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庄子(约公元前369年—公元前286年),名周,战国时期宋国蒙(今河南商丘或安徽蒙城)人。庄子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与老子并称为“老庄”。他继承了老子的思想,并进一步发展了道家的哲学体系。庄子以其深邃的思想、丰富的想象力和独特的文风著称,其著作充满了寓言故事和哲学思辨。
年代: 战国时期(约公元前4世纪),《庄子》成书于战国时期,具体时间难以考证。现存《庄子》共33篇,分为内篇(7篇)、外篇(15篇)和杂篇(11篇)。一般认为,内篇为庄子本人所著,外篇和杂篇则可能由庄子的弟子或后学整理和补充。
内容简要:《庄子》是战国时期道家代表人物庄周及其后学的著作,分为内篇、外篇和杂篇三部分,共33篇。该书以寓言、对话等形式阐述道家思想,核心主张“无为”、“逍遥”,强调顺应自然、超越世俗,追求精神自由。庄子通过生动的故事和深刻的哲理,探讨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倡导摆脱物欲束缚,达到心灵的超脱。《庄子》不仅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经典,也对文学、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其独特的文风和思想至今仍具有重要价值。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内篇-齐物论-原文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嗒焉似丧其耦。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大知闲闲,小知閒閒。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者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
夫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
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吾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
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
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匡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暗,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内篇-齐物论-译文
南郭子綦靠着几案坐着,仰头向天叹息,神情恍惚,好像失去了伴侣。
颜成子游站在他面前侍候,说:“您这是怎么了?形体固然可以像枯木一样,心灵也可以像死灰一样吗?今天靠着几案的您,和以前靠着几案的您,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
子綦说:“偃,你问得真好!今天我失去了自我,你知道吗?你听过人籁,但没听过地籁;你听过地籁,但没听过天籁吧!”
子游说:“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子綦说:“大地呼出的气,叫做风。这风不发作则已,一旦发作,万物的孔窍都会怒吼。你难道没听过那呼啸的声音吗?山林中的高峻之处,大树的孔穴,有的像鼻子,有的像嘴巴,有的像耳朵,有的像梁柱上的方孔,有的像圈圈,有的像臼,有的像洼地,有的像污池。有的发出激荡的声音,有的发出低沉的声音,有的发出叱责的声音,有的发出吸气的声音,有的发出叫喊的声音,有的发出哀嚎的声音,有的发出深沉的声音,有的发出咬啮的声音。前面的风声唱出‘于’,后面的风声应和‘喁’。微风时,声音小;大风时,声音大;狂风过后,所有的孔窍都归于空虚。你难道没看到那摇曳的树枝吗?”
子游说:“地籁就是各种孔窍发出的声音,人籁就是竹管发出的声音,请问天籁是什么?”
子綦说:“风吹过万物,发出不同的声音,但都是它们自己发出的。都是它们自己选择的,那怒吼的又是谁呢?”
大智慧的人悠闲自在,小聪明的人忙碌不停。大言炎炎,小言琐碎。睡觉时精神交错,醒来时形体舒展。与人接触时,每天都在心里争斗。有的慢条斯理,有的深藏不露,有的密不透风。小的恐惧让人惴惴不安,大的恐惧让人心神不宁。他们的言语像箭一样射出,掌管着是非;他们的停留像诅咒一样,守护着胜利;他们的杀戮像秋冬一样,意味着日渐消逝;他们的沉溺无法挽回;他们的厌倦像封闭一样,意味着衰老;接近死亡的心,无法再恢复生机。喜怒哀乐,忧虑叹息,变化无常。快乐从虚空中产生,像蒸汽凝结成菌类。日夜交替,却不知道它们的根源。算了吧,算了吧!早晚会明白,这就是生命的来源吧!
没有他,就没有我;没有我,就没有所取。这也接近了,但不知道是谁在主宰。如果有真正的主宰,却找不到它的踪迹。可以行动并相信,却看不到它的形体,有情却无形。百骸、九窍、六脏,都完整地存在,我和谁亲近呢?你都喜欢它们吗?还是有私心呢?如果这样,它们都是臣妾吗?臣妾不足以相互治理吗?它们轮流做君臣吗?还是有真正的君主存在呢?无论是否找到它的真相,都不会影响它的真实。一旦接受了它的形体,就不会消亡,直到耗尽。与万物相互争斗,行为像奔驰一样无法停止,这不是很悲哀吗?终身劳碌却看不到成功,疲惫不堪却不知道归宿,这不是很悲哀吗?人们说这不死,有什么好处呢?形体变化,心灵也随之变化,这不是很大的悲哀吗?人的生命,本来就是如此迷茫吗?还是只有我迷茫,而别人有不迷茫的呢?
随着自己的心去效仿,谁没有老师呢?何必知道时代而心自取的人才有呢?愚者也有!心未成熟却有是非,就像今天去越国而昨天已经到了。因此,无有就是有。无有就是有,即使有神禹也无法理解,我又能怎么办呢?
言语不是风吹,说话的人有话说。他们所说的还没有确定。真的有话吗?还是没有话呢?他们认为不同于鸟鸣,也有区别吗?还是没有区别呢?道为何隐藏而有真伪?言为何隐藏而有是非?道为何消失而不存在?言为何存在而不可?道隐藏在小成中,言隐藏在荣华中。所以有儒墨的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想要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不如以明。
万物没有不是彼的,万物没有不是此的。从彼看则不见,从此看则知道。所以说:彼出于此,此也因彼。彼此是方生的说法。虽然如此,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所以圣人不通过此而照之于天,也因是。此也是彼,彼也是此。彼也有是非,此也有是非,真的有彼此吗?还是没有彼此呢?彼此没有对立,叫做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此也是一无穷,彼也是一无穷。所以说:不如以明。
用指头比喻指头的非指头,不如用非指头比喻指头的非指头;用马比喻马的非马,不如用非马比喻马的非马。天地是一个指头,万物是一匹马。
可以就是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为何如此?如此就是如此。为何可以?可以就是可以。为何不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为何不如此?不如此就是不如此。物本来有其所然,物本来有其所可。没有物不如此,没有物不可以。所以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
它的分裂,就是成就;它的成就,就是毁灭。凡物没有成就与毁灭,复通为一。只有通达的人知道通为一,因此不用而寓诸庸。庸就是用;用就是通;通就是得;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什么是“朝三”?狙公赋芧,说:“早上三个,晚上四个。”众狙都怒了。说:“那么早上四个,晚上三个。”众狙都高兴了。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也因是。所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这叫做两行。
古代的人,他们的知识有达到极致的。为何达到极致?有人认为从未有物,达到极致,尽矣,不能再加了!其次认为有物,但未有界限。其次认为有界限,但未有是非。是非的彰显,是道之所以亏损的原因。道之所以亏损,是爱之所以成就的原因。真的有成就与亏损吗?还是没有成就与亏损呢?有成就与亏损,所以昭氏鼓琴;没有成就与亏损,所以昭氏不鼓琴。昭文鼓琴,师旷枝策,惠子据梧,三者的知识几乎!都是其盛者,所以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如果这样可以说是成就,即使我也是成就;如果这样不可以说是成就,物与我无成。所以滑疑之耀,是圣人所图的。为是不用而寓诸庸,这叫做“以明”。
现在有言在此,不知道它与这是同类吗?还是不同类呢?同类与不同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异。虽然如此,请尝试说:有开始,有未开始有开始,有未开始有未开始有开始;有有,有无,有未开始有无,有未开始有未开始有无。忽然有无,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现在我则已有有谓,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
天下没有比秋毫之末更大的,而太山为小;没有比殇子更长寿的,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
一。既然已经是一了,怎么还能有言语呢?既然已经称之为一了,怎么还能没有言语呢?一与言语合起来就是二,二与一合起来就是三。从这里开始,即使是巧妙的历法也无法计算清楚,更何况是普通的事物呢!所以从无到有,一直到三,更何况从有到有呢!没有固定的方向,因此就是这样了!
道从来没有界限,言语从来没有固定的规则,因此才有了界限。请让我说说这些界限: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这就是所谓的八德。六合之外的事情,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的事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的志向,圣人议而不辩。
所以分的东西,也有不分的东西;辩的东西,也有不辩的东西。有人问:“为什么呢?”回答说:“圣人心中明白,众人通过辩论来互相展示。所以说:辩论的东西,也有看不见的东西。”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这五者圆而几近于方了!所以知道停止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就是最高的境界。谁知道不言之辩,不道之道?如果有人能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府。注进去也不会满,倒出来也不会枯竭,却不知道它的来源,这就是所谓的葆光。
所以从前尧问舜说:“我想讨伐宗、脍、胥敖,南面而坐却心中不安。这是什么原因呢?”舜说:“这三个人,就像存在于蓬艾之间。如果你心中不安,那又何必呢!从前十个太阳一起出来,万物都被照亮,更何况德行比太阳还要进步的人呢!”
啮缺问王倪说:“你知道万物有什么共同点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你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东西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那么万物是没有知识的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虽然如此,我试着说说:你怎么知道我所说的知道不是不知道呢?你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不知道不是知道呢?而且我试着问你:人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疼甚至偏瘫,泥鳅会这样吗?人住在树上就会害怕发抖,猿猴会这样吗?这三者谁知道正确的住处呢?人吃草和肉,麋鹿吃草,蝍蛆喜欢吃蛇,鸱鸦喜欢吃老鼠,这四者谁知道正确的味道呢?猿猴和猵狙交配,麋和鹿交配,泥鳅和鱼游在一起。毛嫱和丽姬,是人们认为美丽的;鱼见了她们会深入水中,鸟见了她们会高飞,麋鹿见了她们会迅速逃跑,这四者谁知道天下的真正美丽呢?在我看来,仁义的端倪,是非的道路,纷乱复杂,我怎么知道它们的区别呢!”啮缺说:“你不知道利害,那么至人也不知道利害吗?”王倪说:“至人神妙啊!大泽焚烧也不能使他热,河汉结冰也不能使他冷,疾雷破山、飘风振海也不能使他惊。像这样的人,乘着云气,骑着日月,游于四海之外,生死对他没有影响,更何况利害的端倪呢!”
瞿鹊子问长梧子说:“我听夫子说:圣人不从事于事务,不追求利益,不回避危害,不喜欢追求,不依附于道,无所谓有所谓,有所谓无所谓,而游于尘垢之外。夫子认为这是孟浪之言,而我认为这是妙道之行。你认为怎么样?”
长梧子说:“这是黄帝所听过的迷惑之言,而孔丘又怎么能知道呢!而且你也太早计了,见到鸡蛋就想要报晓的鸡,见到弹弓就想要烤鸮鸟。我曾经为你胡乱说过,你也胡乱听过。何必依附日月,挟持宇宙,为了它们的吻合,放弃它们的混乱,以奴隶的身份互相尊重呢?众人忙碌,圣人愚钝,参透万年而成为纯一。万物都是这样,而因此互相包容。我怎么知道喜欢生命不是迷惑呢!我怎么知道厌恶死亡不是软弱而不知道回归的人呢!
丽姬是艾封人的女儿。晋国刚得到她的时候,她哭得眼泪湿透了衣襟。等到她到了晋王的宫中,与晋王同床共枕,吃草和肉,然后后悔当初的哭泣。我怎么知道死者不会后悔当初的求生呢?梦见喝酒的人,早上起来哭泣;梦见哭泣的人,早上起来打猎。当他在梦中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梦中还在占卜自己的梦,醒来后才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且有大觉之后才知道这是大梦,而愚者自以为觉醒,偷偷地知道。“君啊!牧啊!”真是固执啊!孔丘和你都在做梦,我说你做梦也是在做梦。这样的话,它的名字叫吊诡。万世之后遇到一个大圣知道它的解释的人,就像早晚遇到一样。
既然让我和你辩论,如果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你真的是对的吗?我真的是错的吗?如果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真的是对的吗?你真的是错的吗?或者我们中有一方是对的?或者我们中有一方是错的?或者我们都是对的?或者我们都是错的?我和你都不能互相了解。那么人们本来就受到这种黑暗的影响,我让谁来纠正呢?让和你一样的人来纠正,既然和你一样了,怎么能纠正呢?让和我一样的人来纠正,既然和我一样了,怎么能纠正呢?让和我与你不同的人来纠正,既然和我与你不同了,怎么能纠正呢?让和我与你一样的人来纠正,既然和我与你一样了,怎么能纠正呢?那么我和你与别人都不能互相了解,还要等待别人吗?”
“什么叫用天倪来调和?”回答说:“是不是,然不然。是如果真的是,那么是与不是的区别也没有辩论的必要;然如果真的是,那么然与不然的区别也没有辩论的必要。变化的声音互相依赖,就像它们不互相依赖一样。用天倪来调和,用曼衍来因循,所以能穷尽一生。忘记年岁忘记义理,振作于无竟,所以寄托于无竟。”
罔两问影子说:“刚才你走,现在你停;刚才你坐,现在你起。为什么没有固定的操守呢?”影子说:“我是有所依赖才这样的吗?我所依赖的又有所依赖才这样的吗?我依赖蛇的腹足和蝉的翅膀吗?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不会这样?”
从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栩栩如生的蝴蝶。自己感到非常适意,不知道自己是庄周。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庄周。不知道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庄周和蝴蝶必定是有区别的。这就是所谓的物化。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内篇-齐物论-注解
南郭子綦:南郭子綦是《庄子》中的虚构人物,常用来表达道家思想。
隐机而坐:隐机,指隐藏机巧,即不显露智慧或技巧。坐,指静坐。
嗒焉似丧其耦:嗒焉,形容失神的样子。耦,指伴侣或对应物,这里指与外界的联系。
颜成子游:颜成子游是《庄子》中的虚构人物,常作为对话者出现。
人籁、地籁、天籁:籁,指声音。人籁指人发出的声音,地籁指自然界的声音,天籁指宇宙的声音。
大块噫气:大块,指大地。噫气,指呼吸或气息。
泠风、飘风、厉风:泠风,指微风;飘风,指大风;厉风,指狂风。
大知闲闲,小知閒閒:大知,指大智慧;闲闲,指从容不迫。小知,指小智慧;閒閒,指琐碎。
缦者、窖者、密者:缦者,指宽缓;窖者,指深藏;密者,指严密。
狙公赋芧:狙公,指养猴的人;赋芧,指分配橡子。
昭氏之鼓琴:昭氏,指古代音乐家昭文;鼓琴,指弹琴。
师旷之枝策:师旷,指古代音乐家;枝策,指指挥棒。
惠子之据梧:惠子,指惠施,战国时期的名家代表人物;据梧,指依靠梧桐树。
滑疑之耀:滑疑,指迷惑;耀,指光芒。
以明:以明,指通过明辨是非来达到和谐。
一:在道家哲学中,’一’通常指宇宙的本源或道的初始状态,是万物生成的起点。
二:在道家哲学中,’二’通常指阴阳、天地等对立统一的概念,是宇宙生成的基本法则。
三:在道家哲学中,’三’通常指天地人三才,是宇宙生成的基本结构。
八德:指左、右、伦、义、分、辩、竞、争八种道德规范,是儒家伦理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六合:指天地四方,即宇宙的广阔空间。
天府:在道家哲学中,’天府’指宇宙的本源或道的最高境界,是智慧的源泉。
葆光:在道家哲学中,’葆光’指保持内心的光明和智慧,是修身的最高境界。
至人:在道家哲学中,’至人’指达到最高境界的人,具有超凡脱俗的智慧和能力。
黄帝: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帝王,被尊为中华民族的始祖,也是道家哲学中的重要人物。
庄周梦蝶:庄子哲学中的著名寓言,表达了物我两忘、万物一体的哲学思想。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内篇-齐物论-评注
《庄子》中的这段文字,通过南郭子綦与颜成子游的对话,深入探讨了道家思想中的‘丧我’、‘天籁’、‘是非’等核心概念。南郭子綦的‘丧我’状态,体现了一种超越自我、与自然合一的境界,这种境界是道家追求的最高理想。
文中通过‘人籁’、‘地籁’、‘天籁’的对比,揭示了声音的多样性与宇宙的和谐。‘天籁’作为最高层次的声音,象征着宇宙的自然法则,超越了人为的界限,体现了道家对自然与宇宙的深刻理解。
庄子通过‘大知闲闲,小知閒閒’的对比,强调了智慧的层次与境界。大智慧者从容不迫,小智慧者琐碎繁杂,这种对比揭示了道家对智慧的独特见解,即真正的智慧在于超越世俗的纷扰,达到内心的宁静与自由。
文中还通过‘狙公赋芧’的寓言,揭示了名实之间的关系与人类的心理反应。狙公通过改变分配方式,使得众狙由怒转悦,这一寓言揭示了人类对名实的执着与对变化的适应,反映了道家对名实关系的深刻洞察。
最后,庄子通过‘滑疑之耀’与‘以明’的概念,强调了通过明辨是非来达到和谐的重要性。‘滑疑之耀’象征着迷惑与光芒,而‘以明’则象征着通过明辨是非来超越迷惑,达到内心的宁静与自由。这一思想体现了道家对智慧与和谐的深刻理解,具有重要的哲学意义。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丰富的寓言与深刻的哲学思考,展现了道家思想的核心内涵,具有极高的文化价值与艺术特色。
这段文本主要探讨了道家哲学中的宇宙生成论和人生观。首先,文本通过’一’、’二’、’三’的概念,阐述了宇宙从无到有的生成过程,强调了道的无形无相、无所不在的特性。这种思想体现了道家对宇宙本源的深刻理解,认为宇宙的生成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无需人为干预。
其次,文本通过’八德’的概念,探讨了儒家伦理思想中的道德规范。这些规范不仅是社会秩序的基石,也是个人修身的重要准则。道家虽然强调自然无为,但并不排斥伦理道德,而是主张在自然的基础上,实现人与社会的和谐。
再次,文本通过’天府’和’葆光’的概念,强调了智慧的重要性。道家认为,智慧是宇宙的本源,是修身的最高境界。只有保持内心的光明和智慧,才能达到与道合一的境界。
最后,文本通过’至人’和’黄帝’的概念,探讨了道家的人生观。道家认为,至人是达到最高境界的人,具有超凡脱俗的智慧和能力。黄帝则是道家哲学中的重要人物,他的智慧和能力被后人广泛传颂。
总的来说,这段文本通过丰富的哲学概念和寓言故事,深入探讨了道家哲学中的宇宙生成论和人生观,体现了道家对宇宙和人生的深刻理解。这些思想不仅对古代中国哲学产生了深远影响,也对现代哲学和伦理学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