夫人意娘。这郑夫人,原是乔贵妃养女,嫁得韩掌仪。与思温都是同里人,遂结拜为表兄弟,思温呼意娘为嫂嫂。自后睽离,不复相问。著紫的妇人见思温,四目相睹,不敢公然招呼。思温随从车子,到燕市秦楼住下,车尽入其中。贵人上楼去,番官人从楼下坐。原来秦楼最广大,便以东京白樊楼一般;楼上有六十个閤儿,下面散铺七八十副卓凳。当夜卖酒,合堂热闹。

杨思温等那贵家入酒肆,去

秦楼里面坐地,叫过卖至前。

那人见了思温便拜。

思温扶起道:“休拜。”

打一认时,却是东京白樊楼过卖陈三儿。

思温甚喜,就教三儿坐。

三儿再三不敢。

思温道:“彼此都是京师人,就是他乡遇故知,同坐不妨。”

唱喏了方坐。

思温取出五两银子与过卖,吩咐:“收了银子,好好供奉数品荤素酒菜上来。”

与三儿一面吃酒说话。

三儿道:“自丁未年至此,拘在金吾宅作奴仆。后来鼎建秦楼,为思旧日樊楼过卖,乃日纳买工钱八十,故在此做过卖。幸与官人会面。”

正说话间,忽听得一派乐声。

思温道:“何处动乐?”

三儿道:“便是适来贵人,上楼饮酒的韩国夫人宅眷。”

思温问韩国夫人事体。

三儿道:“这夫人极是照顾人,常常夜间将带宅眷来此饮酒,和养娘各坐。三儿常上楼供过伏事,常得夫人赏赐钱钞使用。”

思温又问三儿:“适间路边遇韩国夫人,车后宅眷丛里,有一妇人,似我嫂嫂郑夫人,不知是否?”

三儿道:“即要复官人,三儿每上楼供过众宅眷时,常见夫人,又恐不是,不敢厮认。”

思温遂告三儿道:“我有件事相烦你:你如今上楼供过韩国夫人宅眷时,就寻郑夫人。做我传语道:‘我在楼下专候夫人下来,问哥哥详细。’”

三儿应命上楼去,思温就座上等。

一时,只见三儿下楼,以指住下唇。

思温晓得京师人市语,恁地乃了事也。

思温问:“事如何?”

三儿道:“上楼得见郑夫人,说道:‘五官人在下面等夫人下来,问哥哥消息。’夫人听得,便垂泪道:‘叔叔原来也在这里。传与五官人,少刻便下楼,自与叔叔说话。’”

思温谢了三儿,打发酒钱,乃出秦楼门前,伫立悬望。

不多时,只见祗候人从入去。

少刻,番官人从簇拥一辆车子出来。

思温候车子过,后面宅眷也出来,见紫衣佩银鱼、项缠罗帕妇女,便是嫂嫂。

思温进前,共嫂嫂叙礼毕,遂问道:“嫂嫂因何与哥哥相别在此?”

郑夫人搵泪道:“妾自靖康之冬,与兄赁舟下淮楚,将至盱眙,不幸箭穿驾手,刀中梢公。妾有乐昌破镜之忧,汝兄被缧绁缠身之苦,为虏所掠。其酋撒八太尉相逼,我义不受辱,为其执虏至燕山。撒八太尉恨妾不从,见妾骨瘦如柴,遂鬻妾身于祖氏之家。后知是娼户。自思是品官妻,命官女,生如苏小卿何荣?死如孟姜女何辱?暗抽裙带,自缢梁间。被人得知,将妾救了。撒八太尉妻韩夫人闻而怜我,亟令救命,留我随侍。项上疮痕,至今未愈,是故项缠罗帕。仓皇别良人,不知安往。新得良人音耗:当时更衣遁走,今在金陵,复还旧职,至今四载,未忍重婚。妾燃香炼顶,问卜求神,望金陵之有路,脱生计以无门。今从韩国夫人至此游宴,既为奴仆之躯,不敢久语。叔叔叮咛,蓦遇江南人,倩教传个音信。”

杨思温欲待再问其详,俄有番官,手持八棱抽攘,向思温道:“我家奴婢,更夜之间,怎敢引诱?”拏起抽攘,迎脸便打。

思温一见来打,连忙急走。

那番官脚●行迟,赶不上。

走得脱,一身冷汗。

慌忙归到姨夫客店。

张二官见思温走回喘吁吁地,问道:“做甚么直恁慌张?”

思温将前事一一告诉。

张二官见说,嗟呀不已。

安排三杯与思温嚯索。

思温想起哥哥韩忠翊,嫂嫂郑夫人,那里吃得酒下。

愁闷中过了元宵,又是三月。

张二官向思温道:“我出去两三日即归,你与我照管店里则个。”

思温问:“出去何干?”

张二官人道:“今两国通和,奉使至维扬,买些货物便回。”

杨思温见姨夫张二官出去,独自无聊,昼长春困,散步大街至秦楼。

入楼闲望一晌,乃见一过卖至前唱喏,便叫:“杨五官!”

思温看时,好生面熟,却又不是陈三。

是谁?

过卖道:“男女东京寓仙酒楼过卖小王。前时陈三儿被左金吾叫去,不令出来。”

思温不见三儿在秦楼,心下越闷,胡乱买些点心吃。

便问小王道:“前次上元夜韩国夫人来此饮酒,不知你识韩国夫人住处么?”

小王道:“男女也曾问他府中来,道是天王寺后。”

说犹未了,思温擡头一看,壁上留题,墨迹未乾。

仔细读之,题道:“昌黎韩思厚舟发金陵,过黄天荡。因感亡妻郑氏,船中作相吊之词,名《御阶行》:

‘合和朱粉千馀两,捻一个,观音样。大都却似两三分,少付玲珑五脏。等待黄昏,寻好梦底,终夜空劳攘。

香魂媚魄知何往?料只在,船儿上。无言倚定小门儿,独对滔滔雪浪。若将愁泪,还做水算,几个黄天荡?’

杨思温读罢,骇然魂不附体。

“题笔正是哥哥韩思厚,恁地是嫂嫂没了。我正月十五日秦楼亲见,共我说话,道在韩国夫人宅为侍妾。今却没了?这事难明。”

惊疑未决,遂问小王道:“墨迹未乾,题笔人何在?”

小王道:“不知。如今两国通和,奉使至此,在本道馆驿安歇。适来四五人来此饮酒,遂写于此。”

说话的,错说了!使命入国,岂有出来闲走买酒吃之理?按《夷坚志》载,那时法禁未立,奉使官听从与外人往来。

当日是三月十五日,杨思温问:“本道馆在何处?”

小王道:“在城南。”

思温还了酒钱,下楼,急去本道馆,寻韩思厚。

到得馆道,只见苏、许二掌仪在馆门前闲看。

二个都是旧日相识,认得思温,近前唱喏,还礼毕。

问道:“杨兄何来?”

思温道:“特来寻哥哥韩掌仪。”

二人道:“在里面会文字,容入去唤他出来。”

二人遂入去,叫韩掌仪出到

埃尺满。韩思厚看见影神上衣服容貌,与思温元夜所见的无二,韩思厚泪下如雨。

婆子道:“夫人骨匣,只在卓下。夫人常提起教媳妇看,是个黑漆匣,有两个鍮石环儿。每遍提起,夫人须哭一番,和我道:‘我与丈夫守节丧身,死而无怨。’”

思厚听得说,乃恳婆子同揭起砖,取骨匣归葬金陵,当得厚谢。

婆婆道:“不妨。”三人同掇起供卓,揭起花砖,去掇匣子。用力掇之,不能得起,越掇越牢。

思温急止二人:“莫掇,莫掇!哥哥,须晓得嫂嫂通灵。今既取去,也要成礼。且出此间,备些祭仪,作文以白嫂嫂,取之方可。”

韩思厚道:“也说得是。”三人再逾墙而去。

到打线婆婆家,令仆人张谨买下酒脯、香烛之物,就婆婆家做祭文。

等至天明,一同婆婆、仆人搬挈祭物,逾墙而入。在韩国夫人影堂内,铺排供养讫。

等至三更前后,香残烛尽,杯盘零落,星宿渡河流之候,酌酒奠飨。

三奠已毕,思厚当灵筵下披读祭文。读罢,流泪如倾,把祭文同纸钱烧化。

忽然起一阵狂风,这风吹得烛有光以无光,灯欲灭而不灭,三人浑身汗颤。

风过处,听得一阵哭声。风定烛明,三人看时,烛光之下,见一妇女,媚脸如花,香肌似玉,项缠罗帕,步蹙金莲,敛袂向前,道声:“叔叔万福。”

二人大惊,叙礼。韩思厚执手向前,哽咽流泪。

哭罢,郑夫人向著思厚道:“昨者盱眙之事,我夫今已明矣。只今元夜秦楼,与叔叔相逢,不得尽诉衷曲。当时妾若贪生,必须玷辱我夫。幸而全君清德若瑾瑜,弃妾性命如土芥,至有今日生死之隔,终天之恨。”

说罢,又哭一次。婆婆劝道:“休哭,且理会迁骨之事。”

郑夫人收哭而坐,三人进些饮馔,夫人略飨些气味。

思温问:“元夜秦楼下相逢,嫂嫂为韩国夫人宅眷,车后许多人,是人是鬼?”

郑夫人道:“太平之世,人鬼相分;今日之世,人鬼相杂。当时随车,皆非人也。”

思厚道:“贤妻为吾守节而亡,我当终身不娶,以报贤妻之德。今愿迁贤妻之香骨,共归金陵可乎?”

夫人不从道:“婆婆与叔叔在此,听奴说。今蒙贤夫念妾孤魂在此,岂不愿归从夫?然须得常常看我,庶几此情不隔冥漠。倘若再娶,必不我顾,则不如不去为强。”

三人再三力劝,夫人只是不肯,向思温道:“叔叔岂不知你哥哥心性,我在生之时,他风流性格,能以拘管;今妾已作故人,若随他去,怜新弃旧,必然之理。”

思温再劝道:“嫂嫂听思温说,哥哥今来不比往日,感嫂嫂贞节而亡,决不再娶。今哥哥来取,安忍不随回去?愿从思温之言。”

夫人向二人道:“谢叔叔如此苦苦相劝。若我夫果不昧心,愿以一言为誓,即当从命。”

说罢,思厚以酒沥地为誓:“若负前言,在路盗贼杀戮,在水巨浪覆舟。”

夫人急止思厚:“且住,且住!不必如此发誓。我夫既不重娶,愿叔叔为证见。”

道罢,忽地又起一阵香风,香过,遂不见了夫人。

三人大惊讶,复添上灯烛,去供卓底下揭起花砖,款款掇起匣子,全不费力。

收拾逾墙而出,至打縧婆婆家。

次晚,以白银三两,谢了婆婆;又以黄金十两,赠与思温,思温再辞方受。

思厚别了思温,同仆人张谨,带骨匣归本驿。

俟月馀,方得回书,令奉使归。

思温将酒饯别,再三叮咛:“哥哥无忘嫂嫂之言。”

思厚同一行人从,负夫人骨匣,出燕山丰宜门,取路而归,月馀,方抵盱眙。

思厚到驿中歇泊,忽一人唱喏便拜。思厚看时,乃是旧仆人周义,今来谢天地,在此做个驿子。

遂引思厚入房,只见挂一幅影神,画著个妇人;又有牌位儿上写著:“亡主母郑夫人之位。”

思厚怪而问之。周义道:“夫人贞节,为官人而死。周义亲见,怎的不供奉夫人?”

思厚因把燕山韩夫人宅中事,从头说与周义;取出匣子,教周义看了。

周义展拜啼哭。思厚是夜与周义抵足而卧。

至次日天晓,周义与思厚道:“旧日二十馀口,今则惟影是伴,情愿伏事官人去金陵。”

思厚从其请,将带周义归金陵。

思厚至本所,将回文呈纳。

周义随著思厚,卜地于燕山之侧,备礼埋葬夫人骨匣毕。

思厚不胜悲感,三日一诣坟所飨祭,至暮方归,遂令周义守坟茔。

忽一日,苏掌仪、许掌仪说:“金陵土星观观主刘金坛,虽是个女道士,德行清高。何不同往观中,做些功德,追荐令政?”

思厚依从。选日,同苏、许二人到土星观来访刘金坛时,你说怎生打扔?但见:

顶天青巾,执象牙简,穿白罗袍,著翡翠履。不施朱粉,分明是梅萼凝霜;淡伫精神,彷佛如莲花出水。仪容绝世,标致非凡。

思厚一见,神魂散乱,目睁口呆。

叙礼毕,金坛吩咐一面安排做九幽醮,且请众官到里面看灵芝。

三人同入去,过二清殿、翠华轩,从八卦坛房内,转入绛绡馆,原来灵芝在绛绡馆。

众人去看灵芝,惟思厚独入金坛房内闲看。

但见明窗净几,铺陈玩物。书案上文房四宝,压纸界方下露出些纸,信手取看时,是一幅词,上写著《浣溪沙》:

‘标致清高不染尘,星冠云氅紫霞裙,门掩斜阳无一事,抚瑶琴。

虚馆幽花偏惹恨,小窗闲月最消魂,此际得教还俗去,谢天尊’

韩思厚初观金坛之貌,已动私情;后观纸上之词,尤增爱念。

乃作一词,名《西江月》,词道:

‘玉貌何劳朱粉,江梅岂类群花?终朝隐几论黄芽,不顾花前月下。

冠上星簪北斗,

杖头经挂《南华》。不知何日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

拍手高唱此词。金坛变色焦躁说:“是何道理?欺我孤弱,乱我观宇!”命人取轿来,“我自去见恩官,与你理会。”

苏、许二人再四劝住,金坛不允。

韩思厚就怀中取出金坛所作之词,教众人看,说:“观主不必焦躁,这个词儿,是谁做的?”

諕得金坛安身无地,把怒色都变做笑容,安排筵席,请众官共坐,饮酒作乐,都不管做功德追荐之事。

酒阑,二人各有其情,甚相爱慕,尽醉而散。

这刘金坛原是东京人,丈夫是枢密院冯六承旨,因靖康年间同妻刘氏雇舟避难,来金陵。

去淮水上,冯六承旨被冷箭落水身亡。

其妻刘氏发愿,就土星观出家,追荐丈夫。

朝野知名,差做观主。

此后韩思厚时常往来刘金坛处。

忽一日,苏、许二掌仪醵金备礼,在观中请刘金坛、韩思厚。

酒至数巡,苏、许二人把盏,劝思厚与金坛道:“哥哥既与金坛相爱,乃是宿世因缘。今外议藉藉,不当稳便。何不还了俗,用礼通媒,娶为嫂嫂,岂不美哉!”

思厚、金坛从其言。

金坛以钱买人告还俗;思厚选日下定,娶归成亲。

一个也不追荐丈夫,一个也不看顾坟墓。

倚窗携手,惆怅论心。

成亲数日,看坟周义不见韩官人来上坟,自诣宅前探听消息。

见当直在门前,问道:“官人因甚这几日不来坟上?”

当直道:“官人娶了土星观刘金坛做了孺人,无工夫上坟。”

周义是北人,性直,听说,气忿忿地。

恰好撞见思厚出来,周义唱喏毕,便著言语道:“官人,你好负义!郑夫人为你守节丧身,你怎下得别娶孺人?”

一头骂,一头哭夫人。

韩思厚与刘金坛新婚,恐不好看,喝教当直们打出周义。

周义闷闷不已,先归坟所。

当日是清明,周义去夫人坟前哭著告诉许多。

是夜,睡至三更,郑夫人叫周义道:“你韩掌仪在那里住?”

周义把思厚辜恩负义娶刘氏事,一一告诉他一番:“如今在三十六丈街住,夫人自去寻他理会。”

夫人道:“我去寻他。”

周义梦中惊觉,一身冷汗。

且说那思厚共刘氏新婚欢爱,月下置酒赏玩。

正饮酒间,只见刘氏柳眉剔竖,星眼圆睁,以手捽住思厚不放,道:“你忒煞亏我,还我命来!”

身是刘氏,语音是郑夫人的声气。

諕得思厚无计可施,道:“告贤妻饶恕。”

那里肯放。

正摆拨不下,忽报苏、许二掌仪步月而来望思厚,见刘氏捽住思厚不放。

二人解脱得手,思厚急走出。

与苏、许二人商议,请笪桥铁索观朱法官来救治。

即时遣张谨请到朱法官。

法官见了刘氏道:“此冤抑不可治之,只好劝谕。”

刘氏自用手打掴其口与脸上,哭著告诉法官以燕山踪迹。

又道:“望法官慈悲做主。”

朱法官再三劝道:“当做功德追荐超生。如坚执不听,冒犯天。”

刘氏见说,哭谢法官:“奴奴且退。”

少刻,刘氏方苏。

法官书符与刘氏吃,又贴符房门上。

法官辞去,当夜无事。

次日,思厚賫香纸诣笪桥谢法官。

方坐下,家中人来报说:“孺人又中恶。”

思厚再告法官,同往家中救治。

法官云:“若要除根好时,须将燕山坟发掘,取其骨匣,弃于长江,方可无事。”

思厚只得依从所说,募土工人等,同往掘开坟墓,取出郑夫人骨匣,到扬子江边,抛放水中。

自此,刘氏安然。

恁地时,负心的无天理报应,岂有此理!

思厚负了郑义娘,刘金坛负了冯六承旨。

至绍兴十一年,车驾幸钱塘,官民百姓皆从。

思厚亦挈家离金陵,到于镇江。

思厚因想金山胜景,乃赁舟同妻刘氏江岸下船。

行到江心,忽听得舟人唱《好事近》词,道是:

‘往事与谁论?无语暗弹泪血。何处最堪怜?肠断黄昏时节。

倚门凝望又徘徊,谁解此情切?何计可同归雁?趁江南春色。’

思厚审听所歌之词,乃燕山韩国夫人郑氏义娘题屏风者,大惊,遂问梢公:“此曲得自何人?”

梢公答曰:“近有使命入国至燕山,满城皆唱此词。乃一打线婆婆自韩国夫人宅中屏上录出来的。说是江南一官人浑家,姓郑名义娘,因贞节而死,后来郑夫人丈夫私挈其骨归江南。此词传播中外。”

思厚听得说,如万刃攒心,眼中泪下。

须臾之间,忽见江中风浪俱生,烟涛并起,异鱼出没,怪兽掀波。

见水上一人波心涌出,顶万字巾,把手揪刘氏云鬓,掷入水中。

侍妾高声叫喊:“孺人落水!”

急唤思厚教救,那里救得!

俄顷,又见一妇人,项缠罗帕,双眼圆睁,以手捽思厚,拽入波心而死。

舟人欲救不能,遂惆怅而归。

叹古今负义人皆如此,乃传之于人。

诗曰:

一负冯君罹水厄,一亏郑氏丧深渊。宛如孝女寻尸死,不若三闾为主愆。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二十四-译文

杨思温在燕山遇到故人

一夜东风,柳梢上的残雪已经消失。御楼上的烟雾温暖,对着鳌山上的彩结。傍晚时分,箫鼓声响起,皇帝的凤辇刚刚回到宫阙。千门万户的灯火,九条大街上的风月。

绣阁里的每个人,刚刚嬉戏游玩,累了又休息。初次试穿艳丽的妆容,把珠帘半揭开。娇羞地对着人,手捻着玉梅低声说话。相逢总是在上元节的时候。

这首词名为《传言玉女》,是胡浩然先生所作。在道君皇帝的时代,宣和年间,元宵节最为盛大。每年上元节正月十四日,皇帝的车驾会到五岳观的凝祥池。每次皇帝出行,有红纱贴金的烛笼二百对;元宵节时还会加上琉璃玉柱的掌扇,快行客各自拿着红纱珠珞的灯笼。到了晚上回到宫内,皇帝的车驾进入灯山,御辇院的人员在辇前唱“随竿媚来”。御辇旋转一圈,倒行观看灯山,称之为“鹁鸽旋”,又称“踏五花儿”,辇官会有赏赐。皇帝登上宣德楼,游人们奔向露台下。十五日,皇帝到上清宫,晚上回到宫内。上元节后一天,吃完早膳后,皇帝的车驾登门卷帘,御座临轩,宣布百姓:先到门下的人,可以瞻仰天表。小帽红袍独坐,左右侍近,帘外有金扇执事的人。不久下帘,音乐响起,让百姓尽情游赏。华灯宝烛,月色光辉,照耀远近。到了三更,楼上用小红纱灯缘索到半空,都城的人都知道皇帝回到宫内。当时皇帝御制《夹锺宫.小重山》词,道:

‘罗绮生香娇艳呈,金莲开陆海,绕都城。宝舆四望翠峰青。东风急,吹下半天星。

万井贺升平。行歌花满路,月随人。纱笼一点御灯明。萧韶远,高宴在蓬瀛。’

今天讲一个官人,从来只在东京看这元宵节;谁知时移事变,流寓在燕山看元宵节。那燕山的元宵节是怎样的:

虽然住在北方,也重视元宵节。没有听到鼓乐喧天,只听到胡笳声刺耳。家家户户点起灯,却没有陆地金莲;处处安排,也没有玉梅雪柳。小番的鬓边挑着大蒜,岐婆的头上带着生葱。汉儿谁背着一张琴,女人们都敲着三棒鼓。

每年燕山的市井,像东京一样制造,到己酉年才成规模。当年那燕山装那鳌山,也赏元宵节,士大夫、百姓都可以观看。这个官人,本身是肃王府的使臣,在贵妃位掌笺奏;姓杨,双名思温,排行第五,被称为杨五官人。因靖康年间,流寓在燕山。幸好遇到姨夫张二官人,在燕山开客店,于是寓居在那里。杨思温没有生计,每天在店前给人写文字,勉强糊口。忽然到了元宵节,看到街上的人都去看灯,姨夫也来邀请思温看灯,一起去消遣旅途的寂寞。思温情绪低落,辞别姨夫道:“看了东京的元宵节,怎么能看得上这里的元宵节?姨夫自己先去,思温稍后追陪。”张二官人先去了。

杨思温挨到黄昏,听到街上喧闹,静坐不住,只得也出门来看燕山的元宵节。只见:

莲灯灿烂,仿佛吹下半天星;士女骈阗,就像列成王母的队伍。一轮明月照耀,半是京华流寓的人。

看到街上往来的游人无数。思温走到昊天寺前,只见真金身铸的五十三参;铜打成的旛竿十丈,上有金书“敕赐昊天悯忠禅寺”。思温进入寺内观看,佛殿两廊,全都点着灯。信步走到罗汉堂,是浑金铸成的五百尊阿罗汉。进入这罗汉堂,有一个行者,站在佛座前化香油钱,道:“诸位看灯的檀越,布施灯油的费用,祝延福寿。”思温听他的语音,像是东京人,问行者道:“参头,仙乡何处?”行者答道:“我是大相国寺河沙院的行者,现在在这里又做行者。请官人坐在凳上,闲话一会儿。”

思温坐在凳上,正看着来往的游人。看到一群妇人,前遮后拥,进入罗汉堂来。其中有一个妇人,与思温四目相望。思温看这妇人的打扮,像是东京人。只见:

轻盈的体态,秋水般的精神。四珠环胜内家妆,一字冠成宫里的样式。未改宣和妆束,犹存帝里的风流。

思温认出是故乡的人,感慨情怀,闷闷不已,因而困倦,假寐片刻。那行者叫醒他,睁开眼睛时,不见那妇人。杨思温嗟呀道:“我本想等她出来,恐怕有亲戚在其中,相认一下,又错过了。”对行者道:“刚才进院的妇女在哪里?”行者道:“妇女们施了些钱去了。临走时说:‘今夜先回去,明天再来做些功德,追荐亲戚。’官人不要闷,明天再来相候不妨。”思温听了,也施了些油钱。与行者告别后,离开罗汉院。绕寺寻遍,忽然看到僧堂壁上,留题一首小词,名《浪淘沙》:

‘尽日倚危栏,触目凄然,乘高望处是居延。忍听楼头吹画角,雪满长川。

荏苒又经年,暗想南园,与民同乐午门前。僧院犹存宣政字,不见鳌山。’

杨思温看完留题,情绪不乐。回到店中,一夜睡不着。等到天亮起来,当天无话可说。

到了晚上,吩咐姨夫,想去昊天寺,寻找昨夜的妇人。走到大街上,人稠物攘,正是热闹。正行之间,忽然起了一阵雷声。思温怕下雨,惊而想回。抬头看时,只见:

银河中现出一轮明月,天街上点着万盏华灯。宝烛烧空,香风拂地。

仔细看时,却见四围的人群,拥着一辆大车,从西而来,车声动地。跟随的番官,有数十人。只见:

呵殿喧天,仪仗塞路。前面列着十五对红纱照道,烛焰争辉;两下摆着二十柄画杆金枪,宝光交际。香车似箭,侍从如云。

车后有侍女数人,其中有一个穿紫衣的妇女,腰佩银鱼,手持净巾,用帛拥着脖子。思温在月光下仔细看时,好像是哥哥国信所掌仪韩思厚的妻子,嫂嫂郑夫人意娘。这郑夫人,原是乔贵妃的养女,嫁给韩掌仪。与思温是同乡人,于是结拜为表兄弟,思温称意娘为嫂嫂。自从分别后,没有再联系。穿紫衣的妇人见到思温,四目相望,不敢公然打招呼。思温跟随车子,到燕市的秦楼住下,车全部进入其中。贵人上楼去,番官人从楼下坐。原来秦楼最广大,就像东京的白樊楼一样;楼上有六十个閤儿,下面散铺七八十副卓凳。当夜卖酒,整个大堂热闹非凡。

杨思温等那贵家进入酒肆,去

在秦楼里坐着,叫来了一个伙计。

那人见到思温就拜。

思温扶起他说:“不用拜。”

仔细一看,原来是东京白樊楼的伙计陈三儿。

思温很高兴,就让三儿坐下。

三儿再三推辞不敢坐。

思温说:“我们都是京城人,就像他乡遇故知一样,一起坐没关系。”

三儿这才坐下。

思温拿出五两银子给伙计,吩咐道:“收了银子,好好准备几道荤素酒菜上来。”

然后和三儿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三儿说:“自从丁未年到这里,被拘在金吾宅做奴仆。后来秦楼建成,因为怀念以前在樊楼做伙计的日子,就每天交八十文工钱,在这里做伙计。今天有幸见到官人。”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乐声。

思温问:“哪里在奏乐?”

三儿说:“就是刚才那位贵人,上楼喝酒的韩国夫人的家眷。”

思温问起韩国夫人的情况。

三儿说:“这位夫人非常照顾人,常常晚上带着家眷来这里喝酒,和养娘们分开坐。我经常上楼伺候,常常得到夫人的赏赐。”

思温又问三儿:“刚才在路边遇到韩国夫人,车后的家眷里有一个妇人,好像是我嫂嫂郑夫人,不知道是不是?”

三儿说:“正要回复官人,我每次上楼伺候家眷时,常见到夫人,但又怕认错,不敢相认。”

思温于是对三儿说:“我有件事麻烦你:你现在上楼伺候韩国夫人的家眷时,就找郑夫人。帮我传个话:‘我在楼下专门等夫人下来,问哥哥的详细情况。’”

三儿答应后上楼去了,思温就在座位上等着。

过了一会儿,只见三儿下楼,用手指住下唇。

思温明白这是京城人的暗号,表示事情办妥了。

思温问:“事情怎么样?”

三儿说:“上楼见到了郑夫人,说:‘五官人在下面等夫人下来,问哥哥的消息。’夫人听了,就流泪说:‘叔叔原来也在这里。告诉五官人,我一会儿就下楼,亲自和叔叔说话。’”

思温谢了三儿,付了酒钱,然后走出秦楼门前,站着等待。

不多时,只见祗候人从进去。

过了一会儿,番官人簇拥着一辆车子出来。

思温等车子过去,后面的家眷也出来了,看到一个穿着紫衣、佩着银鱼、脖子上缠着罗帕的妇女,就是嫂嫂。

思温上前,和嫂嫂行礼后,问道:“嫂嫂为什么和哥哥在这里分别?”

郑夫人擦着眼泪说:“我自从靖康之冬,和哥哥租船下淮楚,快到盱眙时,不幸箭射中了驾手,刀砍中了梢公。我有乐昌破镜的忧虑,你哥哥被绳索缠身的痛苦,被虏人抓走。他们的首领撒八太尉逼迫我,我义不受辱,被他抓到燕山。撒八太尉恨我不从,见我骨瘦如柴,就把我卖到祖家。后来才知道是娼户。我自认为是品官妻,命官女,生如苏小卿何荣?死如孟姜女何辱?偷偷抽出裙带,在梁上自缢。被人发现后救了下来。撒八太尉的妻子韩夫人听说后怜悯我,赶紧让人救我,留我随侍。脖子上的伤痕至今未愈,所以缠着罗帕。仓皇别了良人,不知他去了哪里。最近得到良人的消息:当时他换了衣服逃走,现在在金陵,恢复了旧职,至今四年,未忍再婚。我燃香炼顶,问卜求神,希望金陵有路,脱离生计无门。今天跟随韩国夫人来这里游宴,既然是奴仆之身,不敢多说话。叔叔叮嘱,突然遇到江南人,请帮忙传个音信。”

杨思温想再问详细情况,忽然有个番官,手持八棱抽攘,对思温说:“我家奴婢,深更半夜,怎敢引诱?”拿起抽攘,迎面就打。

思温一见要打,连忙急走。

那番官脚步慢,赶不上。

思温逃脱后,一身冷汗。

慌忙回到姨夫的客店。

张二官见思温气喘吁吁地回来,问道:“做什么这么慌张?”

思温把刚才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

张二官听了,感叹不已。

安排了三杯酒给思温压惊。

思温想起哥哥韩忠翊,嫂嫂郑夫人,哪里喝得下酒。

愁闷中过了元宵,到了三月。

张二官对思温说:“我出去两三天就回来,你帮我照看店里。”

思温问:“出去干什么?”

张二官说:“现在两国通和,奉命去维扬,买些货物就回来。”

杨思温见姨夫张二官出去,独自无聊,白天春困,散步到大街上的秦楼。

进楼闲望了一会儿,只见一个伙计上前行礼,叫道:“杨五官!”

思温一看,觉得很面熟,却又不是陈三。

是谁?

伙计说:“我是东京寓仙酒楼的伙计小王。之前陈三儿被左金吾叫去,不让出来。”

思温见不到三儿在秦楼,心里更加烦闷,胡乱买了些点心吃。

便问小王:“上次上元夜韩国夫人来这里喝酒,你知道韩国夫人的住处吗?”

小王说:“我也曾问过她府中的人,说是在天王寺后面。”

话还没说完,思温抬头一看,墙上有一道题字,墨迹未干。

仔细读来,题道:“昌黎韩思厚从金陵出发,经过黄天荡。因感念亡妻郑氏,在船中写了一首悼念的词,名叫《御阶行》:

‘合和朱粉千馀两,捻一个,观音样。大都却似两三分,少付玲珑五脏。等待黄昏,寻好梦底,终夜空劳攘。

香魂媚魄知何往?料只在,船儿上。无言倚定小门儿,独对滔滔雪浪。若将愁泪,还做水算,几个黄天荡?’

杨思温读完后,吓得魂不附体。

“这题字正是哥哥韩思厚,这么说嫂嫂已经去世了。我正月十五日在秦楼亲眼见到她,还和我说话,说在韩国夫人宅做侍妾。现在却去世了?这事难以理解。”

惊疑未定,便问小王:“墨迹未干,题字的人在哪里?”

小王说:“不知道。现在两国通和,奉命来到这里,在本道馆驿休息。刚才有四五个人来这里喝酒,就写在这里。”

说话的,说错了!奉命出使的人,怎么可能出来闲逛喝酒呢?按《夷坚志》记载,那时法禁未立,奉命出使的官员可以和外人往来。

当天是三月十五日,杨思温问:“本道馆在哪里?”

小王说:“在城南。”

思温付了酒钱,下楼,急忙去本道馆,寻找韩思厚。

到了馆道,只见苏、许两位掌仪在馆门前闲看。

两人都是旧相识,认出了思温,上前行礼,还礼后。

问道:“杨兄来这里做什么?”

思温说:“特地来找哥哥韩掌仪。”

两人说:“他在里面会文,我们进去叫他出来。”

两人于是进去,叫韩掌仪出来。

韩思厚看到影神上的衣服和容貌,与思温在元夜所见的一模一样,韩思厚泪如雨下。

婆子说:“夫人的骨匣就在供桌下。夫人常提起让媳妇看,是一个黑漆匣子,有两个铜环。每次提起,夫人都会哭一场,对我说:‘我与丈夫守节丧身,死而无怨。’”

韩思厚听后,恳求婆子一起揭开砖块,取回骨匣归葬金陵,并承诺会厚谢。

婆子说:“没问题。”三人一起搬起供桌,揭开花砖,去搬匣子。用力搬动,却搬不动,越搬越牢固。

思温急忙制止二人:“别搬了,别搬了!哥哥,你要明白嫂嫂通灵。既然要取走,也要有礼数。我们先出去,准备些祭品,写篇祭文告知嫂嫂,才能取走。”

韩思厚说:“说得对。”三人再次翻墙出去。

到了打线婆婆家,让仆人张谨买下酒肉、香烛等物品,就在婆婆家写祭文。

等到天亮,一起和婆婆、仆人搬着祭品,翻墙进去。在韩国夫人的影堂内,布置好祭品。

等到三更前后,香烛燃尽,杯盘散乱,星宿渡河的时候,斟酒祭奠。

三次祭奠完毕,韩思厚在灵前读祭文。读完,泪如雨下,把祭文和纸钱一起烧掉。

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风吹得烛光忽明忽暗,灯欲灭不灭,三人浑身颤抖。

风过后,听到一阵哭声。风停烛明,三人看到烛光下,一个女子,容貌如花,肌肤如玉,脖子上缠着罗帕,脚步轻盈,敛袖向前,说道:“叔叔万福。”

二人大惊,行礼。韩思厚上前握住她的手,哽咽流泪。

哭完后,郑夫人对韩思厚说:“昨天盱眙的事,我丈夫已经明白了。只是元夜在秦楼,与叔叔相逢,未能尽诉衷肠。当时我若贪生,必定玷辱我丈夫。幸好保全了你的清德,舍弃了我的性命,才有了今日生死之隔,终天之恨。”

说完,又哭了一次。婆婆劝道:“别哭了,先处理迁骨的事。”

郑夫人收住哭声坐下,三人进些饮食,夫人略尝了些。

思温问:“元夜在秦楼下相逢,嫂嫂是韩国夫人的家眷,车后那么多人,是人是鬼?”

郑夫人说:“太平之世,人鬼分明;今日之世,人鬼混杂。当时随车的人,都不是人。”

韩思厚说:“贤妻为我守节而死,我应当终身不娶,以报答贤妻的德行。现在我想迁贤妻的骨灰,一起回金陵,可以吗?”

夫人不同意,说:“婆婆和叔叔在这里,听我说。现在蒙贤夫念我孤魂在此,我岂不愿随夫归去?但必须常常来看我,才能不隔断这份情谊。倘若你再娶,必定不会顾念我,那不如不去为好。”

三人再三劝说,夫人只是不肯,对思温说:“叔叔难道不知道你哥哥的心性,我在世时,他风流成性,尚且能管住;现在我已是故人,若随他去,怜新弃旧,是必然的。”

思温再劝道:“嫂嫂听我说,哥哥现在不比往日,感念嫂嫂贞节而死,决不再娶。现在哥哥来取,怎能不随他回去?愿听从我的劝告。”

夫人对二人说:“谢谢叔叔如此苦苦相劝。如果我丈夫真的不昧良心,愿以一言为誓,我便听从。”

说完,韩思厚以酒洒地为誓:“若违背前言,在路上被盗贼杀害,在水中被巨浪覆舟。”

夫人急忙制止韩思厚:“且住,且住!不必如此发誓。我丈夫既然不再娶,愿叔叔为证。”

说完,忽然又刮起一阵香风,香风过后,夫人不见了。

三人大惊,重新点上灯烛,去供桌下揭开花砖,轻轻搬起匣子,毫不费力。

收拾好后翻墙出去,到了打线婆婆家。

第二天晚上,用三两白银谢了婆婆;又用十两黄金赠给思温,思温再三推辞才接受。

韩思厚告别思温,和仆人张谨一起,带着骨匣回到驿站。

等了一个多月,才得到回信,奉命返回。

思温用酒饯别,再三叮嘱:“哥哥不要忘记嫂嫂的话。”

韩思厚和一行人带着夫人的骨匣,从燕山丰宜门出发,取路返回,一个多月后,才到达盱眙。

韩思厚在驿站休息,忽然一个人行礼便拜。韩思厚一看,原来是旧仆人周义,现在来谢天地,在这里做驿子。

于是带韩思厚进房,只见挂着一幅影神,画着一个妇人;牌位上写着:“亡主母郑夫人之位。”

韩思厚奇怪地问。周义说:“夫人贞节,为官人而死。周义亲眼所见,怎能不供奉夫人?”

韩思厚于是把燕山韩夫人宅中的事,从头到尾告诉周义;取出匣子,让周义看。

周义展拜啼哭。韩思厚当晚与周义同床而卧。

第二天天亮,周义对韩思厚说:“旧日二十多口人,现在只剩下影子相伴,情愿服侍官人去金陵。”

韩思厚答应了他的请求,带着周义回金陵。

韩思厚回到本所,将回文呈上。

周义跟着韩思厚,在燕山旁选地,备礼埋葬夫人的骨匣。

韩思厚不胜悲感,每三天去坟前祭奠一次,直到傍晚才回来,于是让周义守坟。

有一天,苏掌仪、许掌仪说:“金陵土星观的观主刘金坛,虽然是女道士,但德行清高。何不一起去观中做些功德,追荐令政?”

韩思厚依从。选好日子,和苏、许二人到土星观拜访刘金坛时,你猜怎么着?只见:

头戴天青巾,手执象牙简,身穿白罗袍,脚穿翡翠履。不施朱粉,分明是梅萼凝霜;淡雅精神,仿佛如莲花出水。仪容绝世,标致非凡。

韩思厚一见,神魂散乱,目瞪口呆。

行礼完毕,金坛吩咐安排做九幽醮,并请众官到里面看灵芝。

三人一起进去,经过二清殿、翠华轩,从八卦坛房内,转入绛绡馆,原来灵芝在绛绡馆。

众人去看灵芝,只有韩思厚独自进入金坛房内闲看。

只见明窗净几,铺陈玩物。书案上文房四宝,压纸界方下露出些纸,随手拿来看时,是一首词,写着《浣溪沙》:

‘标致清高不染尘,星冠云氅紫霞裙,门掩斜阳无一事,抚瑶琴。

虚馆幽花偏惹恨,小窗闲月最消魂,此际得教还俗去,谢天尊’

韩思厚初见金坛的容貌,已动私情;再看纸上的词,更加爱慕。

于是作了一首词,名为《西江月》,词道:

‘玉貌何劳朱粉,江梅岂类群花?终朝隐几论黄芽,不顾花前月下。

冠上星簪北斗,

杖头上挂着《南华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仙境,曾经答应过要一起骑着彩鸾飞翔。

拍手高唱这首词。金坛脸色大变,焦躁地说:“这是什么道理?欺负我孤弱,扰乱我的观宇!”命令人取来轿子,“我要亲自去见恩官,和你理论。”

苏、许二人再三劝阻,金坛不答应。

韩思厚从怀中取出金坛所作的词,让众人看,说:“观主不必焦躁,这首词是谁做的?”

吓得金坛无处安身,把怒色都变成了笑容,安排筵席,请众官一起坐下,饮酒作乐,都不管做功德追荐的事情。

酒席结束后,二人各有情意,非常相爱,醉醺醺地散去。

这刘金坛原是东京人,丈夫是枢密院冯六承旨,因靖康年间与妻子刘氏雇船避难,来到金陵。

在淮水上,冯六承旨被冷箭射中落水身亡。

他的妻子刘氏发愿,就在土星观出家,追荐丈夫。

朝野知名,被任命为观主。

此后韩思厚时常往来于刘金坛处。

有一天,苏、许二掌仪凑钱备礼,在观中请刘金坛、韩思厚。

酒过数巡,苏、许二人举杯,劝思厚与金坛说:“哥哥既然与金坛相爱,这是前世的因缘。现在外面议论纷纷,不太妥当。何不还俗,用礼通媒,娶为嫂嫂,岂不美哉!”

思厚、金坛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金坛用钱买通人告还俗;思厚选日子下定,娶回家成亲。

一个也不追荐丈夫,一个也不看顾坟墓。

倚窗携手,惆怅地谈论心事。

成亲数日后,看坟的周义不见韩官人来上坟,自己到宅前打听消息。

见到当直在门前,问道:“官人为什么这几天不来坟上?”

当直说:“官人娶了土星观刘金坛做了孺人,没工夫上坟。”

周义是北方人,性格直爽,听了这话,非常气愤。

恰好撞见思厚出来,周义行礼后,便说道:“官人,你好负义!郑夫人为你守节丧身,你怎么能另娶孺人?”

一边骂,一边哭夫人。

韩思厚与刘金坛新婚,怕不好看,命令当直们把周义赶出去。

周义闷闷不乐,先回坟所。

当天是清明,周义去夫人坟前哭着告诉了许多事情。

那天夜里,睡到三更,郑夫人叫周义道:“你韩掌仪住在哪里?”

周义把思厚负恩负义娶刘氏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现在住在三十六丈街,夫人自己去寻他理论。”

夫人说:“我去寻他。”

周义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且说那思厚与刘氏新婚欢爱,月下置酒赏玩。

正饮酒间,只见刘氏柳眉竖起,星眼圆睁,用手抓住思厚不放,说:“你太亏待我了,还我命来!”

身体是刘氏,声音却是郑夫人的。

吓得思厚无计可施,说:“请贤妻饶恕。”

哪里肯放手。

正在无法解决时,忽然报告苏、许二掌仪步月而来探望思厚,见刘氏抓住思厚不放。

二人解脱了思厚的手,思厚急忙走出。

与苏、许二人商议,请笪桥铁索观的朱法官来救治。

立即派张谨请来了朱法官。

法官见了刘氏说:“这种冤屈无法治疗,只能劝谕。”

刘氏自己用手打自己的口和脸,哭着告诉法官燕山的踪迹。

又说:“希望法官慈悲做主。”

朱法官再三劝道:“应该做功德追荐超生。如果坚持不听,冒犯天意。”

刘氏听了,哭着感谢法官:“奴奴暂且退下。”

过了一会儿,刘氏才苏醒过来。

法官画符给刘氏吃,又贴符在房门上。

法官告辞,当夜无事。

第二天,思厚带着香纸到笪桥谢法官。

刚坐下,家中人来报告说:“孺人又中邪了。”

思厚再告法官,一同回家中救治。

法官说:“如果要彻底解决,必须将燕山的坟墓发掘,取出骨匣,抛入长江,才能无事。”

思厚只得依从所说,招募土工人等,一同去掘开坟墓,取出郑夫人的骨匣,到扬子江边,抛入水中。

自此,刘氏安然无恙。

这样看来,负心的人没有天理报应,岂有此理!

思厚负了郑义娘,刘金坛负了冯六承旨。

到了绍兴十一年,皇帝驾临钱塘,官民百姓都随从。

思厚也带着家人离开金陵,到了镇江。

思厚因为想到金山的胜景,便租船与妻子刘氏在江岸下船。

行到江心,忽然听到船夫唱《好事近》词,内容是:

‘往事与谁论?无语暗弹泪血。何处最堪怜?肠断黄昏时节。

倚门凝望又徘徊,谁解此情切?何计可同归雁?趁江南春色。’

思厚仔细听所唱的词,原来是燕山韩国夫人郑氏义娘题在屏风上的,大惊,于是问船夫:“这首曲子是从谁那里得来的?”

船夫回答说:“最近有使者入国到燕山,满城都在唱这首词。是一个打线的婆婆从韩国夫人宅中的屏风上抄录下来的。说是江南一个官人的妻子,姓郑名义娘,因贞节而死,后来郑夫人的丈夫私自带着她的骨灰回到江南。这首词传播中外。”

思厚听了,心如刀绞,眼中泪下。

片刻之间,忽然看到江中风浪大作,烟涛并起,异鱼出没,怪兽掀波。

看到水上一人从波心涌出,头戴万字巾,用手揪住刘氏的云鬓,将她掷入水中。

侍妾高声叫喊:“孺人落水了!”

急忙叫思厚去救,哪里救得了!

不一会儿,又看到一个妇人,脖子上缠着罗帕,双眼圆睁,用手抓住思厚,拽入波心而死。

船夫想救却救不了,只得惆怅地回去。

感叹古今负义的人都是如此,于是传之于人。

诗曰:

一负冯君罹水厄,一亏郑氏丧深渊。宛如孝女寻尸死,不若三闾为主愆。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二十四-注解

传言玉女:词牌名,宋代词人胡浩然所作,描写元宵节的繁华景象。

上元:中国传统节日,即元宵节,农历正月十五日,是中国春节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以赏灯、吃元宵为主要习俗。

鳌山:古代元宵节时用彩灯堆砌成的山形装饰,象征吉祥和富贵。

凤辇:古代皇帝或皇后乘坐的华丽车辇,常以凤凰为装饰。

宣和:宋徽宗的年号,公元1119年至1125年,是北宋末年的一段时期。

靖康:宋钦宗的年号,公元1126年至1127年,标志着北宋的灭亡。

燕山:古代地名,今河北北部一带,常用来指代北方地区。

昊天寺:古代燕山地区的一座著名佛教寺庙。

浪淘沙:词牌名,宋代词人常用以表达怀旧或感慨之情。

秦楼:古代指豪华的酒楼或妓院,常为文人雅士聚集之地。

过卖:古代酒楼中的服务员,负责接待客人、上菜等工作。

东京:指北宋时期的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

白樊楼:北宋时期汴京著名的酒楼,以豪华和美食闻名。

金吾宅:金吾是古代掌管京城治安的官职,金吾宅指金吾官员的府邸。

韩国夫人:古代对贵族妇女的尊称,此处指郑义娘。

靖康之冬:指北宋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攻破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史称“靖康之变”。

乐昌破镜:典故,指夫妻分离的悲剧。

撒八太尉:金朝官员,太尉是古代高级武官称号。

祖氏之家:指妓院,古代妓女常以“祖”为姓。

苏小卿:古代传说中的名妓,此处比喻郑夫人的悲惨命运。

孟姜女:古代传说中的贞烈女子,此处比喻郑夫人的坚贞不屈。

八棱抽攘:古代一种刑具,用于鞭打犯人。

维扬:古代扬州的别称。

黄天荡:地名,位于今江苏镇江附近,南宋时期著名的抗金战场。

《御阶行》:词牌名,此处为韩思厚所作悼念亡妻的词。

影神:指画像或雕像,通常用于祭祀或纪念。

鍮石环儿:鍮石是一种铜合金,环儿指环状装饰物,这里指骨匣上的装饰环。

通灵:指与神灵或鬼魂沟通的能力。

祭文:祭祀时诵读的文章,用以表达对逝者的怀念和敬意。

奠飨:祭祀时献上酒食,以示敬意。

九幽醮:道教仪式,用于超度亡魂。

黄芽:道教术语,指修炼内丹时的初级阶段。

星冠云氅:道教服饰,星冠指带有星象图案的帽子,云氅指云纹装饰的外衣。

南华:《南华经》,即《庄子》,是道家经典之一,内容涉及哲学、政治、伦理等多个方面,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深远影响。

彩鸾:传说中的神鸟,常用来比喻美好的事物或伴侣。

枢密院:古代中国的中央军事机构,负责军事事务,宋代时权力较大。

靖康年间:北宋末年,指1126年至1127年,金兵攻破汴京,北宋灭亡的历史时期。

土星观:道教宫观,供奉土星神,常作为道士修行和举行宗教仪式的场所。

追荐:道教仪式,为亡者超度,祈求其灵魂安息。

笪桥铁索观:道教宫观,以铁索桥闻名,常作为道士修行和举行宗教仪式的场所。

朱法官:道教中的法官,负责主持宗教仪式和解决宗教纠纷。

绍兴十一年:南宋时期,指1141年,宋高宗赵构的年号。

金山:位于江苏镇江的名山,以佛教寺庙和自然景观闻名。

好事近:词牌名,宋代流行的一种词曲形式。

三闾:指屈原,因其曾任三闾大夫,后因忠贞不渝而投江自尽,成为忠臣的象征。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二十四-评注

这首《传言玉女》词描绘了北宋宣和年间元宵节的繁华景象,通过细腻的笔触展现了节日的热闹与喜庆。词中提到的‘鳌山’、‘凤辇’等元素,不仅体现了皇家的奢华,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繁荣和文化的兴盛。词中的‘千门灯火,九衢风月’等句,生动地描绘了元宵夜灯火辉煌、游人如织的场景,展现了节日的欢乐氛围。

词中还通过‘绣阁人人,乍嬉游、困又歇’等句,描绘了女子们在节日中的娇羞与欢乐,反映了当时女性的生活状态和社会地位。这些细节描写不仅增添了词的艺术魅力,也为后人提供了了解宋代社会生活的重要窗口。

此外,词中提到的‘御楼烟暖’、‘箫鼓向晚’等句,通过对皇家仪仗和宫廷音乐的描写,进一步强化了节日的庄重与喜庆。这些描写不仅展现了皇家的威严,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文化风貌和审美情趣。

总的来说,这首《传言玉女》词通过对元宵节繁华景象的描绘,不仅展现了宋代社会的繁荣与文化的兴盛,也为我们提供了了解当时社会生活和文化风貌的重要线索。词中的细腻描写和丰富意象,使其成为宋代词作中的佳作,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

这段文字出自宋代话本小说,描写了杨思温在秦楼偶遇故人陈三儿,并通过他得知嫂嫂郑夫人的下落。故事以细腻的笔触展现了宋金战争背景下普通百姓的悲欢离合,具有浓厚的历史感和人情味。

首先,文本通过杨思温与陈三儿的对话,揭示了靖康之变后百姓流离失所的悲惨境遇。郑夫人的遭遇尤为典型,她因战乱与丈夫分离,被金兵掳走,虽历经磨难却始终坚贞不屈,最终成为韩国夫人的侍妾。这一情节不仅反映了战争对普通家庭的摧残,也展现了古代女性在逆境中的坚韧与无奈。

其次,文本通过杨思温与郑夫人的短暂会面,进一步深化了主题。郑夫人的自述充满了对丈夫的思念和对命运的无奈,她的“乐昌破镜之忧”与“孟姜女之辱”的比喻,既是对自身命运的哀叹,也是对战争罪恶的控诉。这种以小见大的叙事手法,使读者能够深切感受到历史洪流中个体的渺小与无力。

此外,文本还通过细节描写展现了宋代社会的风俗与礼仪。例如,杨思温与陈三儿的对话中提到的“唱喏”和“五两银子”等细节,生动再现了宋代酒楼的经营方式和人际交往的礼节。这些细节不仅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也为读者提供了了解宋代社会生活的窗口。

最后,文本以韩思厚的《御阶行》作为结尾,将故事的情感推向高潮。这首词以凄婉的笔调表达了对亡妻的深切怀念,同时也暗示了郑夫人可能已经离世的悲剧结局。这种以诗词点题的手法,既增添了文本的艺术性,也深化了主题的悲剧色彩。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细腻的叙事和丰富的历史细节,展现了宋金战争背景下普通百姓的命运沉浮,具有深刻的历史价值和艺术感染力。它不仅是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也是一幅生动的历史画卷。

这段文本描绘了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涉及了生死、爱情、忠诚和超自然现象。故事中的韩思厚和他的妻子郑夫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以及郑夫人死后灵魂的出现,都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生死界限的模糊认知和对忠贞爱情的崇尚。

文本中的郑夫人形象鲜明,她不仅生前为丈夫守节而死,死后仍念念不忘丈夫的清德,甚至在灵魂出现时仍坚持自己的立场,要求丈夫不再娶。这种对爱情的忠贞和对道德的坚守,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极为推崇的价值观。

故事中的超自然元素,如郑夫人灵魂的出现、风起烛灭等现象,反映了中国古代文学中常见的鬼神观念。这些元素不仅增加了故事的神秘感和戏剧性,也体现了人们对死后世界的想象和对灵魂不灭的信仰。

此外,文本中还涉及了道教的仪式和修炼内容,如九幽醮和黄芽等,这些内容不仅丰富了故事的文化内涵,也展示了道教在中国古代社会中的重要地位和影响力。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丰富的文化元素,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爱情、忠诚、生死和超自然现象的独特理解和表达方式,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历史意义。

这段文本描绘了一个复杂的情感纠葛和道德困境,反映了宋代社会的伦理观念和宗教信仰。故事中的主要人物韩思厚和刘金坛,因各自的婚姻和情感问题,陷入了道德和宗教的双重困境。韩思厚在妻子郑义娘去世后,与刘金坛结婚,但这一行为被郑义娘的忠仆周义视为背叛。周义的愤怒和郑义娘的鬼魂显灵,揭示了当时社会对忠贞和道德的重视。

文本中的宗教元素,如土星观、追荐仪式、朱法官等,反映了道教在宋代社会中的重要地位。道教不仅是一种宗教信仰,还承担了社会道德教化和心理慰藉的功能。韩思厚和刘金坛的行为,违背了道教的道德规范,因此受到了宗教力量的惩罚。

故事的高潮部分,郑义娘的鬼魂显灵,要求韩思厚和刘金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一情节不仅增加了故事的戏剧性,还强化了道德教化的主题。郑义娘的鬼魂通过显灵和附身的方式,表达了对韩思厚背叛行为的愤怒和不满,最终导致韩思厚和刘金坛的悲剧结局。

文本的结尾,韩思厚和刘金坛在江中遭遇风浪,最终双双落水身亡。这一结局不仅是对他们行为的惩罚,也是对忠贞和道德的肯定。通过这一悲剧性的结局,作者传达了对忠贞和道德的尊重,以及对背叛行为的谴责。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复杂的情感纠葛和宗教元素,揭示了宋代社会的伦理观念和宗教信仰。故事中的道德困境和悲剧结局,不仅增加了文本的艺术魅力,还强化了道德教化的主题。通过对忠贞和背叛的探讨,作者传达了对忠贞和道德的尊重,以及对背叛行为的谴责。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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