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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五-论诚信

作者: 吴兢(670年—749年),唐代史学家,曾任史官,以编撰史书闻名。他秉笔直书,注重史实,深受后世推崇。

年代:编撰于唐代开元年间(8世纪初)。

内容简要:《贞观政要》是一部记录唐太宗贞观年间(627年—649年)治国理政经验的政论著作。全书共10卷40篇,内容涵盖君臣关系、选贤任能、纳谏、节俭、法治等方面,总结了贞观之治的成功经验,为后世统治者提供了重要的治国参考,被誉为“帝王教科书”。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五-论诚信-原文

贞观初,有上书请去佞臣者,太宗谓曰:“朕之所任,皆以为贤,卿知佞者谁耶?”

对曰:“臣居草泽,不的知佞者,请陛下佯怒以试群臣,若能不畏雷霆,直言进谏,则是正人,顺情阿旨,则是佞人。”

太宗谓封德彝曰:“流水清浊,在其源也。君者政源,人庶犹水,君自为诈,欲臣下行直,是犹源浊而望水清,理不可得。

朕常以魏武帝多诡诈, 深鄙其为人,如此,岂可堪为教令?”

谓上书人曰:“朕欲使大信行于天下,不欲以诈道训俗,卿言虽善,朕所不取也。”

贞观十年,魏征上疏曰:

臣闻为国之基,必资于德礼,君之所保,惟在于诚信。诚信立则下无二心,德礼形则远人斯格。

然则德礼诚信,国之大纲,在于君臣父子,不可斯须而废也。

故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又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

然而言而不信,言无信也;令而不从,令无诚也。

不信之言,无诚之令,为上则败德,为下则危身,虽在颠沛之中,君子之所不为也。

自王道休明,十有余载,威加海外,万国来庭,仓廪日积,土地日广,然而道德未益厚,仁义未益博者,何哉?

由乎待下之情未尽于诚信,虽有善始之勤,未睹克终之美故也。

昔贞观之始,乃闻善惊叹,暨八九年间,犹悦以从谏。

自兹厥后,渐恶直言,虽或勉强有所容,非复曩时之豁如。

謇谔之辈,稍避龙鳞;便佞之徒,肆其巧辩。

谓同心者为擅权,谓忠谠者为诽谤。

谓之为朋党,虽忠信而可疑;谓之为至公,虽矫伪而无咎。

强直者畏擅权之议,忠谠者虑诽谤之尤。

正臣不得尽其言,大臣莫能与之争。

荧惑视听,郁于大道,妨政损德,其在此乎?

故孔子曰“恶利口之覆邦家者”,盖为此也。

且君子小人,貌同心异。

君子掩人之恶,扬人之善,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

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惟利之所在,危人自安。

夫苟在危人,则何所不至?

今欲将求致治,必委之于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于小人。

其待君子也则敬而疏,遇小人也必轻而狎。

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

是则毁誉在于小人,刑罚加于君子,实兴丧之所在,可不慎哉!

此乃孙卿所谓“使智者谋之,与愚者论之,使修洁之士行之,与污鄙之人疑之,欲其成功,可得乎哉?”

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惠?

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于倾败;

况内怀奸利,承颜顺旨,其为祸患,不亦深乎?

夫立直木而疑影之不直,虽竭精神,劳思虑,其不得亦已明矣。

夫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必在于内外无私,上下相信。

上不信,则无以使下,下不信,则无以事上,信之为道大矣。

昔齐桓公问于管仲曰:“吾欲使酒腐于爵,肉腐于俎,得无害霸乎?”

管仲曰:“此极非其善者,然亦无害于霸也。”

桓公曰:“如何而害霸乎?”

管仲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

晋中行穆伯攻鼓,经年而弗能下,馈间伦曰:“鼓之啬夫,间伦知之。请无疲士大夫,而鼓可得。”

穆伯不应,左右曰:“不折一戟,不伤一卒,而鼓可得,君奚为不取?”

穆伯曰:“间伦之为人也,佞而不仁,若使间伦下之,吾可以不赏之乎?若赏之,是赏佞人也。佞人得志,是使晋国之士舍仁而为佞。虽得鼓,将何用之?”

夫穆伯,列国之大夫,管仲,霸者之良佐,犹能慎于信任、远避佞人也如此,况乎为四海之大君,应千龄之上圣,而可使巍巍至德之盛,将有所间乎?

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杂,必怀之以德,待之以信,厉之以义,节之以礼,然后善善而恶恶,审罚而明赏。

则小人绝其私佞,君子自强不息,无为之治,何远之有?

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不能去,罚不及于有罪,赏不加于有功,则危亡之期,或未可保,永锡祚胤,将何望哉!

太宗览疏叹曰:“若不遇公,何由得闻此语!”

太宗尝谓长孙无忌等曰:“朕即位之初,有上书者非一,或言人主必须威权独任,不得委任群下;或欲耀兵振武,慑服四夷。惟有魏征劝朕‘偃革兴文,布德施惠,中国既安,远人自服’。朕从此语,天下大宁,绝域君长,皆来朝贡,九夷重译,相望于道。凡此等事,皆魏征之力也。朕任用岂不得人?”

征拜谢曰:“陛下圣德自天,留心政术。实以庸短,承受不暇,岂有益于圣明?”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传》称‘去食存信’,孔子曰:‘民无信不立。’昔项羽既入咸阳,已制天下,向能力行仁信,谁夺耶?”

房玄龄对曰:“仁、义、礼、智、信,谓之五常,废一不可。能勤行之,甚有裨益。殷纣狎侮五常,武王夺之;项氏以无信为汉高祖所夺,诚如圣旨。”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五-论诚信-译文

贞观初年,有人上书请求除去奸佞之臣,太宗对他说:“我所任用的人,都认为是贤臣,你知道谁是奸佞之臣吗?”

那人回答说:“我身处草野,不知道谁是奸佞之臣,请陛下假装发怒来试探群臣,如果能够不畏惧雷霆之怒,直言进谏,那就是正直之人;如果顺从陛下的旨意,那就是奸佞之人。”

太宗对封德彝说:“水的清浊,取决于源头。君主是政治的源头,百姓就像水一样,如果君主自己行诈,却希望臣下正直,这就像源头浑浊却希望水清澈一样,道理上是行不通的。

我常常认为魏武帝(曹操)诡诈多端,非常鄙视他的为人,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作为教化的榜样呢?”

太宗对上书的人说:“我希望让诚信在天下盛行,不想用欺诈的手段来教化百姓,你的建议虽然好,但我不会采纳。”

贞观十年,魏征上疏说:

我听说治理国家的基础,必须依靠道德和礼仪,君主所依靠的,只有诚信。诚信确立了,臣下就不会有二心;道德和礼仪形成了,远方的人就会归顺。

因此,道德、礼仪和诚信,是国家的根本,君臣父子之间的关系,一刻也不能废弃。

所以孔子说:“君主以礼仪对待臣子,臣子以忠诚侍奉君主。”

又说:“自古以来,人都会死,但如果没有诚信,百姓就无法立足。”

文子说:“同样的言语,诚信在于言语之前;同样的命令,诚信在于命令之外。”

然而,如果说了却不守信,那就是言语没有诚信;如果下了命令却不执行,那就是命令没有诚信。

没有诚信的言语,没有诚信的命令,作为君主就会败坏道德,作为臣子就会危及自身,即使在困境中,君子也不会这样做。

自从王道昌明以来,已经十多年了,威名远播海外,万国来朝,国库日益充实,土地日益广阔,然而道德却没有更加深厚,仁义却没有更加广博,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对待臣下的态度没有完全做到诚信,虽然有良好的开端,却没有看到完美的结局。

从前贞观初年,听到善政就惊叹不已,到了八九年间,仍然乐于接受谏言。

但从那以后,渐渐厌恶直言,虽然有时勉强容忍,但不再像从前那样豁达。

正直的人渐渐避开皇帝的威严,奸佞之徒则肆意巧辩。

把同心协力的人说成是擅权,把忠诚直言的人说成是诽谤。

把忠信的人说成是朋党,即使他们忠诚可信,也会被怀疑;把虚伪的人说成是至公,即使他们矫饰虚伪,也不会受到责备。

刚直的人害怕被说成是擅权,忠诚直言的人担心被指责为诽谤。

正直的臣子无法充分表达意见,大臣们也无法与他们争辩。

迷惑视听,阻塞正道,妨碍政治,损害道德,原因就在这里。

所以孔子说“厌恶那些用巧言利口颠覆国家的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且,君子和小人,外表相似,内心却不同。

君子掩盖别人的过错,宣扬别人的善行,面对危难不会苟且偷生,宁愿牺牲自己来成就仁义。

小人不以不仁为耻,不以不义为惧,只追求利益,为了自己的安全不惜危害他人。

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安全而危害他人,那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现在想要实现国家的治理,必须依靠君子;事情有得失,有时也要询问小人。

对待君子时,虽然尊敬却疏远;对待小人时,却轻慢而亲近。

亲近小人,他们就会无所不言;疏远君子,他们的意见就无法上达。

这样一来,毁誉的权力掌握在小人手中,刑罚却加在君子身上,国家的兴衰就在于此,怎能不慎重呢?

这就是孙卿所说的“让智者谋划,却与愚者讨论;让廉洁之士执行,却让卑鄙之人怀疑,想要成功,怎么可能呢?”

中等智慧的人,难道没有一些小聪明吗?

但他们的才能不足以治理国家,思虑也不够深远,即使竭尽全力,仍然难免失败;

更何况那些心怀奸诈、顺从旨意的人,他们的祸患岂不是更深吗?

立起一根直木,却怀疑它的影子不直,即使竭尽精神,劳心费神,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君主能够尽到礼仪,臣子能够竭尽忠诚,必须做到内外无私,上下互相信任。

君主不信任臣子,就无法驱使臣子;臣子不信任君主,就无法侍奉君主,诚信的道理非常重要。

从前齐桓公问管仲:“我想让酒在酒杯中腐坏,肉在俎上腐坏,这样会不会损害霸业?”

管仲说:“这虽然不是好事,但也不会损害霸业。”

齐桓公问:“那什么会损害霸业呢?”

管仲说:“不能识人,会损害霸业;识人却不能任用,会损害霸业;任用却不能信任,会损害霸业;信任了却又让小人参与其中,会损害霸业。”

晋国的中行穆伯攻打鼓城,经过一年也没能攻下,馈间伦说:“鼓城的啬夫,我认识他。请不要再让士大夫们疲惫了,我可以让鼓城投降。”

穆伯没有答应,左右的人说:“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鼓城,您为什么不接受呢?”

穆伯说:“馈间伦这个人,奸佞而不仁,如果让他攻下鼓城,我能不赏赐他吗?如果赏赐他,那就是赏赐奸佞之人。奸佞之人得志,就会让晋国的士人放弃仁义而去做奸佞之事。即使得到鼓城,又有什么用呢?”

穆伯是列国的大夫,管仲是霸主的良佐,尚且能够谨慎对待信任、远离奸佞之人,更何况是作为四海之主的君主,应天命而生的圣人,怎么能让至高无上的德行受到损害呢?

如果想要让君子和小人之间的界限分明,必须用道德来感化他们,用诚信来对待他们,用义理来激励他们,用礼仪来约束他们,然后才能做到扬善惩恶,赏罚分明。

这样一来,小人就会断绝他们的奸佞之心,君子则会自强不息,无为而治的目标,还会远吗?

如果扬善却不能提拔,惩恶却不能除去,刑罚不能施加于有罪之人,赏赐不能给予有功之人,那么国家的危亡之日,恐怕就难以避免了,永保国祚,还有什么希望呢?

太宗看了魏征的奏疏,感叹道:“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怎么能听到这样的话!”

太宗曾经对长孙无忌等人说:“我即位之初,有很多人上书,有的说君主必须独揽大权,不能委任群臣;有的说要耀武扬威,震慑四方。只有魏征劝我‘停止战争,振兴文教,广施恩德,中国安定后,远方的人自然会归顺’。我听从了他的建议,天下大治,远方的君主都来朝贡,九夷的使者络绎不绝。这一切都是魏征的功劳。我任用他,难道不是用对了人吗?”

魏征拜谢说:“陛下的圣德来自天意,您用心于政事。我才能平庸,承受不起您的信任,哪里能对圣明有所贡献呢?”

贞观十七年,太宗对侍臣说:“《传》中说‘宁可失去食物,也要保持诚信’,孔子说:‘百姓没有诚信就无法立足。’从前项羽进入咸阳,已经控制了天下,如果他能够力行仁义和诚信,谁能夺走他的天下呢?”

房玄龄回答说:“仁、义、礼、智、信,称为五常,缺一不可。能够勤勉地践行它们,对国家大有裨益。殷纣王轻慢五常,武王夺走了他的天下;项羽因为不讲诚信,被汉高祖夺走了天下,确实如陛下所说。”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五-论诚信-注解

贞观:唐太宗李世民的年号,公元627年至649年,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治世之一,以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文化昌盛著称。

佞臣:指善于阿谀奉承、心术不正的臣子。

魏武帝:即曹操,三国时期魏国的奠基者,以多谋善断、善于用兵著称,但也因其多诡诈而受到后世批评。

魏征:唐太宗时期著名的谏臣,以直言进谏、忠诚耿直闻名,对贞观之治的形成有重要贡献。

封德彝:唐太宗时期的官员,曾任宰相,以忠诚正直著称。

齐桓公:春秋时期齐国的君主,以任用管仲为相,推行改革,使齐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管仲:春秋时期齐国的政治家、军事家,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以治国才能著称。

晋中行穆伯:春秋时期晋国的大夫,以忠诚正直、善于用兵著称。

项羽:秦末汉初的著名军事家、政治家,楚汉争霸中的楚军领袖,最终败于刘邦。

房玄龄:唐太宗时期的重要大臣,以辅佐太宗治理国家、制定政策著称。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五-论诚信-评注

这段文本主要围绕唐太宗李世民与臣子之间的对话展开,反映了贞观时期君臣之间的信任与诚信问题。文本通过太宗与上书人、魏征等人的对话,展现了太宗对诚信的重视,以及他对佞臣的警惕。太宗认为,君主应当以身作则,诚信为本,才能引导臣子正直行事。他批评了魏武帝曹操的多诡诈行为,认为这种行为不可取,强调君主应当以诚信治国,而非以诈道训俗。

魏征的上疏进一步深化了这一主题,他强调了德礼诚信作为国家根基的重要性。魏征指出,诚信是君臣父子关系的核心,不可废弃。他引用孔子的话,强调‘民无信不立’,并指出言而不信、令而不从会导致国家败德、个人危身。魏征还批评了贞观后期直言进谏逐渐被排斥的现象,认为这种现象会导致佞臣得势,忠臣被疑,最终妨政损德。

文本通过对比君子与小人的行为,进一步阐明了诚信的重要性。君子掩恶扬善,临难不苟免,杀身成仁;而小人则唯利是图,危人自安。魏征指出,若要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必须委任君子,远离小人,并且要以德、信、义、礼来对待臣子,才能做到善善而恶恶,审罚而明赏。

太宗对魏征的疏文表示赞赏,认为魏征的直言进谏对国家治理有重要帮助。太宗还回顾了自己即位初期听取魏征建议的经历,认为魏征的‘偃革兴文,布德施惠’政策使国家安定,远人来服。这表明太宗对魏征的信任与依赖,也反映了贞观时期君臣之间的良好互动。

最后,太宗与房玄龄的对话进一步强调了‘信’的重要性。太宗引用孔子的话‘民无信不立’,并指出项羽因无信而败于刘邦,强调了仁、义、礼、智、信五常的重要性。房玄龄对此表示赞同,认为五常缺一不可,勤行五常对国家大有裨益。

总体而言,这段文本通过君臣对话的形式,深入探讨了诚信在治国理政中的核心地位,强调了君主应以诚信为本,远离佞臣,亲近忠臣,才能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文本不仅具有深刻的政治哲学内涵,也反映了贞观时期君臣之间的信任与互动,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文化意义。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五-论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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