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吴兢(670年—749年),唐代史学家,曾任史官,以编撰史书闻名。他秉笔直书,注重史实,深受后世推崇。
年代:编撰于唐代开元年间(8世纪初)。
内容简要:《贞观政要》是一部记录唐太宗贞观年间(627年—649年)治国理政经验的政论著作。全书共10卷40篇,内容涵盖君臣关系、选贤任能、纳谏、节俭、法治等方面,总结了贞观之治的成功经验,为后世统治者提供了重要的治国参考,被誉为“帝王教科书”。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三-君臣鉴戒-原文
贞观三年,太宗谓侍臣曰:“君臣本同治乱,共安危,若主纳忠谏,臣进直言,斯故君臣合契,古来所重。若君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君失其国,臣亦不能独全其家。至如隋炀帝暴虐,臣下钳口,卒令不闻其过,遂至灭亡,虞世基等寻亦诛死。前事不远,朕与卿等可得不慎,无为后所嗤!”
贞观四年,太宗论隋日。魏征对曰:“臣往在隋朝,曾闻有盗发,炀帝令於士澄捕逐。但有疑似,苦加拷掠,枉承贼者二千余人,并令同日斩决。大理丞张元济怪之,试寻其状。乃有六七人,盗发之日,先禁他所,被放才出,亦遭推勘,不胜苦痛,自诬行盗。元济因此更事究寻,二千人内惟九人逗遛不明。官人有谙识者,就九人内四人非贼。有司以炀帝已令斩决,遂不执奏,并杀之。”太宗曰:“非是炀帝无道,臣下亦不尽心。须相匡谏,不避诛戮,岂得惟行谄佞,苟求悦誉?君臣如此,何得不败?朕赖公等共相辅佐,遂令囹圄空虚。愿公等善始克终,恒如今日!”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朕闻周、秦初得天下,其事不异。然周则惟善是务,积功累德,所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淫,好行刑罚,不过二世而灭。岂非为善者福祚延长,为恶者降年不永?朕又闻桀、纣帝王也,以匹夫比之,则以为辱;颜、闵匹夫也,以帝王比之,则以为荣。此亦帝王深耻也。朕每将此事以为鉴戒,常恐不逮,为人所笑。”魏征对曰:“臣闻鲁哀公谓孔子曰:‘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孔子曰:‘又有好忘甚于此者,丘见桀、纣之君乃忘其身。’愿陛下每以此为虑,庶免后人笑尔。”
贞观十四年,太宗以高昌平,召侍臣赐宴于两仪殿,谓房玄龄曰:“高昌若不失臣礼,岂至灭亡?朕平此一国,甚怀危惧,惟当戒骄逸以自防,纳忠謇以自正。黜邪佞,用贤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议君子,以此慎守,庶几于获安也。”魏征进曰:“臣观古来帝王拨乱创业,必自戒慎,采刍荛之议,从忠谠之言。天下既安,则瓷情肆欲,甘乐谄谀,恶闻正谏。张子房,汉王计画之臣,及高祖为天子,将废嫡立庶,子房曰:‘今日之事,非口舌所能争也。’终不敢复有开说。况陛下功德之盛,以汉祖方之,彼不足准。即位十有五年,圣德光被,今又平殄高昌。屡以安危系意,方欲纳用忠良,开直言之路,天下幸甚。昔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人饮,桓公谓叔牙曰:‘盍起为寡人寿乎?’叔牙奉觞而起曰:‘愿公无忘出在莒时,使管仲无忘束缚于鲁时,使宁戚无忘饭牛车下时。’桓公避席而谢曰:‘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太宗谓征曰:“朕必不敢忘布衣时,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征上疏曰:
臣闻君为元首,臣作股肱,齐契同心,合而成体,体或不备,未有成人。然则首虽尊高,必资手足以成体;君虽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礼》云:“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心庄则体舒,心肃则容敬。”《书》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士康哉!”“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然则委弃股肱,独任胸臆,具体成理,非所闻也。
夫君臣相遇,自古为难。以石投水,千载一合,以水投石,无时不有。其能开至公之道,申天下之用,内尽心膂,外竭股肱,和若盐梅,固同金石者,非惟高位厚秩,在于礼之而已。昔周文王游于凤凰之墟,袜系解,顾左右莫可使者,乃自结之。岂周文之朝尽为俊乂,圣明之代独无君子者哉?但知与不知,礼与不礼耳!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韩信,项氏之亡命。殷汤致礼,定王业于南巢,汉祖登坛,成帝功于垓下。若夏桀不弃于伊尹,项羽垂恩于韩信,宁肯败已成之国,为灭亡之虏乎?又微子,骨肉也,受茅土于宋;箕子,良臣也,陈《洪范》于周,仲尼称其仁,莫有非之者。《礼记》称:“鲁穆公问于子思曰:‘为旧君反服,古欤?’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队诸渊。毋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礼之有?’”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君如之何?”晏子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公曰“裂地以封之,疏爵而待之,有难不死,出亡不送,何也?”晏子曰:“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何死焉?谏而见纳,终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不见纳,出亡而送,是诈忠也。”《春秋左氏传》曰:“崔杼弑齐庄公,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为己亡,非其亲昵,谁敢任之?’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粪土,臣视君如寇仇。”虽臣之事君无二志,至于去就之节,当缘恩之厚薄,然则为人主者,安可以无礼于下哉?
窃观在朝群臣,当主枢机之寄者,或地邻秦、晋,或业与经纶,并立事立功,皆一时之选,处之衡轴,为任重矣。任之虽重,信之未笃,则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则心怀苟且。心怀苟且,则节义不立。节义不立,则
名教不兴。名教不兴,而可与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
又闻国家重惜功臣,不念旧恶,方之前圣,一无所间。然但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之心,不可以为政。
君严其禁,臣或犯之,况上启其源,下必有甚,川壅而溃,其伤必多,欲使凡百黎元,何所措其手足?此则君开一源,下生百端之变,无不乱者也。
《礼记》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则为善者必惧;爱而不知其恶,则为恶者实繁。
《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然则古人之震怒,将以惩恶,当今之威罚,所以长奸。此非唐、虞之心也,非禹、汤之事也。
《书》曰:“抚我则后,虐我则仇。”荀卿子曰:“君,舟也,民,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故孔子曰:“鱼失水则死,水失鱼犹为水也。”故唐、虞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虑之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国之常也,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至治,岂可得乎?
又政贵有恒,不求屡易。今或责小臣以大体,或责大臣以小事,小臣乘非所据,大臣失其所守,大臣或以小过获罪,小臣或以大体受罚。职非其位,罚非其辜,欲其无私,求其尽力,不亦难乎?
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责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求免祸。大臣苟免,则谲诈萌生。谲诈萌生,则矫伪成俗。矫伪成俗,则不可以臻至治矣。
又委任大臣,欲其尽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则为不尽。若举得其人,何嫌于故旧。若举非其任,何贵于疏远。待之不尽诚信,何以责其忠恕哉!臣虽或有失之,君亦未为得也。
夫上之不信于下,必以为下无可信矣。若必下无可信,则上亦有可疑矣。《礼》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上下相疑,则不可以言至治矣。
当今群臣之内,远在一方,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臣窃思度,未见其人。夫以四海之广,士庶之众,岂无一二可信之人哉?盖信之则无不可,疑之则无可信者,岂独臣之过乎?
夫以一介庸夫结为交友,以身相许,死且不渝,况君臣契合,寄同鱼水。若君为尧、舜,臣为稷、契,岂有遇小事则变志,见小利则易心哉!此虽下之立忠未有明著,亦由上怀不信,待之过薄之所致也。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乎!
以陛下之圣明,以当今之功业,诚能博求时俊,上下同心,则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而六矣。夏、殷、周、汉,夫何足数!”
太宗深嘉纳之。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特进魏征曰:“朕克己为政,仰企前烈。至于积德、累仁、丰功、厚利,四者常以为称首,朕皆庶几自勉。人苦不能自见,不知朕之所行,何等优劣?”
征对曰:“德、仁、功、利,陛下兼而行之。然则内平祸乱,外除戎狄,是陛下之功。安诸黎元,各有生业,是陛下之利。由此言之,功利居多,惟德与仁,愿陛下自强不息,必可致也。”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
司空房玄龄曰:“此为幼主生长深宫,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情伪,治国安危,所以为政多乱。”
太宗曰:“公意推过于主,朕则归咎于臣。夫功臣子弟多无才行,藉祖父资荫遂处大官,德义不修,奢纵是好。主既幼弱,臣又不才,颠而不扶,岂能无乱?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于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此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即家国之庆也。”
太宗又曰:“化及与玄感,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孙,皆反,其故何也?”
岑文本对曰:“君子乃能怀德荷恩, 玄感、 化及之徒,并小人也。古人所以贵君子而贱小人。”
太宗曰:“然。”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三-君臣鉴戒-译文
贞观三年,唐太宗对身边的侍臣说:“君臣本应共同治理乱世,共同承担安危,如果君主能接纳忠言劝谏,臣子能直言进谏,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自古以来都受到重视。如果君主自以为是,臣子不加以纠正,想要不危亡是不可能的。君主失去国家,臣子也不能独自保全自己的家庭。就像隋炀帝暴虐无道,臣子们都不敢说话,最终导致他的过错无人知晓,最终灭亡,虞世基等人不久也被诛杀。前事不远,我和你们怎能不谨慎,不要被后人嘲笑!”
贞观四年,唐太宗谈论隋朝的事情。魏征回答说:“我以前在隋朝时,曾听说有盗贼作乱,隋炀帝命令於士澄去抓捕。只要有嫌疑的人,就严刑拷打,结果有二千多人被冤枉承认是盗贼,并下令在同一天处决。大理丞张元济对此感到奇怪,便去调查情况。发现有六七个人,在盗贼作乱的那天,已经被关押在其他地方,刚被释放出来,也遭到审讯,因受不了痛苦,自己诬陷自己是盗贼。张元济因此进一步调查,发现这二千人中只有九个人行踪不明。有官员认识其中四人,确认他们不是盗贼。但有关部门因为隋炀帝已经下令处决,便没有上奏,结果这四人也被杀了。”唐太宗说:“这不仅是隋炀帝无道,臣子们也没有尽心。应该互相匡正劝谏,不避诛杀,怎么能只做谄媚之事,苟且求取赞誉?君臣如此,怎能不败?我依赖你们共同辅佐,才使得监狱空虚。希望你们始终如一,像今天这样!”
贞观六年,唐太宗对侍臣说:“我听说周朝和秦朝最初得到天下时,情况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周朝只追求善政,积累功德,所以能保持八百年的基业。秦朝却放纵奢靡,喜欢施行刑罚,结果不过两代就灭亡了。这难道不是因为行善者福祚长久,作恶者寿命短暂吗?我又听说桀、纣是帝王,但如果把他们比作普通人,就会觉得是耻辱;颜回、闵子骞是普通人,但如果把他们比作帝王,就会觉得是荣耀。这也是帝王的深耻。我常常以这些事为鉴戒,常常担心自己做得不够,被人嘲笑。”魏征回答说:“我听说鲁哀公对孔子说:‘有个人很健忘,搬家时竟然忘了自己的妻子。’孔子说:‘还有比这更健忘的,我看到桀、纣这样的君主,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希望陛下常常以此为虑,以免被后人嘲笑。”
贞观十四年,唐太宗因为平定了高昌,召见侍臣在两仪殿赐宴,对房玄龄说:“高昌如果不失臣子的礼节,怎么会灭亡?我平定这个国家,心里非常警惕,只有戒除骄奢安逸来自我防范,接纳忠言来自我纠正。罢黜奸邪,任用贤良,不以小人的言论来议论君子,这样谨慎守持,或许能获得安宁。”魏征进言说:“我观察自古以来帝王拨乱反正、创业立国,必定自我戒慎,采纳草野之人的建议,听从忠直之言。天下安定之后,便放纵情欲,喜欢谄媚阿谀,厌恶听到正直的劝谏。张良是汉王的谋臣,等到高祖成为天子,打算废嫡立庶时,张良说:‘今天的事情,不是口舌之争能解决的。’最终不敢再开口进言。何况陛下功德如此盛大,与汉高祖相比,他不足以作为标准。陛下即位十五年,圣德光辉照耀天下,如今又平定了高昌。屡次以国家安危为念,正想任用忠良,开辟直言之路,天下真是幸运。从前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人饮酒,齐桓公对鲍叔牙说:‘何不为我祝寿?’鲍叔牙举杯起身说:‘愿您不要忘记在莒国流亡时的情景,让管仲不要忘记被束缚在鲁国时的情景,让宁戚不要忘记在牛车下吃饭时的情景。’齐桓公离开座位感谢说:‘我和两位大夫如果能不忘记您的话,国家就不会有危险了!’”唐太宗对魏征说:“我一定不敢忘记自己还是平民时的情景,你也不要忘记鲍叔牙的为人。”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征上疏说:
我听说君主是国家的元首,臣子是国家的股肱,君臣同心协力,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国家,如果国家不完整,就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国家。然而,元首虽然尊贵,但也需要手足来形成完整的身体;君主虽然明智,但也需要股肱来治理国家。《礼记》说:‘百姓以君主为心,君主以百姓为体,心庄重则身体舒适,心严肃则容貌恭敬。’《尚书》说:‘元首明智啊!股肱贤良啊!百姓安康啊!’‘元首昏庸啊!股肱懒惰啊!万事败坏啊!’然而,抛弃股肱,只凭自己的心意行事,想要治理好国家,这是闻所未闻的。
君臣相遇,自古以来就是一件难事。就像石头投入水中,千年才能有一次契合,而水投入石头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能够开辟至公之道,发挥天下的作用,内尽心膂,外竭股肱,和谐如盐梅,坚固如金石,不仅仅是因为高位厚禄,而在于礼遇而已。从前周文王在凤凰之墟游玩,袜带松了,环顾左右没有可以帮忙的人,便自己系上。难道周文王的朝廷里没有贤才,圣明的时代没有君子吗?只是知道与不知道,礼遇与不礼遇罢了!因此,伊尹是有莘国的陪嫁臣子;韩信是项羽的逃亡者。殷汤以礼相待,在南巢奠定了王业;汉祖登坛拜将,在垓下成就了帝业。如果夏桀不抛弃伊尹,项羽垂恩于韩信,他们怎么会败掉已经建立的国家,成为灭亡的俘虏呢?还有微子,是骨肉至亲,却在宋国受封;箕子,是良臣,却在周朝陈述《洪范》,孔子称赞他们的仁德,没有人非议他们。《礼记》说:‘鲁穆公问子思:“为旧君服丧,是古礼吗?”子思说:“古代的君子,以礼进人,以礼退人,所以有旧君服丧的礼节。现在的君子,进人时像要把人抱在膝上,退人时像要把人推入深渊。不做战争的发起者,不也很好吗,又何必有旧君服丧的礼节呢?”’齐景公问晏子:‘忠臣如何事君?’晏子回答说:‘有难不死,出亡不送。’齐景公说:‘分封土地给他们,授予爵位给他们,有难不死,出亡不送,这是为什么?’晏子说:‘如果进言被采纳,终身不会有难,臣子何必死呢?如果劝谏被接受,终身不会逃亡,臣子何必送呢?如果进言不被采纳,有难而死,这是枉死;如果劝谏不被接受,逃亡而送,这是假忠。’《春秋左氏传》说:‘崔杼弑杀了齐庄公,晏子站在崔氏门外,有人问他:“你要死吗?”晏子说:“难道只有我的君主吗?我要死吗?”又问:“你要逃亡吗?”晏子说:“难道是我的罪过吗?我要逃亡吗?所以,君主为国家而死,臣子就为他而死;君主为国家逃亡,臣子就为他逃亡。如果君主为自己而死,为自己逃亡,不是他的亲信,谁敢承担呢?”门开了,晏子进去,枕着尸体的大腿哭泣,起身,三次跳跃而出。’孟子说:‘君主把臣子当作手足,臣子就把君主当作腹心;君主把臣子当作犬马,臣子就把君主当作国人;君主把臣子当作粪土,臣子就把君主当作寇仇。’虽然臣子事君没有二心,但去留的节操,应当根据恩情的厚薄来决定,那么作为君主,怎么能对臣子无礼呢?
我私下观察在朝的群臣,担任重要职务的人,有的靠近秦、晋,有的参与国家大计,都是当时的人才,担任重任。虽然责任重大,但如果信任不够,人们就会自我怀疑。人们自我怀疑,就会心怀苟且。心怀苟且,节义就立不起来。节义立不起来,则
名教不兴盛。名教不兴盛,却能够稳固太平的基业,保住七百年的国运,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又听说国家重视和珍惜功臣,不计较过去的过错,与古代圣王相比,没有任何差别。然而,只在大事上宽容,在小事上严厉,临时发怒,难免有爱憎之心,这样不能治理好国家。
君主严格禁令,臣子有时会触犯,何况君主开了先例,臣子必定会变本加厉,河流堵塞而溃决,伤害必然很多,想要让百姓如何安身立命?这就是君主开了一个先例,下面生出百种变化,没有不乱的。
《礼记》说:“爱一个人要知道他的缺点,恨一个人要知道他的优点。”如果恨一个人却不知道他的优点,那么做好事的人必定会害怕;爱一个人却不知道他的缺点,那么做坏事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诗经》说:“君子如果发怒,乱子就会很快停止。”然而古人的震怒是为了惩罚恶行,当今的威罚却是助长奸邪。这不是唐尧、虞舜的心意,也不是夏禹、商汤的做法。
《尚书》说:“安抚我的人就是君主,虐待我的人就是仇敌。”荀子说:“君主是船,百姓是水。水可以载船,也可以翻船。”所以孔子说:“鱼离开水就会死,水失去鱼仍然是水。”所以唐尧、虞舜战战兢兢,一天比一天谨慎。怎么能不深思呢?怎么能不熟虑呢?
把大事委托给大臣,把小事责成给小臣,这是治国的常理,也是治理之道。现在委任官职,却重视大臣而轻视小臣;遇到事情,却信任小臣而怀疑大臣。信任那些轻视的人,怀疑那些重视的人,想要达到至治,怎么可能呢?
再者,政治贵在有恒心,不追求频繁变动。现在有时责成小臣处理大事,有时责成大臣处理小事,小臣占据了不该占据的位置,大臣失去了该守的本分,大臣因为小过错而获罪,小臣因为大事而受罚。职位与才能不符,惩罚与罪过不符,想要他们无私,要求他们尽力,不是很难吗?
小臣不能委以大事,大臣不能责以小罪。任命大官,却追究他们的细小过错,那些刀笔吏顺着旨意,舞文弄法,曲解罪名。大臣自己辩解,就认为他们心里不服罪;不辩解,就认为他们所犯的罪都是事实。进退两难,无法自明,只能苟且求免祸。大臣苟且求免,谲诈就会萌生。谲诈萌生,矫伪就会成为风气。矫伪成俗,就无法达到至治了。
再者,委任大臣,希望他们尽力,如果每个官员都有所避忌不敢说话,那就是不尽职。如果举荐的人合适,何必在乎他是故旧。如果举荐的人不合适,何必看重他是疏远的人。对待他们不够诚信,怎么能要求他们忠恕呢?臣子虽然有失职之处,君主也未必做得对。
君主不信任臣子,必定认为臣子不可信。如果臣子真的不可信,那么君主也有可疑之处。《礼记》说:“君主怀疑,百姓就会迷惑。臣子难以了解,君主就会劳苦。”上下互相怀疑,就无法谈论至治了。
当今的群臣中,远在地方,流言三次传来而不动摇的人,我私下思量,还没有见到这样的人。以四海之广,士庶之众,难道没有一两个可信的人吗?信任他们就没有什么不可以,怀疑他们就没有可信的人,这难道只是臣子的过错吗?
一个普通人结交朋友,以身相许,至死不变,何况君臣之间,关系如同鱼水。如果君主是尧、舜,臣子是稷、契,怎么会因为小事而改变志向,见到小利而改变心意呢?这虽然是因为臣子没有明显的忠诚表现,也是因为君主心怀不信任,对待他们过于刻薄所致。这难道是君主以礼待臣,臣子以忠事君吗?
以陛下的圣明,以当今的功业,如果能够广泛寻求贤才,上下同心,那么三皇可以追及,五帝可以俯就。夏、商、周、汉,又算得了什么!
太宗非常赞赏并采纳了这些意见。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特进魏征说:“我克制自己治理国家,仰慕前代的功业。至于积德、累仁、丰功、厚利,这四者我常常认为是首要的,我都尽力自勉。人们苦于不能自知,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优劣如何?”
魏征回答说:“德、仁、功、利,陛下都兼而有之。然而,内平祸乱,外除戎狄,这是陛下的功业。安抚百姓,使他们各有生计,这是陛下的利益。由此看来,功利居多,至于德与仁,希望陛下自强不息,必定可以达到。”
贞观十七年,太宗对侍臣说:“自古以来,开创基业的君主,到了子孙后代大多混乱,这是为什么?”
司空房玄龄说:“这是因为幼主生长在深宫,从小就过着富贵生活,不了解人间的真假,不懂得治国的安危,所以为政多乱。”
太宗说:“你把责任推给君主,我则归咎于臣子。功臣子弟大多没有才能和德行,凭借祖辈的资历和荫庇而位居高官,不修德义,只追求奢侈放纵。君主年幼软弱,臣子又没有才能,国家倾覆而不扶持,怎么能不乱呢?隋炀帝记录宇文述在藩国的功劳,提拔化及到高位,化及不思报效,反而弑君叛逆。这不是臣子的过错吗?我说这些话,是希望你们告诫子弟,使他们不要犯错,这就是家国之福。”
太宗又说:“化及和玄感,都是隋朝大臣受恩深厚的子孙,却都反叛了,这是什么原因?”
岑文本回答说:“君子才能怀德报恩,玄感、化及这些人,都是小人。古人之所以重视君子而轻视小人。”
太宗说:“是的。”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三-君臣鉴戒-注解
贞观:唐太宗李世民的年号,代表唐朝的鼎盛时期。
太宗:即唐太宗李世民,唐朝第二位皇帝,以其开明的政治和文治武功著称。
隋炀帝:隋朝的第二位皇帝杨广,以其暴政和奢侈生活闻名,导致隋朝迅速灭亡。
虞世基:隋朝官员,因直言进谏而被隋炀帝杀害。
魏征:唐太宗时期的名臣,以直言进谏著称。
大理丞:古代官名,负责司法审判的官员。
张元济:隋朝官员,曾任大理丞,以公正执法著称。
周、秦:周朝和秦朝,分别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朝代,周朝以礼乐治国,秦朝以法治国。
桀、纣:夏朝末代君主桀和商朝末代君主纣,均以暴政著称。
颜、闵:颜回和闵损,均为孔子的弟子,以德行著称。
高昌:古代西域国家,位于今新疆吐鲁番地区。
房玄龄:唐太宗时期的名臣,参与制定了许多重要的政策和制度。
齐桓公:春秋时期齐国君主,以任用贤臣管仲而闻名。
管仲:春秋时期齐国著名政治家,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鲍叔牙:春秋时期齐国大臣,以推荐管仲而闻名。
宁戚:春秋时期齐国大臣,以忠诚著称。
伊尹:商朝著名政治家,辅佐商汤建立商朝。
韩信:西汉著名将领,辅佐刘邦建立汉朝。
微子:商朝末代君主纣的兄长,因不满纣的暴政而离开商朝。
箕子:商朝末代君主纣的叔父,因不满纣的暴政而离开商朝。
仲尼:即孔子,中国古代著名思想家、教育家。
鲁穆公:春秋时期鲁国君主。
子思:孔子的孙子,儒家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
齐景公:春秋时期齐国君主。
晏子:春秋时期齐国著名政治家,以智慧和忠诚著称。
崔杼:春秋时期齐国大臣,曾弑杀齐庄公。
孟子:中国古代著名思想家,儒家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
名教:指儒家的伦理道德教育,强调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伦关系的规范和秩序。
太平之基:指国家长治久安的基础。
七百之祚:指国家长久的国运,祚指国运、福祚。
唐、虞:唐尧和虞舜,古代传说中的圣君,代表理想的政治和道德典范。
禹、汤:夏禹和商汤,古代圣君,代表治水和开国的功绩。
荀卿子:即荀子,战国时期儒家学者,主张性恶论,强调礼法的重要性。
稷、契:稷是周朝的始祖,契是商朝的始祖,代表古代贤臣。
三皇、五帝:三皇指伏羲、神农、黄帝,五帝指少昊、颛顼、帝喾、尧、舜,代表上古的圣君。
夏、殷、周、汉:指夏朝、商朝、周朝和汉朝,代表中国古代的主要朝代。
岑文本:唐太宗时期的名臣,以文学和政治才能著称。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三-君臣鉴戒-评注
这段文本主要记录了唐太宗李世民与大臣们的对话,内容涉及君臣关系、治国理念以及历史教训。通过这些对话,可以看出唐太宗对历史经验的深刻反思和对治国之道的深思熟虑。
首先,唐太宗强调了君臣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他认为,君主和臣子应该共同承担国家的治乱安危,君主应纳忠谏,臣子应进直言,这样才能实现君臣合契,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这种思想体现了唐太宗对君臣关系的深刻理解,也反映了他对历史教训的重视。
其次,唐太宗通过对隋炀帝暴政的反思,指出了君主自贤、臣子不匡正的危害。他认为,如果君主自以为是,臣子不敢进谏,国家必然会走向危亡。这种观点不仅是对隋炀帝暴政的批判,也是对唐太宗自身治国理念的反思。
再次,唐太宗通过对周、秦两朝的比较,强调了为善者福祚延长、为恶者降年不永的道理。他认为,周朝之所以能够延续八百年,是因为周王积功累德,而秦朝之所以二世而亡,是因为秦朝君主恣意奢淫、好行刑罚。这种历史观反映了唐太宗对治国之道的深刻理解。
此外,唐太宗还通过对桀、纣、颜、闵的比较,指出了帝王的深耻。他认为,桀、纣虽然是帝王,但他们的行为却不如匹夫颜、闵,这是帝王的耻辱。这种观点反映了唐太宗对自身行为的严格要求,也体现了他对历史教训的深刻反思。
最后,唐太宗通过对高昌灭亡的反思,强调了戒骄逸、纳忠谏的重要性。他认为,高昌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其君主失臣礼,而他自己平定了高昌后,深感危惧,因此要戒骄逸、纳忠谏,以保国家长治久安。这种思想体现了唐太宗对治国之道的深刻理解。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唐太宗与大臣们的对话,展现了唐太宗对历史教训的深刻反思和对治国之道的深思熟虑。这些对话不仅反映了唐太宗的政治智慧,也体现了他对君臣关系、治国理念的深刻理解。通过这些对话,我们可以看出唐太宗作为一位明君,对国家的长治久安有着深刻的思考和坚定的信念。
这段文本出自唐代的政治文献,主要讨论了君臣关系、政治治理和国家长治久安的问题。文本通过引用古代经典和圣贤的言论,强调了名教的重要性,认为名教不兴则国家难以长治久安。作者指出,国家的治理需要君臣之间的信任和合作,君主应当宽严相济,既不能过于宽松,也不能过于严苛。
文本中引用了《礼记》、《诗经》、《尚书》等经典文献,强调了君主应当以德治国,宽严相济,不能因小失大。作者还引用了荀子的比喻,将君主比作舟,民众比作水,强调了民众对国家的重要性。同时,作者批评了当时政治中的一些弊端,如大臣和小臣之间的职责不清,导致政治混乱。
文本还讨论了君臣之间的信任问题,认为君主如果对臣下不信任,臣下也会对君主产生怀疑,导致上下相疑,国家难以治理。作者呼吁君主应当博求贤才,上下同心,才能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
最后,文本通过唐太宗与魏征、房玄龄、岑文本的对话,进一步讨论了君臣关系和国家的治理问题。唐太宗认为,国家的乱象不仅在于君主的无能,也在于臣下的不才。他呼吁臣下要戒勖子弟,使无愆过,以实现家国的长治久安。
总体而言,这段文本具有深刻的政治哲学内涵,强调了君臣关系、政治治理和国家长治久安的重要性。通过引用古代经典和圣贤的言论,作者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政治见解,对后世的政治思想和实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