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纪昀(1724年—1805年),字晓岚,清代文学家、学者,曾任《四库全书》总纂官。他以博学多才著称,是清代文坛的重要人物。
年代:成书于清代乾隆至嘉庆年间(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
内容简要:《阅微草堂笔记》是一部志怪小说集,共24卷。书中收录了大量神怪、奇闻、异事,内容涉及民间传说、官场轶事、因果报应等。纪昀以简洁生动的笔触,借鬼神之事讽喻社会现实,既有趣味性又富含哲理,是清代笔记小说的代表作之一。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如是我闻四(5)-原文
河城在县东十五里,隋乐寿县故城也。
西村民掘地得一镜,广丈余,已触碎其半,见者人持一片去,置室中,每夕吐光,凡数家皆然,是亦王度神镜,应月盈亏之类。
但残破之余,尚能如此更异耳。
或疑镜何以如此之大,余谓此必河间王宫殿中物。
陆机与弟云书曰:仁寿殿中,有大方镜广丈余,过之辄写人影,是晋代犹沿此制也。
乾隆己卯庚辰间,献县掘得唐张君平墓志,大中七年明经刘伸撰。
字画尚可观,文殊鄙俚,余拓示李廉衣前辈,曰:公谓古人事事胜今人,此非唐文耶?
天下率以名相耀耳。
如核其实,善笔札者必称晋,其时亦必有极拙之字;善吟咏者必称唐,其时亦必有极恶之诗。
非晋之厮役皆羲献,唐之屠沽皆李杜也。
西子东家,实为一姓;盗跖柳下,乃是同胞。
岂能美则俱美,贤则俱贤耶?
赏鉴家得一宋砚,虽滑不受墨,亦宝若球图;得一汉印,虽谬不成文,亦珍逾珠璧。
问何所取,曰:取其古耳。
东坡诗曰:嗜好与俗殊酸咸。斯之谓欤?
交 河老儒刘君琢,名璞,素谨厚,以长者称,在余家设帐二十余年。
从兄懋园坦居,从弟东白羲轩,皆其弟子也。
尝自河间岁试归,中途遇雨,借宿民家,主人曰:家惟有屋两楹,尚可栖止,然素有魅,不知狐与鬼也,君能不畏,则请解装。
不得已宿焉。
灭烛以后,承尘上轰轰震响,如怒马奔腾,君琢起著衣冠,长揖仰祝曰:偃蹇寒儒,偶然宿此,欲祸我耶?我非君仇。
欲戏我耶?与君素不狎昵。
欲逐我耶?今夜必不能行。明朝亦必不能住,何必多此扰攘耶?
俄闻承尘上似老媪语曰:客言殊有理,尔辈勿太造次。
闻足音橐橐然,向西北隅去,顷刻寂然矣。
君琢尝以告门人曰:遇意外之横逆,平心静气,或有解时。
当时如怒詈之,未必不抛砖掷瓦。
又刘景南尝僦一寓,迁入之夕,大为狐扰,景南诃之曰:我自出钱租宅,汝何得鸠占鹊巢。
狐厉声答曰:使君先居此,我续来争,则曲在我,我居此宅五六十年,谁不知者,君何处不可租宅,而必来共住,是恃气相凌也,我安肯让君。
景南次日遂移去。
何励庵先生曰:君琢所遇之狐能为理屈,景南所遇之狐能以理屈人。
先兄晴湖曰:屈狐易,能屈于狐难。
道家有太陰炼形法,葬数百年,期满则复生。
此但有是说,未睹斯事。
古以水银敛者,尸不朽,则凿然有之。
董曲江 曰:凡罪应戮尸者,虽葬多年,尸不朽,吕留良焚骨时,开其棺,貌如生,刃之尚有微血。
盖鬼神留尸伏诛也。
某人是曲江 之亲族,当时举其字,今忘之矣,时官浙江 ,奉檄莅其事,亲目击之。
然此类皆不为祟,其为祟者曰僵尸。
僵尸有二,其一新尸未敛者,忽跃起搏人;其一久葬不腐者,变形如魑魅,夜或出游,逢人即攫。
或曰旱魃即此,莫能详也。
夫人死则形神离矣,谓神不附形,安能有知觉运动;谓神乃附形,是复生矣,何又不为人而为妖。
且新死尸厥者,并其父母子女,或抱持不释,十指抉入肌骨,使无知何以能踊跃,使有知何以一息才绝?即不识其所亲,是则殆有邪物凭之,戾气惑之,而非游魂之为变欤。
袁子才前辈新齐谐载南昌士人行尸夜见其友事,始而祈请,继而感激,继而凄恋,继而变形搏噬。
谓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
其始来也,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毕,魂一散百魄滞。
魂在则为人也,魂去则非其人也。
世之移尸走影皆魄为之,惟有道之人,为能制魄,语亦凿凿有精理。
然管窥之见,终疑其别有故也。
任子田言,其乡有人夜行,月下见墓道松柏间有两人并坐,一男子年约十六七,韶秀可爱,一妇人白发垂项,佝偻携杖,似七八十以上人。
倚肩笑语,意若甚相悦,窃讶何物婬妪,乃与少年狎阗。
行稍近,冉冉而灭。
次日询是谁家冢,始知某早年夭折,其妇孀守五十余年,殁而合窆于是也。
诗曰:生则异室,死则同穴。情之至也。
礼曰:殷人之葬也离之;周人之葬也合之。
善夫,圣人通幽明之礼,故能以人情知鬼神之情也。
不近人情,又乌知礼意哉。
族侄肇先言,有书生读书僧寺,遇放焰口,见其威仪整肃,指挥号令,若可驱役鬼神。
喟然曰:冥司之敬彼教,乃逾于儒。
灯影朦胧间,一叟在旁语曰:经纶宇宙,惟赖圣贤,彼仙佛特以神道补所不及耳。
故冥司之重圣贤,在仙佛上。
然所重者真圣贤,若伪圣贤则陰干天怒,罪亦在伪仙伪佛上。
古风淳朴,此类差稀,四五百年以来,累囚日众,已别增一狱矣。
盖释道之徒,不过巧陈罪福,诱人施舍,自妖党 聚徒,谋为不轨外,其伪称我仙我佛者,千万中无一。
儒则自命圣贤者,比比皆是,民听可惑,神理难诬,是以生拥皋比,殁沉阿鼻。
以其贻害人心,为圣贤所恶故也。
书生骇愕,问此地府事,公何由知?
一弹指间,已无所睹矣。
甲乙有夙怨,乙日夜谋倾甲。
甲知之,乃陰使其党 某,以他途入乙家,凡为乙谋,皆算无遗策。
凡乙有所为,皆以甲财密助其费,费省而功倍。
越一两岁,大见信,素所倚任者皆退听。
乃乘间说乙曰:甲昔陰调我妇,讳弗敢言,然衔之实刺骨,以力弗敌,弗敢婴。
闻君亦有仇于甲,故效犬马于门下,所以尽心于君故,以报知遇,亦为是谋也。
今有隙可抵,合图之。
乙大喜过望,出多金使谋甲。
某乃以乙金,为甲行赂,无所不曲到。
井既成,伪造甲恶迹,乃证
佐姓名以报乙,使具牒。比庭鞫,则事皆子虚乌有,证佐亦莫不倒戈,遂一败涂地,坐诬论戍。
愤恚甚,以阗某久,平生陰事,皆在其手,不敢再举,竟气结死。
死时誓诉于地下,然越数十年,卒无报。
论者谓难端发自乙,甲势不两立,乃铤而走险,不过自救之兵,其罪不在甲。
某本为甲反间,各忠其所事,于乙不为负心,亦不能甚加以罪,故鬼神弗理也。
此事在康熙末年,越绝书载子贡谓越王曰:夫有谋人之心,而使人知之者,危也。岂不信哉。
里人范鸿禧,与一狐友阗,狐善饮,范亦善饮,约为兄弟,恒相对醉眠。
忽久不至,一日遇于秫田中,问何忽见弃,狐掉头曰:亲兄弟尚相残,何有于义兄弟耶?不顾而去。
盖范方与弟讼也。
杨铁崖白头吟曰:买妾千黄金,许身不许心,使君自有妇,夜夜白头吟。与此狐所见正同。
献县捕役樊长,与其侣捕一剧盗,盗跳免,絷其妇于官店–捕役拷盗之所,谓之官店,实是私居也。
其侣拥之调谑,妇畏捶楚,噤不敢动,惟俯首饮泣,已缓结矣。
长突见之,怒曰:谁无妇女,谁能保妇女不遭患难。落人手,汝敢如是,吾此刻即鸣官。
其侣惧而止。
时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刻也。
长女嫁为农家妇,是夜为盗所劫,已褫衣反缚,垂欲受污,亦为一盗呵而止,实在子刻。
中间仅仅隔一亥刻耳。
次日,长闻报,仰面视天,舌挢不能下也。
裘文达公赐第,在宣武门内石虎胡 同,文达之前,为右翼宗学,宗学之前,为吴额驸府,吴额驸之前,为前明大学士周延儒第。
越年既久,又窈窕闳深,故不免时有变怪,然不为人害也。
厅事西小屋两楹,曰好春轩,为文达燕见宾客地,北壁一门,又横通小屋两楹,僮仆夜宿其中,睡后多为魅舁出,不知是鬼是狐,故无敢下榻其中。
琴师钱生独不畏,亦竟无他异。
钱面有癜风,状极老丑,蒋春农戏曰:是尊容更胜于鬼,鬼怖而逃耳。
一日,键户外出,归而几上得一雨缨帽,制作绝佳,新如未试,互相传视,莫不骇笑。
由此知是狐非鬼,然无敢取者。
钱生曰:老病龙钟,多逢厌贱,自司空以外,文达公时为工部尚书,怜念者曾不数人,我冠诚敝,此狐哀我贫也。
欣然取著,狐亦不复摄去,其果赠钱生耶?赠钱生者又何意耶?斯真不可解矣。
尝与杜少司寇凝台,同宿南石槽,闻两家轿夫相语曰:昨日怪事。
我表兄朱某在海淀为人守墓,因入城未返,其妻独宿,闻园中树下有斗声,破窗纸窃窥,见二人攘臂奋击,一老翁举杖隔之不能止,俄相搏仆地,并现形为狐,跳踉摆拨,触老翁亦仆,老翁蹶起,一手按一狐,呼曰:逆子不孝,朱五嫂可助我。
朱伏不敢出,老翁顿足曰:当诉诸土神。
恨恨而散。
次夜闻满园铃铛声,似有所搜捕,觉几上瓦瓶似微动,怪而视之,瓶中小语曰:乞勿言,当报恩。
朱怒曰:父母恩且不肯报,何有于我。
举瓶掷门外碑趺上,訇然而碎,即闻噭噭有声,意其就执矣。
一轿夫曰:斗触父母倒,是何大事,乃至为土神捕捉,殊可怖也。
凝台顾余笑曰:非轿夫不能作此言。
里有张媪,自云尝为走无常,今告免矣。
昔到陰府,曾问冥吏,事佛有益否,吏曰:佛只是劝人为善,为善自受福,非佛降福也。
若供养求佛降福,则廉吏尚不受赂,曾佛受赂乎?
又问忏悔有益否,吏曰:忏悔须勇猛精进,力补前愆。
今人忏悔,只是首求免罪,又安有益耶?
此语非巫者所肯言,似有所受之耳。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如是我闻四(5)-译文
河城位于县城东边十五里处,是隋朝乐寿县的旧城。
西村的村民在挖地时发现了一面镜子,宽一丈多,已经碎了一半,看到的人都拿了一片回家,放在房间里,每天晚上都会发光,好几家都是这样,这就像是王度的神镜,能够随着月亮的盈亏而变化。
但镜子已经残破,还能如此神奇,真是更加奇异。
有人怀疑镜子为什么这么大,我认为这一定是河间王宫殿里的东西。
陆机在给弟弟陆云的信中说:仁寿殿里有一面大方镜,宽一丈多,经过时就会映出人影,这说明晋代仍然沿袭这种制度。
乾隆己卯庚辰年间,献县挖出了唐代张君平的墓志,大中七年由明经刘伸撰写。
字画还算可以,但文章非常粗俗,我拓印给李廉衣前辈看,他说:您说古人什么都比今人强,这不是唐代的文章吗?
天下人总是以名声相炫耀。
如果仔细考察,擅长书法的人一定推崇晋代,但那时也一定有非常拙劣的字;擅长吟诗的人一定推崇唐代,但那时也一定有非常糟糕的诗。
并不是晋代的仆役都是王羲之、王献之,唐代的屠夫都是李白、杜甫。
西施和东施,其实是一家人;盗跖和柳下惠,其实是同胞兄弟。
怎么可能美就都美,贤就都贤呢?
鉴赏家得到一块宋代的砚台,虽然光滑得不能沾墨,也像珍宝一样珍惜;得到一枚汉代的印章,虽然刻错了字,也像珠璧一样珍视。
问他们为什么这么珍惜,他们说:因为它们是古物。
苏东坡的诗说:嗜好与俗人不同。这就是这个意思吧?
交河的老儒生刘君琢,名叫璞,一向谨慎厚道,以长者著称,在我家教书二十多年。
我的堂兄懋园坦居,堂弟东白羲轩,都是他的学生。
有一次他从河间参加岁试回来,途中遇到下雨,借宿在一户民家,主人说:家里只有两间屋子,还可以住下,但一直有鬼怪,不知道是狐还是鬼,您如果不害怕,就请住下吧。
他不得已只好住下。
熄灯以后,天花板上轰轰作响,像怒马奔腾,刘君琢起床穿好衣服,恭敬地作揖祈祷说:我是个贫穷的儒生,偶然住在这里,您是想害我吗?我不是您的仇人。
您是想戏弄我吗?我和您素不相识。
您是想赶我走吗?今晚我肯定走不了,明天也肯定不能住下,何必这样折腾呢?
过了一会儿,天花板上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说:客人说得很有道理,你们不要太放肆了。
听到脚步声向西北角走去,很快就安静了。
刘君琢曾经告诉他的学生说:遇到意外的横逆,保持心平气和,或许能化解。
如果当时怒骂,说不定会招来砖瓦。
还有一次,刘景南租了一间房子,搬进去的当晚,被狐狸骚扰得很厉害,刘景南呵斥说:我自己出钱租的房子,你怎么能鸠占鹊巢。
狐狸厉声回答说:如果您先住在这里,我后来争抢,那是我的错,但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六十年,谁不知道,您哪里不能租房子,非要来这里和我一起住,这是恃强凌弱,我怎么能让您。
刘景南第二天就搬走了。
何励庵先生说:刘君琢遇到的狐狸能讲道理,刘景南遇到的狐狸能用道理说服人。
我的哥哥晴湖说:让狐狸屈服容易,被狐狸屈服难。
道家有太阴炼形法,埋葬几百年后,期满就会复活。
这只是传说,没有人亲眼见过。
古代用水银防腐,尸体不会腐烂,这是确实存在的。
董曲江说:凡是罪该戮尸的人,即使埋葬多年,尸体也不会腐烂,吕留良焚骨时,打开棺材,他的容貌像活着一样,刀砍下去还有微血。
这是因为鬼神留着尸体等待伏诛。
某人是董曲江的亲戚,当时提到他的名字,现在忘了,当时他在浙江做官,奉命处理这件事,亲眼目睹了。
但这类尸体都不会作祟,作祟的是僵尸。
僵尸有两种,一种是新死未入殓的尸体,突然跳起来攻击人;一种是埋葬很久不腐烂的尸体,变形像魑魅,晚上出来游荡,遇到人就抓。
有人说旱魃就是这种僵尸,但没有人能详细说明。
人死后形神分离,如果说神不依附于形体,怎么会有知觉和运动;如果说神依附于形体,那就是复活了,为什么又不成为人而成为妖怪。
而且新死的尸体,有时会紧紧抱住父母子女,十指插入肌骨,如果无知觉怎么能跳起来,如果有知觉为什么一息才断就不认识亲人,这大概是有邪物附体,戾气迷惑,而不是游魂的变化。
袁子才前辈的《新齐谐》记载了南昌士人行尸夜见其友的事,先是祈求,接着感激,接着凄恋,最后变形搏噬。
说人的魂是善的,魄是恶的,人的魂是灵的,魄是愚的。
魂刚来时,灵性不灭,魄依附魂而行;魂离开后,心事已了,魂一散百魄滞。
魂在时是人,魂去时就不是人了。
世上的移尸走影都是魄在作祟,只有有道之人才能制服魄,这话也很有道理。
但我的管窥之见,始终怀疑另有原因。
任子田说,他的家乡有个人晚上走路,月光下看到墓道松柏间有两个人并排坐着,一个男子大约十六七岁,俊秀可爱,一个妇人白发垂颈,佝偻着背拄着拐杖,看起来七八十岁。
他们靠在一起说笑,似乎非常亲密,他暗自惊讶这老妇人怎么会和少年如此亲近。
走近一些,他们渐渐消失了。
第二天他打听是谁家的坟墓,才知道那男子早年夭折,他的妻子守寡五十多年,死后合葬在这里。
诗中说:生则异室,死则同穴。这是感情的极致。
礼中说:殷人的葬礼是分开的;周人的葬礼是合葬的。
圣人通晓幽明的礼仪,所以能通过人情了解鬼神的情。
如果不近人情,又怎么能理解礼的意义呢?
我的族侄肇先说,有个书生在寺庙读书,遇到放焰口,看到仪式庄严肃穆,指挥号令,似乎能驱使鬼神。
他感叹说:冥司对佛教的尊敬,超过了儒家。
在朦胧的灯影中,一个老人在旁边说:治理宇宙,全靠圣贤,仙佛只是用神道来补充不足。
所以冥司重视圣贤,超过仙佛。
但重视的是真正的圣贤,如果是伪圣贤,就会触怒天怒,罪过比伪仙伪佛还大。
古代风俗淳朴,这类人很少,四五百年以来,囚犯越来越多,已经另设一狱了。
因为释道之徒,不过是巧言罪福,诱人施舍,除了妖党聚徒,谋为不轨外,伪称仙佛的人,千万中无一。
而儒家自命圣贤的人,比比皆是,民众容易被迷惑,神理难以欺骗,所以生前占据高位,死后沉沦地狱。
因为他们贻害人心,被圣贤所厌恶。
书生非常惊讶,问这是地府的事,您怎么知道?
一弹指间,老人已经不见了。
甲乙两人有旧怨,乙日夜谋划陷害甲。
甲知道了,就暗中派他的同党某,通过其他途径进入乙家,凡是乙的谋划,他都算无遗策。
凡是乙有所作为,他都用甲的钱暗中资助,费用节省而效果加倍。
过了一两年,乙非常信任他,原本倚重的人都退居其次。
他趁机对乙说:甲曾经暗中调戏我的妻子,我不敢说,但心里恨之入骨,因为力量不够,不敢反抗。
听说您也有仇于甲,所以我效犬马之劳于您门下,尽心尽力为您,既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也是为了这个谋划。
现在有机会可以对付他,我们一起谋划吧。
乙非常高兴,拿出很多钱让他去对付甲。
他用乙的钱,为甲行贿,无所不至。
井挖好后,伪造甲的恶迹,然后作证。
佐某为了报复乙,让他准备诉状。等到庭审时,事情都是虚构的,证人也纷纷倒戈,结果一败涂地,因诬告被判戍边。
他非常愤怒,因为阗某知道他的许多秘密,不敢再行动,最终气结而死。
他死时发誓要在地下申诉,但几十年过去了,始终没有得到报应。
评论者认为,事情的起因是乙,甲与乙势不两立,于是铤而走险,不过是为了自救,罪责不在甲。
某本是甲的间谍,各自忠于自己的职责,对乙并不算负心,也不能过分加罪,所以鬼神不理。
这件事发生在康熙末年,《越绝书》中记载子贡对越王说:有谋害别人的心,却让别人知道,这是危险的。难道不是真的吗?
村里有个叫范鸿禧的人,与一只狐狸交朋友,狐狸善于饮酒,范鸿禧也善于饮酒,他们结为兄弟,常常一起醉倒睡觉。
突然狐狸很久没来,一天在秫田中遇到,问他为什么突然抛弃自己,狐狸转过头说:亲兄弟尚且互相残杀,何况义兄弟呢?说完就走了。
原来范鸿禧正与弟弟打官司。
杨铁崖的《白头吟》说:花千金买妾,妾身可以给你,但心不能给你,你自有妻子,夜夜吟唱《白头吟》。这与狐狸的看法相同。
献县的捕役樊长,与同伴抓捕一个剧盗,盗贼逃脱,他们把盗贼的妻子关在官店——捕役拷问盗贼的地方,实际上是私人住所。
同伴调戏她,她害怕被打,不敢出声,只是低头哭泣,已经快要屈服了。
樊长突然看到,愤怒地说:谁没有妇女,谁能保证妇女不遭难。落入别人手中,你敢这样,我现在就去告官。
同伴害怕,停止了。
这是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时的事。
樊长的女儿嫁给一个农民,那天晚上被强盗劫持,已经脱光衣服反绑,差点被侮辱,也被一个强盗呵斥制止,实际是在子时。
中间仅仅隔了一个亥时。
第二天,樊长听到报告,仰面看天,舌头都伸不出来了。
裘文达公的府邸在宣武门内石虎胡同,文达之前是右翼宗学,宗学之前是吴额驸府,吴额驸之前是前明大学士周延儒的府邸。
年代久远,又深幽广阔,所以不免时常有怪异现象,但并不害人。
厅堂西边有两间小屋,叫好春轩,是文达会见宾客的地方,北墙有一扇门,又横通两间小屋,仆人晚上睡在里面,睡着后常被鬼怪抬出去,不知是鬼是狐,所以没人敢睡在那里。
琴师钱生不怕,也一直没有异常。
钱生脸上有癜风,样子很老丑,蒋春农开玩笑说:你的样子比鬼还可怕,鬼都被吓跑了。
一天,他锁门外出,回来后发现桌上有一顶雨缨帽,制作非常精美,像新的一样,大家互相传看,都感到惊讶好笑。
由此知道是狐狸不是鬼,但没人敢拿。
钱生说:我年老多病,常常被人嫌弃,除了司空以外,文达公当时是工部尚书,怜惜我的人不多,我的帽子确实破旧,这狐狸是可怜我贫穷。
他高兴地戴上,狐狸也没有再拿走,这真的是送给钱生的吗?送给钱生又有什么意思呢?这真是无法解释。
曾经与杜少司寇凝台一起住在南石槽,听到两家轿夫聊天说:昨天有件怪事。
我表兄朱某在海淀为别人守墓,因为进城没回来,他妻子独自睡觉,听到园中树下有打斗声,透过窗纸偷看,看到两个人挥臂打斗,一个老翁举杖阻拦但无法制止,不久两人倒地,现形为狐狸,跳跃摆动,碰到老翁也倒地,老翁爬起来,一手按住一只狐狸,喊道:逆子不孝,朱五嫂快来帮我。
朱某的妻子不敢出来,老翁跺脚说:我要去告土神。
愤恨地离开了。
第二天晚上听到满园铃铛声,好像在搜捕什么,发现桌上的瓦瓶微微动了一下,奇怪地看过去,瓶中有小声说:请不要说,我会报恩。
朱某的妻子愤怒地说:父母的恩情都不肯报答,何况我呢。
她把瓶子扔到门外碑趺上,瓶子碎裂,随即听到哀嚎声,估计是被抓了。
一个轿夫说:打斗碰到父母倒地,这是什么大事,竟然被土神捕捉,真是可怕。
凝台看着我笑着说:不是轿夫不会说这种话。
村里有个张老太太,自称曾经是走无常,现在已经退休了。
以前到阴间,曾问冥吏,信佛有好处吗,冥吏说:佛只是劝人为善,为善自然会得到福报,不是佛降福。
如果供养佛求福报,那么廉吏尚且不受贿赂,佛会受贿赂吗?
又问忏悔有好处吗,冥吏说:忏悔必须勇猛精进,努力弥补以前的过错。
现在的人忏悔,只是首先求免罪,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些话不是巫者愿意说的,似乎是有根据的。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如是我闻四(5)-注解
河城:位于县东十五里,是隋朝乐寿县的故城。
王度神镜:传说中的神镜,能够反映月亮的盈亏变化。
陆机:晋代文学家,与其弟陆云并称“二陆”。
仁寿殿:晋代宫殿名,其中有大方镜。
乾隆己卯庚辰间:指乾隆年间,具体为1759年至1760年。
唐张君平墓志:唐代张君平的墓志铭,由大中七年的明经刘伸撰写。
李廉衣:清代学者,以文学和书法著称。
东坡:即苏轼,北宋文学家、书画家。
太陰炼形法:道家的一种修炼方法,据说可以使人在死后数百年复生。
董曲江:清代学者,对古尸不朽现象有研究。
吕留良:明末清初的学者,因反清复明被戮尸。
僵尸:传说中死后未腐的尸体,能够活动并攻击人。
旱魃:传说中的旱灾之神,有时与僵尸混淆。
袁子才:清代文学家袁枚,著有《新齐谐》。
任子田:清代学者,对鬼神之事有研究。
族侄肇先:指作者的族侄,名肇先。
放焰口:佛教仪式,用以超度亡灵。
甲乙有夙怨:指甲和乙两人之间有长期的仇恨。
阗:充满,填满。这里指某人的心中充满了对某人的怨恨。
诬论戍:因诬告而被判处戍边。
气结死:因极度愤怒或悲伤而死亡。
越绝书:古代的一部地理书籍,记载了越国的地理、历史等内容。
子贡:孔子的弟子,名端木赐,字子贡,以辩才著称。
白头吟:古代的一种诗歌形式,表达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雍正四年:清朝雍正皇帝在位第四年,即1726年。
裘文达公:指清朝官员裘曰修,文达是他的谥号。
宣武门:北京城门之一,位于北京城西南。
石虎胡同:北京的一条胡同,位于宣武门内。
右翼宗学:清朝为宗室子弟设立的学校。
吴额驸:指清朝的吴三桂,额驸是他的封号。
周延儒:明朝末年的大学士。
好春轩:裘文达公府邸中的一处建筑,用于接待宾客。
癜风:一种皮肤病,表现为皮肤上的白斑。
杜少司寇:指清朝官员杜受田,少司寇是他的官职。
南石槽:北京的一处地名。
走无常:指在阴间和阳间之间穿梭的人,通常指巫者或道士。
陰府:指阴间,即人死后的世界。
冥吏:阴间的官吏。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如是我闻四(5)-评注
本文通过多个故事和传说,展现了古代中国社会对鬼神、灵魂、生死等问题的深刻思考和丰富想象。首先,文中提到的“王度神镜”和“太陰炼形法”等传说,反映了古人对神秘力量的崇拜和对长生不老的追求。这些传说不仅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也体现了古人对自然现象的解释和对生命奥秘的探索。
其次,文中通过刘君琢和景南与狐妖的对话,揭示了古人对鬼神的态度和处理方式。刘君琢以理服狐,景南则以理屈狐,这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反映了古人对鬼神的敬畏和对理性的重视。同时,这些故事也体现了古人对道德和伦理的重视,认为即使是鬼神也应遵循一定的道德规范。
再次,文中提到的僵尸和旱魃等传说,反映了古人对死亡和灾异的恐惧和解释。僵尸传说中,尸体能够活动并攻击人,这种想象不仅体现了古人对死亡的恐惧,也反映了他们对生命和灵魂的思考。旱魃传说则体现了古人对自然灾害的解释和对神灵的崇拜。
最后,文中通过任子田和族侄肇先的故事,展现了古人对鬼神和灵魂的复杂态度。任子田的故事中,墓道中的男女相依而坐,体现了古人对生死和爱情的思考。族侄肇先的故事则通过放焰口仪式,揭示了古人对冥司和圣贤的敬畏,认为圣贤在冥司中的地位高于仙佛。
总的来说,本文通过丰富的传说和故事,展现了古代中国社会对鬼神、灵魂、生死等问题的深刻思考和丰富想象。这些传说和故事不仅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也体现了古人对自然现象的解释和对生命奥秘的探索。同时,这些故事也反映了古人对道德和伦理的重视,认为即使是鬼神也应遵循一定的道德规范。通过对这些传说和故事的赏析,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古代中国社会的文化内涵和思想观念。
这段古文通过多个小故事,展现了清代社会的复杂人际关系、道德观念以及人们对鬼神的态度。每个故事都蕴含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和历史背景。
首先,故事中的甲与乙之间的恩怨,反映了清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危机和道德困境。甲因诬告乙而被判处戍边,最终因愤怒而死,这体现了清代法律对诬告行为的严厉惩罚,同时也揭示了人们在极端情绪下的脆弱性。
其次,范鸿禧与狐友的故事,通过狐友的离去,隐喻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破裂。狐友的离去不仅是因为范鸿禧与弟弟的诉讼,更是对人性中自私与背叛的深刻反思。这种寓言式的叙述方式,使得故事更具哲理性和艺术性。
再次,樊长的故事则展现了清代社会中捕役的道德困境。樊长在面对同伴对盗贼妻子的侮辱时,挺身而出,体现了他的正义感和对女性的尊重。然而,他的女儿却在同一天晚上遭遇盗贼的劫持,这种巧合不仅增加了故事的戏剧性,也反映了清代社会中女性地位的脆弱性。
最后,裘文达公府邸中的狐怪故事,通过狐怪的行为,展现了人们对鬼神的态度。狐怪虽然时常作怪,但并不害人,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表现出善意。这种对狐怪的描写,反映了清代社会中人们对超自然现象的复杂心理,既有恐惧,又有敬畏。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通过多个小故事,展现了清代社会的复杂人际关系、道德观念以及人们对鬼神的态度。每个故事都蕴含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和历史背景,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