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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五-姑妄听之一(4)

作者: 纪昀(1724年—1805年),字晓岚,清代文学家、学者,曾任《四库全书》总纂官。他以博学多才著称,是清代文坛的重要人物。

年代:成书于清代乾隆至嘉庆年间(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

内容简要:《阅微草堂笔记》是一部志怪小说集,共24卷。书中收录了大量神怪、奇闻、异事,内容涉及民间传说、官场轶事、因果报应等。纪昀以简洁生动的笔触,借鬼神之事讽喻社会现实,既有趣味性又富含哲理,是清代笔记小说的代表作之一。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五-姑妄听之一(4)-原文

霍养仲言,雍正初,东光有农家,粗具中人产。

一夕,有劫盗不甚搜财物,惟就衾中曳其女,掖入后圃,仰缚曲项老树上,盖其意本不在劫也。

女哭詈。

客作高斗睡圃中,闻之跃起,挺刃出与斗,盗尽披靡。

女以免,女恚愤泣涕,不语不食,父母宽譬,终不解。

穹诘再三,始出一语曰:我身裸露,可令高斗见乎?

父母喻意,竟以妻斗。

此与楚钟建事适相类。

然斗始愿不及此,徒以其父病,主为医药,及死为棺,敛葬以隙地,招其母司炊煮,故感激出死力耳。

罗大经鹤林玉露载咏朱亥诗曰:高论唐虞儒者事,负君卖友岂胜言,凭君莫笑金椎陋,却是屠沽解报恩。至哉言乎?

太白诗曰:徘徊映歌扇,似月云中见,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此为冶游言也。

人家夫妇有睽离阻隔,而日日相见者,则不知是何因果矣。

郭石洲言,中州有李生者,娶妇旬余而母病,夫妇更番守侍,衣不解结者七八月。

母殁后,谨守礼法,三载不内宿。

后贫甚,同依外家。

外家亦仅仅温饱,屋宇无多,扫一室留居。

未匝月,外姑之弟远就馆,送母来依姊。

无室可容,乃以母与女共一室,而李生别榻书斋,仅早晚同案食耳。

阅两载,李生入京规进取,外舅亦携家就幕江西,后得信,云妇已卒。

李生意气懊丧,益落拓不自存。

仍附舟南下觅外舅,外舅已别易主人,随往他所。

无所栖托,姑卖字糊口。

一日,市中遇雄伟丈夫,取视其字曰:君书大好,能一岁三四十金,为人书记乎?

李生喜出望外,即同登舟,烟水渺茫,不知何处。

至家供张亦甚盛,及观所属笔札,则绿林豪客也。

无可如何,姑且依止,虑有后患,因诡易里籍姓名。

主人性豪侈,声伎满前,不甚避客。

每张乐必召李生,偶见一姬酷肖其妇,疑为鬼姬,亦时时目李生,似曾相识,然彼此不敢通一语。

盖其外舅江行,适为此盗所劫,见妇有姿首,并掠以去。

外舅以为大辱,急市薄砇,诡言女中伤死,伪为哭敛,载以归。

妇惮死失身,已充盗后房,故于是相遇。

然李生信妇已死,妇又不知李生改姓名,疑为貌似,故两相失。

大抵三五日必一见,见惯亦不复相目矣。

如是六七年。

一日主人呼李生曰:吾事且败,君文士,不必与此难,此黄金五十两,君可怀之,藏某处丛荻间,候兵退,速觅渔舟返,此地人皆识,君不虑其不相送也。

语讫,挥手使急去伏匿,未几,闻哄然格斗声,既而闻传呼曰:盗已全队扬帆去,且籍其金帛妇女。

时已曛黑,火光中窥见诸乐伎皆披发肉袒,反接系颈,以鞭杖驱之行,此姬亦在内,惊怖战栗,使人心恻。

明日,岛上无一人,痴立水次良久,忽一人棹小舟呼曰:某先生耶?大王故无恙,且送先生返行。

一日夜至岸,惧遭物色,乃怀金北归,至则外舅已先返,仍住其家。

货所携,渐丰裕,念夫妇至相爱而结砊十载,始终无一月共枕席,今物力稍充,不忍终以薄砇葬,拟易佳木,且欲一睹其遗骨,亦夙昔之情。

外舅力沮不能止,词穷吐实,急兼程至豫章,冀合乐昌之镜。

则所俘乐伎,分赏已久,不知流落何所矣。

每回忆六七年中,咫尺千里,辄惘然如失。

又回忆被俘时,缧绁鞭笞之状,不知以后摧折,更复若何,又辄肠断也。

从此不娶,闻后竟为僧。

戈芥舟前辈曰:此事竟可作传奇,惜末无结束,与桃花扇相等。虽曲终不见,江上峰青,绵邈含情,正在烟波不尽,究未免增人怊怅耳。

金可亭言–此浙江金孝廉,名嘉炎,与金大司农同姓同号,各自一人–有赵公者,官监司,晚岁家居,得一婢曰紫桃,宠专房,他姬莫当夕,紫桃亦婉娈善奉事,呼之必在侧,百不一失。

赵公固聪察,疑有异,于枕畔固诘,紫桃自承为狐,然夙缘当侍公,与公无害。

真爱久,亦弗言。

家有园亭,一日立两室间呼紫桃,则两室各一紫桃出,乃大骇。

紫桃谢曰:妾分形也。

偶春日策杖郊外,逢道士与语,甚有理致,情颇洽,问所自来,曰为公来,公本谪仙,限满当归三岛,今金丹已为狐所盗,不可复归,再不治,虑寿限亦减。

仆公旧侣,故来视公。

赵公心知紫桃事,邀同归,道士踞坐厅事,索笔书一符,曼声长啸,邸中纷纷扰扰,有数十紫桃,容色衣饰,无毫发差,跪庭院皆满。

道士呼真紫桃出,众相顾曰无真也。

又呼最先紫桃出,一女叩额曰婢子是。

道士叱曰:尔盗赵公丹已非,又呼朋引类,务败其道,何也?

女对曰:是有二故,赵公前生,炼精四五百年,元关坚固,非更番迭取不能得,然赵公非碌碌者,见众美沓进,必觉为蛊惑,断不肯纳。

故终始共幻一形,匿其迹也。

今事已露,愿散去。

道士挥手令出。

顾赵公太息曰:小人献媚旅进,君子弗受也。

一小人伺君子之隙,投其所尚,众小人从而陰佐之,则君子弗觉矣。

易姤卦之初六,一陰始生,其象为系于金柅,柅以止车,示当止也。

不止则履霜之初,即坚冰之渐,浸假而剥卦六五至矣。

今日之事,是之谓乎?

然苟无其隙,虽小人不能伺,苟无所好,虽小人不能投。

千金之堤,溃于蚁漏,有罅故也。

公先误涉旁门,欲讲容成之术,既而耽玩艳冶,失其初心,嗜欲日深,故妖物乘之而麇集。

衅因自起,于彼何尤,此始此终,固亦其理,驱之而不谴,盖以是耳。

吾来稍晚,于公事已无益,然从此摄心清静,犹不失作九十翁。

再三珍重。

瞥然而去,赵公后果寿八十余

居卫河侧者,言河之将决,中流之水必凸起,高于两岸,然不知其在何处也。

至棒椎鱼集于一处,则所集之处,不一两日溃矣。

父老相传,验之百不失一。

棒椎鱼者,象其形而名,平时不知在何所,网钓亦未见得之者。

至河暴涨乃麇至,护堤者见其以首触岸,如万杵齐筑,则决在斯须间矣。

岂非数哉。

然唐尧洪水,天数也,神禹随刊,则人事也。

惟圣人能知天,惟圣人不委过于天,先事而绸缪,后事而补救,虽不能消弭,亦必有所挽回。

蒋心余言,有客赴人游湖约,至则画船箫鼓,红裙而侑酒者,谛视乃其妇也,去家二千里,不知何流落到此,惧为辱,噤不敢言,妇乃若不相识,无恐怖意,亦无惭愧意。

调丝度曲,引袖飞觞,恬如也,惟声音不相似。

又妇笑好掩口,此妓不然,亦不相似,而右腕红痣如粟颗,乃复宛然。

大惑不解,草草终筵,将治装为归计,俄得家书,妇半载前死矣,疑为见鬼,亦不复深求。

所亲见其意态殊常,密诘再三,始知其故。

咸以为貌偶同也。

后闻一游士来往吴越间,不事干谒,不通交 游,亦无所经营贸易,惟携姬媵数辈闭门居,或时出一二人,属媒媪卖之而已。

以为贩鬻妇女者,无与人事,莫或过问也。

一日,意甚匆遽,急买舟欲赴天目山,求高行僧作道场,僧以其疏语掩抑支离,不知何事,又有本是佛传,当求佛佑,仰藉慈云之庇,庶宽雷部之刑语。

疑有别故,还其衬施,谢遣之。

至中途,果殒于雷。

后从者微泄其事,曰:此人从一红衣番僧受异术,能持咒摄取新敛女子尸,又摄取妖狐婬鬼,附其尸以生,即以自侍。

再有新者,即以旧者转售人,获利无算。

因梦神责以恶贯将满,当伏天诛,故忏悔以求免,竟不能也。

疑此客之妇,即为此人所摄矣。

理藩院尚书留公亦言,红教喇嘛有摄召妇女术,故黄教斥以为魔云。

表叔王月阡,言近村某甲买一妾,两月余逃去,其父反以妒杀焚尸讼,会县官在京需次时,逃妾构讼,事与此类,触其旧愤,穷治得诬状。

计不得逞,然坚不承转鬻,盖无诱逃实证,难于究诘。

妾卒无踪,某甲妇弟住隔县,妇归宁,闻弟新纳妾,欲见之,妾闭户不肯出,其弟自曳之来,一见即投地叩额称死罪,正所失妾也。

妇弟以某甲旧妾,不肯纳,某甲以曾侍妇弟,亦不肯纳,鞭之百,以配老奴,竟以爨婢终焉。

夫富室构讼,词连帷薄,此不能旦夕结也。

而适值是县官,女子转鬻,深匿闺帏,此不易物色求也,而适值其妇弟。

机械百端,可云至巧,乌知造物更巧哉。

宋人咏蟹诗曰:水清讵免双螯黑,秋老难逃一背红,借寓朱勔之贪婪必败也。

然他物供庖厨,一死焉而已。

惟蟹则生投釜甑,徐受蒸煮,由初沸至熟,至速亦逾数刻,其楚毒有求死不得者,意非夙业深重,不堕是中。

相传赵公宏燮官直隶巡抚时,时直隶尚未设总督,一夜 ,梦家中已死僮仆媪婢数十人,环跪阶下,皆叩额乞命,曰:奴辈生受豢养恩,而互结朋党 ,蒙蔽主人,久而枝蔓牵缠,根柢生固,成牢不可破之局,即稍有败露,亦众口一音,巧为解结,使心知之而无如何。

又久而陰相掣肘,使不如众人之意,则不能行一事。

坐是罪恶,堕入水族,使世世罹汤镬之苦,明日主人供膳蟹,即奴辈后身,乞见赦宥。

公故仁慈天曙,以梦告司庖,饬举蟹投水,且为礼忏作功德。

时霜蟹肥美,使宅所供,尤精选膏腴。

奴辈皆窃笑曰:老翁狡狯,造此语怖人耶。

吾辈岂受汝绐者,竟效校人之烹,而以已放告,又乾没其功德钱,而以佛事已毕告,赵公竟终不知也。

此辈作奸,固其常态,要亦此,数十僮仆婢媪者,留此锢习 ,适以自戕。

请君入瓮,此之谓欤。

有州牧以贪横伏诛,既死之后,州民喧传其种种冥报,至不可殚书。

余谓此怨毒未平,造作讹言耳。

先兄晴湖则曰:天地无心,视听在民,民言如是,是亦可危也已。

乌鲁木齐军校王福,言曩在西宁,与同队数人入山射生,遥见山腰一番妇独行,有四狼随其后,以为狼将搏噬,番妇未见也,共相呼噪,番妇如不闻。

一人引满射狼,乃误中番妇,倒掷堕山下,众方惊悔,视之亦一狼也,四狼则已逸去矣。

盖妖兽幻形,诱人而啖,不幸遭殪也。

岂恶贯已盈,若或使之欤。

狐所幻化,不知其自视如何,其互相视又如何,尝于滦陽消夏录论之。

然狐本善为妖惑者也。

至鬼则人之余气,其灵不过如人耳。

人不能化无为有,化小为大,化丑为妍,而诸书载遇鬼者,其棺化为宫室,可延人入;其墓化为庭院,可留人居;其凶终之鬼,备诸恶状者,可化为美丽,岂一为鬼而即能欤?抑有教之者欤?

此视狐之幻,尤不可解。

忆在凉州路中,御者指一山坳曰:曩与车数十辆,露宿此山,月明之下,遥见山半有人家,土垣周络,角有一一可数。

明日过之,则数冢而已。

是无人之地,亦能自现此象矣。

明器之作,圣人其知此情状乎?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五-姑妄听之一(4)-译文

霍养仲说,雍正初年,东光县有一个农家,家境中等。

一天晚上,有劫匪来抢劫,但他们并没有大肆搜刮财物,而是从被窝里拖出农家的女儿,把她带到后园,仰面绑在一棵老树上,显然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抢劫。

女儿哭骂着。

家里的雇工高斗睡在后园,听到声音后跳起来,拿起刀与劫匪搏斗,劫匪们纷纷败退。

女儿得以幸免,但她非常愤怒,哭泣不止,不吃不喝,父母安慰她,但她始终无法释怀。

经过多次追问,女儿终于说出一句话:我身体裸露,怎么能让高斗看到呢?

父母明白了她的意思,最终决定将她嫁给高斗。

这件事与楚钟建的故事非常相似。

然而,高斗最初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是因为他父亲生病时,主人为他提供了医药,父亲去世后,主人又为他准备了棺材,并在空闲的地方安葬了他的父亲,还招揽他的母亲来做饭,因此他感激不尽,愿意为主人拼命。

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记载了一首咏朱亥的诗:高论唐虞儒者事,负君卖友岂胜言,凭君莫笑金椎陋,却是屠沽解报恩。这话说得多么好啊!

李白有诗说:徘徊映歌扇,似月云中见,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这是对冶游之事的描述。

有些夫妇虽然天天见面,但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分离,这让人不知道是什么因果。

郭石洲说,中州有一个叫李生的人,娶妻不久后母亲生病,夫妇俩轮流照顾母亲,七八个月都没有解开衣带。

母亲去世后,他们严格遵守礼法,三年内没有同房。

后来家境变得非常贫困,他们只好投靠妻子的娘家。

妻子的娘家也只是勉强温饱,房子不多,只能腾出一间房给他们住。

不到一个月,妻子的弟弟从外地回来,带着母亲来投靠姐姐。

没有多余的房间,只好让母亲和女儿住一间房,而李生则睡在书房里,只在早晚一起吃饭。

过了两年,李生去京城谋求发展,岳父也带着家人去江西做幕僚,后来得到消息说妻子已经去世。

李生非常沮丧,生活更加落魄。

他仍然乘船南下寻找岳父,但岳父已经换了主人,去了别的地方。

李生无处可去,只好靠卖字为生。

一天,他在市场上遇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男子看了他的字后说:你的字写得很好,愿意一年赚三四十金,做我的书记吗?

李生喜出望外,立刻跟着男子上了船,船在茫茫水面上行驶,不知道要去哪里。

到了男子家,发现家里布置得非常豪华,再看他写的文书,才知道他是个绿林豪客。

李生无可奈何,只好暂时依附他,担心以后会有麻烦,于是改换了籍贯和姓名。

主人性格豪爽,家里有很多歌伎,并不避讳客人。

每次举办宴会都会叫上李生,李生偶然看到一个歌伎长得非常像他的妻子,怀疑她是鬼魂,那个歌伎也常常看着李生,似乎认识他,但两人都不敢说话。

原来,李生的岳父在江上航行时,被这个盗贼劫持,看到李生的妻子有姿色,就把她也掳走了。

岳父觉得这是奇耻大辱,急忙买了薄棺材,谎称女儿受伤而死,假装哭丧,把棺材运回家。

妻子害怕死亡,已经失身于盗贼,成了他的妾室,所以在这里相遇。

然而,李生相信妻子已经去世,妻子也不知道李生改了姓名,以为只是长得像,所以两人错过了。

大概每隔三五天就会见一次,见多了也就不再互相注视了。

这样过了六七年。

一天,主人叫李生来说:我的事情快要败露了,你是文人,不必卷入这场灾难,这里有五十两黄金,你可以带着,藏在某处的芦苇丛中,等军队撤退后,赶紧找渔船回去,这里的人都认识你,不用担心没人送你。

说完,挥手让他赶紧躲起来,不久后,听到外面有激烈的打斗声,接着听到有人喊:盗贼已经全部扬帆逃走,还带走了金银财宝和妇女。

天色已晚,火光中看到那些歌伎都披头散发,赤裸上身,双手反绑,脖子上系着绳子,被鞭子驱赶着走,那个歌伎也在其中,惊恐战栗,让人心生怜悯。

第二天,岛上空无一人,李生呆呆地站在水边很久,忽然有一个人划着小船过来喊道:是某先生吗?大王安然无恙,让我送你回去。

一天一夜后到达岸边,李生害怕被人认出,带着金子北上回家,到家后发现岳父已经先回来了,仍然住在他家。

李生卖掉带回来的东西,渐渐富裕起来,想到夫妻之间非常相爱,但结婚十年,始终没有一个月同床共枕,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不忍心用薄棺材安葬妻子,打算换成好木料,还想看看她的遗骨,这也是他长久以来的心愿。

岳父极力劝阻,但李生不听,岳父无奈之下说出了实情,李生急忙赶往豫章,希望能像乐昌公主那样破镜重圆。

然而,那些被俘的歌伎早已被分赏出去,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

每当回忆起那六七年中,近在咫尺却如隔千里,李生总是感到惘然若失。

又回忆起被俘时的情景,被捆绑鞭打的样子,不知道以后还会遭受怎样的折磨,每每想起都让他心如刀绞。

从此以后,李生没有再娶妻,听说后来他出家为僧了。

戈芥舟前辈说:这件事完全可以写成传奇,可惜没有结局,和《桃花扇》一样。虽然曲终人不见,江上峰青,情意绵长,但终究让人感到惆怅。

金可亭说——这是浙江的金孝廉,名叫嘉炎,和金大司农同姓同号,但他们是两个人——有一个叫赵公的人,官至监司,晚年在家闲居,得到一个婢女叫紫桃,非常宠爱她,其他妾室都没有机会侍寝,紫桃也非常温顺,善于侍奉,叫她就一定在身边,从不失误。

赵公一向聪明机警,怀疑紫桃有异样,于是在枕边追问,紫桃承认自己是狐妖,但前世有缘,应该侍奉赵公,对赵公无害。

赵公真心爱她,也就不再提这件事。

家里有园亭,一天赵公站在两间房之间叫紫桃,结果两间房各走出一个紫桃,赵公非常震惊。

紫桃解释说:这是分身术。

有一天春天,赵公拄着拐杖去郊外,遇到一个道士,两人聊得很投机,道士说他是为赵公而来,赵公本是谪仙,期限满了应该回三岛,但现在金丹被狐妖偷走了,无法回去,再不处理,恐怕寿命也会减少。

道士自称是赵公的老朋友,特意来看他。

赵公心里明白紫桃的事,邀请道士一起回家,道士坐在厅堂里,要了一支笔写了一道符,然后长啸一声,家里顿时乱作一团,出现了几十个紫桃,容貌和衣着都一模一样,跪满了庭院。

道士叫真正的紫桃出来,大家互相看了看,说没有真的。

道士又叫第一个紫桃出来,一个女子叩头说:婢子就是。

道士斥责她说:你偷了赵公的金丹已经不对,还召集同类,败坏他的道行,这是为什么?

女子回答说:有两个原因,赵公前世修炼了四五百年,元关坚固,不轮流吸取无法得到,但赵公不是普通人,看到众多美女一起出现,一定会觉得是蛊惑,绝不会接受。

所以我们始终幻化成一个形象,隐藏踪迹。

现在事情败露,我们愿意散去。

道士挥手让她们离开。

然后对赵公叹息说:小人献媚,君子是不会接受的。

一个小人窥探君子的弱点,投其所好,其他小人暗中协助,君子就很难察觉了。

《易经》中的姤卦初六爻,一阴初生,象征系在金柅上,柅是用来止车的,表示应该停止。

如果不停止,就像履霜之初,很快就会变成坚冰,逐渐发展到剥卦的六五爻。

今天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然而,如果没有弱点,小人就无法窥探;如果没有喜好,小人就无法投其所好。

千里的堤坝,溃于蚁穴,是因为有裂缝。

赵公最初误入旁门,想学容成之术,后来沉迷于美色,失去了初心,欲望越来越深,所以妖物乘虚而入。

祸端是自己引起的,不能怪别人,这是因果报应,驱赶她们而不惩罚,也是这个道理。

我来得有点晚,对赵公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帮助了,但从现在开始,保持心境清净,还是可以活到九十岁的。

道士再三叮嘱后,突然消失了,赵公后来果然活到了八十多岁。

住在卫河边的人说,河快要决堤时,河中间的水会凸起,比两岸的水位高,但不知道具体在哪个位置。

当棒椎鱼聚集在一个地方时,那个地方在一两天内就会决堤。

老人们相传,这个说法百试百灵。

棒椎鱼,因其形状像棒椎而得名,平时不知道它们在哪里,用网或钓具也抓不到。

当河水暴涨时,它们就会大量出现,护堤的人看到它们用头撞击河岸,像无数杵子一起敲打,堤坝很快就会决口。

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然而,唐尧时期的洪水是天数,大禹治水则是人事。

只有圣人能了解天意,只有圣人不把过错推给天,事先做好准备,事后进行补救,虽然不能完全消除灾祸,但也能有所挽回。

蒋心余说,有个人应邀去游湖,到了那里看到画船上有箫鼓声,有穿红裙的女子陪酒,仔细一看竟然是他的妻子,离家两千里,不知道她怎么会流落到这里,他害怕丢脸,不敢出声,妻子却好像不认识他,既不害怕也不惭愧。

她弹琴唱歌,举杯饮酒,神态自若,只是声音不像。

而且他妻子笑时喜欢掩口,而这个妓女不这样,也不像她,但右手腕上的红痣却一模一样。

他非常困惑,匆匆结束了宴会,准备收拾行李回家,突然收到家书,说妻子半年前已经去世了,他怀疑自己见了鬼,也不再深究。

他的亲友见他神态异常,再三追问,才知道这件事。

大家都认为只是相貌相似。

后来听说有个游士在吴越之间来往,不拜访权贵,不结交朋友,也不做生意,只是带着几个姬妾闭门不出,有时会派一两个人出去,让媒婆卖掉。

大家都以为他是贩卖妇女的,没人过问。

有一天,他非常匆忙,急着买船要去天目山,请高僧做法事,僧人见他言辞含糊,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又说这是佛传的,应该求佛保佑,希望借助佛的慈悲庇护,减轻雷部的惩罚。

僧人怀疑他有隐情,退还了他的施舍,打发他走了。

结果他在半路上被雷劈死了。

后来他的随从透露了一些事情,说这个人跟一个红衣番僧学了邪术,能念咒语摄取刚死女子的尸体,还能摄取妖狐和淫鬼,附在尸体上复活,然后让她们服侍自己。

如果有新的尸体,就把旧的转卖给别人,赚了很多钱。

后来他梦见神明责备他恶贯满盈,将要受到天谴,所以他忏悔以求免罪,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

大家怀疑那个客人的妻子就是被这个人摄取的。

理藩院尚书留公也说,红教喇嘛有摄取妇女的邪术,所以黄教斥责他们是魔道。

表叔王月阡说,附近村里有个人买了个妾,两个月后妾逃走了,妾的父亲反而告他妒忌杀人并焚尸,正好县官在京城候补时,曾遇到过类似的逃妾构讼案件,触发了他的旧怨,于是严加审讯,查明了诬告的真相。

虽然计谋没有得逞,但妾的父亲坚决不承认转卖了妾,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难以追究。

妾最终失踪了,某甲的妻弟住在隔壁县,妻子回娘家时听说弟弟新纳了妾,想见见,妾却闭门不出,弟弟硬把她拉出来,她一见到某甲的妻子就跪地磕头认罪,原来她就是那个逃走的妾。

妻弟因为她是某甲的旧妾,不肯收留,某甲也因为妾曾服侍过妻弟,也不肯要她,打了她一百鞭,把她配给了一个老奴,最后她成了烧火丫头。

富人家打官司,往往牵涉到家庭隐私,这种事不可能很快了结。

而正好遇到这个县官,女子被转卖,深藏在闺房中,本来很难找到,却正好遇到她的妻弟。

种种机巧,可以说是非常巧妙,但谁知道造物主更巧妙呢?

宋人有首咏蟹的诗说:水清也免不了双螯是黑的,秋天老了也逃不过背是红的,借以比喻朱勔的贪婪必然失败。

然而其他动物被宰杀,只是死一次而已。

只有螃蟹是活着被扔进锅里,慢慢被蒸煮,从水开始沸腾到煮熟,最快也要几分钟,那种痛苦让人求死不得,想必是前世罪孽深重,才会遭受这种报应。

相传赵宏燮担任直隶巡抚时,当时直隶还没有设总督,一天晚上,他梦见家中已经去世的几十个僮仆和婢女跪在台阶下,磕头求饶,说:我们生前受主人恩养,却互相勾结,蒙蔽主人,时间久了,关系盘根错节,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局面,即使偶尔败露,大家也众口一词,巧妙地化解,让主人知道却无可奈何。

时间久了,我们暗中掣肘,如果主人不按我们的意思行事,他就什么事也做不成。

因为这种罪恶,我们死后堕入水族,世世代代遭受被煮的痛苦,明天主人吃的螃蟹就是我们的转世,求主人赦免我们。

赵公一向仁慈,天亮后把梦告诉了厨师,命令把螃蟹放生,并做了法事超度。

当时正是霜蟹肥美的季节,府上供应的螃蟹都是精选的膏腴。

那些僮仆婢女私下笑着说:老头子狡猾,编这种话吓唬人。

我们才不会上当呢,结果他们假装把螃蟹放了,却偷偷煮了吃,还私吞了功德钱,骗赵公说佛事已经做完了,赵公一直不知道。

这些人作恶,本来就是常态,但也是这几十个僮仆婢女留下的恶习,最终害了自己。

请君入瓮,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有个州牧因为贪婪残暴被处死,死后州民纷纷传说他遭受了各种阴间的报应,多得写不完。

我认为这只是因为怨恨未消,编造的谣言罢了。

我哥哥晴湖却说:天地无心,民间的舆论就是天地的耳目,民间这样传说,说明这个人确实危险了。

乌鲁木齐的军校王福说,以前在西宁时,和几个同伴进山打猎,远远看到山腰上有个番妇独自走着,后面跟着四只狼,大家以为狼要袭击她,番妇却没发现,大家大声呼喊,番妇好像没听见。

一个人拉满弓射狼,结果误中了番妇,她摔下山去,大家正惊慌后悔,仔细一看,番妇竟然也是一只狼,那四只狼已经逃走了。

原来这是妖兽幻化成人形,引诱人来吃,结果不幸被射死了。

这难道不是恶贯满盈,天意如此吗?

狐狸幻化成人,不知道它们自己怎么看自己,互相之间又怎么看,我曾经在《滦阳消夏录》里讨论过这个问题。

然而狐狸本来就是善于迷惑人的妖怪。

至于鬼,不过是人的余气,它们的灵性也不过和人一样。

人不能把无变成有,把小变成大,把丑变成美,但很多书里记载的遇鬼故事,棺材能变成宫殿,可以请人进去;坟墓能变成庭院,可以留人居住;那些凶死的鬼,本来面目狰狞,却能变成美丽的模样,难道一变成鬼就能做到这些吗?还是有谁教它们的?

这比狐狸的幻化更让人难以理解。

记得在凉州路上,车夫指着一个山坳说:以前有几十辆车在这里露宿,月光下远远看到山腰上有人家,土墙环绕,角落里的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经过那里,发现只是几座坟墓。

这无人之地,也能自己显现出这种景象。

明器的制作,圣人是否知道这种情况呢?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五-姑妄听之一(4)-注解

雍正:清朝皇帝的年号,1723年至1735年。

东光:地名,位于今河北省。

中人产:中等家庭的财产。

劫盗:强盗,抢劫者。

衾:被子。

掖:拉,拖。

后圃:后院的花园。

曲项老树:弯曲的老树。

詈:骂。

客作:雇工。

披靡:溃败,逃跑。

恚愤:愤怒。

宽譬:安慰。

穹诘:反复追问。

楚钟建:古代楚国的一个故事,钟建因救女子而被女子父母许配给他。

罗大经:宋代文学家。

鹤林玉露:罗大经的著作。

朱亥:战国时期的人物,以忠诚著称。

太白:李白,唐代著名诗人。

冶游:游玩,娱乐。

睽离:分离。

郭石洲:人名,具体不详。

中州:指中原地区。

外家:妻子的娘家。

外姑:妻子的母亲。

外舅:妻子的父亲。

绿林豪客:指强盗。

乐昌之镜:比喻夫妻重逢。

戈芥舟:人名,具体不详。

桃花扇:清代孔尚任的戏剧作品。

金可亭:人名,具体不详。

金孝廉:指金嘉炎,孝廉是科举制度中的一种称号。

金大司农:指金嘉炎,大司农是古代官职。

赵公:人名,具体不详。

紫桃:婢女的名字。

狐:狐狸,常被传说为能化为人形的妖怪。

谪仙:被贬下凡的神仙。

金丹:道家修炼的丹药,象征长生不老。

三岛:指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

符:道家用来驱邪的符号。

姤卦:易经中的一卦,象征相遇。

剥卦:易经中的一卦,象征剥落。

容成之术:道家修炼的一种方法。

棒椎鱼:一种传说中的鱼,形状像棒椎,平时难以见到,只有在河水暴涨时才会出现。古人认为这种鱼的出现预示着河堤即将决口。

唐尧洪水:指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大洪水时期,尧帝时期发生的洪水,后来由大禹治理。

神禹:即大禹,中国古代传说中的治水英雄,因治水有功,被尊为神。

红教喇嘛:藏传佛教中的一派,以红色僧袍为标志,与黄教(格鲁派)相对。红教喇嘛被认为掌握了一些神秘的术法。

黄教:藏传佛教中的格鲁派,以黄色僧袍为标志,是藏传佛教中最主要的教派之一。

朱勔:北宋时期的权臣,以贪婪著称,最终因贪腐被处死。

赵公宏燮:清代官员,曾任直隶巡抚,以仁慈著称。

乌鲁木齐:今新疆乌鲁木齐市,清代时为边疆重镇。

滦陽消夏录:清代纪晓岚所著的笔记小说,记载了许多奇闻异事。

明器:古代陪葬的器物,通常为陶器或青铜器,象征死者生前的地位和财富。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五-姑妄听之一(4)-评注

这段古文通过几个故事展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和命运的无常。首先,农家女被劫盗的故事反映了古代社会对女性贞洁的重视,以及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女性所承受的巨大压力。高斗的英勇行为不仅救了女子,还意外地促成了一桩婚姻,这体现了古代社会对义士的推崇和对婚姻的重视。

李生与妻子的故事则展现了夫妻之间的深情厚谊和命运的捉弄。李生与妻子因母亲病重而分离,妻子被强盗掳走,李生却误以为妻子已死。多年后,李生在强盗家中偶遇酷似妻子的女子,却因误会而未能相认。这段故事充满了悲剧色彩,反映了古代社会中夫妻分离的痛苦和命运的无奈。

赵公与紫桃的故事则带有浓厚的道家色彩。紫桃作为狐妖,与赵公有着夙缘,但最终因盗取金丹而被道士揭露。道士的言辞深刻揭示了人性中的弱点,即容易被欲望所迷惑,从而给妖物可乘之机。赵公的经历警示人们要保持内心的清净,避免被外物所迷惑。

这些故事不仅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还展现了古代社会的伦理观念和道德标准。通过这些故事,我们可以看到古代社会对忠义、贞洁、夫妻情深的重视,同时也反映了命运的无常和人性的复杂。这些故事的艺术特色在于其情节的曲折和人物形象的鲜明,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既能感受到故事的戏剧性,又能体会到其中蕴含的深刻哲理。

这段文本通过多个故事和传说,展现了古代中国社会中的神秘现象和人们对自然、命运的敬畏。首先,棒椎鱼的传说反映了古人对自然灾害的观察和预测能力,尽管缺乏科学依据,但这种经验性的知识在当时的社会中具有重要的实用价值。其次,关于红教喇嘛和妖术的叙述,揭示了古代社会对神秘力量的恐惧和迷信,尤其是对女性身体的操控和剥削,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剥削。

文本中还涉及了宋代朱勔的贪婪和赵公宏燮的仁慈,这两个人物的对比反映了古代社会对道德和正义的追求。朱勔的贪婪最终导致了他的失败,而赵公宏燮的仁慈则使他得到了人们的尊敬。这种道德教训在古代文学中非常常见,旨在通过历史人物的命运来警示后人。

此外,文本中还提到了狐妖和鬼魂的传说,这些故事反映了古人对超自然现象的想象和解释。狐妖和鬼魂的幻化能力,象征着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和好奇。通过这些故事,古人试图解释生活中的种种不可解之谜,同时也表达了对生死、命运等终极问题的思考。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多个故事和传说,展现了古代中国社会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它不仅记录了古人对自然、命运、道德等问题的思考,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价值观和信仰体系。这些故事虽然充满了神秘和迷信的色彩,但它们也是古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我们理解古代社会提供了宝贵的素材。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五-姑妄听之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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