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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如是我闻三(4)

作者: 纪昀(1724年—1805年),字晓岚,清代文学家、学者,曾任《四库全书》总纂官。他以博学多才著称,是清代文坛的重要人物。

年代:成书于清代乾隆至嘉庆年间(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

内容简要:《阅微草堂笔记》是一部志怪小说集,共24卷。书中收录了大量神怪、奇闻、异事,内容涉及民间传说、官场轶事、因果报应等。纪昀以简洁生动的笔触,借鬼神之事讽喻社会现实,既有趣味性又富含哲理,是清代笔记小说的代表作之一。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如是我闻三(4)-原文

裘文达公言,尝闻诸石东村曰:有骁骑校,颇读书,喜谈文义,一夜 寓直宣武门城上乘凉,散步至丽樵之东,见二人倚堞相对语。心知为狐鬼,屏息伺之,其一举手北指曰:此故明首善书院,今为西洋天主堂矣,其推步星象,制作器物,实巧不可阶,其教则变换佛经,而附会以儒理,吾曩往窃听 ,每谈至无归宿处,辄以天主解结,故迄不能行,然观其作事,心计亦殊黠。

其一曰:君谓其黠,我则怪其太痴,彼奉其国王之命,航海而来,不过欲化中国为彼教,揆度事势,宁有是理,而自利玛窦以后,源源续至,不偿其所愿,终不止。不亦傎乎?

其一又曰:岂但此辈痴,即彼建首善书院者,亦复大痴。奸珰柄国,方陰伺君子之隙,肆其诋排,而群聚清谈,反予以钩党 之题目,一网打尽,亦复何尤。且三千弟子,惟孔子则可,孟子揣不及孔子,所与讲肄者,公孙丑万章等数人而已。洛闽诸儒,无孔子之道德,而亦招聚生徒,盈千累万,枭鸾并集,门户交 争,遂酿为朋党 ,而国随以亡;东林诸儒不鉴覆辙,又鹜虚名而受实祸。今凭吊遗踪,能无责备于贤者哉!

方相对叹息,忽回顾见人,翳然而灭。东村曰:天下趋之如鹜,而世外之狐鬼,乃窃窃不满也。人误耶?狐鬼误耶?

王西园先生,守河间时,人言献县八里庄河,夜行者多遇鬼,惟县役冯大邦,过则鬼不敢出。有遇鬼者,或诈称冯姓名,鬼亦却避。先生闻之曰:一县役能使鬼畏,此必有故矣,密访将惩之。或为解曰:本无是事,百姓造言耳。先生曰:县役非一,而独为冯大邦造言,此亦必有故矣。仍檄拘之,大邦惧而亡去。此庚午辛未间事。去郡后数载,大邦尚未归,今不知如何也。

里有崔某者,与豪强讼,理直而弗能伸也,不胜其愤,殆欲自戕。夜梦其父语曰:人可欺,神则难欺,人有党 ,神则无党 。人间之屈弥甚,则地下之伸弥畅。今日之纵横如志者,皆十年外业镜台前觳觫对簿者也。吾为冥府司茶,更见判司注籍矣。汝何恚焉。崔自是怨尤都泯,更不复一言。

有善讼者,一日,为人书讼牒,将罗织多人,端绪缴绕,猝不得分明。欲静坐构思,乃戒毋通客,并妻亦避居别室。妻先与邻子目成,家无隙所窥,伺岁余无由一近也,至是乃得间焉。后每构思,妻则嘈杂以乱之,必叱其避出,袭为例。邻子乘间而来,亦袭为例,终其身不败。殁后岁余,妻以私孕,为怨家所讦,官鞫外遇之由,乃具吐实。官拊几喟然曰:此生刀笔巧矣,乌知造物更巧乎?

必不能断之狱,不必在情理外也。愈在情理中,乃愈不能明。门人吴生冠贤,为安定令时,余自西域从军还,宿其署中,闻有幼男幼女,皆十六七岁,并呼冤于舆前。幼男曰:此我童养之妇,父母亡,欲弃我别嫁。幼女曰:我故其胞妹,父母亡,欲占我为妻。问其姓犹能记,问其乡里,则父母皆流丐,朝朝转徙,已不记为何处人也。问同丐者,则曰:是到此甫数日,即父母并亡,未知其始末,但闻其以兄妹称,然小家童养媳与夫亦例称兄妹,无以别也。有老吏请曰:是事如捉风捕影,杳无实证,又不可刑求,断离断合,皆难保不误,然断离而误,不过误破婚姻,其失小;断合而误,则误乱人伦,其失大矣。盍断离乎?推研再四,无可处分,竟从老吏之言。

因忆姚安公官刑部时,织造海保,方籍没官,以三步军守其宅。宅凡数百间,夜深风雪,三人坚扃外户,同就暖于邃密寝室中。篝灯共饮,沉醉以后,偶剔灯灭,三人暗中相触击,因而互殴,殴至半夜,各困掊卧,至曙则一人死焉。其二人,一曰戴符,一曰七十五,伤亦深重,幸不死耳。鞫讯时并云共殴致死,论抵无怨,至是夜昏黑之中,觉其扭者即相扭,觉有殴者即还殴,不知谁扭我,谁殴我,亦不知我所扭为谁,所殴为谁,其伤之重轻,与某伤为某殴,非惟二人不能知,即起死者问之,亦断不能知也。既一命不必二抵,任官随意指一人,无不可者。如必研讯为某人,即三木严求,亦不过妄供耳。竟无如之何,相持月余,会戴符病死,藉以结案。姚安公尝曰:此事坐罪起衅者,亦可以成狱,然考其情词,起衅者实不知,虽锻炼而求,更不如随意指也。迄今反覆追思,究不得一推鞫法,刑官岂易为哉。

文安王岳芳言,其乡有女巫能视鬼,尝至一宦家,私语其仆妇曰:某娘子床 前一女鬼,著惨绿衫,血渍胸臆,颈垂断而不殊,反折其首,倒悬于背后,状甚可怖,殆将病乎。俄而寒热大作,仆妇以女巫言告,具楮钱酒食送之,顷刻而痊。余尝谓风寒暑暍,皆可作疾,何必定有鬼为祟。一女巫曰:风寒暑暍之疾,其起也以渐而觉,其愈也以渐而灭,鬼病则陡然而剧,陡然而止,以此为别。历历不失也。此言似亦有理。

陈石闾言,有旧家子偕数客观剧九如楼,饮方酣,见一客中恶仆地,方扶掖灌救,突起坐,张目直视,先拊膺痛哭,责其子之冶游,次啮齿握拳,数诸客之诱引,词色俱厉,势若欲相搏噬。其子识是父声语,蒲伏战栗,殆无人色。诸客皆瑟缩潜遁,有踉跄失足破额者,四坐莫不太息。此雍正甲寅事,石闾曾目击之,但不肯道其姓名耳。

先师阿文勤公曰:人家不通宾客,则子弟不亲士大夫,所见惟妪婢僮奴,有何好样。人家宾客太广,必有婬朋匪友,参杂其间,狎昵濡染,贻子弟无

穷之害。数十年来,历历验所见闻,知公言真药石也。

五军塞王生言,有田父夜守枣林,见林外似有人影,疑为盗,密伺之,俄一人自东来问,汝立此有何事。其人曰:吾就木时,某在旁窃有幸词,衔之二十余年矣。今渠亦被摄,吾在此待其缧絏过也。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甲与乙有隙,甲妇弗知也。甲死,妇议嫁,乙厚币娶焉。三朝后,共往谒兄嫂,归而迂道至甲墓,对诸耕者馌者拍妇肩呼曰:某甲识汝妇否耶?妇恚,欲触树,众方牵挽,忽旋飚飒然,尘沙眯目,则夫妇已并似失魂矣。扶回后,倏迷倏醒,竟终身不瘥。外祖家老仆张才,其至戚也,亲目睹之。夫以直报怨,圣人弗禁。然已甚,则圣人所不为。素问曰:亢则害家。语曰:满则覆。乙亢极满极矣,其及也固宜。

僧所诵焰口经,词颇俚,然闻其召魂施食诸梵咒,则实佛所传。余在乌鲁木齐,偶与同人论是事,或然或否,印房官奴白六,故剧盗遣戍者也,卒然曰:是不诬也,曩遇一大家放焰口,欲伺其匆扰取事,乃无隙可乘,伏卧高楼檐角上,俯见摇铃诵咒时,有黑影无数,高可二三尺,或逾垣入,或由窦入,往来摇漾,凡无人处皆满。迨撒米时,倏聚倏散,倏前倏后,如环绕攘夺,并仰接俯拾之态,并仿佛依稀,其色如轻烟,其状略似人形,但不辨五官四体耳。然则鬼犹求食,不信有之乎?

后汉敦煌太守裴岑破呼衍王碑,在巴里坤海子上关帝祠中。屯军耕垦,得之土中也。其事不见后汉书,然文句古奥,字画浑朴,断非后人所依托,以僻在西域,无人摹石刻,锋棱犹完整。乾隆庚寅游击刘存仁–此是其字,其名偶忘之矣。武进人也,摹刻一木本,洒火药于上,烧为斑驳,绝似古碑。二本并传于世,赏鉴家率以旧石本为新,新木本为旧,与之辩,傲然弗信也。以同时之物,有目睹之人,而真伪颠倒尚如此,况以千百年外哉!易之象数,诗之小序,春秋之三传,或亲见圣人,或去古未远,经师授受,端绪分明。宋儒曰:汉前人皆不知,吾以理知之也,其类此也。

康熙十四年,西洋贡狮,馆阁前辈多有赋咏。相传不久即逸去,其行如风,巳刻绝锁,午刻即出嘉峪关,此齐东语也。圣祖南巡,由卫河回銮,尚以船载此狮。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于度帆楼窗隙窥之,其身如黄犬,尾如虎而稍长,面圆如人,不似他兽之狭削,系船头将军柱上,缚一豕饲之,在岸犹号叫,近船即噤不出声。及置狮前,狮俯首一嗅,已怖而死。临解缆时,忽一震吼,声如无数铜钲陡然合击,外祖家厩马十余,隔垣闻之,皆战栗伏枥下,船去移时,尚不敢动,信其为百兽王矣。狮初至时,吏部侍郎阿公礼稗画,为当代顾陆,曾盞笔对写一图,笔意精妙,旧藏博晰斋前辈家,阿公手赠其祖者也。后售于余,尝乞一赏鉴家题签,阿公原未署名,以元代曾有献狮事,遂题曰元人狮子真形图。晰斋曰:少宰丹青,原不在元人下,此赏鉴未为谬也。

乾隆庚辰,戈芥舟前辈扶乩,其仙自称唐人张紫鸾,将访刘长卿于瀛洲岛,偕游天姥。或叩以事,书一诗曰:身从异域来,时见瀛洲岛,日落晚风凉,一雁入云杳。隐示鸿冥物外,不预人世之是非也。芥舟与论诗,即欣然酬答,以所游名胜破石崖,天姥峰,庐山联句三篇而去。芥舟时修献县志,因附录志末。其破石崖一篇,前为五言律诗,八韵对偶,声韵俱谐。第九韵以下,忽作鲍参军行路难,李太白蜀道难体,唐三百年诗人无此体裁,殊不入格。其以东冬庚青四韵通押,仿昌黎此日足可惜诗,以穿鼻声七韵为一部例,又似稍读古书者。盖略涉文翰之鬼,伪托唐人也。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如是我闻三(4)-译文

裘文达公说,曾经听石东村讲:有一位骁骑校,很喜欢读书,喜欢谈论文学,一天晚上在宣武门城上乘凉,散步到丽樵的东边,看到两个人靠在城墙上交谈。他心里知道这是狐鬼,屏住呼吸偷听,其中一个指着北边说:这是明朝的首善书院,现在成了西洋天主堂了,他们推算星象,制作器物,确实巧妙得无法企及,他们的教义则是改编佛经,并附会儒家的道理,我曾经偷偷去听,每次谈到没有结论的地方,就用天主来解释,所以一直无法推行,但看他们做事,心计也很狡猾。

另一个说:你说他们狡猾,我却觉得他们太痴,他们奉国王之命,航海而来,不过是想把中国变成他们的教区,揣度形势,哪有这种道理,但从利玛窦以后,源源不断地来,不达到他们的目的,绝不停止。这不是很荒谬吗?

另一个又说:不仅是这些人痴,就连那些建首善书院的人,也是大痴。奸臣掌权,正暗中窥视君子的漏洞,大肆诋毁,而他们却聚在一起清谈,反而给了奸臣一个结党的罪名,一网打尽,又能怪谁呢?而且三千弟子,只有孔子才能做到,孟子比不上孔子,他所教导的,不过是公孙丑、万章等几个人而已。洛闽的儒者们,没有孔子的道德,却招收了成千上万的学生,枭鸾混杂,门户争斗,最终酿成朋党,国家也随之灭亡;东林的儒者们没有吸取教训,又追求虚名而遭受实祸。现在凭吊这些遗迹,怎能不责备这些贤者呢!

他们正在相对叹息,忽然回头看到有人,便悄然消失了。东村说:天下人都趋之若鹜,而世外的狐鬼,却私下里不满。是人错了?还是狐鬼错了?

王西园先生在河间任职时,有人说献县八里庄河,夜行者常常遇到鬼,只有县役冯大邦经过时,鬼不敢出来。有遇到鬼的人,有时假称是冯大邦,鬼也会退避。先生听说后说:一个县役能让鬼害怕,这一定有原因,暗中调查准备惩罚他。有人解释说:根本没有这种事,是百姓造谣。先生说:县役不止一个,却唯独为冯大邦造谣,这也一定有原因。于是下令拘捕他,冯大邦害怕逃走了。这是庚午辛未年间的事。离开郡城几年后,冯大邦还没有回来,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村里有个姓崔的人,与豪强打官司,理直却无法伸张,愤恨不已,几乎要自杀。夜里梦见父亲对他说:人可以欺骗,神却难以欺骗,人有党派,神却没有党派。人间的屈辱越深,地下的伸张就越畅快。今天那些横行霸道的人,都是十年后业镜台前颤抖对簿的人。我在冥府掌管茶水,更看到判官在记录。你何必怨恨呢。崔某从此怨气全消,再也不说一句话。

有个擅长打官司的人,一天,替人写诉状,准备罗织多人,案情复杂,一时理不清。想静坐构思,便告诫不要接待客人,连妻子也避到别的房间。妻子之前与邻居的儿子眉来眼去,家里没有机会接近,等了一年多也没有机会亲近,这次终于找到了机会。后来每次构思,妻子就吵闹干扰,他必定呵斥她出去,这成了惯例。邻居的儿子趁机而来,也成了惯例,直到他去世都没有败露。去世一年多后,妻子因为私孕,被仇家告发,官府审问外遇的缘由,她才如实招供。官员拍案叹息说:这个人的刀笔功夫很巧妙,谁知道造物主更巧妙呢?

有些案子根本无法判决,不一定是因为超出了情理。越是情理之中的案子,反而越难明断。我的门生吴冠贤,担任安定县令时,我从西域从军回来,住在他的官署里,听说有一对少男少女,都是十六七岁,一起在轿前喊冤。少男说:这是我的童养媳,父母去世了,她想抛弃我另嫁。少女说:我是他的亲妹妹,父母去世了,他想霸占我为妻。问他们的姓氏还能记得,问他们的家乡,父母都是流浪乞丐,天天迁徙,已经不记得是哪里人了。问同行的乞丐,他们说:他们到这里才几天,父母就去世了,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只听说他们以兄妹相称,但小户人家的童养媳和丈夫也常以兄妹相称,无法区分。有个老吏建议说:这件事像捉风捕影,毫无实证,又不能刑讯逼供,判决分开或结合,都难以保证不错,但判决分开而错,不过是破坏了婚姻,损失小;判决结合而错,则是乱了人伦,损失大。不如判决分开吧?反复推敲,无法处理,最终听从了老吏的建议。

由此想起姚安公在刑部任职时,织造海保被抄家,派了三名士兵看守他的宅子。宅子有几百间房,夜深风雪,三人锁好外门,一起到深密的卧室里取暖。点灯喝酒,醉后不小心把灯弄灭了,三人在黑暗中互相碰撞,于是打了起来,打到半夜,各自困倦倒地,天亮时发现一人死了。另外两人,一个叫戴符,一个叫七十五,伤势也很重,幸好没死。审讯时两人都说是一起打死的,愿意抵命,毫无怨言,但那天夜里太黑,觉得有人扭打就还手,不知道是谁扭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扭打了谁,伤势的轻重,以及谁打伤了谁,不仅两人不知道,就算把死者叫起来问,也绝对无法知道。既然一条命不必两个人抵,随便指认一个人,都可以。如果一定要审讯出是谁,即使严刑拷打,也不过是胡乱招供罢了。最终无可奈何,僵持了一个多月,戴符病死,这才结案。姚安公曾说:这件事如果追究起衅者,也可以结案,但考察他们的供词,起衅者其实并不知道,即使严刑逼供,还不如随便指认一个。至今反复思考,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审讯方法,刑官真不容易当啊。

文安的王岳芳说,他家乡有个女巫能看见鬼,曾经到一个官员家里,私下对仆妇说:某娘子床前有个女鬼,穿着惨绿色的衣服,胸口有血迹,脖子断了但没有完全断开,头向后折,倒挂在背后,样子很可怕,恐怕要生病了。不久那娘子果然发高烧,仆妇把女巫的话告诉了她,准备了纸钱酒食送鬼,很快就痊愈了。我曾经说风寒暑热都可以致病,何必一定是鬼作祟。一个女巫说:风寒暑热的病,发作时是逐渐感觉到的,痊愈时也是逐渐消失的,鬼病则是突然发作,突然停止,以此来区分。这话似乎也有道理。

陈石闾说,有个旧家子弟和几个朋友在九如楼看戏,喝酒正酣,看到一个朋友突然倒地,大家赶紧扶起来灌救,他突然坐起来,睁大眼睛直视,先是捶胸痛哭,责备儿子游手好闲,接着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数落朋友们引诱他,言辞严厉,气势汹汹,好像要扑上去咬人。儿子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吓得趴在地上发抖,脸色惨白。朋友们也都缩成一团悄悄逃走,有人踉跄跌倒摔破了头,在场的人无不叹息。这是雍正甲寅年的事,石闾亲眼所见,但不愿说出他们的名字。

我的老师阿文勤公说:家里不接待宾客,子弟就不会亲近士大夫,所见到的只有婢女和仆人,能有什么好榜样。家里宾客太多,必然会有淫朋匪友混在其中,亲近沾染,给子弟带来不良影响。

贫穷的危害。几十年来,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深知您的话真是良药。

五军塞的王生说,有个农夫夜里看守枣林,看见林外似乎有人影,怀疑是盗贼,便悄悄观察。不久,一个人从东边过来问:“你站在这里有什么事?”那人说:“我临死时,某人在旁边偷偷说了些幸灾乐祸的话,我记恨了二十多年。现在他也被抓了,我在这里等着看他被绑着经过。”怨恨对人的影响,真是深重啊。

甲和乙有仇,甲的妻子并不知道。甲死后,妻子打算再嫁,乙用重金娶了她。三天后,他们一起去拜访兄嫂,回来时绕道到甲的墓前,对着耕田和送饭的人拍着妻子的肩膀喊道:“某甲,你认识你妻子吗?”妻子愤怒,想要撞树,大家赶紧拉住她,忽然一阵旋风刮起,尘沙迷眼,夫妻俩都像失了魂一样。扶回家后,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竟然终身没有痊愈。外祖家的老仆人张才,是他们的亲戚,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用正直的方式报复怨恨,圣人并不禁止。但做得太过分,圣人也不会做。《素问》说:“过度则有害于家。”俗话说:“满则覆。”乙做得太过分了,他的结局也是理所当然的。

和尚念的焰口经,词句很俗,但听说其中召魂施食的梵咒,确实是佛传下来的。我在乌鲁木齐时,偶然和同事讨论这件事,有人信有人不信。印房官奴白六,以前是个大盗,被发配到这里,突然说:“这事不假。以前遇到一个大户人家放焰口,我想趁乱偷东西,但找不到机会,就趴在高楼的檐角上,俯视下面摇铃念咒时,看到无数黑影,高约二三尺,有的翻墙进来,有的从门洞进来,来回晃动,凡是没人的地方都挤满了。等到撒米时,它们忽聚忽散,忽前忽后,像在环绕抢夺,还有仰头接米、低头捡米的动作,隐约可见,颜色像轻烟,形状略似人形,但看不清五官和四肢。既然鬼还要求食,难道还不信有鬼吗?”

后汉敦煌太守裴岑击败呼衍王的碑文,在巴里坤海子上的关帝祠中。屯军开垦时,从土中挖出来的。这件事《后汉书》没有记载,但碑文古奥,字迹浑朴,绝不是后人伪造的。因为地处西域偏僻,没人摹刻石碑,碑文的棱角还很完整。乾隆庚寅年,游击刘存仁——这是他的字,名字我忘了——武进人,摹刻了一个木版,洒上火药烧成斑驳的样子,非常像古碑。两个版本都流传于世,鉴赏家们通常把旧石本当作新的,新木本当作旧的,和他们争辩,他们傲慢地不信。明明是同时代的东西,有亲眼目睹的人,真伪尚且如此颠倒,何况是千百年前的东西呢?《易经》的象数,《诗经》的小序,《春秋》的三传,有的亲眼见过圣人,有的离古代不远,经师传授,脉络分明。宋儒说:“汉以前的人都不懂,我是通过推理知道的。”他们也是这样。

康熙十四年,西洋进贡了一头狮子,馆阁的前辈们多有赋诗咏叹。传说不久狮子就逃走了,跑得像风一样,巳时挣脱锁链,午时就出了嘉峪关,这是齐东的传言。圣祖南巡,从卫河回銮时,还用船载着这头狮子。我的外祖母曹太夫人,曾在度帆楼的窗缝里偷看过,狮子的身体像黄狗,尾巴像老虎但稍长,脸圆得像人,不像其他野兽那样狭长,拴在船头的将军柱上,绑了一头猪喂它,猪在岸上还叫唤,靠近船就不敢出声了。等到把猪放在狮子面前,狮子低头一嗅,猪就吓死了。临开船时,狮子突然一声大吼,声音像无数铜钲突然合击,外祖家的十几匹马,隔着墙听到,都吓得趴在马槽下,船开走很久了,马还不敢动,真是百兽之王啊。狮子刚到时,吏部侍郎阿礼稗画,是当代的顾恺之、陆探微,曾对着狮子画了一幅图,笔意精妙,原来藏在博晰斋前辈家,是阿公亲手赠给他祖父的。后来卖给了我,我曾请一位鉴赏家题签,阿公原本没有署名,因为元代曾有献狮的事,就题名为“元人狮子真形图”。晰斋说:“少宰的画技,原本不在元人之下,这个鉴赏不算错。”

乾隆庚辰年,戈芥舟前辈扶乩,乩仙自称是唐朝人张紫鸾,要去瀛洲岛拜访刘长卿,一起游天姥山。有人问他事情,他写了一首诗:“身从异域来,时见瀛洲岛,日落晚风凉,一雁入云杳。”暗示自己超脱物外,不参与人间的纷争。芥舟和他讨论诗,他欣然应答,写了三篇联句,分别是破石崖、天姥峰、庐山,然后离去。芥舟当时在修献县志,就把这些诗附在志书末尾。其中破石崖一篇,前八韵是五言律诗,对仗工整,声韵和谐。第九韵以下,忽然改用鲍照的《行路难》、李白的《蜀道难》的体裁,唐朝三百年诗人没有这种体裁,很不合规矩。他用东、冬、庚、青四韵通押,模仿韩愈的《此日足可惜》诗,以穿鼻声七韵为一部,又像是读过一些古书的人。大概是略懂文墨的鬼,冒充唐朝人。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如是我闻三(4)-注解

首善书院:明代著名的书院之一,位于北京,是当时文人学者聚集讨论学问的地方。

西洋天主堂:指西方传教士在中国建立的教堂,主要传播天主教。

利玛窦: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明朝时期来华,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人物。

奸珰柄国:指宦官专权,控制国家大权。

钩党:指政治上的派系斗争,特指明朝末年的东林党争。

东林诸儒:指明朝末年的东林党人,他们以讲学为名,实际上参与政治斗争。

业镜台:佛教用语,指人死后在阴间接受审判的地方。

刀笔:古代指代法律文书或诉讼文书,这里指善于写诉讼文书的人。

织造海保:清代官员,因贪污被抄家。

三步军:清代的一种军事编制,这里指守卫的士兵。

女巫:指能够通灵、视鬼的女性,古代常被认为能够驱邪治病。

九如楼:古代的一种娱乐场所,类似于今天的剧院。

阿文勤公:指清朝官员阿桂,字文勤,曾任礼部尚书。

穷之害:指极端的行为或态度带来的危害。

药石:比喻能够纠正错误、解决问题的言论或方法。

五军塞:古代地名,具体位置不详。

田父:指农民。

衔之二十余年:指怀恨在心二十多年。

缧絏:指被捆绑或束缚。

怨毒:极深的怨恨。

亢则害家:指过度或极端的行为会危害家庭。

满则覆:指事物达到极点后容易崩溃或失败。

焰口经:佛教经典,用于超度亡魂。

梵咒:佛教中的咒语。

呼衍王:古代西域的一个部落首领。

巴里坤海子:古代地名,位于今新疆地区。

乾隆庚寅:指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

刘存仁:清代官员,曾任游击。

康熙十四年:指1675年。

嘉峪关:古代关隘,位于今甘肃省。

圣祖:指清朝康熙皇帝。

卫河:古代河流,位于今河北省。

度帆楼:古代建筑名,具体位置不详。

阿公礼稗:清代画家,擅长画狮。

顾陆:指顾恺之和陆探微,古代著名画家。

博晰斋:清代收藏家。

乾隆庚辰:指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

戈芥舟:清代文人,擅长扶乩。

张紫鸾:唐代传说中的仙人。

刘长卿:唐代诗人。

瀛洲岛:传说中的仙岛。

天姥:传说中的仙山。

鲍参军:指鲍照,南朝诗人。

李太白:指李白,唐代诗人。

昌黎:指韩愈,唐代文学家。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如是我闻三(4)-评注

这段古文通过多个小故事,展现了清代社会的复杂面貌和人们的思想观念。首先,通过裘文达公与石东村的对话,反映了当时对西方文化和宗教的复杂态度。一方面,人们对西方科技和文化的精巧表示赞叹,另一方面,对其宗教传播的方式和目的持怀疑态度。这种态度体现了当时中国知识分子对西方文化的矛盾心理。

其次,通过王西园先生的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对鬼神迷信的普遍存在。县役冯大邦能够使鬼畏避,反映了人们对超自然力量的敬畏和对权威的迷信。这种迷信不仅存在于普通百姓中,也影响了官员的判断和行为。

再次,通过崔某的故事,展现了人们对正义和道德的追求。崔某在梦中得到父亲的启示,认识到人间的屈辱终将在阴间得到伸张,这种信念使他放下了怨恨,体现了人们对正义的坚定信仰。

最后,通过善讼者和女巫的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的法律和医疗状况。善讼者的故事反映了法律文书的复杂性和法律实践的困难,而女巫的故事则反映了人们对疾病的解释和治疗方式的多样性。这些故事不仅展示了清代社会的多元面貌,也反映了人们对生活、道德和信仰的深刻思考。

总的来说,这段古文通过多个小故事,生动地描绘了清代社会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展现了人们对生活、道德和信仰的深刻思考。这些故事不仅具有历史价值,也具有文化内涵和艺术特色,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欣赏。

本文通过多个故事和典故,展现了古代社会中的道德观念、宗教信仰以及文化传承。首先,文中提到的‘穷之害’和‘药石’反映了古人对于极端行为和正确言论的深刻认识,强调了适度与平衡的重要性。

其次,故事中的‘田父夜守枣林’和‘甲与乙有隙’揭示了人与人之间的怨恨和报复心理,以及这种心理对个人和家庭的危害。通过这些故事,作者传达了‘亢则害家’和‘满则覆’的哲理,警示人们不要过度追求报复或满足,以免自食其果。

文中还提到了佛教的‘焰口经’和‘梵咒’,展示了佛教在古代社会中的影响力。通过描述鬼魂求食的场景,作者不仅表达了对佛教信仰的尊重,还反映了古人对于生死、灵魂等问题的思考。

此外,文中提到的‘裴岑破呼衍王碑’和‘西洋贡狮’等历史事件,展现了古代文化的多样性和交流。通过对这些事件的描述,作者不仅记录了历史,还表达了对古代文化的珍视和传承。

最后,文中提到的‘戈芥舟扶乩’和‘张紫鸾访刘长卿’等故事,反映了古代文人对于诗歌和文学的热爱。通过这些故事,作者不仅展示了古代文人的才华,还表达了对文学艺术的崇高追求。

总的来说,本文通过多个故事和典故,展现了古代社会的道德观念、宗教信仰、文化传承以及文学艺术,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如是我闻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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