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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十-论慎终

作者: 吴兢(670年—749年),唐代史学家,曾任史官,以编撰史书闻名。他秉笔直书,注重史实,深受后世推崇。

年代:编撰于唐代开元年间(8世纪初)。

内容简要:《贞观政要》是一部记录唐太宗贞观年间(627年—649年)治国理政经验的政论著作。全书共10卷40篇,内容涵盖君臣关系、选贤任能、纳谏、节俭、法治等方面,总结了贞观之治的成功经验,为后世统治者提供了重要的治国参考,被誉为“帝王教科书”。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十-论慎终-原文

贞观五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帝王亦不能常化,假令内安,必有外扰。当今远夷率服,百谷丰稔,盗贼不作,内外宁静。此非朕一人之力,实由公等共相匡辅。然安不忘危,治不忘乱,虽知今日无事,亦须思其终始。常得如此,始是可贵也。”

魏征对曰:“自古已来,元首股肱不能备具,或时君称圣,臣即不贤,或遇贤臣,即无圣主。今陛下明,所以致治。向若直有贤臣,而君不思化,亦无所益。天下今虽太平,臣等犹未以为喜,惟愿陛下居安思危,孜孜不怠耳!”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人君为善者,多不能坚守其事。汉高祖,泗上一亭长耳,初能拯危诛暴,以成帝业,然更延十数年,纵逸之败,亦不可保。何以知之?孝惠为嫡嗣之重,温恭仁孝,而高帝惑于爱姬之子,欲行废立,萧何、韩信功业既高,萧既妄系,韩亦滥黜,自余功臣黥布之辈惧而不安,至于反逆。君臣父子之间悖谬若此,岂非难保之明验也?朕所以不敢恃天下之安,每思危亡以自戒惧,用保其终。”

贞观九年,太宗谓公卿曰:“朕端拱无为,四夷咸服,岂朕一人之所致,实赖诸公之力耳!当思善始令终,永固鸿业,子子孙孙,递相辅翼。使丰功厚利施于来叶,令数百年后读我国史,鸿勋茂业粲然可观,岂惟称隆周、炎汉及建武、永平故事而已哉!”

房玄龄因进曰:“陛下撝挹之志,推功群下,致理升平,本关圣德,臣下何力之有?惟愿陛下有始有卒,则天下永赖。”

太宗又曰:“朕观古先拨乱之主皆年逾四十,惟光武年三十三。但朕年十八便举兵,年二十四定天下,年二十九升为天子,此则武胜于古也。少从戎旅,不暇读书,贞观以来,手不释卷,知风化之本,见政理之源。行之数年,天下大治而风移俗变,子孝臣忠,此又文过于古也。昔周、秦以降,戎狄内侵,今戎狄稽颡,皆为臣妾,此又怀远胜古也。此三者,朕何德以堪之?既有此功业,何得不善始慎终耶!”

贞观十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读书见前王善事,皆力行而不倦,其所任用公辈数人, 诚以为贤。 然致理比于三、五之代,犹为不逮,何也?”

魏征对曰:“今四夷宾服,天下无事,诚旷古所未有。然自古帝王初即位者,皆欲励精为政,比迹于尧、舜;及其安乐也,则骄奢放逸,莫能终其善。人臣初见任用者,皆欲匡主济时,追纵于稷、契;及其富贵也,则思苟全官爵,莫能尽其忠节。若使君臣常无懈怠,各保其终,则天下无忧不理,自可超迈前古也。”

太宗曰:“诚如卿言。”

贞观十三年,魏征恐太宗不能克终俭约,近岁颇好奢纵,上疏谏曰:

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

伏惟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横流,削平区宇,肇开帝业。贞观之初,时方克壮,抑损嗜欲,躬行节俭,内外康宁,遂臻至治。论功则汤、武不足方,语德则尧、舜未为远。臣自擢居左右,十有余年,每侍帷幄,屡奉明旨。常许仁义之道,守之而不失;俭约之志,终始而不渝。一言兴邦,斯之谓也。德音在耳,敢忘之乎?而顷年以来,稍乖曩志,敦朴之理,渐不克终。谨以所闻,列之于左:

陛下贞观之初,无为无欲,清静之化,远被遐荒。考之于今,其风渐坠,听言则远超于上圣,论事则未逾于中主。何以言之?汉文、晋武俱非上哲,汉文辞千里之马,晋武焚雉头之裘。今则求骏马于万里,市珍奇于域外,取怪于道路,见轻于戎狄,此其渐不克终一也。

昔子贡问理人于孔子,孔子曰:“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子贡曰:“何其畏哉?”子曰:“不以道导之,则吾仇也,若何其无畏?”故《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为人上者,奈何不敬?陛下贞观之始,视人如伤,恤其勤劳,爱民犹子,每存简约,无所营为。顷年以来,意在奢纵,忽忘卑俭,轻用人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以来,未有由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也,何有逆畏其骄逸而故欲劳役者哉?恐非兴邦之至言,岂安人之长算?此其渐不克终二也。

陛下贞观之初,损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纵欲以劳人,卑俭之迹岁改,骄侈之情日异。虽忧人之言不绝于口,而乐身之事实切于心。或时欲有所营,虑人致谏,乃云:“若不为此,不便我身。”人臣之情,何可复争?此直意在杜谏者之口,岂曰择善而行者乎?此其渐不克终三也。

立身成败,在于所染,兰芷鲍鱼,与之俱化,慎乎所习,不可不思。陛下贞观之初,砥砺名节,不私于物,惟善是与,亲爱君子,疏斥小人。今则不然,轻亵小人,礼重君子。重君子也,敬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则不见其非,远之则莫知其是。莫知其是,则不间而自疏;不见其非,则有时而自昵。昵近小人,非致理之道;疏远君子,岂兴邦之义?此其渐不克终四也。

《书》曰:“不作无益

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人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弗育于国。

陛下贞观之初,动遵尧、舜,捐金抵璧,反朴还淳。顷年以来,好尚奇异,难得之货,无远不臻,珍玩之作,无时能止。上好奢靡而望下敦朴,未之有也。末作滋兴,而求丰实,其不可得亦已明矣。此其终不克终五也。

贞观之初,求贤如渴,善人所举,信而任之,取其所长,恒恐不及。近岁以来,由心好恶,或众善举而用之,或一人毁而弃之,或积年任而用之,或一朝疑而远之。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迹,所毁之人,未必可信于所举,积年之行,不应顿失于一朝。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陛下不审察其根源,而轻为之臧否,是使守道者日疏,干求者日进。所以人思苟免,莫能尽力。此其渐不克终六也。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视,事惟清静,心无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数载之后,不能固志,虽无十旬之逸,或过三驱之礼。遂使盘游之娱,见讥于百姓,鹰犬之贡,远及于四夷。或时教习之处,道路遥远,侵晨而出,入夜方还。以驰骋为欢,莫虑不虞之变,事之不测,其可救乎?此其渐不克终七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则君之待臣,义不可薄。陛下初践大位,敬以接下,君恩下流,臣情上达,咸思竭力,心无所隐。顷年以来,多所忽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阙庭,将陈所见,欲言则颜色不接,欲请又恩礼不加,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虽有聪辩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不亦难乎?此其渐不克终八也。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贤以为深诫。陛下贞观之初,孜孜不怠,屈己从人,恒若不足。顷年以来,微有矜放,恃功业之大,意蔑前王,负圣智之明,心轻当代,此傲之长也。欲有所为,皆取遂意,纵或抑情从谏,终是不能忘怀,此欲之纵也。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政事,不复专心治道,此乐将极也。率土乂安,四夷款服,仍远劳士马,问罪遐裔,此志将满也。亲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远者畏威而莫敢谏,积而不已,将亏圣德。此其渐不克终九也。

昔陶唐、成汤之时,非无灾患,而称其圣德者,以其有始有终,无为无欲,遇灾则极其忧勤,时安则不骄不逸故也。贞观之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携负老幼,来往数年,曾无一户逃亡、一人怨苦,此诚由识陛下矜育之怀,所以至死无携贰。顷年已来,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辈,上番多别驱使。和市之物不绝于乡闾,递送之夫相继于道路。既有所弊,易为惊扰,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此其渐不克终十也。

臣闻“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伏惟陛下统天御宇十有三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外,年谷丰稔,礼教聿兴,比屋喻于可封,菽粟同于水火。暨乎今岁,天灾流行。炎气致旱,乃远被于郡国;凶丑作孽,忽近起于毂下。夫天何言哉?垂象示诫,斯诚陛下惊惧之辰,忧勤之日也。若见诫而惧,择善而从,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汤之罪己,前王所以致礼者,勤而行之,今时所以败德者,思而改之,与物更新,易人视听,则宝祚无疆,普天幸甚,何祸败之有乎?然则社稷安危,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微臣所以郁结而长叹者也。

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疏奏,太宗谓征曰:“人臣事主,顺旨甚易,忤情尤难。公作朕耳目股肱,常论思献纳。朕今闻过能改,庶几克终善事。若违此言,更何颜与公相见?复欲何方以理天下?自得公疏,反复研寻,深觉词强理直,遂列为屏障,朝夕瞻仰。又寻付史司,冀千载之下识君臣之义。”乃赐征黄金十斤,厩马二匹。

贞观十四年,太宗谓侍臣曰:“平定天下,朕虽有其事,守之失图,功业亦复难保。秦始皇初亦平六国,据有四海,及末年不能善守,实可为诫。公等宜念公忘私,则荣名高位,可以克终其美。”魏征对曰:“臣闻之,战胜易,守胜难。陛下深思远虑,安不忘危,功业既彰,德教复洽,恒以此为政,宗社无由倾败矣。”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魏征曰:“观近古帝王有传位十代者,有一代两代者,亦有身得身失者。朕所以常怀忧惧,或恐抚养生民不得其所,或恐心生骄逸,喜怒过度。然不自知,卿可为朕言之,当以为楷则。”征对曰:“嗜欲喜怒之情,贤愚皆同。贤者能节之,不使过度,愚者纵之,多至失所。陛下圣德玄远,居安思危,伏愿陛下常能自制,以保克终之美,则万代永赖。”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十-论慎终-译文

贞观五年,唐太宗对身边的侍臣说:“自古以来,帝王也不能一直保持国家的安定,即使内部安定,外部也必然会有干扰。如今远方的夷族都归顺了,粮食丰收,盗贼不再出现,内外都宁静。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实在是依靠你们共同辅佐的结果。然而,安定的时候不能忘记危险,治理的时候不能忘记混乱,即使知道现在没有事,也要考虑事情的始终。能够一直保持这种状态,才是真正可贵的。”

魏征回答说:“自古以来,君主和臣子不能都完美,有时君主被称为圣明,臣子却不贤能;有时遇到贤能的臣子,却没有圣明的君主。如今陛下圣明,所以能够实现治理。如果只有贤臣,而君主不考虑教化,也是没有用的。现在天下虽然太平,我们臣子并不因此感到高兴,只希望陛下在安定时不忘危险,勤奋不懈怠!”

贞观六年,唐太宗对侍臣说:“自古以来,君主做好事的,大多不能坚持到底。汉高祖原本只是泗水亭的一个亭长,起初能够拯救危难、诛杀暴君,成就了帝业,但过了十几年后,放纵享乐导致失败,也是不可保的。怎么知道呢?孝惠帝作为嫡长子,温顺恭敬、仁爱孝顺,但高祖被爱姬的儿子迷惑,想要废掉他,萧何、韩信功业显赫,萧何被冤枉下狱,韩信也被贬黜,其他功臣如黥布等人因此感到恐惧不安,最终导致反叛。君臣父子之间的关系如此荒谬,难道不是难以保持的明证吗?所以我不敢依赖天下的安定,常常想到危险和灭亡来警戒自己,以保持最终的安定。”

贞观九年,唐太宗对公卿大臣说:“我端坐无为,四方的夷族都归顺了,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吗?实在是依靠你们的力量!应当考虑善始善终,永远巩固大业,子子孙孙,互相辅佐。让丰功伟绩和厚利延续到后代,让几百年后的人读我们的国史时,看到辉煌的功业和伟大的事迹,不仅仅是称赞周朝、汉朝以及建武、永平时期的故事而已!”

房玄龄于是进言说:“陛下谦逊的态度,把功劳归于臣下,实现了太平盛世,这根本上是陛下的圣德,臣下有什么功劳呢?只希望陛下能够善始善终,那么天下将永远依赖您。”

唐太宗又说:“我观察古代平定乱世的君主,大多年过四十,只有光武帝三十三岁。但我十八岁就起兵,二十四岁平定天下,二十九岁成为天子,这在武功上胜过古人。年轻时从军,没有时间读书,贞观以来,手不释卷,明白了教化的根本,看到了政治的源头。实行了几年,天下大治,风俗改变,子女孝顺,臣子忠诚,这在文治上也超过了古人。过去周朝、秦朝以来,戎狄入侵,如今戎狄都俯首称臣,这又在怀柔远人上胜过古人。这三件事,我有什么德行能够承担呢?既然有这样的功业,怎么能不善始善终呢?”

贞观十二年,唐太宗对侍臣说:“我读书时看到前代君王的善政,都努力实行而不懈怠,我所任用的你们几个人,确实认为是贤能的。然而,治理的效果与三皇五帝的时代相比,还是有所不及,为什么呢?”

魏征回答说:“如今四方的夷族都归顺了,天下太平,确实是自古以来没有的。然而,自古以来帝王刚即位时,都想要励精图治,效仿尧、舜;等到安乐时,就骄奢放纵,不能坚持到底。臣子刚被任用时,都想要辅佐君主、拯救时局,追随稷、契的足迹;等到富贵时,就想着保全官爵,不能尽忠职守。如果君臣都能不懈怠,各自坚持到底,那么天下没有治理不好的道理,自然可以超越古人。”

唐太宗说:“确实如你所说。”

贞观十三年,魏征担心唐太宗不能坚持节俭,近年来有些奢侈放纵,于是上疏劝谏说:

我观察自古以来帝王接受天命、建立国家,都想要传给万代,为子孙谋划。所以他们垂拱而治,布政天下。他们谈论治国之道时,必定先崇尚淳朴而抑制浮华;他们评价人时,必定重视忠良而鄙视奸佞;谈论制度时,必定杜绝奢侈而崇尚节俭;谈论物产时,必定重视粮食布帛而轻视珍奇。然而,刚接受天命时,他们都遵循这些原则来实现治理;稍微安定后,大多违背这些原则而导致风俗败坏。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不是因为身处万乘之尊,拥有四海的财富,说话没有人敢违逆,做事没有人敢不从,公道被私情淹没,礼节被欲望破坏的缘故吗?俗话说:‘知道并不难,实行才难;实行并不难,坚持到底才难。’这话确实可信。

陛下刚刚成年,就拯救了乱世,平定了天下,开创了帝业。贞观初年,正值壮年,抑制欲望,亲自实行节俭,内外安宁,达到了至治。论功劳,汤、武不足以相比;论德行,尧、舜也不为远。我自从被提拔到陛下身边,已有十多年,每次在帷幄中侍奉,屡次接受陛下的明旨。陛下常常许诺要坚守仁义之道,不失其志;节俭之志,始终不渝。一句话可以振兴国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陛下的教诲还在耳边,我怎敢忘记?然而近年来,陛下的志向稍有偏离,敦朴的道理渐渐不能坚持到底。我谨以所听到的,列举如下:

陛下在贞观初年,无为无欲,清静的教化远播四方。考察现在,这种风气逐渐衰落,听陛下的言论远超上古圣王,但论事却未超过中等君主。为什么这么说呢?汉文帝、晋武帝都不是上等圣哲,汉文帝拒绝了千里马,晋武帝烧掉了雉头裘。如今陛下却从万里之外寻求骏马,从域外购买珍奇,引起道路上的怪异,被戎狄轻视,这是陛下渐渐不能坚持到底的第一点。

从前子贡向孔子请教治理人民的方法,孔子说:‘要像用腐朽的绳索驾驭六匹马一样谨慎。’子贡说:‘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孔子说:‘如果不以道来引导他们,他们就会成为我的仇敌,怎么能不害怕呢?’所以《尚书》说:‘人民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稳固国家才能安宁。’作为君主,怎么能不敬畏人民呢?陛下在贞观初年,视人民如受伤的人,体恤他们的勤劳,爱民如子,常常保持简约,没有什么奢华的作为。近年来,陛下却倾向于奢侈放纵,忘记了节俭,轻易使用民力,甚至说:‘百姓无事就会骄纵,劳役则容易驱使。’自古以来,没有因为百姓安逸而导致国家倾覆的,哪有因为害怕百姓骄纵而故意劳役他们的呢?这恐怕不是振兴国家的至理名言,也不是安定人民的长远之计。这是陛下渐渐不能坚持到底的第二点。

陛下在贞观初年,克制自己以利他人,到了现在,放纵欲望以劳役他人,节俭的痕迹逐年改变,骄奢的情欲日益增长。虽然忧民的言论不绝于口,但享乐的事情却切实在心。有时想要有所作为,担心臣子劝谏,就说:‘如果不这样做,对我自己不方便。’臣子的心情,怎么能再争辩呢?这实际上是想要堵住劝谏者的口,怎么能说是择善而行呢?这是陛下渐渐不能坚持到底的第三点。

立身的成败,在于所接触的环境,兰芷和鲍鱼,都会随着环境而变化,所以要谨慎选择所接触的事物,不能不深思。陛下在贞观初年,砥砺名节,不贪图私利,只与善人为伍,亲近君子,疏远小人。如今却不同了,轻视小人,礼遇君子。礼遇君子,却敬而远之;轻视小人,却亲近他们。亲近小人就看不到他们的过错,疏远君子就不知道他们的优点。不知道他们的优点,就会自然而然地疏远;看不到他们的过错,就会自然而然地亲近。亲近小人,不是治理国家的正道;疏远君子,也不是振兴国家的义理。这是陛下渐渐不能坚持到底的第四点。

《尚书》说:‘不作无益

有害处的事情中也有益处,功业才能成就;不珍视奇异之物而轻视实用之物,人民才能富足。犬马如果不是本地生长的就不养,珍禽奇兽不在国内繁育。

陛下在贞观初年,行动遵循尧、舜之道,捐弃金银,抵制美玉,回归朴素,恢复淳厚。近年来,却喜好奇异之物,难得的货物,无论多远都能得到,珍玩的制作,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上位者喜好奢侈而希望下位者保持朴素,这是不可能的。末业兴盛,而希望国家富足,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是第五个不能善终的原因。

贞观初年,陛下求贤若渴,善人所举荐的人才,信任并任用他们,取其所长,总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近年来,却凭个人好恶,有时众人举荐的人才被任用,有时因一人诋毁而被弃用,有时多年任用的官员被重用,有时因一时的怀疑而被疏远。行为有素履,事情有成迹,被诋毁的人,未必可信于所举荐的人,多年的行为,不应在一朝之间失去。君子的胸怀,践行仁义而弘扬大德;小人的本性,喜好谗言佞语以谋取私利。陛下不审察其根源,而轻易地加以褒贬,这使得守道者日渐疏远,干求者日渐得势。因此人们只想着苟且免祸,不能尽力。这是第六个不能善终的原因。

陛下初登大位时,高居深视,事务清静,心中没有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几年之后,不能坚持初衷,虽然没有十旬的逸乐,却有时超过三驱之礼。于是盘游之乐,被百姓讥讽,鹰犬的贡品,远及四夷。有时教习之处,道路遥远,清晨出发,入夜才回。以驰骋为欢,不考虑不测之变,事情的不测,还能挽救吗?这是第七个不能善终的原因。

孔子说:“君主以礼待臣,臣子以忠事君。”那么君主对待臣子,义不可薄。陛下初登大位时,恭敬地接待臣下,君恩下流,臣情上达,大家都想着尽力,心中没有隐瞒。近年来,却多有忽略。有时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想见朝廷,陈述所见,想说话却得不到接见,想请求又得不到恩礼,有时因所短,诘问其细过,虽有聪辩之略,却不能申明其忠诚。而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这不是很难吗?这是第八个不能善终的原因。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这四点,前王用来致福,通贤以为深诫。陛下在贞观初年,孜孜不倦,屈己从人,总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近年来,却稍有矜放,恃功业之大,意蔑前王,负圣智之明,心轻当代,这是傲之长。欲有所为,皆取遂意,纵或抑情从谏,终是不能忘怀,这是欲之纵。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政事,不再专心治道,这是乐将极。率土乂安,四夷款服,仍远劳士马,问罪遐裔,这是志将满。亲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远者畏威而莫敢谏,积而不已,将亏圣德。这是第九个不能善终的原因。

从前陶唐、成汤之时,并非没有灾患,而称其圣德者,是因为他们有始有终,无为无欲,遇灾则极其忧勤,时安则不骄不逸。贞观初年,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携负老幼,来往数年,曾无一户逃亡、一人怨苦,这确实是因为百姓知道陛下矜育之怀,所以至死无携贰。近年来,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辈,上番多别驱使。和市之物不绝于乡闾,递送之夫相继于道路。既有所弊,易为惊扰,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这是第十个不能善终的原因。

我听说“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陛下统天御宇十有三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外,年谷丰稔,礼教聿兴,比屋喻于可封,菽粟同于水火。到了今年,天灾流行。炎气致旱,乃远被于郡国;凶丑作孽,忽近起于毂下。天何言哉?垂象示诫,这确实是陛下惊惧之辰,忧勤之日。若见诫而惧,择善而从,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汤之罪己,前王所以致礼者,勤而行之,今时所以败德者,思而改之,与物更新,易人视听,则宝祚无疆,普天幸甚,何祸败之有乎?然而社稷安危,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微臣所以郁结而长叹者也。

我诚然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疏奏上后,太宗对魏征说:“人臣事主,顺旨甚易,忤情尤难。公作朕耳目股肱,常论思献纳。朕今闻过能改,庶几克终善事。若违此言,更何颜与公相见?复欲何方以理天下?自得公疏,反复研寻,深觉词强理直,遂列为屏障,朝夕瞻仰。又寻付史司,冀千载之下识君臣之义。”于是赐魏征黄金十斤,厩马二匹。

贞观十四年,太宗对侍臣说:“平定天下,朕虽有其事,守之失图,功业亦复难保。秦始皇初亦平六国,据有四海,及末年不能善守,实可为诫。公等宜念公忘私,则荣名高位,可以克终其美。”魏征回答说:“我听说,战胜易,守胜难。陛下深思远虑,安不忘危,功业既彰,德教复洽,恒以此为政,宗社无由倾败矣。”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魏征说:“观近古帝王有传位十代者,有一代两代者,亦有身得身失者。朕所以常怀忧惧,或恐抚养生民不得其所,或恐心生骄逸,喜怒过度。然不自知,卿可为朕言之,当以为楷则。”魏征回答说:“嗜欲喜怒之情,贤愚皆同。贤者能节之,不使过度,愚者纵之,多至失所。陛下圣德玄远,居安思危,伏愿陛下常能自制,以保克终之美,则万代永赖。”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十-论慎终-注解

贞观:唐太宗李世民的年号,公元627年至649年,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盛世之一。

太宗:即唐太宗李世民,唐朝第二位皇帝,以其卓越的政治才能和军事才能,开创了贞观之治。

魏征:唐太宗时期著名的谏臣,以直言敢谏闻名。

房玄龄:唐朝初年的重要政治家,曾任宰相,与杜如晦并称为“房杜”,是贞观之治的重要推动者。

汉高祖:即刘邦,西汉开国皇帝,以其从平民到皇帝的传奇经历和开创汉朝的功绩著称。

萧何:西汉初年的重要政治家,刘邦的重要谋臣,被誉为“汉初三杰”之一。

韩信:西汉初年的著名军事家,刘邦的重要将领,以其卓越的军事才能著称。

光武:即东汉开国皇帝刘秀,以其复兴汉朝的功绩和光武中兴的盛世著称。

尧、舜: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两位圣王,以仁德治国著称。

稷、契:中国古代传说中的贤臣,稷是农业之神,契是商朝的始祖,被视为贤臣的典范。

汤、武:商汤和周武王,分别是商朝和周朝的开国君主,以其推翻暴政、建立新朝的功绩著称。

捐金抵璧:比喻舍弃贵重物品,追求简朴。

反朴还淳:回归朴素和淳厚的生活方式。

末作滋兴:指末流技艺或行业兴盛,可能影响社会风气。

贞观之初:指唐太宗李世民在贞观初期的治国理念和政策。

求贤如渴:形容对贤才的渴望和重视。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古代贤人对君主的告诫,强调节制和自我约束。

陶唐、成汤:陶唐指尧,成汤指商汤,均为古代圣王。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强调人的行为和选择决定祸福。

社稷:古代指国家或政权。

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唐太宗在位期间。

秦始皇: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全国的皇帝,以暴政和严苛著称。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十-论慎终-评注

这段文本选自《贞观政要》,记录了唐太宗李世民与大臣们的对话,反映了贞观之治时期的政治思想和治国理念。唐太宗在对话中多次强调“安不忘危,治不忘乱”的思想,表明他即使在国家安定、四夷宾服的盛世中,仍然保持警惕,时刻思考国家的长远发展。这种居安思危的态度,体现了唐太宗作为一位杰出政治家的深谋远虑。

唐太宗在对话中多次提到“善始慎终”,强调君主和大臣们应当始终保持初心,不可因一时的成功而骄傲自满。他通过对比历史上的汉高祖、萧何、韩信等人的成败,指出即使是功勋卓著的君主和臣子,也可能因骄傲自满而导致失败。这种对历史教训的深刻反思,显示了唐太宗对治国理政的深刻理解。

魏征和房玄龄等大臣在对话中多次强调“君臣常无懈怠,各保其终”的重要性,指出只有君臣共同努力,始终保持勤勉和节俭,才能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魏征在贞观十三年上疏谏言,指出唐太宗近年来逐渐偏离了贞观初年的节俭和勤政,提醒他不可因一时的安逸而忘记初心。这种直言进谏的精神,体现了贞观时期君臣之间的良好互动和共同治理的理念。

文本中还多次提到“风化之本”和“政理之源”,表明唐太宗和大臣们不仅关注国家的物质繁荣,更重视道德教化和政治制度的建设。唐太宗在贞观九年提到“子孝臣忠”,强调通过道德教化来实现社会的和谐与稳定。这种以德治国的思想,是贞观之治的重要特征之一。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唐太宗与大臣们的对话,展现了贞观之治时期的政治智慧和治国理念。唐太宗以其卓越的领导才能和深远的政治眼光,开创了一个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的盛世。而魏征、房玄龄等大臣的直言进谏和勤勉辅佐,也为贞观之治的成功做出了重要贡献。这段文本不仅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也为后世提供了宝贵的治国理政经验。

本文是魏征向唐太宗李世民进谏的奏疏,内容深刻反映了贞观时期政治、社会和文化的变化。魏征以直言不讳的态度,指出了唐太宗在治国理政中的一些问题,尤其是从贞观初期的简朴、求贤、勤政到后期的奢靡、任人唯亲、骄纵等变化。这种变化不仅影响了国家的治理效果,也对社会风气产生了负面影响。魏征的谏言体现了古代士大夫的责任感和对国家的忠诚。

从文化内涵来看,魏征的奏疏充满了儒家思想的影响。他强调君主的德行和自我约束,认为君主应以尧、舜为榜样,追求仁德和简朴。同时,他也引用了孔子的言论,强调君臣之间的礼义关系。这些思想反映了儒家对理想政治的追求,即通过君主的德行和礼制来维护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从艺术特色来看,魏征的奏疏语言简练而有力,逻辑严密,层层递进。他通过对比贞观初期和后期的情况,揭示了问题的根源,并提出了具体的改进建议。这种对比手法不仅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也使读者更容易理解问题的严重性。此外,魏征在文中多次引用古代圣贤的言论,增强了文章的权威性和历史感。

从历史价值来看,魏征的奏疏不仅是贞观时期政治文化的重要文献,也是中国古代谏诤文化的典范。它反映了唐太宗时期政治的开明和士大夫的直言敢谏精神,同时也揭示了盛世背后的隐忧。魏征的谏言对后世的政治家和思想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中国古代政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总的来说,魏征的奏疏不仅是一篇优秀的文学作品,更是一份具有深刻历史意义的政治文献。它通过对贞观时期政治变化的分析,揭示了君主德行与国家兴衰的关系,体现了儒家思想对政治实践的指导作用。同时,它也展示了古代士大夫的责任感和对国家的忠诚,为后世提供了宝贵的历史经验和思想资源。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十-论慎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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