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吴兢(670年—749年),唐代史学家,曾任史官,以编撰史书闻名。他秉笔直书,注重史实,深受后世推崇。
年代:编撰于唐代开元年间(8世纪初)。
内容简要:《贞观政要》是一部记录唐太宗贞观年间(627年—649年)治国理政经验的政论著作。全书共10卷40篇,内容涵盖君臣关系、选贤任能、纳谏、节俭、法治等方面,总结了贞观之治的成功经验,为后世统治者提供了重要的治国参考,被誉为“帝王教科书”。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一-论政体-原文
贞观初,太宗谓萧瑀曰:“朕少好弓矢,自谓能尽其妙。近得良弓十数,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也。’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正,则脉理皆邪,弓虽刚劲而遣箭不直,非良弓也。’朕始悟焉。朕以弧矢定四方,用弓多矣,而犹不得其理。况朕有天下之日浅,得为理之意,固未及于弓,弓犹失之,而况于理乎?”自是诏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每召见,皆赐坐与语,询访外事,务知百姓利害、政教得失焉。
贞观元年,太宗谓黄门侍郎王珪曰:“中书所出诏敕,颇有意见不同,或兼错失而相正以否。元置中书、门下,本拟相防过误。人之意见,每或不同,有所是非,本为公事。或有护己之短,忌闻其失,有是有非,衔以为怨。或有苟避私隙,相惜颜面,知非政事,遂即施行。难违一官之小情,顿为万人之大弊。此实亡国之政,卿辈特须在意防也。隋日内外庶官,政以依违,而致祸乱,人多不能深思此理。当时皆谓祸不及身,面从背言,不以为患。后至大乱一起,家国俱丧,虽有脱身之人,纵不遭刑戮,皆辛苦仅免,甚为时论所贬黜。卿等特须灭私徇公,坚守直道,庶事相启沃,勿上下雷同也。”
贞观二年,太宗问黄门侍郎王珪曰:“近代君臣治国,多劣于前古,何也?”对曰:“古之帝王为政,皆志尚清静,以百姓之心为心。近代则唯损百姓以适其欲,所任用大臣,复非经术之士。汉家宰相,无不精通一经,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经决定,由是人识礼教,治致太平。近代重武轻儒,或参以法律,儒行既亏,淳风大坏。”太宗深然其言。自此百官中有学业优长,兼识政体者,多进其阶品,累加迁擢焉。
贞观三年,太宗谓侍臣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擢才而居,委任实重。诏敕如有不稳便,皆须执论。比来惟觉阿旨顺情,唯唯苟过,遂无一言谏诤者,岂是道理?若惟署诏敕、行文书而已,人谁不堪?何烦简择,以相委付?自今诏敕疑有不稳便,必须执言,无得妄有畏惧,知而寝默。”
贞观四年,太宗问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克己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论事,宿卫之士,传飧而食,虽性非仁明,亦是励精之主。”太宗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此人性至察而心不明。夫心暗则照有不通,至察则多疑于物。又欺孤儿寡妇以得天下,恒恐群臣内怀不服,不肯信任百司,每事皆自决断,虽则劳神苦形,未能尽合于理。朝臣既知其意,亦不敢直言,宰相以下,惟即承顺而已。朕意则不然,以天下之广,四海之众,千端万绪,须合变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筹画,于事稳便,方可奏行。岂得以一日万机,独断一人之虑也。且日断十事,五条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岂如广任贤良,高居深视,法令严肃,谁敢为非?”因令诸司,若诏敕颁下有未稳便者,必须执奏,不得顺旨便即施行,务尽臣下之意。
贞观五年,太宗谓侍臣曰:“治国与养病无异也。病人觉愈,弥须将护,若有触犯,必至殒命。治国亦然,天下稍安,尤须兢慎,若便骄逸,必至丧败。今天下安危,系之于朕,故日慎一日,虽休勿休。然耳目股肱,寄于卿辈,既义均一体。宜协力同心,事有不安,可极言无隐。傥君臣相疑,不能备尽肝膈,实为国之大害也。”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看古之帝王,有兴有衰,犹朝之有暮,皆为敝其耳目,不知时政得失,忠正者不言,邪谄者日进,既不见过,所以至于灭亡。朕既在九重,不能尽见天下事,故布之卿等,以为朕之耳目。莫以天下无事,四海安宁,便不存意。可爱非君,可畏非民。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魏征对曰:“自古失国之主,皆为居安忘危,处治忘乱,所以不能长久。今陛下富有四海,内外清晏,能留心治道,常临深履薄,国家历数,自然灵长。臣又闻古语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以为可畏,诚如圣旨。”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古人云:‘危而不持,颠而不扶,焉用彼相?’君臣之义,得不尽忠匡救乎?朕尝读书,见桀杀关龙逄,汉诛晁错,未尝不废书叹息。公等但能正词直谏,裨益政教,终不以犯颜忤旨,妄有诛责。朕比来临朝断决,亦有乖于律令者。公等以为小事,遂不执言。凡大事皆起于小事,小事不论,大事又将不可救,社稷倾危,莫不由此。隋主残暴,身死匹夫之手,率土苍生,罕闻嗟痛。公等为朕思隋氏灭亡之事,朕为公等思龙逄、晁错之诛,君臣保全,岂不美哉!”
贞观七年,太宗与秘书监魏征从容论自古理政得失,因曰:“当今大乱之后,造次不可致化。”征曰:“不然,凡人在危困,则忧死亡;忧死亡,则思化;思化,则易教。然则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也。”太宗曰:“善人为邦百年,然后胜残去杀。大乱之后,将求致化,宁可造次而望乎?”征曰:“此据常人,不在圣哲。若圣哲施化,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期月而可,信不为难,三年成功,犹谓其晚。”太宗以为然。封德彝等对曰:“三代以后,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 皆欲化而不能, 岂能化而不欲?若信魏征所说,恐败乱国家
征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于当时所理,化之而已。考之载籍,可得而知。昔黄帝与蚩尤七十余战,其乱甚矣,既胜之后,便致太平。九黎乱德,颛顼征之,既克之后,不失其化。桀为乱虐,而汤放之,在汤之代,既致太平。纣为无道,武王伐之,成王之代,亦致太平。若言人渐浇讹,不及纯朴,至今应悉为鬼魅,宁可复得而教化耶?”德彝等无以难之,然咸以为不可。
太宗每力行不倦,数年间,海内康宁,突阙破灭,因谓群臣曰:“贞观初,人皆异论,云当今必不可行帝道、王道,惟魏征劝我。既从其言,不过数载,遂得华夏安宁,远戎宾服。突厥自古以来常为中国勍敌,今酋长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使我遂至于此,皆魏征之力也。”顾谓征曰:“玉虽有美质,在于石间,不值良工琢磨,与瓦砾不别。若遇良工,即为万代之宝。朕虽无美质,为公所切磋,劳公约朕以仁义,弘朕以道德,使朕功业至此,公亦足为良工尔。”
贞观八年,太宗谓侍臣曰:“隋时百姓纵有财物,岂得保此?自朕有天下已来,存心抚养,无有所科差,人人皆得营生,守其资财,即朕所赐。向使朕科唤不已,虽数资赏赐,亦不如不得。”魏征对曰:“尧、舜在上,百姓亦云‘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含哺鼓腹,而云‘帝何力’于其间矣。今陛下如此含养,百姓可谓日用而不知。”
又奏称:“晋文公出田,逐兽于砀,入大泽,迷不知所出。其中有渔者,文公谓曰:‘我,若君也,道将安出?我且厚赐若。’渔者曰:‘臣愿有献。’文公曰:‘出泽而受之。’于是送出泽。文公曰:‘今子之所欲教寡人者,何也?愿受之。’渔者曰:‘鸿鹄保河海,厌而徙之小泽,则有矰丸之忧。鼋鼍保深渊,厌而出之浅渚, 必有钓射之忧。 今君出兽砀,入至此,何行之太远也?’文公曰:‘善哉!’谓从者记渔者名。渔者曰:‘君何以名?君尊天事地,敬社稷,保四国,慈爱万民,薄赋敛,轻租税,臣亦与焉。君不尊天,不事地,不敬社稷,不固四海,外失礼于诸侯,内逆民心,一国流亡,渔者虽有厚赐,不得保也。’遂辞不受。”太宗曰:“卿言是也。”
贞观九年,太宗谓侍臣曰:“往昔初平京师,宫中美女珍玩无院不满。炀帝意犹不足,征求无已,兼东西征讨,穷兵黩武,百姓不堪,遂致亡灭。此皆朕所目见,故夙夜孜孜,惟欲清净,使天下无事。遂得徭役不兴,年谷丰稔,百姓安乐。夫治国犹如栽树,本根不摇,则枝叶茂荣。君能清净,百姓何得不安乐乎?”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侍臣曰:“或君乱于上,臣治于下;或臣乱于下,君治于上。二者苟逢,何者为甚?”特进魏征对曰:“君心治,则照见下非。诛一劝百,谁敢不畏威尽力?若昏暴于上,忠谏不从,虽百里奚、伍子胥之在虞、吴,不救其祸,败亡亦继。”太宗曰:“必如此,齐文宣昏暴,杨遵彦以正道扶之得治,何也?”征曰:“遵彦弥缝暴主,救治苍生,才得免乱,亦甚危苦。与人主严明,臣下畏法,直言正谏,皆见信用,不可同年而语也。”
贞观十九年,太宗谓侍臣曰:“朕观古来帝王,骄矜而取败者,不可胜数。不能远述古昔,至如晋武平吴、隋文伐陈已后,心逾骄奢,自矜诸己,臣下不复敢言,政道因兹弛紊。朕自平定突厥、破高丽已后,兼并铁勒,席卷沙漠,以为州县,夷狄远服,声教益广。朕恐怀骄矜,恒自抑折,日旰而食,坐以待晨。每思臣下有谠言直谏,可以施于政教者,当拭目以师友待之。如此,庶几于时康道泰尔。”
太宗自即位之始,霜旱为灾,米谷踊贵,突厥侵扰,州县骚然。帝志在忧人,锐精为政,崇尚节俭,大布恩德。是时,自京师及河东、河南、陇右,饥馑尤甚,一匹绢才得一斗米。百姓虽东西逐食,未尝嗟怨,莫不自安。至贞观三年,关中丰熟,咸自归乡,竟无一人逃散。其得人心如此。加以从谏如流,雅好儒术,孜孜求士,务在择官,改革旧弊,兴复制度,每因一事,触类为善。初,息隐、海陵之党,同谋害太宗者数百千人,事宁,复引居左右近侍,心术豁然,不有疑阻。时论以为能断决大事,得帝王之体。深恶官吏贪浊,有枉法受财者,必无赦免。在京流外有犯赃者,皆遣执奏,随其所犯,置以重法。由是官吏多自清谨。制驭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迹,无敢侵欺细人。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又频致丰稔,米斗三四钱,行旅自京师至于岭表,自山东至于沧海,皆不赍粮,取给于路。入山东村落,行客经过者,必厚加供待,或发时有赠遗。此皆古昔未有也。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一-论政体-译文
贞观初年,唐太宗对萧瑀说:“我年轻时喜欢弓箭,自认为能完全掌握它的奥妙。最近得到了十几把好弓,拿给制弓的工匠看。工匠却说:‘这些都不是好材料。’我问他原因,工匠说:‘木头的中心不正,纹理就会歪斜,弓虽然刚劲有力,但射出的箭不直,所以不是好弓。’我这才明白过来。我用弓箭平定四方,用过很多弓,却还是不懂其中的道理。何况我拥有天下的时间还短,对于治理国家的道理,还远不如对弓箭的理解,连弓箭都弄不明白,更何况治理国家呢?”从此,太宗下令五品以上的京官轮流在中书内省值夜,每次召见他们,都赐座并和他们交谈,询问外面的情况,务必了解百姓的疾苦和政教的得失。
贞观元年,太宗对黄门侍郎王珪说:“中书省起草的诏令,常常有不同的意见,有时还会有错误,需要互相纠正。原本设置中书省和门下省,就是为了防止错误。人的意见常常不同,有对有错,这都是为了公事。但有些人会护短,忌讳听到自己的过失,有对有错,却心怀怨恨。有些人为了避开私人矛盾,顾及面子,明知不是政事,却还是执行了。为了不违背一个官员的小情面,却造成了万人的大弊端。这实在是亡国的政治,你们一定要特别注意防范。隋朝时,内外官员都依违行事,导致祸乱,人们大多不能深思这个道理。当时大家都认为祸患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表面上顺从,背地里却议论纷纷,不以为患。后来大乱一起,家国都灭亡了,即使有逃脱的人,即使没有遭受刑罚,也都只是勉强幸免,被当时的舆论所贬斥。你们一定要消除私心,坚守正道,互相启发,不要上下雷同。”
贞观二年,太宗问黄门侍郎王珪:“近代的君臣治理国家,大多不如古代,为什么呢?”王珪回答说:“古代的帝王治理国家,都崇尚清静,以百姓的心为心。近代的帝王却只损害百姓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任用的大臣,也不是精通经学的人。汉朝的宰相,无不精通一部经典,朝廷如果有疑难之事,都会引用经典来决定,因此人们懂得礼教,国家治理得太平。近代却重武轻儒,或者参用法律,儒家的行为已经败坏,淳朴的风气也大大破坏了。”太宗深以为然。从此,百官中有学业优秀、懂得政体的人,大多被提升官阶,多次得到升迁。
贞观三年,太宗对侍臣说:“中书省和门下省是机要部门,选拔人才担任,责任重大。诏令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都必须坚持讨论。近来只觉得他们迎合旨意,顺从情面,唯唯诺诺地敷衍过去,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直言进谏,这难道是道理吗?如果只是签署诏令、执行文书,谁不能胜任?何必还要精心挑选,委以重任呢?从今以后,诏令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必须坚持直言,不要妄自畏惧,明知不对却保持沉默。”
贞观四年,太宗问萧瑀:“隋文帝是什么样的君主?”萧瑀回答说:“他克制自己,恢复礼制,勤劳政务,每次上朝,有时到太阳偏西,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召来讨论政事,宿卫的士兵也传餐而食,虽然他的性格不够仁明,但也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君主。”太宗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人性格极其精明,但内心不明。内心不明则洞察力不足,过于精明则多疑。他还欺负孤儿寡妇来夺取天下,总是担心群臣内心不服,不肯信任百官,每件事都自己决断,虽然劳神费力,却未必合乎道理。朝臣们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敢直言,宰相以下的官员,只是顺从罢了。我的想法却不同,天下如此广大,四海如此众多,事务千头万绪,必须灵活变通,都交给百官商量,宰相筹划,事情稳妥了,才能奏请执行。怎么能以一人之力,独断万机呢?而且一天决断十件事,五件不中,中了的固然好,不中的怎么办?日积月累,年复一年,错误越来越多,不灭亡还等什么?不如广泛任用贤良,居高临下,法令严肃,谁敢为非作歹?”于是下令各司,如果诏令颁布后有不妥当的地方,必须坚持上奏,不得顺从旨意便立即执行,务必尽到臣下的责任。
贞观五年,太宗对侍臣说:“治理国家和养病没有什么区别。病人感觉好转了,更需要小心护理,如果稍有触犯,必定会丧命。治理国家也是如此,天下稍微安定,尤其需要谨慎,如果骄傲放纵,必定会导致失败。如今天下的安危,系于我一人,所以我一天比一天谨慎,即使休息也不敢懈怠。然而我的耳目和股肱,都寄托在你们身上,我们既然是一体的,就应该同心协力,事情有不妥的地方,可以直言不讳。如果君臣之间互相猜疑,不能推心置腹,实在是国家的大害。”
贞观六年,太宗对侍臣说:“看古代的帝王,有兴盛有衰亡,就像一天有早晨有黄昏一样,都是因为闭塞了耳目,不知道时政的得失,忠正的人不说话,邪佞的人却天天进谗言,既然看不到过错,所以导致灭亡。我身在九重深宫,不能完全了解天下的事情,所以把你们当作我的耳目。不要以为天下无事,四海安宁,就不放在心上。可爱的不是君主,可畏的不是百姓。天子如果有道,百姓就会推举他为君主;如果无道,百姓就会抛弃他,这实在是可畏的。”魏征回答说:“自古以来,失去国家的君主,都是因为居安忘危,处治忘乱,所以不能长久。如今陛下拥有四海,内外清平,能够留心治道,常常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国家的命运自然会长久。我又听说古语说:‘君主是船,百姓是水。水能载船,也能覆船。’陛下认为可畏,确实如圣旨所言。”
贞观六年,太宗对侍臣说:“古人说:‘危险时不扶持,跌倒时不扶起,还要宰相做什么?’君臣之间的道义,难道不应该尽忠匡救吗?我曾经读书,看到夏桀杀关龙逄,汉朝诛杀晁错,每次都不禁放下书叹息。你们只要能直言进谏,有益于政教,我绝不会因为你们冒犯我的威严、违背我的旨意而妄加诛责。我近来在朝堂上决断事务,也有违背律令的地方。你们认为是小事,就不坚持进言。凡是大事情都是从小事开始的,小事不讨论,大事就无法挽救,国家的倾覆,往往由此而来。隋炀帝残暴,最终死在匹夫之手,天下百姓,很少为他哀痛。你们为我思考隋朝灭亡的事情,我为你们思考关龙逄、晁错被诛杀的事情,君臣保全,岂不是美事!”
贞观七年,太宗与秘书监魏征从容讨论自古以来治理国家的得失,太宗说:“当今大乱之后,仓促之间难以实现教化。”魏征说:“不然,人在危难困苦时,就会担忧死亡;担忧死亡,就会思考教化;思考教化,就容易接受教育。所以乱世之后容易教化,就像饥饿的人容易接受食物一样。”太宗说:“善人治理国家百年,才能消除残暴、停止杀戮。大乱之后,想要实现教化,难道可以仓促之间就期望成功吗?”魏征说:“这是针对普通人而言,不适用于圣哲。如果圣哲施行教化,上下同心,人们响应如回声,不疾而速,一个月就可以见效,三年成功,还觉得太晚。”太宗认为他说得对。封德彝等人却说:“三代以后,人心逐渐浇薄,所以秦朝任用法律,汉朝杂用霸道,都是想要教化却做不到,怎么能教化而不想要呢?如果相信魏征的话,恐怕会败坏国家。”
魏征说:“五帝、三王,并没有改变人民而进行教化。实行帝道就成为帝,实行王道就成为王,关键在于当时所治理的方式,进行教化而已。考察历史记载,可以得知。从前黄帝与蚩尤打了七十多场战争,天下大乱,但胜利之后,便实现了太平。九黎扰乱德行,颛顼征讨他们,战胜之后,没有失去教化。桀暴虐无道,汤放逐了他,在汤的时代,实现了太平。纣王无道,武王讨伐他,成王的时代,也实现了太平。如果说人逐渐变得狡诈,不如纯朴,那么到现在应该都变成鬼魅了,怎么可能再进行教化呢?”德彝等人无法反驳,但都认为不可行。
太宗每次努力不懈,几年之间,国内安宁,突厥被灭,于是对群臣说:“贞观初年,人们都有不同的意见,说现在一定不能实行帝道、王道,只有魏征劝我。听从了他的话,不过几年,就实现了华夏的安宁,远方的戎狄也来归顺。突厥自古以来一直是中国的强敌,现在他们的酋长都带着刀守卫,部落都穿上了汉服。我能达到这个地步,都是魏征的功劳。”回头对魏征说:“玉虽然有美好的质地,但在石头中间,如果没有好的工匠雕琢,就和瓦砾没有区别。如果遇到好的工匠,就能成为万代的宝物。我虽然没有美好的质地,但被你雕琢,你用仁义来约束我,用道德来弘扬我,使我的功业达到这个地步,你也足以称为好的工匠了。”
贞观八年,太宗对侍臣说:“隋朝时百姓即使有财物,怎么能保住呢?自从我拥有天下以来,用心抚养百姓,没有征收赋税,人人都能谋生,守住自己的财产,这就是我赐予的。如果我一直征收赋税,即使多次赏赐,也不如不征收。”魏征回答说:“尧、舜在位时,百姓也说‘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吃饱喝足,却说‘帝有什么功劳’在其中。现在陛下如此养育百姓,百姓可以说是日用而不知。”
魏征又上奏说:“晋文公外出打猎,追逐野兽到了砀山,进入大泽,迷失了方向。其中有一个渔夫,文公对他说:‘我是你的君主,路该怎么走?我会重重赏赐你。’渔夫说:‘臣愿意献上一言。’文公说:‘出了大泽再接受。’于是渔夫送他出了大泽。文公说:‘现在你想教我什么?我愿意接受。’渔夫说:‘鸿鹄在河海中生活,厌倦了迁徙到小泽,就会有被箭射中的危险。鼋鼍在深渊中生活,厌倦了游到浅滩,就会有被钓射的危险。现在君主从砀山追逐野兽,到了这里,为什么走得太远了呢?’文公说:‘说得好!’命令随从记下渔夫的名字。渔夫说:‘君主为什么要记我的名字?君主尊天事地,敬社稷,保四国,慈爱万民,薄赋敛,轻租税,臣也参与其中。君主不尊天,不事地,不敬社稷,不固四海,外失礼于诸侯,内逆民心,一国流亡,渔夫即使有厚赐,也无法保住。’于是辞谢不受。”太宗说:“你说得对。”
贞观九年,太宗对侍臣说:“过去刚平定京师时,宫中美女和珍宝没有一处不满。炀帝还不满足,不断征求,再加上东西征讨,穷兵黩武,百姓无法忍受,最终导致灭亡。这都是我亲眼所见的,所以我日夜努力,只希望清净,使天下无事。于是徭役不再兴起,年谷丰收,百姓安乐。治国就像种树,根不动摇,枝叶就会茂盛。君主能清净,百姓怎么会不安乐呢?”
贞观十六年,太宗对侍臣说:“有时君主在上乱政,臣子在下治理;有时臣子在下乱政,君主在上治理。这两种情况如果遇到,哪一种更严重?”特进魏征回答说:“君主心治,就能照见下面的错误。诛杀一个,劝诫百个,谁敢不畏惧威势尽力?如果君主昏暴,忠谏不被听从,即使有百里奚、伍子胥在虞、吴,也无法挽救祸患,败亡也会接踵而至。”太宗说:“如果是这样,齐文宣昏暴,杨遵彦以正道扶持他得以治理,为什么呢?”魏征说:“杨遵彦弥补暴主的过失,救治苍生,才得以免于混乱,但也非常危险和辛苦。与君主严明,臣下畏惧法律,直言正谏,都被信任,不可同日而语。”
贞观十九年,太宗对侍臣说:“我观察自古以来帝王,因骄傲自满而失败的,不可胜数。不能远述古代,就像晋武帝平定吴国、隋文帝讨伐陈国之后,心越来越骄奢,自以为是,臣下不敢再进言,政道因此松弛混乱。我自从平定突厥、攻破高丽之后,兼并铁勒,席卷沙漠,设立州县,夷狄远服,声教更加广泛。我恐怕自己怀有骄傲之心,常常自我抑制,日落后才吃饭,坐着等待天亮。每次想到臣下有直言进谏,可以用于政教的,应当擦亮眼睛以师友对待他们。这样,或许能够实现时康道泰。”
太宗自即位之初,霜旱成灾,米价飞涨,突厥侵扰,州县动荡。皇帝心系百姓,专心治国,崇尚节俭,广施恩德。当时,从京师到河东、河南、陇右,饥荒尤为严重,一匹绢只能换一斗米。百姓虽然四处觅食,但没有抱怨,都感到安心。到了贞观三年,关中丰收,百姓都回到家乡,竟无一人逃散。他得人心如此。再加上他善于纳谏,喜好儒术,孜孜不倦地求贤,致力于选拔官员,改革旧弊,复兴制度,每因一事,触类旁通,做到善政。起初,息隐、海陵的党羽,同谋害太宗的有数百千人,事情平息后,太宗又引他们为左右近侍,心胸豁达,没有猜疑。当时舆论认为他能决断大事,具备帝王的风范。他深恶官吏贪污,有枉法受贿的,必不赦免。在京外有犯赃的,都派人执奏,根据其罪行,处以重法。因此官吏大多清廉谨慎。他制驭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徒,都畏惧威势,不敢侵欺平民。商旅在野外住宿,不再有盗贼,监狱常常空着,马牛遍布田野,外门不闭。又频繁丰收,米价每斗三四钱,行旅从京师到岭南,从山东到沧海,都不用带粮食,路上可以取用。进入山东村落,行客经过的,必定厚加款待,有时还会赠送礼物。这些都是古所未有的。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一-论政体-注解
贞观:唐太宗李世民的年号,贞观之治被视为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政治和文化高峰。
萧瑀:唐朝初年的大臣,曾任宰相,以直言敢谏著称。
弓工:古代专门制作弓箭的工匠,对弓箭的材料、工艺有深入了解。
中书内省:唐朝中央政府的核心机构之一,负责起草诏令、处理政务。
黄门侍郎:唐朝官职,属于门下省,负责皇帝的文书传递和礼仪事务。
王珪:唐朝大臣,曾任黄门侍郎,以学识渊博、直言敢谏闻名。
隋文帝:隋朝开国皇帝杨坚,以节俭勤政著称,但其统治后期因多疑和独断导致政治腐败。
魏征:唐太宗时期的重要政治家,以直言进谏著称,对贞观之治的形成有重要影响。
关龙逄:夏朝末年的忠臣,因劝谏夏桀而被杀。
晁错:西汉时期的政治家,因主张削藩而被汉景帝诛杀。
秘书监:唐朝官职,负责管理宫廷文书和典籍。
封德彝:唐朝大臣,曾任宰相,以谨慎持重著称。
五帝、三王:五帝通常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和武王。这些人物在中国古代被视为理想的君主,他们的统治被认为是道德和智慧的典范。
黄帝与蚩尤:黄帝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始祖之一,蚩尤则是与之对抗的部落首领。黄帝与蚩尤的战争象征着古代部落间的冲突与统一。
九黎:九黎是古代中国的一个部落,常与黄帝的部落发生冲突。
桀、汤、纣、武王:桀是夏朝的最后一位君主,以暴政著称;汤是商朝的开国君主,以仁政闻名;纣是商朝的最后一位君主,以荒淫无道著称;武王是周朝的开国君主,以推翻纣王暴政而闻名。
晋文公:春秋时期晋国的君主,以贤明著称。
炀帝:隋朝的第二位皇帝,以奢侈和暴政著称,导致隋朝的灭亡。
齐文宣、杨遵彦:齐文宣是北齐的皇帝,杨遵彦是其重要官员,以正直和智慧著称。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贞观政要-卷一-论政体-评注
这段文字选自《贞观政要》,记录了唐太宗李世民与大臣们的对话,展现了贞观时期的政治理念和治国方略。唐太宗以弓为喻,反思自己在治国理政中的不足,强调虚心听取意见、广纳贤才的重要性。他通过弓工对弓材的评判,领悟到治国如制弓,必须注重根本,不能只看表面。这种以小见大的思维方式,体现了唐太宗对治国之道的深刻理解。
唐太宗在与王珪的对话中,批评了隋朝政治的弊端,指出隋文帝虽然勤政,但因心不明、多疑独断,导致朝臣不敢直言,最终酿成祸乱。唐太宗主张广任贤良,委任百司,强调君臣之间的信任与合作。这种开放的政治态度,为贞观之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与魏征的对话中,唐太宗进一步探讨了治国的艰难与责任。他以养病为喻,强调治国如治病,稍有不慎便可能导致国家衰败。魏征则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比喻,提醒唐太宗要时刻警惕民心的向背。这种君臣之间的坦诚交流,展现了贞观时期政治生态的清明与开明。
唐太宗还以历史为鉴,反思了桀杀关龙逄、汉诛晁错的悲剧,强调君臣之间应尽忠匡救,避免因小事而酿成大祸。他鼓励大臣们直言敢谏,认为只有通过不断的批评与改进,才能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这种以史为鉴、勇于自我反思的精神,是贞观之治得以实现的重要原因。
总体而言,这段文字不仅记录了唐太宗与大臣们的治国理念,也展现了贞观时期政治文化的特点:虚心纳谏、广任贤才、以史为鉴、注重民心。这些理念不仅对唐朝的繁荣起到了重要作用,也为后世提供了宝贵的政治智慧。
这段文本主要反映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政治理念和治国策略,以及他与魏征等臣子的互动。文本中,太宗强调了帝道和王道的重要性,认为通过正确的治理方式可以实现国家的和平与繁荣。他引用了历史上的例子,如黄帝、颛顼、汤、武王等,来说明即使是混乱的时期,通过正确的领导和政策,也能实现太平盛世。
太宗的治国理念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他强调仁义和道德的重要性,认为君主应以身作则,通过自身的德行来影响和教化百姓。他还强调了节俭和清廉的重要性,认为这是维持国家长治久安的关键。
魏征在文本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不仅是太宗的顾问,也是其政策的坚定支持者。魏征的直言进谏和对太宗的辅佐,体现了儒家理想中的君臣关系,即臣子应以忠诚和智慧辅助君主,共同实现国家的治理目标。
文本中还反映了太宗对历史教训的深刻认识,他通过对隋朝灭亡原因的分析,强调了过度奢侈和穷兵黩武的危害,以及清廉和节俭的重要性。这种对历史的反思和对未来的规划,体现了太宗作为一个政治家的远见卓识。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不仅展示了唐太宗的政治智慧和治国理念,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政治文化背景,以及儒家思想在政治实践中的应用。通过对历史人物的引用和对历史事件的分析,文本传达了一种理想的政治秩序和道德标准,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