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明代文学家,以编撰通俗文学著称。他是明代白话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
年代:编撰于明代晚期(17世纪初)。
内容简要:《喻世明言》共40篇,是“三言”之一,收录了明代白话短篇小说。内容多取材于民间故事,涉及爱情、婚姻、官场、社会风俗等,语言通俗生动,情节曲折,反映了明代社会的现实生活。它是研究明代文学和社会文化的重要文献。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二十一-原文
临安里钱婆留发迹
‘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辛苦踏山丘。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他年名上凌云阁,岂羡当时万户侯?’
这八句诗,乃是晚唐时贯休所作。那贯休是个有名的诗僧,因避黄巢之乱,来于越地,将此诗献与钱王求见。钱王一见此诗,大加叹赏,但嫌其‘一剑霜寒十四州’之句,殊无恢廓之意。遣人对他说,教和尚改“十四州”为“四十州”,方许相见。贯休应声吟诗四句,诗曰:
“不羡荣华不惧威,添州改字总难依。闲云野鹤无常住,何处江天不可飞?”
吟罢,飘然而入蜀。钱王懊悔,追之不及。真高僧也。后人有诗讥诮钱王,云:
文人自古傲王侯,沧海何曾择细流?一个诗僧容不得,如何安□望添州?
此诗是说钱王度量窄狭,所以不能恢廓霸图,止于一十四州之主。虽如此说,像钱王生于乱世,独霸一方,做了一十四州之王,称孤道寡,非通小可。你道钱王是谁?他怎生样出身?有诗为证:
项氏宗衰刘氏穷,一朝龙战定关中。纷纷肉眼看成败,谁向尘埃识骏雄?
话说钱王,名鏐,表字具美,小名婆留,乃杭州府临安县人氏。其母怀孕之时,家中时常火发;及至救之,又复不见。举家怪异。忽一日,黄昏时候,钱公自外而来,遥见一条大蜥蜴,在自家屋上蜿蜒而下,头垂及地,约长丈狳,两目熠熠有光。钱公大惊!正欲声张,忽然不见。只见前后火光亘天,钱公以为失火,急呼邻里求救。众人也有已睡的,未睡的,听说钱家火起,都爬起来。收拾挠钩、水桶来救火时,那里有什么火?但闻房中呱呱之声,钱妈妈已产下一个孩儿。钱公因自己错呼救火,蒿恼了邻里,十分惭愧,正不过意。又见了这条大蜥蜴,都是怪事。想所产孩儿,必然是妖物,留之无益,不如溺死,以绝后患。也是这小孩儿命不该绝。东邻有个王婆,平生念佛好善,与钱妈妈往来最厚。这一晚,因钱公呼唤救火,也跑来看。闻说钱妈妈生产,进房帮。见养下孩儿,欢天喜地,抱去盆中洗浴。被钱公劈手夺过孩儿,按在浴盆里面,要将溺死。慌得王婆叫起屈来,倒身护住,定不容他下手。连声道:“罪过,罪过!这孩子一难一度,投得个男身。作何罪业,要将他溺死?自古道:‘虎狼也有父子之情。’你老人家是何意故?”钱妈妈也在牀褥上嚷将起来。钱公道:“这孩子临产时,家中有许多怪异,只恐不是好物,留之为害。”王婆道:“一点点血块,那里便定得好歹。况且贵人生产,多有奇异之兆。反为祥瑞,也未可知。你老人家若不肯留这孩子时,待老身领去,过继与没孩儿的人家养育,也是一条性命。与你老人家也免了些罪业。”钱公被王婆苦劝不过,只得留了。取个小名,就唤做婆留。有诗为证:
五月佳儿说孟尝,又因光怪误钱王。试看斗文并后稷,君相从来岂夭亡!
古时,姜嫄感巨人迹而生子,惧而弃之于野。百鸟皆舒翼覆之,三日不死。重复收养,因名曰弃。比及长大,天生圣德,能播种五谷。帝尧任为后稷之官,使主稼穑,是为周朝始祖。到武王之世,开了周家八百年基业。又春秋时,楚国大夫斗伯比与䢵子之女偷情,生下一儿。其母䢵夫人以为不雅,私弃于梦泽之中。䢵子出猎,到于梦泽,见一虎跪下,将乳喂一小儿,心中怪异。那虎乳罢孩儿,自去了。䢵子教人抱此儿回来,对夫人夸奖此儿:“必是异人。”夫人认得己女所生,遂将实情说了。䢵子就将女配与斗伯比为妻,教他抚养此儿。楚国土语唤“乳”做“谷”,唤“虎”做“于菟”。因有虎乳之异,取名曰谷于菟。后来长大为楚国令尹,则今传说的楚令尹子文就是。所以说:‘贵人无死法。’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禄。’今日说钱公满意要溺死孩儿,又被王婆留住,岂非天命?
话休絮烦。再说钱婆留长成五六岁,便头角渐异,相貌雄伟,膂力非常。与里中众小儿游戏厮打,随你十多岁的孩儿,也弄他不过,只索让他为尊。这临安里中有座山,名石镜山。山有圆石,其光如镜,照见人形。钱婆留每日同众小儿在山边游戏,石镜中照见钱婆留头带冕旒,身穿蟒衣玉带。众小儿都吃一惊,齐说:“神道出现。”偏是婆留全不骇惧,对小儿说道:“这镜中神道,就是我!你们见我,都该下拜。”众小儿罗拜于前,婆留安然受之,以此为常。一日回去,向父亲钱公说知其事。钱公不信,同他到石镜边照验,果然如此。钱公吃了一惊,对镜暗暗祷告道:“我儿婆留果有富贵之日,昌大钱宗,愿神灵隐蔽镜中之形,莫被人见,恐惹大祸。”祷告方毕,教婆留再照时,只见小孩儿的模样,并无王者衣冠。钱公故意骂道:“孩子家眼花说谎,下次不可如此!”
次日,婆留再到石镜边游戏,众小儿不见了神道,不肯下拜了。婆留心生一计。那石镜旁边,有一株大树,其大百围,枝叶扶疏,可荫数亩;树下有大石一块,有七八尺之高。婆留道:“这大树权做个宝殿,这大石权做个龙案。那个先爬上龙案坐下的,便是登宝殿了,众人都要拜贺他。”众小儿齐声道:“好!”一齐来爬时,那石高又高,峭又峭,滑又滑,怎生爬得上?天生婆留身材矫捷,又且有智。他想著:“大树本子上,有几个䩐靼,好借脚力。”相在肚里了,跳上树根,一步步攀缘
而上。约莫离地丈许,看得这块大石亲切,放手望下只一跳,端端正正坐于石上。众小儿发一声喊,都拜倒在地。
婆留道:“今日你们服也不服?”众小儿都应道:“服了。”
婆留道:“既然服我,便要听我号令。”当下折些树枝,假做旗旛。双双成对,摆个队伍,不许混乱。
自此为始,每早排衙行礼。或剪纸为青红旗,分作两军交战。婆留坐石上指挥,一进一退,都有法度;如违了,他便打,众小儿打他不过,只得依他,无不惧怕。
正是:天挺英豪志量开,休教轻觑小儿孩。未施济世安民手,先见惊天动地才。
再说婆留到十七八岁时,顶冠束发,长成一表人材;生得身长力大,腰阔膀开,十八般武艺,不学自高。
虽曾进学堂读书,粗晓文义,便抛开了,不肯专心,又不肯做农商经纪。在里中不干好事,惯一偷鸡打狗,吃酒赌钱。
家中也有些小家私,都被他赌博,消费得七八了。爹娘若说他不是,他就别著气,三两日出去不归。因是管辖他不下,只得由他。
此时,里中都唤他做钱大郎,不敢叫他小名了。
一日,婆留因没钱使用,忽然想起:“顾三郎一夥,尝来打合我去贩卖私盐;我今日身闲无事,何不去寻他?”
行到释迦院前,打从戚汉老门首经过。那戚汉老是钱塘县第一个开赌场的,家中养下几个娼妓,招引赌客。婆留闲时,也常在他家赌钱、住宿。
这一日,忽见戚汉老左手上横著一把行秤,右手提了一只大公鸡、一个猪头回来。看了婆留便道:“大郎,连日少会。”
婆留问道:“有甚好赌客在家?”汉老道:“不瞒大郎说,本县录事老爷有两位郎君,好的是赌博,也肯使花酒钱。有多嘴的,对他说了,引到我家坐地,要寻人赌双陆。人听说是见在官府的儿,没人敢来上桩。大郎有采时,进去赌对一局。他们都是见采,分文不欠的。”
婆留口中不语,心下思量道:“两日正没生意,且去淘摸几贯钱钞使用。”便向戚汉老道:“别人弱他官府,我却不弱他。便对一局,打甚紧?只怕采头短少,须吃他财主笑话。少停赌对时,我只说有在你处,你与我招架一声,得采时平分便了。若还输去,我自赔你。”
汉老素知婆留平日赌性最直,便应道:“使得。”
当下汉老同婆留进门,与二锺相见。这二锺一个叫做锺明,一个叫做锺亮,他父亲是锺起,见为本县录事之职。
汉老开口道:“此间钱大郎,年纪虽少,最好拳棒,兼善博戏。闻知二位公子在小人家里,特来进见。”
原来二锺也喜拳棒,正投其机;又见婆留一表人材,不胜欢喜。当下叙礼毕,闲讲了几路拳法。
锺明就讨双陆盘摆下,身边取出十两重一锭大银,放在卓上,说道:“今日与钱兄初次相识,且只赌这锭银子。”
婆留假意向袖中一摸,说道:“在下偶然出来拜一个朋友,遇戚老说公子在此,特来相会,不曾带得什么采来。”回头看著汉老道:“左右有在你处,你替我答应则个。”
汉老一时应承了,只得也取出十两银子,做一堆儿放著。便道:“小人今日不方便,在此只有这十两银子,做两局赌么?”
自古道:‘稍粗胆壮。’婆留自己没一分钱钞,却教汉老应出银子,胆已自不壮了。著了急,一连两局都输。
锺明收起银子,便道:“得罪,得罪。”教小厮另取一两银子,送与汉老,作为头钱。
汉老虽然还有银子在家,只怕钱大郎又输去了,只得认著晦气,收了一两银子。将双陆盘掇过一边,摆出酒肴留款。
婆留那里有心饮酒,便道:“公子宽坐,容在下回家去,再取稍来决赌,何如?”锺明道:“最好。”
锺亮道:“既钱兄有兴,明日早些到此,竟日取乐。今日知己相逢,且共饮酒。”婆留只得坐了。两个妓女唱曲侑酒。
正是:赌场逢妓女,银子当砖块。牡丹花下死,还却风流债。
当日正在欢饮之际,忽闻叩门声。开看时,却是录事衙中当直的,说道:“老爷请公子议事。教小的们那处不寻到,却在这里!”
锺明、锺亮便起身道:“老父呼唤,不得不去。钱兄,明日须早来顽耍。”嘱罢,向汉老说声:“相扰。”同当直的一齐去了。
婆留也要出门,被汉老双手拉住。道:“我应的十两银子,几时还我?”婆留一手劈开便走,口里答道:“来日送还。”
出得门来,自言自语的道:“今日手里无钱,却赌得不爽利。还去寻顾三郎,借几贯钞,明日来翻本。”带著三分酒兴,迳往南门街上而来。
向一个僻静巷口撒溺,背后一人将他脑后一拍,叫道:“大郎,甚风吹到此?”婆留回头看时,正是贩卖私盐的头儿顾三郎。
婆留道:“三郎,今日相访,有句话说。”顾三郎道:“甚话?”婆留道:“不瞒你说,两日赌得没兴,与你告借百十贯钱去翻本。”
顾三郎道:“百十贯钱却易,只今夜随我去,便有。”婆留道:“那里去?”顾三郎道:“莫问,莫问,同到城外便知。”
两个步出城门,恰好日落西山,天色渐暝。约行二里之程,到个水港口,黑影里见缆个小船,离岸数尺。船上芦席满满冒住,密不通风,并无一人。
顾三郎捻起泥块,向芦席上一撒,撒得声响。忽然芦席开处,船舱里钻出两个人来,咳嗽一声。顾三郎也咳嗽相应。
那边两个人,即便撑船拢来。顾三郎同婆留下了船舱。船舱还藏得四个人。这里两个人下舱,便问道:“三郎,你与谁人同来?”顾三郎道:“请得主将在此,休得多言
乡勇杀贼。此乃壮士立功之秋,何不劝钱婆留一去?”
锺明、锺亮道:“儿辈皆愿同他立功。”
锺起欢喜。当下请到婆留,将此情对他说了。
婆留磨拳撑掌,踊跃愿行。
一应衣甲、器仗,都是锺起支持;又将银二十两,助婆留为安家之费。
改名钱鏐,表字具美,取“留”、“鏐”二音相同故也。
三人辞家上路,直到杭州,见了刺史董昌。
董昌见他器岸魁梧,试其武艺,果然熟闲,不胜之喜。
皆署为裨将,军前听用。
不一日,探子报道:“黄巢兵数万,将犯临安,望相公策应。”
董昌就假钱鏐以兵马使之职,使领兵往救。
问道:“此行用兵几何?”
钱鏐答道:“将在谋不在勇,兵贵精不贵多。愿得二锺为助,兵三百人足矣。”
董昌即命钱鏐于本州军伍,自行挑选三百人,同锺明、锺亮率领,望临安进发。
到石鉴镇,探听贼兵离镇止十五里。
钱鏐与二锺商议道:“我兵少,贼兵多;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宜出奇兵应之。”
乃选弓弩手二十名,自家率领,多带良箭,伏山谷险要之处;先差炮手二人,伏于贼兵来路。
一等贼兵过险,放炮为号,二十张强弓,一齐射之。
锺明、锺亮各引一百人左右埋伏,准备策应。
馀兵散布山谷,扬旗呐喊,以助兵势。
分拨已定,黄巢兵早到。
原来石鉴镇山路险隘,止容一人一骑。
贼先锋率前队兵度险,皆单骑鱼贯而过。
忽听得一声炮响,二十张劲弩齐发。
贼人大惊,正不知多少人马。
贼先锋身穿红锦袍,手执方天画戟,领插令字旗,跨一匹瓜黄战马,正扬威耀武而来,却被弩箭中了颈项,倒身颠下马来。
贼兵大乱。
锺明、锺亮引著二百人,呼风喝势,两头杀出。
贼兵著忙,又听得四围呐喊不绝,正不知多少军马,自相蹂踏。
斩首五百馀级,馀贼溃散。
钱鏐全胜了一阵,想道:“此乃侥幸之计,可一用不可再也。若贼兵大至,三百人皆为齑粉矣。”
此去三十里外,有一村,名八百里。
引兵屯于彼处。
乃对道傍一老媪说道:“若有人问你临安兵的消息,但言屯八百里就是。”
却说黄巢听得前队在石鉴镇失利,统领大军,弥山蔽野而来。
到得镇上,不见一个官军,遣人四下搜寻居民问信。
少停,拿得老媪到来。
问道:“临安军在那里?”
老媪答道:“屯八百里。”
再三问时,只是说:“屯八百里。”
黄巢不知“八百里”是地名,只道官军四集,屯了八百里路之远。
乃叹道:“向者二十弓弩手,尚然敌他不过,况八百里屯兵乎?杭州不可得也!”
于是贼兵不敢停石鉴镇上,迳望越州一路而去,临安赖以保全。
有诗为证:
能将少卒胜多人,良将机谋妙若神。三百兵屯八百里,贼军骇散息烽尘。
再说越州观察使刘汉宏,听得黄巢兵到,一时不曾做得准备,乃遣人打话,情愿多将金帛犒军,求免攻掠。
黄巢受其金帛,亦迳过越州而去。
原来刘汉宏先为杭州刺史,董昌在他手下做裨将,充募兵使。
因平了叛贼王郢之乱,董昌有功,就升做杭州刺史,刘汉宏却升做越州观察使。
汉宏因董昌在他手下出身,屡屡欺侮;董昌不能堪,渐生嫌隙。
今日巢贼经过越州,虽然不曾杀掠,却费了许多金帛;访知杭州到被董昌得胜报功,心中愈加不平。
有门下宾客沈苛献计道:“临安退贼之功,皆赖兵马使钱鏐用谋取胜。闻得钱鏐智勇足备,明公若驰咫尺之书,厚具礼币,只说越州贼寇未平,向董昌借钱鏐来此征剿。哄得钱鏐到此,或优待以结其心,或寻事以斩其首。董昌割去右臂,无能为矣。方今朝政颠倒,宦官弄权,官家威令不行,天下英雄,皆有割据一方之意。若吞并董昌,奄有杭、越,此霸王之业也。”
刘汉宏为人,志广才疏;这一席话,正投其机。
以手抚沈苛之背,连声赞道:“吾心腹人所见极明,妙哉,妙哉!”
即忙修书一封:
“汉宏再拜,奉书于故人董公麾下:顷者巢贼猖獗,越州兵微将寡,难以备御。闻麾下有兵马使钱鏐,谋能料敌,勇称冠军。今贵州已平,乞念唇齿之义,遣鏐前来,协力拒贼。事定之后,功归麾下。聊具金甲一副,名马二匹,权表微忱,伏乞笑纳。”
原来董昌也有心疑忌刘汉宏,先期差人打听越州事情,已知黄巢兵退。
如今书上反说巢寇猖獗,其中必有缘故。
即请钱鏐来商议。
钱鏐道:“明公与刘观察隙嫌已构,此不两立之势也。闻刘观察自托帝王之胄,欲图非望;巢贼在境,不发兵相拒,乃以金帛买和,其意不测。明公若假精兵二千付鏐,声言相助。汉宏无谋,必欣然见纳。乘便图之,越州可一举而定。于是表奏朝廷,坐汉宏以和贼谋叛之罪。朝廷方事姑息,必重奖明公之功。明公勋垂于竹帛,身安于泰山,岂非万全之策乎?”
董昌欣然从之,即打发回书,著来使先去。
随后发精兵二千,付与钱鏐。
临行嘱道:“此去见机而作,小心在意。”
却说刘汉宏接了回书,知道董昌已遣钱鏐到来,不胜之喜,便与宾客沈苛商议。
沈苛道:“钱鏐所领二千人,皆胜兵也。若纵之入城,实为难制。今俟其未来,预令人迎之,使屯兵于城外,独召钱鏐相见。彼既无羽翼,惟吾所制。然后遣将代领其兵,厚加恩劳,使倒戈以袭杭州。疾雷不及掩耳,董昌可克矣。”
刘汉宏又赞道:“吾心腹人所见极明。妙哉,妙哉!”
即命沈苛出城,迎候钱鏐。不在话下。
再说钱鏐领了二千军马,来到越州城外,沈苛迎住。相见礼毕
沈苛道:“奉观察之命:城中狭小,不能容客兵,权于城外屯札,单请将军入城相会。”
钱鏐已知刘汉宏掇赚之计,便将计就计,假意发怒道:“钱某本一介匹夫,荷察使不嫌愚贱,厚币相招。某感察使知己之恩,愿以肝脑相报。董刺史与察使外亲内忌,不欲某来;又只肯发兵五百人。某再三勉强,方许二千之数。某挑选精壮,一可当百,特来辅助察使,成百世之功业。察使不念某勤劳,亲行犒劳;乃安坐城中,呼某相见,如呼下隶,此非敬贤之道。某便引兵而回,不愿见察使矣。”
说罢,仰面叹云:“钱某一片壮心,可惜,可惜!”
沈苛只认是真心,慌忙收科道:“将军休要错怪,观察实不知将军心事。容某进城对观察说知,必当亲自劳军,与将军相见。”
说罢,飞马入城去了。
钱鏐吩咐手下心腹将校:如此如此。各人暗做准备。
且说刘汉宏听沈苛回话,信以为然。乃杀牛宰马,大发刍粮,为犒军之礼。旌旗鼓乐前导,直到北门外馆驿中坐下,等待钱鏐入见,指望他行偏裨见主将之礼。
谁知钱鏐领著心腹二十馀人,昂然而入。对著刘汉宏拱手道:“小将甲胄在身,恕不下拜了。”
气得刘汉宏面如土色。
沈苛自觉失信,满脸通红,上前发怒道:“将军差矣!常言:‘军有头,将有主。’尊卑上下,古之常礼。董刺史命将军来与观察助力,将军便是观察麾下之人;况董刺史出身观察门下,尚然不敢与观察敌体,将军如此倨傲,岂小觑我越州无军马乎?”
说声未绝,只见钱鏐大喝道:“无名小子,敢来饶舌。”
将头巾望上一捵,二十馀人,一齐发作。
说时迟,那时快,钱鏐拔出佩剑,沈苛不曾防备,一刀剁下头来。
刘汉宏望馆驿后便跑。
手下跟随的,约有百馀人,一齐上前,来拿钱鏐。
怎当钱鏐神威雄猛,如砍瓜切菜,杀散众人,迳往馆驿后园来寻刘汉宏,并无踪迹。
只见土墙上缺了一角,已知爬墙去了。
钱鏐懊悔不迭,率领二千军众,便想攻打越州。
看见城中已有准备;自己后军无继,孤掌难鸣,只得拨转旗头,重回旧路。
城中刘汉宏闻知钱鏐回军,即忙点精兵五千,差骁将陆萃为先锋,自引大军,随后追袭。
却说钱鏐也料定越州军马必来追赶,昼夜兼行。
来到白龙山下,忽听得一棒锣声,山中拥出二百馀人,一字儿拨开。
为头一个好汉,生得如何?怎生打扮?
头裹金线唐巾,身穿绿锦衲袄。腰拴搭膊,脚套皮靴。挂一副弓箭袋,拿一柄泼风刀。生得浓眉大眼,紫面拳须。私商船上有名人,厮杀场中无敌手。
钱鏐出马,上前观看。
那好汉见了钱鏐,撇下刀,纳头便拜。
钱鏐认得是贩盐为盗的顾三郎,名唤顾全武,乃滚鞍下马,扶起道:“三郎久别!如何却在此处?”
顾全武道:“自蒙大郎活命之恩,无门可补报。闻得黄巢兵到,欲待倡率义兵,保护地方,就便与大郎相会。后闻大郎破贼成功,为朝廷命官;又闻得往越州刘观察处效用。不才聚起盐徒二百馀人,正要到彼相寻帮助,何期此地相会?不知大郎回兵,为何如此之速?”
钱鏐把刘汉宏事情,备细说了一遍。
便道:“今日天幸得遇三郎,正有相烦之处。小弟算定刘汉宏必来追赶,因此连夜而行。他自恃先达,不以董刺吏为意;又杭州是他旧治,追赶不著,必然直趋杭州,与董家索斗。三郎率领二百人,暂住白龙山下,待他兵过,可行诈降之计。若兵临杭州,只看小弟出兵迎敌,三郎从中而起,汉宏可斩也。若斩了汉宏,便是你进身之阶。小弟在董刺史前一力保荐,前程万里!不可有误。”
顾全武道:“大郎吩咐,无有不依。”
两人相别,各自去了。
正是:
太平处处皆生意,衰乱时时尽杀机。我正算人人算我,战场能得几人归?
却说刘汉宏引兵追到越州界口,先锋陆萃探知钱鏐星夜走回,来禀汉宏回军。
汉宏大怒道:“钱鏐小卒,吾为所侮,有何面目回见本州百姓!杭州吾旧时管辖之地,董昌吾所荐拔;吾今亲自引兵到彼,务要董昌杀了钱鏐,输情服罪,方可恕饶。不然,誓不为人!”
当下喝退陆萃,传令起程,向杭州进发。
行至富阳白龙山下,忽然一棒锣声,涌出二百馀人,一字儿摆开。
为头一个好汉,手执大刀,甚是凶勇。
汉宏吃了一惊,正欲迎敌。
只见那汉约住刀头,厉声问道:“来将可是越州刘察使么?”
汉宏回言:“正是。”
那好汉慌忙撇刀在地,拜伏马前,道:“小人等候久矣。”
刘汉宏问其来意。
那汉道:“小人姓顾,名全武,乃临安县人氏。因贩卖私盐,被州县访名擒捉,小人一向在江湖上逃命。近闻同夥兄弟钱鏐出头做官,小人特往投奔。何期他妒贤嫉能,贵而忘贱,不相容纳,只得借白龙山权住落草。昨日钱鏐到此经过,小人便欲杀之。争奈手下众寡不敌,怕不了事。闻此人得罪于察使,小人愿为前部,少效犬马之劳。”
刘汉宏大喜,便教顾全武代了陆萃之职,分兵一千前行。
陆萃改作后哨。
不一日,来到杭州城下。
此时钱鏐已见过董昌,预作准备。
闻越州兵已到,董昌亲到城楼上,叫道:“下官与察使同为朝廷命官,各守一方。下官并不敢得罪察使,不知到此何事?”
刘汉宏大骂道:“你这背恩忘义之贼,若早识时务,斩了钱鏐,献出首级,免动干戈。”
董昌道:“察使休怒,钱鏐自来告罪了。”
只见城门开处,一军飞奔出来,来将正是钱鏐。
左有锺明,右
有锺亮,迳冲入敌阵,要拿刘汉宏。
汉宏著了忙,急叫:“先锋何在?”
傍边一将应声道:“先锋在此!”手起刀落,斩汉宏于马下。
把刀一招,钱鏐直杀入阵来,大呼:“降者免死!”
五千人不战而降,陆萃自刎而亡。
斩汉宏者,乃顾全武也。
正是:
有谋无勇堪资画,有勇无谋易丧生;必竟有谋兼有勇,伫看百战百成功。
董昌看见斩了刘汉宏,大开城门收军。
钱鏐引顾全武见了董昌,董昌大喜。
即将汉宏罪状,申奏朝廷,并列钱鏐以下诸将功次。
那时朝廷多事,不暇究问,乃升董昌为越州观察使,就代刘汉宏之位;钱鏐为杭州刺吏,就代董昌之位;锺明、锺亮及顾全武俱有官爵。
锺起将亲女嫁与钱鏐为夫人。
董昌移镇越州,将杭州让与钱鏐。
钱公、钱母都来杭州居住,一门荣贵,自不必说。
却说临安县有个农民,在天目山下锄田,锄起一片小小石碑,鎸得有字几行。
农民不识,把与村中学究罗平看之。
罗学究拭土辨认,乃是四句谶语。
道是:
“天目山垂两乳长,龙飞凤舞到钱塘。海门一点巽峰起,五百年间出帝王。”
后面又鎸“晋郭璞记”四字。
罗学究以为奇货,留在家中。
次日,怀了石碑,走到杭州府,献与钱鏐刺吏,密陈天命。
钱鏐看了,大怒道:“匹夫,造言欺我?合当斩首!”
罗学究再三苦求,方免。
喝教乱棒打出,其碑就庭中毁碎。
原来钱鏐已知此是吉谶,合应在自己身上。
只恐声扬于外,故意不信,乃见他心机周密处。
再说罗学究被打,深恨刺史无礼,好意反成恶意。
心生一计:“不若将此碑献与越州董观察,定有好处。”
想此碑虽然毁碎,尚可凑看。
乃私赂守门吏卒,在庭中拾将出来。
原来只破作三块,将字迹凑合,一毫不损。
罗平心中大喜,依旧包裹石碑,取路到越州去。
行了二日,路上忽逢一簇人,攒拥著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儿。
那孩子手中提著一个竹笼,笼外覆著布幕,内中养著一只小小翠鸟。
罗平挨身上前,问其缘故。
众人道:“这小鸟儿,又非鹦哥,又非鸜鹆,却会说话。我们要问这孩子买他玩耍,还了他一贯足钱,还不肯。”
话声未绝,只见那小鸟儿,将头颠两颠,连声道:“皇帝董!皇帝董!”
罗平问道:“这小鸟儿还是天生会话?还是教成的?”
孩子道:“我爹在乡里砍柴,听得树上说话,却是这畜生。将栖竿栖得来,是天生会话的。”
罗平道:“我与你两贯足钱,卖与我罢。”
孩子得了两贯钱,欢欢喜喜的去了。
罗平捉了鸟笼,急急赶路。
不一日,来到越州,口称有机密事要见察使。
董昌唤进,屏开从人,正要问时,那小鸟儿又在笼中叫道:“皇帝董!皇帝董!”
董昌大惊,问道:“此何鸟也?”
罗平道:“此鸟不知名色,天生会话,宜呼曰‘灵鸟’。”
因于怀中取出石碑,备陈来历:“自晋初至今,正合五百之数。方今天子微弱,唐运将终;梁、晋二王,互相争杀;天下英雄,皆有割据一方之意。钱塘原是察使创业之地,灵碑之出,非无因也。况灵鸟吉祥,明示天命。察使先破黄巢,再斩汉宏,威名方盛,远近震悚。若乘此机会,用越、杭之众,兼并两浙,上可以窥中原,下亦不失为孙仲谋矣。”
原来董昌见天下纷乱,久有图霸之意,听了这一席话,大喜道:“足下远来,殆天赐我立功也。事成之日,即以本州观察相酬。”
于是拜罗平为军师,招集兵马,又于民间科敛,以充粮饷。
命巧匠制就金丝笼子,安放“灵鸟”,外用蜀锦为衣罩之。
又写密书一封,差人送到杭州钱鏐,教他募兵听用。
钱鏐见书,大惊道:“董昌反矣。”
乃密表奏朝廷。
朝廷即拜钱鏐为苏、杭等州观察。
于是钱鏐更造杭城,自秦望山至于范浦,周围七十里。
再奉表闻,加镇海军节度使,封开国公。
董昌闻知朝廷累加钱鏐官爵,心中大怒,骂道:“贼狗奴,敢卖吾得官耶?吾先取杭州,以泄吾恨。”
罗平谏道:“钱鏐异志未彰,且新膺宠命,讨之无名。不若诈称朝命,先正王位。然后以尊临卑,平定睦州,广其兵势。假道于杭,以临湖州。待钱鏐不从,乘间图之;若出兵相助,是明公不战而得杭州矣。又何求乎?”
董昌依其言,乃假装朝廷诏命,封董昌为越王之职,使专制两浙诸路军马,旗帜上都换了越王字号。
又将灵碑及“灵鸟”宣示州中百姓,使知天意。
民间三丁抽一,得兵五万,号称十万,浩浩荡荡,杀奔睦州来。
睦州无备,被董昌攻破了。
停兵月馀,改换官吏。
又选得精兵三万人,军威甚盛。
自谓天下无敌,谋称越帝。
徵兵杭州,欲攻湖州。
钱鏐道:“越兵正锐,不可当也,不如迎之。待其兵顿湖州,遂乘其弊,无不胜矣。”
于是先遣锺明卑词犒师,续后亲领五千军马,愿为前部自效。
董昌大喜。
行了数日,钱鏐伪称有疾,暂留途中养病。
董昌更不疑惑,催兵先进。
有诗为证:
勾践当年欲豢吴,卑辞厚礼破姑苏。董昌不识钱鏐意,犹恃兵威下太湖。
却说钱鏐打听越州兵去远,乃引兵而归。
挑选精兵千人,假做越州军旗号,遣顾全武为先锋,来袭越州。
又吩咐锺明、锺亮,各引精兵五百,潜屯馀杭之境。
吩咐:“不可妄动。直待董昌还救越州时节,兵从此过,然后自后掩袭。他无心恋战,必获全胜。”
分拨已定,乃对宾客锺起道:“守城之事,专以相委。越州乃董贼巢穴,吾当亲往观变。若巢穴既破,董昌必然授首
无疑矣。”乃自引精兵二千,接应顾全武军马。
却说顾全武打了越州兵旗号,一路并无阻碍,直到越州城下。只说催趱攻城火器,赚开城门。顾全武大喝道:“董昌僭号,背叛朝廷。钱节使奉诏来讨,大军十万已在城外矣。”越州城中军将,都被董昌带去,留的都是老弱,谁敢拒敌?顾全武迳入府中,将伪世子董荣及一门老幼三百馀人,拘于一室,分兵守之。恰好杭州大军已到,闻知顾全武得了城池,整军而入,秋毫无犯。顾全武迎钱鏐入府。出榜安民已定,写书一封,遣人往董昌军中投递。书曰:“鏐闻:‘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唐运虽衰,天命未改。而足下妄自矜大,僭号称兵。凡为唐臣,谁不愤疾?鏐迫于公义,辄遣副将顾全武率兵讨逆。兵声所至,越人倒戈。足下全家,尽已就缚。若能见机伏罪,尚可全活。乞早自裁,以救一家之命。”
却说董昌攻打湖州不下,正在帐中纳闷。又听得灵鸟叫声:“皇帝董,皇帝董!”董昌揭起锦罩看时,一个眼花,不见灵鸟,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在金丝笼内挂著。认得是刘汉宏的面庞,唬得魂不附体,大叫一声,蓦然倒地。众将急来救醒,定睛半晌,再看笼子内,都是点点血迹,果然没了灵鸟。董昌心中大恶,急召罗军师商议,告知其事。问道:“主何吉凶?”罗平心知不祥之兆,不敢直言,乃说道:“大越帝业,因斩刘汉宏而起。今汉宏头现,此乃克敌之徴也。”说犹未了,报道:“杭州差人下书。”董昌拆开看时,知道越州已破,这一惊非小。罗平道:“兵家虚虚实实,未可尽信。钱鏐托病回兵,必有异谋,故造言以煽惑军心,明公休得自失主张。”董昌道:“虽则真伪未定,亦当回军,还顾根本。”罗平叫将来使斩讫,恐泄漏消息。再教传令:“并力攻城。”使城中不疑,夜间好办走路。是日攻打湖州,至晚方歇。捱到二更时分,拔寨都起。骁将薛明、徐福各引一万人马先行,董昌中军随后进发,却将睦州带来的三万军马,与罗平断后。湖州城中见军马已退,恐有诡计,不敢追袭。
且说徐、薛二将,引兵昼夜兼行,早到馀杭山下。正欲埋锅造饭,忽听得山凹里连珠炮响,鼓角齐鸣。锺明、锺亮两枝人马,左右杀将出来。薛明接住锺明厮杀,徐福接住锺亮厮杀。徐、薛二将,虽然英勇,争奈军心惶惑,都无心恋战;且昼夜奔走,俱已疲倦,怎当虎狼般这两枝生力军?自古道:‘兵离将败。’薛明看见军伍散乱,心中著忙,措手不迭,被锺明斩于马下。拍马来夹攻徐福,徐福敌不得二将,亦被锺亮斩之。众军都弃甲投降。二锺商议道:“越兵前部虽败,董昌大军随后即至,众寡不敌。不若分兵埋伏,待其兵已过去,从后击之。彼知前部有失,必然心忙思窜,然后可获全胜矣。”当下商量已定,将投降军众纵去,使报董昌消息。
却说董昌大军正行之际,只见败军纷纷而至。报道:“徐、薛二将,俱已阵亡。”董昌心胆俱裂,只得抖擞精神,麾兵而进。过了馀杭山下,不见敌军。正在疑虑,只听后面连珠炮响,两路伏兵齐起,正不知多少人马。越州兵争先逃命,自相蹂踏,死者不计其数。直奔了五十馀里,方才得脱。收拾败军,三停又折一停,只等罗平后军消息。谁知睦州兵虽然跟随董昌,心中不顺。今日见他回军,几个裨将商议,杀了罗平,将首级向二锺处纳降,并力来追董昌。董昌闻了此信,不敢走杭州大路,打宽转打从临安、桐庐一路而行。
这里钱鏐早已算定,预先取锺起来守越州,自起兵回杭州等候董昌。却教顾全武领一千人马,在临安山险处埋伏,以防窜逸。董昌行到临安,军无队伍,正当爬山过险,却不提防顾全武一枝军冲出。当先顾全武一骑马,一把刀,横行直撞,逢人便杀,大喝:“降者免死!”军士都拜伏于地,那个不要性命的敢来交锋!董昌见时势不好,脱去金盔、金甲,逃往村农家逃难,被村中绑缚献出。顾全武想道:“越兵虽降,其势甚众,怕有不测。”一刀割了董昌首级,以绝越兵之意。重赏村农。
正欲下寨歇息,忽听得山凹中鼓角震天。尘头起处,军马无数而来。顾全武道:“此必越州军后队也。”绰刀上马,准备迎敌。马头近处,那边拥出二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锺明、锺亮,为追赶董昌到此。三人下马相见,各叙功勋。是晚,同下寨于临安地方。次日,拔寨都起。行了二日,正迎著钱鏐军马。原来钱鏐哨探得董昌打从临安远转,怕顾全武不能了事,自起大军来接应。已知两路人马,都已成功,合兵回杭州城来。真个是:
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回。
顾全武献董昌首级,二锺献薛明、徐福、罗平首级。钱鏐传令:向越州监中取董昌家属三百口,尽行诛戮,写表报捷。此乃唐昭宗皇帝乾宁四年也。
那时中原多事,吴越地远,朝廷力不能及。闻钱鏐讨叛成功,上表申奏,大加叹赏。锡以铁券诰命,封为上柱国彭城郡王,加中书令。未几,进封越王,又改封吴王,润、越等十四州得专封拜。此时钱鏐志得意满,在杭州起造王府宫殿,极其壮丽。父亲钱公已故,钱母尚存,奉养宫中,锦衣玉食,自不必说。锺氏册封王妃;锺起为国相,同理政事;锺明、锺亮及顾全武俱为各州观察使之职。
其年大水,江潮涨溢,城垣都被冲击。乃大起人夫,筑
捍海塘,累月不就。钱鏐亲往督工,见江涛汹涌,难以施功。钱鏐大怒,喝道:“何物江神?敢逆吾意!”命强弩数百,一齐对潮头射去,波浪顿然敛息。不勾数日,捍海塘筑完,命其门曰‘候潮门’。
钱鏐叹道:“闻古人有云:‘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耳。’”乃择日往临安,展拜祖父坟茔,用太牢祭享。旌旗鼓吹,振耀山谷。改临安县为衣锦军,石鉴山名为衣锦山。用锦绣为被,蒙覆石镜。设兵看守,不许人私看。初时所坐大石,封为衣锦石;大树封为衣锦将军,亦用锦绣遮缠。风雨毁坏,更换新锦。旧时所居之地,号为衣锦里,建造牌坊。贩盐的担儿,也裁个锦囊韬之,供养在旧居堂屋之内,以示不忘本之意。杀牛宰马,大排筵席,遍召里中故旧,不拘男妇,都来宴会。
其时,有一邻妪,年九十馀岁,手提一壶白酒,一盘角黍,迎著钱鏐,呵呵大笑,说道:“钱婆留今日直恁长进,可喜,可喜!”左右正欲么喝,钱鏐道:“休得惊动了他。”慌忙拜倒在地,谢道:“当初若非王婆相救,留此一命,怎有今日?”王婆扶起钱鏐,将白酒满斟一瓯送到,钱鏐一饮而尽;又将角黍供去,鏐亦啖之。说道:“钱婆留今日有得吃,不劳王婆费心,老人家好去自在。”命县令拨里中肥田百亩,为王婆养终之资。王婆称谢而去。
只见里中男妇毕集,见了钱鏐蟒衣玉带,天人般妆束,一齐下跪。钱鏐扶起,都教坐了,亲自执觞送酒。八十岁以上者,饮金杯;百岁者,饮玉杯。那时饮玉杯者,也有十馀人。钱鏐送酒毕,自起歌曰:
“三节还乡挂锦衣,吴越一王驷马归。天明明兮爱日挥,百岁荏兮会时稀。”
父老皆是村民,不解其意,面面相觑,都不做声。钱鏐觉他意不欢畅,乃改为吴音再歌。歌曰:
“你辈见侬底欢喜,别是一般滋味子。长在我侬心子里,我侬断不忘记你。”
歌罢,举座欢笑,都拍手齐和。是日,尽欢而罢。明日又会,如此三日,各各有绢帛赏赐。开赌场的戚汉老已故,召其家,厚赐之。仍归杭州。
后唐王禅位于梁,梁王朱全忠改元开平,封钱鏐为吴越王,寻授天下兵马都元帅。钱鏐虽受王封,其实与皇帝行动不殊,一般出警入跸,山呼万岁。据欧阳公《五代史.叙》说,吴越亦曾称帝改元,至今杭州各寺院有天宝、宝大、宝正等年号,皆吴越所称也。自钱鏐王吴越,终身无邻国侵扰,享年八十有一而终,諡曰武肃。传子元瓘,元瓘传子佐,佐传弟俶。宋太祖陈桥受禅之后,钱俶来朝。到宋太宗嗣位,钱俶纳土归朝,改封邓王。钱氏独霸吴越凡九十八年,天目山石碑之谶,应于此矣。后人有诗赞云:
将相本无种,帝王自有真。昔年盐盗辈,今日锦衣人。石鉴呈形异,廖生决相神。笑他皇帝董,碑谶枉残身。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二十一-译文
临安里钱婆留的发迹故事
‘富贵逼人无法自主,几年辛苦跋涉山丘。满堂花醉三千宾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他年名上凌云阁,岂羡当时万户侯?’
这八句诗是晚唐时期贯休所作。贯休是一位有名的诗僧,因躲避黄巢之乱,来到越地,将此诗献给钱王以求见面。钱王一见到这首诗,大为赞赏,但对其中的‘一剑霜寒十四州’一句感到不满,认为缺乏恢弘的气势。于是派人告诉贯休,让他将‘十四州’改为‘四十州’,才肯见他。贯休随即吟出四句诗:
“不羡荣华不惧威,添州改字总难依。闲云野鹤无常住,何处江天不可飞?”
吟罢,便飘然入蜀。钱王懊悔不已,却追之不及。真是一位高僧。后人有诗讥讽钱王,说:
文人自古傲视王侯,沧海何曾选择细流?一个诗僧都容不下,如何能指望他增添州郡?
这首诗是说钱王心胸狭窄,所以无法扩展霸业,只能成为十四州之主。尽管如此,钱王生于乱世,独霸一方,成为十四州之王,称孤道寡,也非同小可。你知道钱王是谁吗?他是怎样出身的?有诗为证:
项氏宗族衰败,刘氏家族穷困,一朝龙战定关中。众人只凭肉眼判断成败,谁能在尘埃中识得骏马英雄?
话说钱王,名叫鏐,字具美,小名婆留,是杭州府临安县人。他的母亲怀孕时,家中时常起火;等到去救火时,火又不见了。全家人都感到奇怪。有一天黄昏时分,钱公从外面回来,远远看见一条大蜥蜴,从自家屋顶蜿蜒而下,头垂到地,长约一丈,两眼闪闪发光。钱公大惊!正想喊人,忽然蜥蜴不见了。只见前后火光冲天,钱公以为失火,急忙呼喊邻里来救火。众人有的已经睡了,有的还没睡,听说钱家起火,都爬起来。拿着挠钩、水桶来救火时,哪里有什么火?只听见房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钱妈妈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钱公因为自己误喊救火,惊扰了邻里,十分惭愧,心里过意不去。又见到这条大蜥蜴,觉得都是怪事。心想这个孩子一定是妖物,留着无益,不如溺死,以绝后患。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东邻有个王婆,平生念佛好善,与钱妈妈关系最好。这一晚,因为钱公喊救火,也跑来看。听说钱妈妈生产,进房帮忙。见生下孩子,欢天喜地,抱去盆中洗浴。钱公突然夺过孩子,按在浴盆里,要将他溺死。王婆惊慌失措,叫起屈来,倒身护住孩子,坚决不让钱公下手。连声说道:“罪过,罪过!这孩子一难一度,投得个男身。作何罪业,要将他溺死?自古道:‘虎狼也有父子之情。’你老人家是何意故?”钱妈妈也在床上嚷起来。钱公说:“这孩子临产时,家中有许多怪异,只怕不是好东西,留着会害人。”王婆说:“一点点血块,哪里就能断定好坏。况且贵人生产,多有奇异之兆。反为祥瑞,也未可知。你老人家若不肯留这孩子时,待老身领去,过继给没孩子的人家养育,也是一条性命。与你老人家也免了些罪业。”钱公被王婆苦劝不过,只得留下孩子。取个小名,就叫婆留。有诗为证:
五月佳儿说孟尝,又因光怪误钱王。试看斗文并后稷,君相从来岂夭亡!
古时,姜嫄因感巨人迹而生子,害怕而将孩子弃于野外。百鸟都展开翅膀覆盖他,三天不死。后来重新收养,取名为弃。等到长大,天生圣德,能播种五谷。帝尧任命他为后稷之官,主管农业,成为周朝的始祖。到武王时,开创了周家八百年的基业。又春秋时,楚国大夫斗伯比与䢵子之女偷情,生下一儿。其母䢵夫人以为不雅,偷偷将孩子弃于梦泽之中。䢵子出猎,到梦泽,见一虎跪下,将乳喂一小儿,心中怪异。那虎喂完孩子,自行离去。䢵子教人抱此儿回来,对夫人夸奖此儿:“必是异人。”夫人认得是己女所生,遂将实情说了。䢵子就将女儿配与斗伯比为妻,教他抚养此儿。楚国土语称“乳”为“谷”,称“虎”为“于菟”。因有虎乳之异,取名为谷于菟。后来长大为楚国令尹,即今传说的楚令尹子文。所以说:‘贵人无死法。’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禄。’今日说钱公本想溺死孩子,却被王婆留住,岂非天命?
话不多说。再说钱婆留长到五六岁,便头角渐异,相貌雄伟,力气非凡。与里中的孩子们游戏打闹,即使是十多岁的孩子,也打不过他,只好让他为尊。临安里中有座山,名叫石镜山。山上有块圆石,其光如镜,能照见人形。钱婆留每天和孩子们在山边游戏,石镜中照见钱婆留头戴冕旒,身穿蟒衣玉带。孩子们都大吃一惊,齐声说:“神道出现了。”偏偏婆留毫不畏惧,对孩子们说:“这镜中的神道,就是我!你们见到我,都该下拜。”孩子们纷纷跪拜,婆留安然接受,以此为常。一天回家,向父亲钱公说了此事。钱公不信,同他到石镜边照验,果然如此。钱公吃了一惊,对镜暗暗祷告道:“我儿婆留果有富贵之日,昌大钱宗,愿神灵隐蔽镜中之形,莫被人见,恐惹大祸。”祷告完毕,教婆留再照时,只见小孩儿的模样,并无王者衣冠。钱公故意骂道:“孩子家眼花说谎,下次不可如此!”
第二天,婆留再到石镜边游戏,孩子们不见了神道,不肯下拜了。婆留心生一计。那石镜旁边,有一株大树,树干粗大,枝叶繁茂,能遮荫数亩;树下有一块大石,高约七八尺。婆留说:“这大树权当宝殿,这大石权当龙案。谁先爬上龙案坐下,便是登宝殿了,众人都要拜贺他。”孩子们齐声说:“好!”一齐来爬时,那石又高又陡又滑,怎么爬得上去?天生婆留身材矫捷,又有智慧。他想:“大树根上有几个凸起,可以借力。”心里想着,跳上树根,一步步攀缘
然后向上。大约离地一丈高,看到这块大石头很亲切,放手跳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头上。小孩子们发出一声喊叫,都拜倒在地。
婆留说:“今天你们服不服?”小孩子们都回答说:“服了。”
婆留说:“既然服我,就要听我的号令。”于是折了一些树枝,假装做成旗帜。双双成对,摆成队伍,不许混乱。
从此开始,每天早上排衙行礼。或者剪纸做成青红旗,分成两军交战。婆留坐在石头上指挥,一进一退,都有规矩;如果违反了,他就打,小孩子们打不过他,只得依从他,没有不害怕的。
正是:天生英豪志向远大,不要小看小孩子。还未施展济世安民的手段,先已显露出惊天动地的才能。
再说婆留到了十七八岁时,戴上帽子束起头发,长成一表人才;生得身材高大,力气大,腰宽膀阔,十八般武艺,不学自通。
虽然曾经进学堂读书,粗通文义,但很快就抛开了,不肯专心,又不肯做农商经纪。在乡里中不干好事,习惯偷鸡打狗,喝酒赌钱。
家中也有些小财产,都被他赌博,花掉了七八成。爹娘如果说他不对,他就生气,两三天不回家。因为管不住他,只得由他。
这时,乡里中的人都叫他钱大郎,不敢叫他的小名了。
一天,婆留因为没有钱用,忽然想起:“顾三郎一伙,曾经叫我去贩卖私盐;我今天没事,何不去找他?”
走到释迦院前,经过戚汉老的门前。那戚汉老是钱塘县第一个开赌场的,家中养了几个娼妓,招引赌客。婆留闲时,也常在他家赌钱、住宿。
这一天,忽然看见戚汉老左手上横着一把秤,右手提了一只大公鸡、一个猪头回来。看到婆留便说:“大郎,好久不见。”
婆留问道:“有什么好赌客在家?”汉老说:“不瞒大郎说,本县录事老爷有两位公子,喜欢赌博,也肯花钱喝酒。有人多嘴,告诉了他们,引到我家坐地,要找人赌双陆。人们听说是官府的公子,没人敢来上桩。大郎有运气时,进去赌一局。他们都是见采,分文不欠的。”
婆留口中不说话,心里想:“这两天正没生意,且去淘摸几贯钱用。”便向戚汉老说:“别人怕他官府,我却不怕他。就赌一局,有什么要紧?只怕采头少,须吃他财主笑话。等会儿赌时,我只说有在你处,你帮我招架一声,得采时平分便了。如果输了,我自赔你。”
汉老素知婆留平日赌性最直,便答应道:“可以。”
当下汉老同婆留进门,与二锺相见。这二锺一个叫锺明,一个叫锺亮,他们的父亲是锺起,现任本县录事之职。
汉老开口道:“这位钱大郎,年纪虽小,最喜欢拳棒,兼善博戏。听说二位公子在小人家里,特来进见。”
原来二锺也喜欢拳棒,正合他们的兴趣;又见婆留一表人才,非常欢喜。当下叙礼完毕,闲谈了几路拳法。
锺明就摆下双陆盘,身边取出十两重的一锭大银,放在桌上,说道:“今天与钱兄初次相识,且只赌这锭银子。”
婆留假装向袖中一摸,说道:“在下偶然出来拜一个朋友,遇到戚老说公子在此,特来相会,不曾带得什么采来。”回头看着汉老说:“左右有在你处,你替我答应一下。”
汉老一时应承了,只得也取出十两银子,做一堆放着。便说:“小人今天不方便,在此只有这十两银子,做两局赌么?”
自古道:‘稍粗胆壮。’婆留自己没一分钱,却教汉老应出银子,胆已自不壮了。著了急,一连两局都输。
锺明收起银子,便说:“得罪,得罪。”教小厮另取一两银子,送与汉老,作为头钱。
汉老虽然还有银子在家,只怕钱大郎又输去了,只得认著晦气,收了一两银子。将双陆盘掇过一边,摆出酒肴留款。
婆留那里有心饮酒,便说:“公子宽坐,容在下回家去,再取稍来决赌,何如?”锺明说:“最好。”
锺亮说:“既然钱兄有兴致,明天早些到这里,整天取乐。今天知己相逢,且共饮酒。”婆留只得坐了。两个妓女唱曲侑酒。
正是:赌场逢妓女,银子当砖块。牡丹花下死,还却风流债。
当天正在欢饮之际,忽然听到叩门声。开门一看,却是录事衙中当直的,说道:“老爷请公子议事。教小的们那处不寻到,却在这里!”
锺明、锺亮便起身说:“老父呼唤,不得不去。钱兄,明天须早来玩耍。”嘱罢,向汉老说声:“相扰。”同当直的一齐去了。
婆留也要出门,被汉老双手拉住。说:“我应的十两银子,几时还我?”婆留一手劈开便走,口里答道:“来日送还。”
出门后,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手里无钱,却赌得不爽利。还去寻顾三郎,借几贯钱,明天来翻本。”带着三分酒兴,径直往南门街上而来。
向一个僻静巷口撒尿,背后一人将他脑后一拍,叫道:“大郎,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婆留回头看时,正是贩卖私盐的头儿顾三郎。
婆留说:“三郎,今天来找你,有句话说。”顾三郎说:“什么话?”婆留说:“不瞒你说,这两天赌得没兴致,向你借百十贯钱去翻本。”
顾三郎说:“百十贯钱容易,只今夜随我去,便有。”婆留说:“去哪里?”顾三郎说:“莫问,莫问,同到城外便知。”
两人走出城门,恰好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大约走了二里路,到了一个水港口,黑影里看见缆着一条小船,离岸几尺。船上芦席满满盖住,密不通风,并无一人。
顾三郎捻起泥块,向芦席上一撒,撒得声响。忽然芦席开处,船舱里钻出两个人来,咳嗽一声。顾三郎也咳嗽相应。
那边两个人,立即撑船拢来。顾三郎同婆留下了船舱。船舱还藏得四个人。这里两个人下舱,便问道:“三郎,你与谁人同来?”顾三郎说:“请得主将在此,休得多言”
乡勇杀贼。这是壮士立功的好时机,为什么不劝钱婆留一起去呢?
锺明、锺亮说:“我们都愿意和他一起立功。”
锺起很高兴。于是请来了婆留,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婆留摩拳擦掌,非常愿意去。
所有的衣甲和武器都由锺起提供;还给了婆留二十两银子,作为安家的费用。
改名为钱鏐,表字具美,取“留”和“鏐”两个音相同的意思。
三人辞别家人上路,直到杭州,见到了刺史董昌。
董昌见他身材魁梧,试了试他的武艺,果然非常熟练,非常高兴。
都任命为裨将,在军前听用。
不久,探子报告说:“黄巢的军队有几万人,将要侵犯临安,希望相公策应。”
董昌就任命钱鏐为兵马使,让他领兵去救援。
问道:“这次用兵需要多少人?”
钱鏐回答说:“将领在于谋略不在于勇猛,兵贵在精而不在多。希望得到二锺的帮助,三百人就足够了。”
董昌立即命令钱鏐在本州的军队中自行挑选三百人,和锺明、锺亮一起率领,向临安进发。
到了石鉴镇,探听到贼兵离镇只有十五里。
钱鏐和二锺商议说:“我们的兵少,贼兵多;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应该用奇兵应对。”
于是选了二十名弓弩手,自己率领,多带好箭,埋伏在山谷险要的地方;先派两名炮手,埋伏在贼兵来的路上。
一旦贼兵过险,放炮为号,二十张强弓一齐射出去。
锺明、锺亮各带一百人左右埋伏,准备策应。
其余的兵散布在山谷中,扬旗呐喊,以助兵势。
分派完毕,黄巢的兵早到了。
原来石鉴镇的山路险隘,只能容一人一骑通过。
贼先锋率领前队兵过险,都是单骑鱼贯而过。
忽然听到一声炮响,二十张劲弩一齐发射。
贼人大惊,不知道有多少人马。
贼先锋身穿红锦袍,手执方天画戟,领插令字旗,跨一匹瓜黄战马,正扬威耀武而来,却被弩箭射中颈项,倒身跌下马来。
贼兵大乱。
锺明、锺亮带着二百人,呼风喝势,两头杀出。
贼兵慌乱,又听到四周呐喊不绝,不知道有多少军马,自相践踏。
斩首五百多级,其余的贼兵溃散。
钱鏐全胜了一阵,心想:“这是侥幸之计,只能用一次,不能用第二次。如果贼兵大举到来,三百人都会成为齑粉。”
离这里三十里外,有一个村子,名叫八百里。
带兵驻扎在那里。
于是对路旁的一个老妇人说:“如果有人问你临安兵的消息,只说屯在八百里就是。”
却说黄巢听说前队在石鉴镇失利,统领大军,满山遍野而来。
到了镇上,不见一个官军,派人四处搜寻居民问信。
不久,抓到一个老妇人。
问道:“临安军在哪里?”
老妇人回答说:“屯在八百里。”
再三问时,只是说:“屯在八百里。”
黄巢不知道“八百里”是地名,以为官军四集,屯了八百里路之远。
于是叹道:“之前二十个弓弩手,尚且敌不过,何况八百里屯兵呢?杭州不可得也!”
于是贼兵不敢停在石鉴镇上,直接向越州一路而去,临安得以保全。
有诗为证:
能将少卒胜多人,良将机谋妙若神。三百兵屯八百里,贼军骇散息烽尘。
再说越州观察使刘汉宏,听说黄巢兵到,一时没有做好准备,于是派人传话,愿意多给金帛犒军,请求免于攻掠。
黄巢接受了金帛,也直接经过越州而去。
原来刘汉宏以前是杭州刺史,董昌在他手下做裨将,充募兵使。
因为平定了叛贼王郢之乱,董昌有功,就升为杭州刺史,刘汉宏却升为越州观察使。
汉宏因为董昌在他手下出身,屡屡欺侮;董昌不能忍受,渐渐产生嫌隙。
今天巢贼经过越州,虽然没有杀掠,却费了许多金帛;访知杭州被董昌得胜报功,心中更加不平。
有门下宾客沈苛献计说:“临安退贼之功,全靠兵马使钱鏐用谋取胜。听说钱鏐智勇双全,明公如果写一封短信,厚备礼币,只说越州贼寇未平,向董昌借钱鏐来此征剿。哄得钱鏐到此,或者优待以结其心,或者寻事以斩其首。董昌割去右臂,无能为矣。现在朝政颠倒,宦官弄权,官家威令不行,天下英雄,都有割据一方之意。如果吞并董昌,占有杭、越,这是霸王之业。”
刘汉宏为人,志大才疏;这一席话,正合他的心意。
用手抚着沈苛的背,连声称赞说:“我的心腹人见解极明,妙哉,妙哉!”
立即写了一封信:
“汉宏再拜,奉书于故人董公麾下:近来巢贼猖獗,越州兵微将寡,难以防御。听说麾下有兵马使钱鏐,谋能料敌,勇称冠军。现在贵州已平,请念唇齿之义,派鏐前来,协力拒贼。事定之后,功归麾下。聊备金甲一副,名马二匹,权表微忱,请笑纳。”
原来董昌也有心疑忌刘汉宏,先期派人打听越州事情,已知黄巢兵退。
现在信上反说巢寇猖獗,其中必有缘故。
于是请钱鏐来商议。
钱鏐说:“明公与刘观察的嫌隙已经形成,这是不两立的形势。听说刘观察自托帝王之胄,欲图非望;巢贼在境,不发兵相拒,却用金帛买和,其意不测。明公如果假借精兵二千给我,声言相助。汉宏无谋,必欣然接受。乘机图之,越州可一举而定。于是表奏朝廷,坐汉宏以和贼谋叛之罪。朝廷正事姑息,必重奖明公之功。明公的功勋将载于史册,身安于泰山,岂不是万全之策吗?”
董昌欣然同意,立即打发回书,让来使先去。
随后发精兵二千,交给钱鏐。
临行嘱咐说:“这次去要见机行事,小心在意。”
却说刘汉宏接到回书,知道董昌已派钱鏐到来,非常高兴,便与宾客沈苛商议。
沈苛说:“钱鏐所领的二千人,都是精兵。如果让他们入城,实在难以控制。现在趁他们还没到,预先派人迎接,让他们驻扎在城外,单独召见钱鏐。他既无羽翼,只能受我们控制。然后派将领代领其兵,厚加恩劳,使他们倒戈袭击杭州。疾雷不及掩耳,董昌可克矣。”
刘汉宏又称赞说:“我的心腹人见解极明。妙哉,妙哉!”
立即命令沈苛出城,迎接钱鏐。不在话下。
再说钱鏐领了二千军马,来到越州城外,沈苛迎接。相见礼毕
沈苛说:“奉观察的命令:城中狭小,不能容纳客兵,暂时在城外驻扎,只请将军进城相会。”
钱鏐已经知道刘汉宏的计谋,便将计就计,假装发怒说:“钱某本是一个普通人,承蒙观察使不嫌弃我愚笨低贱,用厚礼相招。我感激观察使的知遇之恩,愿意以肝脑相报。董刺史与观察使表面亲近,内心却忌惮,不想让我来;又只肯发兵五百人。我多次勉强,才允许带两千人。我挑选精壮的士兵,一人可当百人,特地来辅助观察使,成就百世的功业。观察使不念我的辛劳,亲自犒劳;却安坐城中,叫我相见,像叫下属一样,这不是敬重贤才的做法。我便带兵回去,不愿见观察使了。”
说完,仰面叹息说:“钱某一片雄心壮志,可惜,可惜!”
沈苛只以为是真心话,慌忙解释说:“将军不要误会,观察使确实不知道将军的心事。让我进城向观察使说明,一定会亲自犒劳军队,与将军相见。”
说完,骑马进城去了。
钱鏐吩咐手下的心腹将领:如此如此。大家暗中做好准备。
再说刘汉宏听了沈苛的回话,信以为真。于是杀牛宰马,准备大量粮草,作为犒劳军队的礼物。旌旗鼓乐在前面引导,直到北门外的馆驿中坐下,等待钱鏐进来相见,希望他行偏将见主将的礼节。
谁知钱鏐带着心腹二十多人,昂首挺胸地进来。对着刘汉宏拱手说:“小将身穿铠甲,恕不下拜了。”
气得刘汉宏脸色发青。
沈苛自觉失信,满脸通红,上前发怒说:“将军错了!常言道:‘军有头,将有主。’尊卑上下,是自古以来的常礼。董刺史命将军来与观察使助力,将军便是观察使的部下;况且董刺史出身于观察使门下,尚且不敢与观察使平起平坐,将军如此傲慢,难道是小看我越州没有军马吗?”
话还没说完,只见钱鏐大喝一声:“无名小子,敢来多嘴。”
将头巾往上一掀,二十多人一齐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钱鏐拔出佩剑,沈苛没有防备,一刀砍下头来。
刘汉宏往馆驿后面逃跑。
手下跟随的,大约有一百多人,一齐上前,来抓钱鏐。
怎奈钱鏐神勇威猛,如砍瓜切菜一般,杀散众人,径直往馆驿后园寻找刘汉宏,却没有找到。
只见土墙上缺了一角,知道他已经爬墙逃走了。
钱鏐懊悔不已,率领两千军众,便想攻打越州。
看见城中已有准备;自己后军没有支援,孤掌难鸣,只得调转旗帜,重回旧路。
城中刘汉宏听说钱鏐回军,急忙点精兵五千,派骁将陆萃为先锋,自己率领大军,随后追击。
再说钱鏐也料到越州军马必来追赶,日夜兼程。
来到白龙山下,忽然听到一声锣响,山中涌出两百多人,一字排开。
为首的一个好汉,长得如何?怎么打扮?
头裹金线唐巾,身穿绿锦衲袄。腰系搭膊,脚穿皮靴。挂一副弓箭袋,拿一柄泼风刀。长得浓眉大眼,紫面拳须。私商船上有名人,厮杀场中无敌手。
钱鏐出马,上前观看。
那好汉见了钱鏐,放下刀,跪地叩拜。
钱鏐认出是贩盐为盗的顾三郎,名叫顾全武,于是下马扶起他说:“三郎久别!怎么在这里?”
顾全武说:“自从蒙大郎救命之恩,无门可报。听说黄巢兵到,想率领义兵,保护地方,顺便与大郎相会。后来听说大郎破贼成功,成为朝廷命官;又听说去越州刘观察处效力。我聚集了盐徒两百多人,正要去那里寻找帮助,没想到在这里相遇?不知大郎回兵,为何如此迅速?”
钱鏐把刘汉宏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便说:“今天有幸遇到三郎,正好有件事要麻烦你。我算定刘汉宏必来追赶,因此连夜赶路。他自恃先达,不把董刺史放在眼里;又杭州是他旧时的管辖地,追赶不到,必然直奔杭州,与董家争斗。三郎率领两百人,暂时住在白龙山下,等他兵过,可行诈降之计。若兵临杭州,只看我出兵迎敌,三郎从中而起,汉宏可斩也。若斩了汉宏,便是你进身之阶。我在董刺史面前全力保荐,前程万里!不可有误。”
顾全武说:“大郎吩咐,无有不依。”
两人告别,各自去了。
正是:
太平处处皆生意,衰乱时时尽杀机。我正算人人算我,战场能得几人归?
再说刘汉宏带兵追到越州界口,先锋陆萃探知钱鏐连夜赶回,来禀报汉宏回军。
汉宏大怒说:“钱鏐小卒,我被侮辱,有何面目回见本州百姓!杭州是我旧时管辖之地,董昌是我推荐的;我现在亲自带兵到那里,一定要董昌杀了钱鏐,认罪服输,才能饶恕。不然,誓不为人!”
当下喝退陆萃,传令起程,向杭州进发。
走到富阳白龙山下,忽然一声锣响,涌出两百多人,一字排开。
为首的一个好汉,手执大刀,非常凶勇。
汉宏吃了一惊,正要迎敌。
只见那好汉按住刀头,厉声问道:“来将可是越州刘察使吗?”
汉宏回答:“正是。”
那好汉慌忙放下刀,跪在马前,说:“小人等候已久。”
刘汉宏问他的来意。
那好汉说:“小人姓顾,名全武,是临安县人。因贩卖私盐,被州县追捕,小人一直在江湖上逃命。最近听说同伙兄弟钱鏐出头做官,小人特来投奔。没想到他妒贤嫉能,贵而忘贱,不相容纳,只得借白龙山暂时落草。昨天钱鏐经过这里,小人便想杀他。怎奈手下人少,怕办不成事。听说此人得罪了观察使,小人愿为前部,略尽犬马之劳。”
刘汉宏大喜,便让顾全武代替陆萃的职位,分兵一千先行。
陆萃改作后哨。
不到一天,来到杭州城下。
此时钱鏐已经见过董昌,预先做好准备。
听说越州兵已到,董昌亲自到城楼上,喊道:“下官与观察使同为朝廷命官,各守一方。下官并不敢得罪观察使,不知到此何事?”
刘汉宏大骂道:“你这背恩忘义的贼人,若早识时务,斩了钱鏐,献出首级,免动干戈。”
董昌说:“观察使不要生气,钱鏐自来告罪了。”
只见城门打开,一军飞奔出来,来将正是钱鏐。
左有锺明,右
锺亮直接冲入敌阵,想要捉拿刘汉宏。
刘汉宏慌了,急忙喊道:“先锋在哪里?”
旁边一位将领应声答道:“先锋在这里!”随即挥刀斩下,将刘汉宏斩于马下。
他挥刀示意,钱鏐直接杀入敌阵,大声喊道:“投降者免死!”
五千人没有战斗就投降了,陆萃自刎而死。
斩杀刘汉宏的人,正是顾全武。
正是:
有谋略而无勇气,只能用来谋划;有勇气而无谋略,容易丧命;只有既有谋略又有勇气,才能百战百胜。
董昌看到刘汉宏被斩杀,大开城门收编军队。
钱鏐带着顾全武去见董昌,董昌非常高兴。
随即向朝廷上报刘汉宏的罪状,并列出了钱鏐及其以下将领的功绩。
当时朝廷事务繁多,没有时间追究,于是升任董昌为越州观察使,接替刘汉宏的位置;钱鏐为杭州刺史,接替董昌的位置;锺明、锺亮和顾全武也都获得了官爵。
锺起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钱鏐为夫人。
董昌移镇越州,将杭州让给了钱鏐。
钱鏐的父母也来到杭州居住,一家荣华富贵,自不必多说。
话说临安县有个农民,在天目山下锄田时,锄出了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刻有几行字。
农民不认识这些字,便拿给村里的学究罗平看。
罗学究擦去泥土辨认,发现是四句谶语。
内容是:
“天目山垂两乳长,龙飞凤舞到钱塘。海门一点巽峰起,五百年间出帝王。”
后面还刻有“晋郭璞记”四个字。
罗学究认为这是奇货,便留在家中。
第二天,他带着石碑来到杭州府,献给钱鏐刺史,并秘密陈述天命。
钱鏐看了后,大怒道:“你这匹夫,竟敢造谣欺骗我?应当斩首!”
罗学究再三苦苦哀求,才得以免死。
钱鏐命令用乱棒将他打出,石碑也在庭中被打碎。
原来钱鏐早已知道这是吉谶,应验在自己身上。
只是担心消息外传,故意装作不信,可见他心机周密。
再说罗学究被打后,深恨刺史无礼,好意反而成了恶意。
他心生一计:“不如将这石碑献给越州的董观察,肯定会有好处。”
想到石碑虽然碎了,但还能拼凑起来。
于是他私下贿赂守门的吏卒,在庭中将石碑碎片捡了出来。
石碑只破成三块,拼凑起来后,字迹一点也没有损坏。
罗平心中大喜,依旧将石碑包裹好,取路前往越州。
走了两天,路上忽然遇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那孩子手里提着一个竹笼,笼子外面盖着布幕,里面养着一只小小的翠鸟。
罗平挤上前去,询问原因。
众人说:“这小鸟既不是鹦鹉,也不是八哥,却会说话。我们想买来玩耍,给了他一贯钱,他还不肯卖。”
话音刚落,只见那小鸟儿,将头点了两下,连声说道:“皇帝董!皇帝董!”
罗平问道:“这小鸟是天生的会说话,还是教会的?”
孩子说:“我爹在乡里砍柴时,听到树上说话,就是这鸟儿。用竹竿把它捉来,是天生的会说话。”
罗平说:“我给你两贯钱,卖给我吧。”
孩子得了两贯钱,欢欢喜喜地走了。
罗平捉住鸟笼,急忙赶路。
没过多久,他来到越州,声称有密事要见观察使。
董昌召见了他,屏退左右,正要询问时,那小鸟儿又在笼中叫道:“皇帝董!皇帝董!”
董昌大惊,问道:“这是什么鸟?”
罗平说:“这鸟不知名色,天生会说话,应该叫它‘灵鸟’。”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石碑,详细陈述了来历:“从晋初到现在,正好五百年。如今天子微弱,唐朝气数将尽;梁、晋二王互相争杀;天下英雄都有割据一方的意图。钱塘原是观察使创业的地方,灵碑的出现,并非没有原因。况且灵鸟吉祥,明示天命。观察使先破黄巢,再斩刘汉宏,威名正盛,远近震动。如果乘此机会,用越州和杭州的兵力,兼并两浙,上可以窥视中原,下也不失为孙仲谋。”
原来董昌见天下纷乱,早有图霸的意图,听了这番话,大喜道:“你远道而来,真是天赐我立功的机会。事成之后,我定以本州观察使的职位相酬。”
于是董昌拜罗平为军师,招集兵马,又在民间征收赋税,以充军饷。
他命巧匠制作金丝笼子,安置“灵鸟”,外面用蜀锦罩住。
又写了一封密信,派人送到杭州钱鏐处,让他募兵听用。
钱鏐看到信后,大惊道:“董昌反了。”
于是他秘密上表朝廷。
朝廷随即任命钱鏐为苏、杭等州观察使。
于是钱鏐重新修建杭州城,从秦望山到范浦,周围七十里。
再次上表朝廷,加封为镇海军节度使,封开国公。
董昌听说朝廷屡次加封钱鏐官爵,心中大怒,骂道:“这贼狗奴,竟敢卖我求官?我先取杭州,以泄我恨。”
罗平劝道:“钱鏐的异心尚未显露,而且他刚受朝廷宠命,讨伐他没有名义。不如假称朝廷命令,先正王位。然后以尊临卑,平定睦州,扩大兵力。假道杭州,进攻湖州。如果钱鏐不从,趁机图谋他;如果他出兵相助,那么明公不战而得杭州。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董昌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假装朝廷诏命,封董昌为越王,让他专制两浙诸路军马,旗帜上都换了越王的字号。
又将灵碑和“灵鸟”展示给州中百姓,让他们知道天意。
民间每三丁抽一,得兵五万,号称十万,浩浩荡荡,杀向睦州。
睦州没有防备,被董昌攻破了。
停兵一个多月,改换官吏。
又挑选了三万精兵,军威大振。
董昌自认为天下无敌,谋划称越帝。
他征兵杭州,准备进攻湖州。
钱鏐说:“越兵正锐,不可抵挡,不如迎之。等他们兵困湖州,再乘其疲惫,必能取胜。”
于是他先派锺明以谦卑的言辞犒劳越军,随后亲自率领五千兵马,愿意作为前部效力。
董昌大喜。
走了几天后,钱鏐假装生病,暂时留在途中养病。
董昌毫不怀疑,催促军队继续前进。
有诗为证:
勾践当年欲豢吴,卑辞厚礼破姑苏。董昌不识钱鏐意,犹恃兵威下太湖。
话说钱鏐打听到越州兵已经走远,便率兵返回。
他挑选了一千精兵,假扮成越州军的旗号,派顾全武为先锋,袭击越州。
又吩咐锺明、锺亮,各自率领五百精兵,潜伏在馀杭境内。
吩咐道:“不可轻举妄动。等董昌回救越州时,军队经过这里,再从后面袭击。他们无心恋战,必能全胜。”
安排妥当后,他对宾客锺起说:“守城的事就交给你了。越州是董贼的巢穴,我要亲自去观察变化。如果巢穴被攻破,董昌必然授首。”
毫无疑问。”于是亲自带领两千精兵,接应顾全武的军队。
却说顾全武打着越州兵的旗号,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到越州城下。只是说催促攻城火器,骗开城门。顾全武大声喝道:“董昌僭越称帝,背叛朝廷。钱节使奉诏来讨伐,十万大军已经在城外了。”越州城中的军将,都被董昌带走了,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谁敢抵抗?顾全武直接进入府中,将伪世子董荣及一门老幼三百多人,拘禁在一间屋子里,分兵把守。恰好杭州的大军已经到达,听说顾全武已经拿下城池,整军而入,秋毫无犯。顾全武迎接钱鏐进入府中。出榜安民已定,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董昌军中。信中写道:“钱鏐听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今唐朝虽然衰败,但天命未改。而你妄自尊大,僭号称帝。凡是唐朝的臣子,谁不愤恨?钱鏐迫于公义,便派遣副将顾全武率兵讨伐叛逆。兵声所至,越人倒戈。你的全家,已经全部被俘。如果你能见机认罪,还可以保全性命。请你早日自裁,以救一家之命。”
却说董昌攻打湖州不下,正在帐中纳闷。又听到灵鸟的叫声:“皇帝董,皇帝董!”董昌揭开锦罩看时,一个眼花,不见灵鸟,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挂在金丝笼内。认出是刘汉宏的面庞,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一声,突然倒地。众将急忙来救醒,定睛看了半晌,再看笼子内,都是点点血迹,果然没了灵鸟。董昌心中大恶,急忙召来罗军师商议,告知此事。问道:“这是什么吉凶?”罗平心知这是不祥之兆,不敢直言,便说道:“大越帝业,因斩杀刘汉宏而起。如今刘汉宏的头出现,这是克敌的征兆。”话还没说完,有人报告:“杭州派人送信来了。”董昌拆开看时,知道越州已经被攻破,这一惊非同小可。罗平说:“兵家虚虚实实,不能全信。钱鏐托病回兵,必有异谋,所以造谣以煽惑军心,明公不要自失主张。”董昌说:“虽然真伪未定,但也应当回军,还顾根本。”罗平叫将来使斩了,恐怕泄漏消息。再传令:“并力攻城。”使城中不疑,夜间好办走路。当天攻打湖州,直到晚上才歇息。等到二更时分,拔寨而起。骁将薛明、徐福各带领一万人马先行,董昌中军随后进发,却将睦州带来的三万军马,与罗平断后。湖州城中见军马已退,恐怕有诡计,不敢追击。
且说徐、薛二将,带领军队昼夜兼行,早到馀杭山下。正想埋锅造饭,忽然听到山凹里连珠炮响,鼓角齐鸣。锺明、锺亮两支人马,左右杀将出来。薛明接住锺明厮杀,徐福接住锺亮厮杀。徐、薛二将,虽然英勇,无奈军心惶惑,都无心恋战;而且昼夜奔走,都已经疲倦,怎能抵挡这两支生力军?自古道:‘兵离将败。’薛明看见军伍散乱,心中著忙,措手不及,被锺明斩于马下。拍马来夹攻徐福,徐福敌不过二将,也被锺亮斩杀。众军都弃甲投降。二锺商议道:“越兵前部虽败,董昌大军随后即至,众寡不敌。不如分兵埋伏,等他们的兵过去后,从后面攻击。他们知道前部有失,必然心慌思逃,然后可以获得全胜。”当下商量已定,将投降的军众放走,让他们去报告董昌消息。
却说董昌大军正行进之际,只见败军纷纷而至。报告说:“徐、薛二将,都已经阵亡。”董昌心胆俱裂,只得抖擞精神,指挥军队前进。过了馀杭山下,不见敌军。正在疑虑,只听后面连珠炮响,两路伏兵齐起,正不知有多少人马。越州兵争先逃命,自相蹂踏,死者不计其数。直奔了五十多里,方才得脱。收拾败军,三停又折一停,只等罗平后军的消息。谁知睦州兵虽然跟随董昌,心中不顺。今天见他回军,几个裨将商议,杀了罗平,将首级向二锺处纳降,并力来追董昌。董昌听到这个消息,不敢走杭州大路,绕道从临安、桐庐一路而行。
这里钱鏐早已算定,预先取锺起来守越州,自己起兵回杭州等候董昌。却教顾全武带领一千人马,在临安山险处埋伏,以防窜逸。董昌行到临安,军无队伍,正当爬山过险,却不提防顾全武一支军队冲出。当先顾全武一骑马,一把刀,横行直撞,逢人便杀,大喝:“降者免死!”军士都拜伏于地,那个不要性命的敢来交锋!董昌见时势不好,脱去金盔、金甲,逃往村农家逃难,被村中绑缚献出。顾全武想道:“越兵虽降,其势甚众,怕有不测。”一刀割了董昌首级,以绝越兵之意。重赏村农。
正想下寨歇息,忽然听到山凹中鼓角震天。尘头起处,军马无数而来。顾全武说:“这一定是越州军的后队。”绰刀上马,准备迎敌。马头近处,那边拥出二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锺明、锺亮,为追赶董昌到此。三人下马相见,各叙功勋。当晚,同下寨于临安地方。次日,拔寨都起。行了两日,正迎著钱鏐的军马。原来钱鏐哨探得董昌绕道从临安远转,怕顾全武不能了事,自己起大军来接应。已知两路人马,都已成功,合兵回杭州城来。真个是:
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回。
顾全武献上董昌的首级,二锺献上薛明、徐福、罗平的首级。钱鏐传令:向越州监中取董昌家属三百口,全部诛杀,写表报捷。这是唐昭宗皇帝乾宁四年的事。
那时中原多事,吴越地远,朝廷力不能及。听说钱鏐讨叛成功,上表申奏,大加叹赏。赐以铁券诰命,封为上柱国彭城郡王,加中书令。不久,进封越王,又改封吴王,润、越等十四州得专封拜。此时钱鏐志得意满,在杭州起造王府宫殿,极其壮丽。父亲钱公已故,钱母尚存,奉养宫中,锦衣玉食,自不必说。锺氏册封王妃;锺起为国相,同理政事;锺明、锺亮及顾全武俱为各州观察使之职。
那一年大水,江潮涨溢,城垣都被冲击。于是大起人夫,筑
修建捍海塘的工程,已经进行了好几个月还没有完成。钱鏐亲自前往监督工程,看到江涛汹涌,难以施工。钱鏐大怒,喝道:“什么江神?竟敢违背我的意愿!”命令数百名强弩手,一齐向潮头射箭,波浪顿时平息。没过几天,捍海塘就修好了,钱鏐将其命名为‘候潮门’。
钱鏐感叹道:“我听说古人说过:‘富贵了不回到故乡,就像穿着华丽的衣服在夜里行走一样。’”于是选择了一个日子前往临安,祭拜祖父的坟墓,用太牢(牛、羊、猪三牲)来祭祀。旌旗飘扬,鼓乐齐鸣,震动了山谷。他将临安县改名为衣锦军,石鉴山改名为衣锦山。用锦绣作为被子,覆盖在石镜上。派兵看守,不许人私自观看。他最初坐过的大石头被封为衣锦石;大树被封为衣锦将军,也用锦绣包裹。风雨损坏了,就更换新的锦绣。他过去居住的地方,被称为衣锦里,并建造了牌坊。他过去贩盐的担子,也做了一个锦囊装起来,供奉在旧居的堂屋里,以示不忘本。他杀牛宰马,大摆筵席,遍请乡里的故旧,不论男女,都来参加宴会。
当时,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妇人,手里提着一壶白酒和一盘角黍(粽子),迎着钱鏐,呵呵大笑,说道:“钱婆留今天真是大有长进,可喜,可喜!”左右的人正要呵斥她,钱鏐说:“不要惊动她。”他慌忙拜倒在地,感谢道:“当初如果不是王婆相救,留下我这条命,怎么会有今天?”王婆扶起钱鏐,将白酒倒满一杯递给他,钱鏐一饮而尽;又将角黍递给他,钱鏐也吃了。钱鏐说道:“钱婆留今天有得吃,不劳王婆费心,老人家可以安心自在了。”他命令县令拨出乡里的一百亩肥田,作为王婆养老的资费。王婆道谢后离开了。
只见乡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一起,看到钱鏐穿着蟒袍玉带,像天人一样的装束,一齐跪下。钱鏐扶起他们,让他们都坐下,亲自执杯敬酒。八十岁以上的人用金杯喝酒;百岁以上的人用玉杯喝酒。当时用玉杯喝酒的人,也有十多个。钱鏐敬完酒后,自己唱起歌来:
“三节还乡挂锦衣,吴越一王驷马归。天明明兮爱日挥,百岁荏兮会时稀。”
乡里的父老都是村民,听不懂他的意思,面面相觑,都不作声。钱鏐觉得他们不太高兴,于是改用吴地方言再唱一遍。歌词是:
“你们见到我都很高兴,这是一种特别的滋味。它长在我的心里,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唱完后,全场欢笑,大家都拍手附和。那天,大家尽兴而散。第二天又聚会,这样连续三天,每个人都得到了绢帛的赏赐。开赌场的戚汉老已经去世,钱鏐召见他的家人,厚厚地赏赐了他们。然后钱鏐回到了杭州。
后唐王禅位给梁王,梁王朱全忠改年号为开平,封钱鏐为吴越王,不久又任命他为天下兵马都元帅。钱鏐虽然接受了王位,但实际上他的行为与皇帝无异,出入都有警卫,人们山呼万岁。据欧阳修的《五代史·叙》记载,吴越也曾称帝改元,至今杭州的各寺院中还有天宝、宝大、宝正等年号,都是吴越所使用的。自从钱鏐成为吴越王后,吴越国终身没有受到邻国的侵扰,钱鏐享年八十一岁去世,谥号为武肃。他的王位传给儿子元瓘,元瓘传给儿子佐,佐传给弟弟俶。宋太祖在陈桥接受禅让后,钱俶前来朝见。到宋太宗继位时,钱俶将土地献给宋朝,改封为邓王。钱氏独霸吴越共九十八年,天目山石碑上的预言,应验于此。后人有诗赞道:
将相本无种,帝王自有真。昔年盐盗辈,今日锦衣人。石鉴呈形异,廖生决相神。笑他皇帝董,碑谶枉残身。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二十一-注解
贯休:晚唐时期的著名诗僧,因避黄巢之乱而迁居越地,以诗文见长。
钱王:指钱鏐,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开国君主,小名婆留,杭州临安人。
黄巢之乱:唐朝末年由黄巢领导的大规模农民起义,对唐朝统治造成了严重冲击。
越地:古代指今浙江一带的地区。
十四州:指钱鏐统治的吴越国的疆域,贯休原诗中的“十四州”被钱鏐要求改为“四十州”,以显示其疆域的广阔。
凌云阁:古代传说中的高阁,象征功成名就,名垂青史。
万户侯:古代封爵名,指拥有万户食邑的侯爵,象征极高的地位和财富。
石镜山:位于临安的一座山,因山上有圆石如镜而得名。
冕旒:古代帝王、诸侯所戴的礼帽,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力。
蟒衣玉带:古代帝王或高官的服饰,象征尊贵和权力。
后稷: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农业始祖,周朝的始祖之一。
斗伯比:春秋时期楚国大夫,与䢵子之女私通生子,后成为楚国令尹。
谷于菟:斗伯比与䢵子之女所生之子,因被虎乳而得名,后成为楚国令尹。
婆留:故事中的关键人物,原名钱婆留,是锺明、锺亮的朋友。婆留因涉及盐盗案而被官府追捕,锺明冒险帮助他逃脱。婆留后来被术士廖生预言为“异人”,预示他将有大贵之命。
双陆:双陆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棋类游戏,类似于现代的桌游,常用于赌博。文中提到的双陆盘是指用于玩双陆游戏的棋盘。
录事:录事是古代官职名,主要负责记录和管理文书事务。文中提到的录事老爷是指担任这一职务的官员。
戚汉老:戚汉老是文中的一个角色,是钱塘县开赌场的人,与婆留有一定的交往。
顾三郎:顾三郎是文中的一个角色,是贩卖私盐的头儿,与婆留有一定的交往。
橹:一种用于划船的木质工具,通常较长,一端有桨叶,用于推动船只前进。
篙:一种用于撑船的木质工具,通常较长,一端有尖头,用于推动船只前进或调整方向。
苍头:古代对仆人或随从的称呼,通常指跟随主人左右的仆人。
金帛:金指黄金,帛指丝绸,泛指财富或贵重物品。
铁棱棒:一种带有棱角的铁制武器,通常用于近身搏斗。
元宝:古代货币的一种,通常为银锭或金锭,形状为马蹄形或船形。
碎银:零散的银两,通常用于小额交易。
桃园之义:指三国时期刘备、关羽、张飞在桃园结义的故事,象征兄弟情谊深厚。
钱塘三虎:指钱婆留、锺明、锺亮三人,因在钱塘地区名声显赫而得名。
赤金莲花杯:一种用赤金打造的莲花形状的酒杯,象征富贵和奢华。
锺明: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锺起的儿子,与锺亮为兄弟。锺明在故事中展现了机智和义气,帮助婆留躲避官府的追捕。
县尉:古代官职,负责地方治安和司法事务。在故事中,县尉因贪财而放松了对婆留的追捕。
廖生:一位精通天文和相术的术士,预言婆留将有大贵之命。廖生的预言推动了故事的发展,使得锺起等人对婆留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锺起:钱鏐的国相,负责国家政务。
黄巢:唐朝末年著名的农民起义领袖,曾建立大齐政权,后失败。
乡勇:指地方上的民兵或义勇军,通常由当地居民组成,用于保卫家乡或参与地方治安维护。
钱婆留:钱婆留是钱镠的别名,钱镠是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开国君主,原名钱婆留,后改名钱镠,字具美。
裨将:古代军队中的副将,协助主将管理军队。
石鉴镇:古代地名,位于今浙江省杭州市附近,地理位置险要。
八百里:地名,位于今浙江省杭州市附近,因钱镠在此设伏而得名。
越州:今浙江省绍兴市,五代十国时期为吴越国的重要城市。
刘汉宏:刘汉宏是五代十国时期的一位军阀,曾占据越州,后被钱鏐所灭。
沈苛:刘汉宏的部下,负责与钱鏐交涉,但因钱鏐的计谋而被杀。
钱鏐: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开国君主,以智勇和仁政著称,对吴越地区的经济和文化发展有重要贡献。
顾全武:钱鏐的副将,参与平定董昌叛乱的重要将领。
董昌: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建立者,原为唐朝将领,后自立为帝,最终被钱鏐所灭。
白龙山:位于今浙江省富阳市,是钱鏐与顾全武会合的地点。
锺亮:锺亮是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一位将领,以勇猛著称。
天目山:天目山位于浙江省,是中国著名的佛教圣地和自然风景区。
郭璞:郭璞是东晋时期的著名文学家、风水学家,擅长谶纬之学。
谶语:谶语是古代预言或预示未来的神秘语言,常用于政治或宗教预言。
灵鸟:灵鸟在文中指一只会说话的鸟,象征天意或吉兆。
越王:古代封号,越为今浙江省一带,王爵的一种。
湖州:今浙江省湖州市,五代十国时期为吴越国的城市之一。
唐昭宗:唐朝末代皇帝,名李晔,在位期间唐朝已处于衰亡阶段。
铁券诰命:古代皇帝赐予功臣的一种特权证书,象征极高的荣誉和特权。
上柱国:古代官职名,位列三公之上,象征极高的荣誉和地位。
彭城郡王:古代封号,彭城为今江苏省徐州市,郡王是古代王爵的一种。
中书令:古代官职名,相当于宰相,负责国家政务。
吴王:古代封号,吴为今江苏省一带,王爵的一种。
润、越等十四州:指吴越国所辖的十四个州,润州为今江苏省镇江市,越州为今浙江省绍兴市。
锺氏:钱鏐的王妃,锺明、锺亮的姐妹。
锺明、锺亮:钱鏐的将领,参与平定董昌叛乱的重要人物。
观察使:古代官职名,负责监察地方政务。
捍海塘:古代用于防御海潮侵袭的堤坝,常见于沿海地区,用以保护农田和居民区免受海水侵蚀。
候潮门:钱鏐为纪念成功建造捍海塘而命名的城门,象征对自然力量的征服和对民众的保护。
衣锦军:钱鏐将临安县改名为衣锦军,象征其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荣耀。
衣锦山:钱鏐将石鉴山改名为衣锦山,象征其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荣耀。
衣锦石:钱鏐将其初时所坐的大石封为衣锦石,象征其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荣耀。
衣锦将军:钱鏐将大树封为衣锦将军,象征其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荣耀。
衣锦里:钱鏐将其旧居之地号为衣锦里,象征其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荣耀。
王婆:钱鏐的救命恩人,象征其不忘本、感恩图报的品质。
吴越王:钱鏐被封为吴越王,象征其在五代十国时期的政治地位和影响力。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喻世明言-卷二十一-评注
这首诗是晚唐时期著名诗僧贯休所作,诗中描绘了钱鏐的崛起与霸业。贯休以‘贵逼身来不自由’开篇,暗示钱鏐在乱世中凭借个人努力和机遇,最终成就霸业。‘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则生动地描绘了钱鏐的权势与威严,展现了他在乱世中独霸一方的气魄。
贯休的诗句‘一剑霜寒十四州’被钱鏐要求改为‘四十州’,这一细节反映了钱鏐对自身疆域的野心与自信。然而,贯休坚持不改,并以‘闲云野鹤无常住,何处江天不可飞’回应,表现了他作为诗僧的超然与独立,不愿屈从于权贵的态度。这种坚持自我、不随波逐流的精神,正是贯休作为诗僧的高洁品格的体现。
钱鏐的出身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其母怀孕时家中屡次发生火灾,临产时又出现大蜥蜴的异象,这些都被视为不祥之兆。然而,东邻王婆的善心与坚持,最终让钱鏐得以存活。这一情节反映了古代社会对天命与命运的敬畏,同时也展现了人性中的善良与慈悲。
钱鏐幼年时在石镜山游戏,石镜中映出他头戴冕旒、身穿蟒衣玉带的形象,预示了他未来的帝王之相。这一情节不仅增添了故事的传奇色彩,也反映了古代人们对天命与神迹的信仰。钱鏐的父亲钱公虽然不信,但仍暗中祷告,希望神灵隐蔽镜中之形,以免惹祸。这一细节表现了钱公对儿子命运的复杂心理,既有对未来的期待,也有对现实的担忧。
钱鏐的成长经历充满了传奇与天命色彩,从被父亲险些溺死到最终成为吴越国的开国君主,他的命运似乎早已注定。这一故事不仅展现了钱鏐个人的奋斗与崛起,也反映了五代十国时期乱世中英雄辈出的历史背景。钱鏐的成功不仅是个人努力的结果,更是时代赋予的机遇。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贯休的诗句和钱鏐的传奇故事,展现了五代十国时期的历史风貌与人物命运。贯休的诗句体现了文人的独立精神与超然态度,而钱鏐的崛起则反映了乱世中英雄的奋斗与天命的力量。这段文字不仅具有文学价值,也具有深刻的历史与文化内涵。
这段文字描绘了一个具有复杂性格的人物——婆留。他从小展现出非凡的领导才能和武艺,能够在儿童游戏中指挥若定,显示出天生的领袖气质。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婆留的性格逐渐暴露出不务正业、赌博成性的一面。这种性格的转变反映了社会环境对个人行为的影响,以及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诱惑和挑战。
文中通过婆留与戚汉老、顾三郎等人的交往,展现了当时社会的赌博风气和私盐贩卖的非法活动。这些细节描写不仅丰富了故事情节,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某些现实问题。赌博和私盐贩卖都是违法行为,但文中人物却对此习以为常,甚至以此为生,这揭示了社会风气的败坏和法律执行的不力。
婆留的形象塑造具有鲜明的对比性。他一方面展现出非凡的才能和潜力,另一方面却沉溺于赌博和不务正业,这种矛盾的性格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和真实。他的行为不仅影响了自己的命运,也对周围的人产生了影响。例如,戚汉老因为婆留的赌博行为而遭受经济损失,顾三郎则利用婆留的困境引诱他参与非法活动。
从艺术特色上看,文中运用了生动的对话和细节描写,使得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例如,婆留在赌场中的表现、他与戚汉老的对话、以及他与顾三郎的交往,都通过具体的语言和行为展现出来,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和感染力。
历史价值方面,这段文字反映了古代社会的一些现实问题,如赌博风气的盛行、私盐贩卖的猖獗、以及社会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这些内容为我们了解古代社会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同时也揭示了人性中的弱点和社会的复杂性。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塑造一个复杂的人物形象,展现了古代社会的某些现实问题,具有较高的文化内涵和艺术价值。它不仅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也是一面反映社会和人性的镜子。
这段古文选自《水浒传》中的一段情节,描写了钱婆留与顾三郎等人劫掠富商船只的故事。文本通过生动的对话和动作描写,展现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当时的社会风貌。钱婆留虽然参与了劫掠,但他表现出一定的道德底线,强调不杀害无辜,只取不义之财。这种复杂的人物形象反映了当时社会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和道德困境。
从文化背景来看,这段文字反映了明代社会的动荡和民间对官府腐败的不满。王节使作为富商,其财富被描绘为‘贪赃枉法’所得,暗示了当时官商勾结、腐败横行的社会现实。钱婆留等人劫掠富商的行为,虽然违法,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底层民众对不公社会的反抗。
艺术特色方面,文本通过细腻的描写和紧凑的情节推进,增强了故事的戏剧性和紧张感。例如,婆留与张龙、赵虎的搏斗场面描写生动,展现了婆留的勇猛和机智。此外,文本还通过对比手法,突出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如婆留的义气和顾三郎的贪婪形成鲜明对比,进一步深化了人物形象。
历史价值方面,这段文字不仅反映了明代社会的经济状况和民间生活,还揭示了当时社会的道德观念和法律制度的缺陷。通过钱婆留等人的行为,可以看出当时社会底层民众对官府和富商的不满情绪,以及他们在生存压力下的道德选择。这种历史背景下的社会矛盾和人性挣扎,为研究明代社会提供了宝贵的素材。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展现了明代社会的复杂面貌和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它不仅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还为研究明代社会历史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这段文本出自中国古代小说,讲述了锺明、锺亮兄弟与婆留之间的故事,展现了古代社会的复杂人际关系和官场腐败现象。故事通过锺明冒险帮助婆留逃脱官府追捕的情节,突出了义气和忠诚的主题。锺明不顾自身安危,暗中帮助婆留,体现了古代‘义气’文化中的‘同乐同忧’精神。
故事中的婆留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小人物,因涉及盐盗案而陷入困境。然而,术士廖生的预言为他带来了转机。廖生通过天文和相术,预言婆留将有大贵之命,这一预言不仅改变了婆留的命运,也影响了锺起等人对他的态度。廖生的角色象征着古代社会中神秘的力量和命运的无常,他的预言为故事增添了神秘色彩。
县尉的贪财行为反映了古代官场的腐败现象。县尉因受贿而放松对婆留的追捕,揭示了‘有钱使得鬼推磨’的社会现实。这种官场腐败不仅影响了案件的公正处理,也加剧了社会的不公和动荡。
故事中的锺起最初对婆留持怀疑态度,认为他是一个无赖子。然而,在廖生的预言后,锺起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开始重视婆留,并劝他勤学枪棒,不可为非作歹。这一转变反映了古代社会中人们对命运和预言的迷信,也体现了锺起作为父亲对儿子的关心和期望。
故事结尾提到黄巢兵起,暗示了当时社会的动荡局势。黄巢起义是唐朝末年重要的历史事件,它的爆发标志着唐朝的衰落和社会的动荡。这一背景为故事增添了历史厚重感,也预示了婆留等人未来可能面临的挑战和机遇。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生动的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展现了古代社会的复杂人际关系、官场腐败现象以及人们对命运和预言的迷信。故事中的义气、忠诚、命运和官场腐败等主题,不仅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也为读者提供了对古代社会的深刻洞察。
这段文字选自《钱镠传》,讲述了钱镠在黄巢起义期间如何凭借智谋和勇气,以少胜多,成功击退黄巢军队的故事。钱镠是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开国君主,他的智勇和谋略在这段历史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首先,钱镠在面对黄巢大军时,表现出极高的军事智慧。他深知‘将在谋不在勇,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选择了以智取胜的策略。他利用地形优势,设下埋伏,成功击溃了黄巢的先锋部队。这一战不仅展现了钱镠的军事才能,也体现了他对敌情的准确判断和对战局的灵活应对。
其次,钱镠在战后并未因一时的胜利而骄傲自满,而是冷静分析了局势,认为‘此乃侥幸之计,可一用不可再也’。他迅速调整战略,将部队驻扎在八百里村,并通过老媪散布假消息,成功迷惑了黄巢,使其不敢继续进攻临安。这一系列行动显示了钱镠的深谋远虑和谨慎态度。
此外,文中还通过钱镠与刘汉宏的互动,揭示了当时复杂的政治局势。刘汉宏试图通过拉拢钱镠来削弱董昌的势力,但钱镠识破了他的计谋,并反过来利用这一机会,为董昌争取了更大的利益。这一情节不仅展示了钱镠的政治智慧,也反映了五代十国时期各方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
从文学角度来看,这段文字语言简练,情节紧凑,人物形象鲜明。钱镠的智勇双全、刘汉宏的志大才疏、沈苛的狡诈多谋,都通过对话和行动得到了生动的刻画。特别是钱镠在战场上的冷静与机智,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不仅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展示了五代十国时期的军事与政治斗争,同时也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通过生动的叙事和鲜明的人物形象,传递了智谋与勇气的重要性。
这段文字选自《五代史平话》,讲述了钱鏐与刘汉宏之间的斗争。钱鏐以智谋和勇气,成功设计击败了刘汉宏,展现了其作为一方霸主的才能。
首先,钱鏐在面对刘汉宏的掇赚之计时,能够冷静应对,将计就计,假装发怒,以此迷惑对方。这种策略不仅显示了他的智慧,也体现了他对局势的深刻理解和掌控能力。
其次,钱鏐在与刘汉宏的会面中,表现出极强的自信和威严。他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倨傲,这种态度不仅震慑了刘汉宏,也赢得了部下的尊敬和信任。
再者,钱鏐在与顾全武的会合中,展现了他的领导才能和战略眼光。他能够准确判断形势,制定出有效的作战计划,并成功实施。这种能力使他能够在复杂的政治和军事环境中立于不败之地。
最后,这段文字还反映了五代时期的社会动荡和权力斗争。钱鏐的成功不仅是个人的胜利,也是吴越国建立的重要一步。他的故事成为了后世传颂的佳话,体现了智勇双全的领袖形象。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生动的叙述和细腻的描写,展现了钱鏐的智慧和勇气,以及他在复杂局势中的应对能力。这不仅是一段历史故事,也是一部充满智慧和策略的文学作品。
这段文字描绘了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建立过程,展现了钱鏐的智勇和权谋。钱鏐作为吴越国的开国君主,不仅具备军事才能,还善于运用政治手段。他通过斩杀刘汉宏、收降敌军,迅速扩大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同时,他巧妙地利用谶语和灵鸟的象征意义,为自己称王称帝提供了天命依据。
文中通过钱鏐与董昌的对比,突出了钱鏐的深谋远虑。董昌虽然兵强马壮,但缺乏政治智慧,最终被钱鏐所败。钱鏐则通过伪装、分化、突袭等策略,成功瓦解了董昌的势力,奠定了吴越国的基础。
此外,文中还体现了古代中国对天命和谶纬之学的重视。钱鏐虽然表面上不信谶语,但实际上却深知其政治价值,巧妙地利用这些神秘预言为自己服务。这种对天命和谶纬的运用,反映了古代中国政治文化中天命观和神秘主义的深刻影响。
从艺术特色上看,这段文字语言简练,情节紧凑,人物形象鲜明。通过对话和行动描写,生动地展现了钱鏐、董昌等历史人物的性格和命运。尤其是钱鏐的智谋和权术,被刻画得淋漓尽致,令人印象深刻。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不仅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还展现了古代中国政治文化的复杂性和多样性。通过对钱鏐和董昌的描写,揭示了五代十国时期军阀割据、群雄逐鹿的历史背景,同时也反映了古代中国政治斗争中权谋与天命交织的独特现象。
这段文字描绘了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开国君主钱鏐平定董昌叛乱的历史事件。钱鏐作为唐朝将领,面对董昌的僭越行为,毅然决然地出兵讨伐,展现了其忠诚于唐朝的决心和军事才能。顾全武作为钱鏐的副将,成功攻占越州,擒获董昌全家,显示了其出色的军事指挥能力。
文本通过细腻的描写,展现了战争的残酷和复杂性。董昌在攻打湖州时,因灵鸟的诡异现象而心神不宁,最终导致军心涣散,败局已定。这一情节不仅增加了故事的戏剧性,也反映了古代人们对天象和预兆的迷信。
钱鏐在平定叛乱后,得到了唐朝皇帝的嘉奖和封赏,成为吴越国的开国君主。这一过程不仅体现了钱鏐的政治智慧和军事才能,也反映了五代十国时期地方割据、中央政权衰弱的时代背景。
文本还通过钱鏐的家族和将领的封赏,展现了吴越国的政治结构和权力分配。锺氏被封为王妃,锺起为国相,锺明、锺亮及顾全武为各州观察使,显示了钱鏐对家族和功臣的重视和信任。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不仅记录了历史事件,还通过生动的描写和细腻的情节,展现了五代十国时期的历史背景、人物性格和政治格局,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
这段古文描绘了钱鏐从一名普通盐贩到吴越王的传奇经历,展现了其智勇双全、仁政爱民的形象。文中通过钱鏐建造捍海塘、改地名、封石树等行为,体现了他对家乡的深厚感情和对民众的关怀。钱鏐的衣锦还乡不仅是对个人成就的庆祝,更是对家乡和民众的回报和感恩。
文中钱鏐与王婆的互动,展现了他不忘本、感恩图报的品质。王婆的祝福和钱鏐的回应,体现了传统社会中尊老爱幼、知恩图报的美德。钱鏐的慷慨和仁政,使得吴越地区在其统治下繁荣昌盛,民众安居乐业。
钱鏐的衣锦还乡和改地名、封石树等行为,不仅是对个人成就的象征,更是对家乡和民众的回报和感恩。这些行为体现了钱鏐对家乡的深厚感情和对民众的关怀,展现了他作为一位仁君的品格和风范。
文中钱鏐的衣锦还乡和改地名、封石树等行为,不仅是对个人成就的象征,更是对家乡和民众的回报和感恩。这些行为体现了钱鏐对家乡的深厚感情和对民众的关怀,展现了他作为一位仁君的品格和风范。
钱鏐的衣锦还乡和改地名、封石树等行为,不仅是对个人成就的象征,更是对家乡和民众的回报和感恩。这些行为体现了钱鏐对家乡的深厚感情和对民众的关怀,展现了他作为一位仁君的品格和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