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纪昀(1724年—1805年),字晓岚,清代文学家、学者,曾任《四库全书》总纂官。他以博学多才著称,是清代文坛的重要人物。
年代:成书于清代乾隆至嘉庆年间(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
内容简要:《阅微草堂笔记》是一部志怪小说集,共24卷。书中收录了大量神怪、奇闻、异事,内容涉及民间传说、官场轶事、因果报应等。纪昀以简洁生动的笔触,借鬼神之事讽喻社会现实,既有趣味性又富含哲理,是清代笔记小说的代表作之一。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九-如是我闻三(5)-原文
世有圆光术,张素纸于壁,焚符召神,使五六岁童子视之,童子必见纸上突现大圆镜,镜中人物历历,示未来之事,犹卦影也。但卦影隐示其象,此则明著其形耳。
庞斗枢能此术,某生素与斗枢狎,尝觊觎一妇,密祈斗枢圆光,观谐否。斗枢骇曰:此事岂可渎鬼神,固强之。不得已勉为焚符,童子注视良久,曰:见一亭子,中设一榻,三娘子与一少年坐其上。三娘子者,某生之亡妾也。方诟责童子妄语,斗枢大笑曰:吾亦见之,亭中尚有一匾,童子不识字耳。怒问何字,曰:己所不欲四字也。某生默然拂衣去。或曰:斗枢所焚实非符,先以饼饵诱童子,教作是语,是殆近之。虽曰恶谑,要未失朋友规过之义也。
先太夫人言,外祖家恒夜见一物,舞蹈于楼前,见人则窜避,月下循窗隙窥之,衣惨绿衫,形蠢蠢如巨鳖,见其手足而不见其首,不知何怪。外叔祖紫衡公遣健仆数人,持刀杖绳索伏门外,伺其出,突掩之。踉跄逃入楼梯下。秉火照视,则墙隅绿锦袱包一银船,左右有四轮,盖外祖家全盛时儿童戏剧之物。乃悟绿衫其袱,手足其四轮也。熔之得三十余金。一老媪曰:吾为婢时,房中失此物,同辈皆大遭棰楚,不知何人窃置此间,成此魅也。搜神记载孔子之言曰:夫六畜之物,龟蛇鱼鳖草木之属,神皆能为妖怪,故谓之五酉。五行之方,皆有其物。酉者老也,故物老则为怪矣。杀之则已,夫何患焉。然则物久而幻形,固事理之常耳。
两世夫妇如韦皋、玉箫者,盖有之矣。景州李西崖言,乙丑会试,见贵州一孝廉,述其乡民家生一子,甫能言,即云我前生某氏之女,某氏之妻,夫名某字某,吾卒时夫年若干,今年当若干,所居之地,距民家四五日程耳。此语渐闻,至十四五岁时,其故夫知有是说,径来寻问,相见涕泗,述前生事悉相符。是夕竟抱被同寝,其母不能禁。疑而窃听 ,灭烛以后,已妮妮儿女语矣。母怒,逐其故夫去,此子愤悒不食,其故夫亦栖迟旅舍不肯行。一日防范偶疏,竟相偕遁去,莫知所终。异哉此事,古所未闻也。此谓发乎情而不止乎礼矣。
东光霍从占言,一富室女,五六岁时,因夜出观剧,为人所掠卖。越五六年,掠卖者事败,供曾以药迷此女。移檄来问,始得归。归时视其肌肤,鞭痕,杖痕,剪痕,锥痕,烙痕,烫痕,爪痕,齿痕,遍体如刻画,其母抱之泣数日。每言及,辄沾襟。先是,女自言主母酷暴无人理,幼时不知所为,战栗待死而已。年渐长,不胜其楚。思自裁,夜梦老人曰:尔勿短见。再烙两次,鞭一百,业报满矣。果一日缚树受鞭,甫及百,而县吏持符到。盖其母御婢极残忍,凡觳觫而侍立者,鲜不带血痕,回眸一视,则左右无人色。故神示报于其女也,然竟不悛改。后疽发于项死。子孙今亦式微。从占又云,一宦家妇遇婢女有过,不加鞭捶,但褫下衣使露体伏地,自云如蒲鞭之示辱也。后患颠痫,每防守稍疏,辄裸而舞蹈云。
及孺爱先生言,其仆自邻村饮酒归,醉卧于路,醒则草露沾衣,月向午矣。欠伸之顷,见一人瑟缩立树后,呼问为谁,曰:君勿怖,身乃鬼也,此间群鬼喜嬲醉人,来为君防守耳。问素昧生平,何以见护。曰:君忘之耶?我殁之后,有人为我妇造蜚语,君不平而白其诬。故九泉衔感也。言讫而灭。竟不及问其为谁。亦不自记有此事。盖无心一语,黄壤已闻。然则有意造言者,冥冥之中宁免握拳啮齿耶。
河间献王墓,在献县城东八里。墓前有祠,祠前二柏树,传为汉物,未知其审,疑后人所补种。左右陪葬二墓,县志称左毛苌,右贯长卿。然任邱又有毛苌墓,亦莫能详也。或曰:苌宋代追封乐寿伯,献县正古乐寿地,任邱毛公墓,乃毛亨也,理或然欤。从舅安公五占,言康熙中,有群盗觊觎玉鱼之藏,乃种瓜墓前,陰于团 焦,中穿地道,将近墓,探以长锥,有白气随锥射出,声若雷霆,冲诸盗皆仆,乃不敢掘。论者谓王墓封闭二千载,地气久郁,故遇隙涌出,非有神灵。余谓王功在六经,自当有鬼神呵护。穿古冢者多矣,何他处地气不久郁而涌乎?
鬼魅在人腹中语,余所见闻凡三。事一为云南李编修衣山,因扶乩与狐女唱和,狐女姊妹数辈,并入居其腹中,时时与语,正一真人劾治弗能遣,竟颠痫终身。余在翰林目见之。一为宛平张文鹤友,官南汝光道时,与史姓幕友宿驿舍,有客投剌谒史,对语彻夜,比晓,客及仆皆不见,忽闻语出史腹中,后拜斗,祛之去。俄仍归腹中,至史死乃已。疑其夙冤也,闻金听涛少宰言之。一为平湖一尼,有鬼在腹中谈休咎,多验,檀施鳞集,鬼自云夙生负此尼钱,以此为偿。如北梦琐言所记田布事。人侧耳尼腋下,亦闻其语。疑为樟柳神也。闻沈云椒少宰言之。
晋杀秦谍,六日而苏,或由缢杀杖杀,故能复活。但不识未苏以前作何情状。诂经有体,不能如小说琐记也。佃户张天锡,尝死七日,其母闻棺中击触声,开视,已复生。问其死后何所见。曰:无所见,亦不知经七日,但倏如睡去,倏如梦觉耳。时有老儒馆余家,闻之拊髀雀跃曰:程朱圣人哉。鬼神之事,孔孟犹未敢断其无,惟二先生敢断之。今死者复生,果如所论,非圣人能之哉。余谓天锡自气结尸厥,瞀不知人,其家误以为死耳,非真死也。虢太子事载于史记,此翁未见耶。
王以刑赏劝人善,圣人以褒贬劝人善,刑赏有所不及,褒贬有所弗恤者,则佛以因果劝人善,其事殊,其意同也。
缁徒执罪福之说诱胁愚民,不以人品邪正分善恶,而以布施有无分善恶,福田之说兴,瞿昙氏之本旨晦矣。
闻有走无常者,以血盆忏经有无利益问冥吏,冥吏曰:无是事也。
夫男女构精,万物化生,是天地自然之气,陰陽不息之机也。
化生必产育,产育必秽污,虽贤媛淑母亦不得不然,非自作之罪也。
如以为罪,则饮食不能不便溺,口鼻不能不涕唾,是亦秽污,是亦当有罪乎?
为是说者,盖以最易惑者惟妇女,妇女所必不免者惟产育,以是为有罪,以是罪为非忏不可,而闺阁之财无不充功德之费矣。
尔出入冥司,宜有闻见,血池果在何处,堕血池者果有何人,乃犹疑而问之欤?
走无常后以告人,人讫无信其言者。积重不返,此之谓矣。
释明玉言,西山有僧,见游女踏青,偶动一念,方徙倚凝思间,有少妇 忽与目成,渐相软语,云家去此不远,夫久外出,今夕当以一灯在林外相引,叮咛而别。
僧如期往,果荧荧一灯,相距不半里,穿林渡涧,随之以行,终不能迫及。
既而或隐或现,倏左倏右,奔驰转辗,道路遂迷,困不能行,踣卧老树之下,天晓谛观,仍在故处,再往林中,则苍藓绿莎,履痕重叠,乃悟彻夜绕此树旁,如牛旋磨也。
自知心动生魔,急投本师忏悔,后亦无他。
又言山东一僧,恒见经阁上有艳女下窥,心知是魅,然思念魅亦良得,径往就之,则一无所睹,呼之亦不出,如是者凡百余度,遂惘惘得心疾,以至于死。
临死乃自言之。此或夙世冤愆,借以索命欤?然二僧究皆自败,非魔与魅败之也。
吴惠叔言,医者某生,素谨厚,一夜 ,有老媪持金钏一双就买堕胎药,医者大骇,峻拒之。
次夕,又添持珠花两枝来,医者益骇,力挥去。
越半载余,忽梦为冥司所拘,言有诉其杀人者。
至则一披发女子,项勒红巾,泣陈乞药不与状。
医者曰:药医活人,岂敢杀人以渔利。汝自以奸败,于我何有?
女子曰:我乞药时,孕未成形,倘得堕之,我可不死,是破一无知之血块,而全一待尽之命也。
既不得药,不能不产,以致子遭扼杀,受诸痛苦,我亦见逼而就缢,是汝欲全一命,反戕两命矣。
罪不归汝,反归谁乎?
冥官喟然曰:汝所言,酌乎时势;彼所执者,则理也。宋以来固执一理,而不揆事势之利害,独此人也哉。汝且休矣。
拊几有声,医者悚然而悟。
惠叔又言,有疫死还魂者,在冥司遇其故人,褴褛荷校,相见悲喜,不觉握手太息曰:君一生富贵,竟不能带至此耶?
其人蹙然曰:富贵皆可带至此,但人不肯带尔。生前有功德者,至此何尝不富贵耶?
寄语世人早作带来计可也。
李南涧曰:善哉斯言,胜于谓富贵皆空也。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九-如是我闻三(5)-译文
世间有一种叫做圆光术的法术,将一张白纸贴在墙上,焚烧符咒召唤神灵,让五六岁的童子观看,童子必定会看到纸上突然出现一个大圆镜,镜中的人物清晰可见,预示未来的事情,就像卦象一样。但卦象只是隐晦地显示征兆,而圆光术则明确地展示形象。
庞斗枢擅长这种法术,某生与斗枢关系亲密,曾经觊觎一位妇女,私下请求斗枢用圆光术看看是否能成功。斗枢惊讶地说:这种事情怎么能亵渎鬼神呢?但某生坚持要求,斗枢不得已勉强焚烧符咒,童子看了很久,说:看到一个亭子,里面有一张床,三娘子和一个少年坐在上面。三娘子是某生已故的妾。某生正要责备童子胡说,斗枢大笑着说:我也看到了,亭子里还有一块匾额,童子不识字罢了。某生愤怒地问匾额上写的是什么,斗枢说:是‘己所不欲’四个字。某生默然无语,拂袖而去。有人说:斗枢焚烧的其实不是符咒,而是先用饼饵引诱童子,教他说这些话,这大概接近事实。虽然这是恶作剧,但并没有失去朋友之间规劝过失的意义。
先太夫人说,外祖父家经常在夜里看到一个东西,在楼前跳舞,见到人就躲开,月光下从窗缝里偷看,它穿着惨绿色的衣服,形状笨拙像一只大鳖,能看到它的手脚但看不到头,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外叔祖紫衡公派了几个健壮的仆人,拿着刀杖绳索埋伏在门外,等它出来时突然袭击。它踉跄逃入楼梯下。点起火把照看,发现墙角有一个绿锦包袱包着一只银船,左右有四个轮子,原来是外祖父家全盛时期儿童玩耍的东西。这才明白绿衣服是包袱,手脚是四个轮子。熔化了银船得到三十多两银子。一个老妇人说:我做婢女时,房间里丢了这东西,同伴们都挨了打,不知道是谁偷来放在这里,变成了这个怪物。搜神记中记载孔子的话说:六畜之物,龟蛇鱼鳖草木之类,神灵都能变成妖怪,所以叫做五酉。五行之中,都有相应的东西。酉是老的意思,所以东西老了就会变成妖怪。杀了它就没事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那么东西久了幻化形状,本来就是常理。
像韦皋和玉箫那样两世为夫妇的事情,是有的。景州的李西崖说,乙丑年会试时,见到贵州的一个孝廉,讲述他家乡一户人家生了一个儿子,刚会说话就说我前世是某家的女儿,某家的妻子,丈夫名叫某某,我死时丈夫多大年纪,今年应该多大,住的地方离这户人家四五天的路程。这些话渐渐传开,到了十四五岁时,他前世的丈夫听说有这种说法,直接来询问,相见时泪流满面,讲述前世的事情完全吻合。当晚竟然抱着被子同床共枕,他的母亲无法阻止。怀疑地偷听,熄灯以后,已经是亲昵的儿女情话了。母亲愤怒地赶走了他前世的丈夫,这个儿子愤懑不吃饭,他前世的丈夫也滞留在旅舍不肯离开。一天防范稍有疏忽,竟然一起逃走了,不知去向。这件事真是奇怪,古所未闻。这就是所谓发乎情而不止乎礼了。
东光的霍从占说,一个富家女子,五六岁时,因为晚上出去看戏,被人拐卖。过了五六年,拐卖者事情败露,供认曾经用药迷倒这个女子。官府发文来询问,才得以回家。回家时看她身上,鞭痕、杖痕、剪痕、锥痕、烙痕、烫痕、爪痕、齿痕,遍体鳞伤,像刻画一样,她的母亲抱着她哭了好几天。每次说到这件事,都会泪湿衣襟。之前,女子自己说主母极其残暴,毫无人性,小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战战兢兢等死。年纪渐长,受不了这种痛苦。想要自杀,夜里梦见一个老人说:你不要轻生。再烙两次,鞭打一百下,业报就满了。果然有一天被绑在树上受鞭打,刚打到一百下,县吏就拿着公文来了。原来她的母亲对待婢女极其残忍,凡是战战兢兢站立的,几乎没有不带血痕的,回头一看,左右的人都面无血色。所以神灵在她女儿身上显示报应,但她竟然不改。后来脖子上长了毒疮死了。子孙现在也衰落了。从占又说,一个官宦家的妇女对待有过错的婢女,不用鞭子打,只是脱掉下衣让她们露体趴在地上,自己说这是像蒲鞭一样表示羞辱。后来患了癫痫,每次防守稍有疏忽,就会裸体跳舞。
及孺爱先生说,他的仆人从邻村喝酒回来,醉倒在路上,醒来时草上的露水沾湿了衣服,月亮已经快到中天了。伸懒腰的时候,看到一个人瑟缩着站在树后,喊问是谁,那人说:你不要害怕,我是鬼,这里的鬼喜欢戏弄醉汉,我来为你防守。问素不相识,为什么要保护我。那人说:你忘了吗?我死后,有人为我妻子造谣,你为我澄清了诬陷。所以九泉之下感激你。说完就消失了。竟然没来得及问他是谁。也不记得有这件事。大概是无心的一句话,黄泉之下已经听到了。那么有意造谣的人,冥冥之中难道不会握拳咬牙吗?
河间献王的墓,在献县城东八里。墓前有祠堂,祠堂前有两棵柏树,传说是汉代的,不知道真假,怀疑是后人补种的。左右陪葬的两座墓,县志上说是左边是毛苌,右边是贯长卿。但任邱也有毛苌的墓,也无法确定。有人说:毛苌在宋代被追封为乐寿伯,献县正是古乐寿地,任邱的毛公墓,是毛亨的,道理或许如此。从舅安公五占说,康熙年间,有一群盗贼觊觎玉鱼的宝藏,就在墓前种瓜,暗中在瓜棚里挖地道,快到墓时,用长锥探测,有白气随着锥子射出,声音像雷霆,冲得盗贼们都倒下了,于是不敢再挖。评论的人说献王墓封闭了两千年,地气郁积已久,所以遇到缝隙就涌出来,不是有神灵。我说献王的功绩在六经,自然有鬼神保护。挖古墓的人多了,为什么其他地方的地气不郁积而涌出呢?
鬼魅在人的肚子里说话,我见过听过三件事。第一件是云南的李编修衣山,因为扶乩与狐女唱和,狐女姐妹几个,都住进了他的肚子里,经常和他说话,正一真人施法也赶不走,最后终身癫痫。我在翰林院亲眼见过。第二件是宛平的张文鹤友,在南汝光道做官时,和姓史的幕友住在驿站,有客人投名帖拜访史某,彻夜交谈,天亮时,客人和仆人都不见了,忽然听到声音从史某的肚子里传出来,后来拜斗驱赶,鬼走了。不久又回到肚子里,直到史某死了才结束。怀疑是前世的冤仇,听金听涛少宰说的。第三件是平湖的一个尼姑,有鬼在她肚子里谈论吉凶,大多应验,施主们纷纷前来,鬼自己说前世欠这个尼姑的钱,用这种方式偿还。就像北梦琐言里记载的田布的事。人们侧耳听尼姑的腋下,也能听到鬼说话。怀疑是樟柳神。听沈云椒少宰说的。
晋国杀了秦国的间谍,六天后复活,可能是因为被勒死或打死,所以能复活。但不知道复活之前是什么状态。解释经典有规矩,不能像小说琐记那样。佃户张天锡,曾经死了七天,他母亲听到棺材里有敲击声,打开一看,已经复活了。问他死后看到了什么。他说:什么也没看到,也不知道过了七天,只是突然像睡着了一样,突然又像梦醒了一样。当时有个老儒生在我家教书,听到这件事拍着大腿跳起来说:程朱真是圣人啊。鬼神的事情,孔孟都不敢断定没有,只有这两位先生敢断定。现在死人复活,果然如他们所论,不是圣人能做到的吗?我说天锡只是气结昏迷,失去知觉,他家误以为死了,不是真死。虢太子的事记载在史记里,这位老先生没看过吗?
国王用刑罚和奖赏来劝人向善,圣人用褒奖和贬斥来劝人向善,当刑罚和奖赏无法触及,褒奖和贬斥也无法顾及的时候,佛教则用因果报应来劝人向善,虽然方式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
僧侣们用罪福的说法来引诱和威胁愚昧的百姓,不是根据人的品行正邪来区分善恶,而是根据是否布施来区分善恶,福田的说法兴起后,佛陀的本意就被掩盖了。
听说有一个走无常的人,向冥吏询问血盆忏经是否有利益,冥吏回答说:没有这回事。
男女结合,万物化生,这是天地自然之气,阴阳不息的表现。
化生必然伴随着生育,生育必然伴随着污秽,即使是贤淑的母亲也不得不如此,这并不是她们自己造成的罪过。
如果认为这是罪过,那么饮食必然会有排泄,口鼻必然会有涕唾,这也是污秽,难道这也算罪过吗?
说这种话的人,大概是认为最容易迷惑的是妇女,妇女不可避免的是生育,因此认为这是罪过,认为这种罪过必须忏悔,于是妇女们的钱财都用来做功德了。
你出入冥司,应该有所见闻,血池究竟在哪里,堕入血池的究竟是谁,你竟然还怀疑并询问吗?
走无常的人后来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没有人相信他的话。积重难返,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释明玉说,西山有一个僧人,看到游女踏青,偶然动了一念,正在徘徊沉思时,有一个少妇突然与他眉目传情,渐渐软语相谈,说家离这里不远,丈夫长期外出,今晚会用一盏灯在树林外引路,叮嘱后告别。
僧人如期前往,果然看到一盏荧荧的灯,相距不到半里,穿过树林渡过溪涧,跟随灯走,却始终无法追上。
后来灯时隐时现,忽左忽右,僧人奔跑辗转,最终迷了路,困得无法行走,倒在一棵老树下,天亮后仔细一看,仍然在原地,再去林中,只见苍藓绿莎,脚印重叠,这才明白自己整夜绕着这棵树转,像牛拉磨一样。
僧人自知是心动生魔,急忙去找师父忏悔,后来也没有再发生什么。
又说山东有一个僧人,经常看到经阁上有一个艳女向下窥视,心里知道是鬼魅,但想着鬼魅也不错,便径直去找她,却什么也没看到,叫她也不出来,这样反复了一百多次,最终心神恍惚得了心病,最终死去。
临死前他才说出这件事。这或许是前世的冤孽,借此来索命吧?但这两个僧人终究是自己败了,不是被魔或魅打败的。
吴惠叔说,有一个医生,一向谨慎厚道,一天晚上,有一个老妇人拿着一对金钏来买堕胎药,医生大惊,坚决拒绝。
第二天晚上,老妇人又拿着两枝珠花来,医生更加震惊,坚决赶走了她。
过了半年多,医生忽然梦见被冥司拘捕,说有人告他杀人。
到了冥司,只见一个披发女子,脖子上勒着红巾,哭着陈述她乞求堕胎药却被拒绝的情况。
医生说:药是用来救人的,我怎敢杀人以谋利。你自己因为奸情败露,与我何干?
女子说:我乞求堕胎药时,胎儿还未成形,如果得到堕胎药,我可以不死,这是破坏一个无知的血块,而保全一个即将死亡的生命。
既然得不到药,我不得不生产,结果孩子被扼杀,我受尽痛苦,最终也被逼上吊,是你想保全一条命,反而害了两条命。
罪过不归你,归谁呢?
冥官叹息说:你所说的,考虑了时势;他所坚持的,则是道理。宋朝以来,固执于一个道理,而不考虑时势的利害,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吗?你暂且回去吧。
冥官拍案有声,医生惊醒过来。
惠叔又说,有一个因瘟疫死去又还魂的人,在冥司遇到了他的故人,故人衣衫褴褛,戴着枷锁,两人相见悲喜交加,不禁握手叹息说:你一生富贵,竟然不能带到这里来吗?
故人皱着眉头说:富贵都可以带到这里来,只是人不肯带罢了。生前有功德的人,到这里何尝不富贵呢?
告诉世人早点做带来富贵的打算吧。
李南涧说:这话说得好,胜过说富贵都是空的。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九-如是我闻三(5)-注解
圆光术:一种古代占卜术,通过焚符召神,使童子观看纸上显现的圆镜,镜中显示未来之事。
卦影:古代占卜的一种形式,通过卦象隐示未来的吉凶祸福。
庞斗枢:文中提到的能施展圆光术的人物。
五酉:古代认为龟、蛇、鱼、鳖、草木等物老后能成妖怪,称为五酉。
韦皋、玉箫:传说中的两世夫妇,象征着前世今生的姻缘。
河间献王墓:位于献县城东的古代墓葬,墓前有祠和柏树,传为汉物。
毛苌、贯长卿:古代人物,文中提到他们的墓地位于河间献王墓的左右。
樟柳神:一种民间信仰中的神灵,据说能附身于人,预言吉凶。
程朱圣人:指宋代理学家程颢、程颐和朱熹,他们对鬼神之事持怀疑态度。
虢太子:古代传说中的虢国太子,曾死而复生,事载于《史记》。
刑赏:古代统治者通过刑罚和奖赏来规范人们的行为,以达到劝善惩恶的目的。
褒贬:通过赞扬和批评来引导人们的行为,是一种道德上的劝善方式。
因果:佛教中的因果报应理论,认为人的行为会带来相应的果报,以此来劝人向善。
缁徒:指佛教僧侣,因其常穿黑色袈裟而得名。
罪福:佛教中指因行为而产生的罪孽和福报。
福田:佛教中指通过布施等善行积累功德,如同种田收获一样。
瞿昙氏:指释迦牟尼佛,因其家族姓瞿昙而得名。
走无常:指能够通灵或与冥界有联系的人。
血盆忏经:一种佛教忏悔仪式,认为通过忏悔可以消除罪孽。
冥吏:冥界的官吏,负责管理亡魂。
陰陽:中国古代哲学概念,指宇宙中两种对立而又互补的力量。
功德:佛教中指通过善行积累的福报。
夙世冤愆:指前世积累的冤孽和罪过。
冥司:指冥界的官府,负责审判亡魂。
功德之费:指用于积累功德的费用,如布施、供养等。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阅微草堂笔记-卷九-如是我闻三(5)-评注
本文通过多个故事片段,展现了古代中国社会中的神秘现象和民间信仰。首先,圆光术的描述揭示了古代人们对未来预知的渴望,以及通过神秘仪式与神灵沟通的尝试。庞斗枢的故事则反映了人们对鬼神之事的敬畏与好奇,同时也揭示了人性中的欲望与道德冲突。
外祖家夜见一物的故事,通过对怪异现象的描写,反映了古代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与探索。银船的发现则暗示了家族历史的变迁与财富的流失,同时也揭示了人们对过去的怀念与对未来的迷茫。
两世夫妇的故事,通过对前世今生的姻缘的描写,展现了人们对爱情与命运的思考。贵州孝廉的故事则反映了人们对生死轮回的信仰,以及对前世记忆的神秘体验。
东光霍从占言的故事,通过对富室女悲惨遭遇的描写,揭示了社会中的不公与残酷。老媪的梦境则反映了人们对命运与报应的信仰,以及对善恶有报的期待。
及孺爱先生言的故事,通过对鬼魂报恩的描写,展现了人们对善恶有报的信仰,以及对正义与道德的追求。河间献王墓的故事则反映了人们对历史与文化的尊重,以及对古代圣贤的敬仰。
鬼魅在人腹中语的故事,通过对灵异现象的描写,揭示了人们对神秘力量的恐惧与好奇。晋杀秦谍的故事则反映了人们对生死与复活的思考,以及对古代圣贤智慧的敬仰。
总体而言,本文通过多个故事片段,展现了古代中国社会中的神秘现象、民间信仰、道德观念与历史记忆。这些故事不仅反映了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探索与思考,也揭示了人性中的欲望、恐惧、信仰与追求。
本文通过多个故事,探讨了不同劝善方式的优劣及其背后的文化内涵。首先,文章指出王权通过刑赏来劝善,圣人通过褒贬来劝善,而佛教则通过因果报应来劝善。虽然方式不同,但目的都是为了引导人们向善。这种多元化的劝善方式反映了中国古代社会对道德教化的重视。
文章进一步批评了某些佛教徒利用罪福之说诱骗愚民的行为,指出他们不以人品邪正分善恶,而是以布施有无分善恶,导致福田之说盛行,而佛教的本旨却被掩盖。这种批评揭示了宗教实践中可能出现的偏差和滥用,提醒人们要保持对宗教教义的清醒认识。
文章还通过走无常者与冥吏的对话,探讨了产育与罪孽的关系。冥吏指出,产育是天地自然之气,陰陽不息之机,不应被视为罪孽。这种观点反映了中国古代对自然规律的尊重,以及对女性生育角色的理解与宽容。
接下来,文章通过两个僧人的故事,揭示了心动生魔的道理。第一个僧人因一念之差而陷入魔障,最终通过忏悔得以解脱;第二个僧人则因执念于魅影而患上心疾,最终导致死亡。这两个故事警示人们,内心的执念和欲望往往是导致困境的根源,只有通过自我反省和忏悔才能摆脱魔障。
最后,文章通过医者与冥司的对话,探讨了道德与现实的冲突。医者因拒绝提供堕胎药而被指控杀人,而女子则认为医者的拒绝导致了两条生命的丧失。冥官在权衡时势与理法后,最终选择了理解医者的立场。这一故事反映了道德判断中的复杂性和现实中的两难选择,提醒人们在坚持原则的同时,也要考虑实际情况的复杂性。
总的来说,本文通过多个故事,深入探讨了不同劝善方式的优劣、宗教实践中的偏差、自然规律与道德判断的关系,以及内心执念与道德冲突等问题。这些故事不仅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也反映了中国古代社会对道德教化的重视和对人性复杂性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