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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内篇-大宗师

作者: 庄子(约公元前369年—公元前286年),名周,战国时期宋国蒙(今河南商丘或安徽蒙城)人。庄子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与老子并称为“老庄”。他继承了老子的思想,并进一步发展了道家的哲学体系。庄子以其深邃的思想、丰富的想象力和独特的文风著称,其著作充满了寓言故事和哲学思辨。

年代: 战国时期(约公元前4世纪),《庄子》成书于战国时期,具体时间难以考证。现存《庄子》共33篇,分为内篇(7篇)、外篇(15篇)和杂篇(11篇)。一般认为,内篇为庄子本人所著,外篇和杂篇则可能由庄子的弟子或后学整理和补充。

内容简要:《庄子》是战国时期道家代表人物庄周及其后学的著作,分为内篇、外篇和杂篇三部分,共33篇。该书以寓言、对话等形式阐述道家思想,核心主张“无为”、“逍遥”,强调顺应自然、超越世俗,追求精神自由。庄子通过生动的故事和深刻的哲理,探讨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倡导摆脱物欲束缚,达到心灵的超脱。《庄子》不仅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经典,也对文学、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其独特的文风和思想至今仍具有重要价值。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内篇-大宗师-原文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

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

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何谓真人?

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

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

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

屈服者,其嗌言若哇。

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

其出不訢,其入不距。

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

受而喜之,忘而复之。

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

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

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

故乐通物,非圣人也;

有亲,非仁也;

天时,非贤也;

利害不通,非君子也;

行名失己,非士也;

亡身不真,非役人也。

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

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

邴邴乎其似喜也,崔崔乎其不得已也,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广乎其似世也,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

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

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

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

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

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

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

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死生,命也;

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

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

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

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藏小大有宜,犹有所循。

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循,是恒物之大情也。

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

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

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循而皆存。

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而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

可传而不可授,可得而不可见;

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

神鬼神帝,生天生地;

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

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

维斗得之,终古不忒;

日月得之,终古不息;

堪坏得之,以袭昆仑;

冯夷得之,以游大川;

肩吾得之,以处大山;

黄帝得之,以登云天;

颛顼得之,以处玄宫;

禺强得之,立乎北极;

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

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

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曰:“吾闻道矣。”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

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

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

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

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

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

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

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

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

朝彻而后能见独;

见独而后能无古今;

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

其名为撄宁。

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

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

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

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胼(左“足”右“鲜”)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

曰:“亡,予何恶!

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

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

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

且夫得者,时也;

失者,顺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

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穷终!”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疒丸)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赍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内篇-大宗师-译文

了解天道的作为,了解人的作为,这就是最高的境界了!

了解天道的作为,是因为顺应自然而生存;

了解人的作为,是用已知的知识去滋养未知的知识,终其一生而不中途夭折,这是智慧的极致。

然而,这里有一个问题:智慧需要依赖某些条件才能发挥作用,而这些条件本身是不确定的。

怎么知道我们所说的天道不是人为的呢?怎么知道我们所说的人为不是天道的呢?

而且,只有真正的真人才能拥有真正的智慧。

什么是真人?

古代的真人,不违逆少数,不追求成功,不谋划士人的事。

这样的人,犯了错误也不后悔,做得对也不自满。

这样的人,登高不害怕,入水不湿身,入火不感到热,这是因为他们的智慧已经达到了与道合一的境界。

古代的真人,睡觉不做梦,醒来无忧虑,吃饭不贪美味,呼吸深沉。

真人的呼吸从脚跟开始,普通人的呼吸从喉咙开始。

屈服的人,他们的言语像呕吐一样。

欲望深重的人,他们的天机浅薄。

古代的真人,不贪恋生命,不厌恶死亡。

他们出生时不欣喜,死亡时不抗拒。

他们自由自在地来去。

他们不忘自己的起源,不追求自己的终点。

他们接受一切并感到喜悦,忘记一切并重新开始。

这就是不因心而违背道,不因人而助天,这就是真人。

这样的人,他们的心志坚定,容貌平静,额头宽广。

他们像秋天一样凄凉,像春天一样温暖,喜怒与四季相通,与万物和谐相处而不知其极限。

所以圣人用兵,即使亡国也不会失去人心。

他们的恩泽施及万世,不是为了爱人。

所以,喜欢与万物相通的人,不是圣人;

有亲爱的人,不是仁者;

顺应天时的人,不是贤者;

不通晓利害的人,不是君子;

追求名声而失去自我的人,不是士人;

失去自我而不真实的人,不是役人。

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这样的人,是役人的役人,适人的适人,而不是自适其适的人。

古代的真人,他们的行为正直而不结党,好像不足而不接受;

他们与人交往而不固执,心胸开阔而不浮华;

他们看起来像高兴,实际上是因为不得已;

他们看起来像在前进,实际上是在停止;

他们看起来像在世上,实际上是在超越;

他们看起来像在封闭,实际上是在忘记言语。

以刑罚为体,以礼仪为翼,以智慧为时,以道德为循。

以刑罚为体的人,宽厚地执行杀戮;

以礼仪为翼的人,是为了在世上行事;

以智慧为时的人,是因为不得已而行事;

以道德为循的人,是说他们与有足的人一起到达山顶,而人们真的以为他们是勤奋的人。

所以他们喜欢的东西是一样的,不喜欢的东西也是一样的。

他们的一致与天为伍,不一致与人为伍,天与人不相争,这就是真人。

生死是命运;

昼夜的交替是天道。

人有些事情无法参与,这是万物的本性。

他们以天为父,而身体仍然爱它,更何况是那些卓越的人呢!

人以有君主为优越,而身体仍然会死亡,更何况是那些真正的人呢!

泉水干涸,鱼在陆地上相互依偎,用湿气相互呼吸,用唾液相互滋润,不如在江湖中相互忘记。

与其赞美尧而批评桀,不如两者都忘记而融入道中。

大地承载我的形体,劳动使我生存,安逸使我衰老,休息使我死亡。

所以善待我的生命,就是善待我的死亡。

把船藏在山谷中,把山藏在沼泽中,这叫做坚固!

然而半夜里有力的人会把它背走,愚昧的人不知道。

藏小藏大都有适宜的地方,仍然有所遵循。

如果把天下藏在天下而没有遵循的地方,这是万物的本性。

特别犯人的形体而仍然喜欢它。

如果人的形体,万化而没有极限,那么它的快乐可以计算吗?

所以圣人将游于万物所不能遵循的地方而存在。

善于妖变,善于衰老,善于开始,善于结束,人们仍然效仿它,更何况是万物所依赖而一化所等待的呢!

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

可以传承但不可传授,可以得到但不可见;

它自本自根,没有天地之前就已经存在;

它神鬼神帝,生天生地;

在太极之前不为高,在六极之下不为深,先天地生不为久,长于上古不为老。

豨韦氏得到它,用来掌握天地;

伏戏氏得到它,用来继承气母;

维斗得到它,终古不变;

日月得到它,终古不息;

堪坏得到它,用来继承昆仑;

冯夷得到它,用来游大川;

肩吾得到它,用来处大山;

黄帝得到它,用来登云天;

颛顼得到它,用来处玄宫;

禺强得到它,立在北极;

西王母得到它,坐在少广,没有人知道它的开始,没有人知道它的结束;

彭祖得到它,上及有虞,下及五伯;

傅说得到它,用来辅佐武丁,拥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与列星并列。

南伯子葵问女偊说:“你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你的脸色像小孩一样,为什么呢?”

女偊说:“我听闻了道。”

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习吗?”

女偊说:“不!不可以!你不是那种人。

卜梁倚有圣人的才能但没有圣人的道,我有圣人的道但没有圣人的才能。

我想教他,或许他真的能成为圣人吗?

否则,用圣人的道告诉圣人的才能,也是容易的。

我仍然坚持告诉他,三天后他就能超越天下;

已经超越天下了,我又坚持告诉他,七天后他就能超越万物;

已经超越万物了,我又坚持告诉他,九天后他就能超越生命;

已经超越生命了,然后他就能彻底觉悟;

彻底觉悟后,他就能见到独一;

见到独一后,他就能超越古今;

超越古今后,他就能进入不死不生的境界。

杀生的人不死,生生的人不生。

它对万物无所不送,无所不迎,无所不毁,无所不成。

它的名字叫撄宁。

撄宁,就是撄而后成。”

南伯子葵说:“你从哪里听到的?”

女偊说:“从副墨的儿子那里听到的,副墨的儿子从洛诵的孙子那里听到的,洛诵的孙子从瞻明那里听到的,瞻明从聂许那里听到的,聂许从需役那里听到的,需役从于讴那里听到的,于讴从玄冥那里听到的,玄冥从参寥那里听到的,参寥从疑始那里听到的。”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互相说:“谁能以无为头,以生为脊,以死为尾;谁知道死生存亡是一体的,我们就和他做朋友!”

四人相视而笑,心意相通,于是互相成为朋友。

不久,子舆生病了,子祀去看望他。

子舆说:“伟大啊,造物者将要把我变成这样弯曲的样子。”

他弯曲着背,背上有五个管子,下巴藏在肚脐里,肩膀高过头顶,脖子像钩子一样指向天空,阴阳之气混乱,但他心里平静无事,跛着脚站在井边,说:“唉!造物者将要把我变成这样弯曲的样子。”

子祀说:“你讨厌这样吗?”

子舆说:“不,我有什么讨厌的!

如果我的左臂变成鸡,我就用它来报晓;

如果我的右臂变成弹弓,我就用它来打鸟;

如果我的屁股变成轮子,以精神为马,我就用它来乘车,难道还需要别的车吗!

而且,得到是时机,失去是顺应。

安于时机而顺应变化,哀乐不能进入心中,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解脱,而不能自我解脱的人,是因为被外物束缚。

而且,万物不能胜过天已经很久了,我又有什么讨厌的呢!”

不久

子来生病了,喘着气快要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围着他哭泣。子犁去看望他,说:“嘿!让开!不要打扰他!”然后靠在门边对他说:“伟大的造化啊!它又将把你变成什么呢?将把你送到哪里去呢?是把你变成老鼠的肝脏,还是把你变成虫子的臂膀呢?

子来说:“父母对于子女,无论东西南北,子女都要听从。阴阳对于人,不亚于父母。它让我接近死亡,如果我不听从,那我就太固执了,它有什么错呢?大地承载我的形体,让我在生命中劳作,让我在老年时休息,让我在死亡时安息。所以,善待我生命的人,也就是善待我死亡的人。现在,如果有一个大匠在铸造金属,金属跳起来说:‘我一定要成为镆铘剑!’大匠一定会认为这是不祥的金属。现在,如果一个人一旦有了人的形体就说:‘我是人!我是人!’造化一定会认为这是不祥的人。现在,如果把天地看作一个大熔炉,把造化看作一个大匠,那么无论去哪里,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说完,他安然入睡,又突然醒来。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成为朋友,说:“谁能做到在无相与中相与,在无相为中相为;谁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穷终!”三人相视而笑,心意相通,于是成为朋友。

不久,子桑户死了,还没有下葬。孔子听说后,派子贡去帮忙料理丧事。有人编曲,有人弹琴,一起唱歌说:“哎呀,子桑户啊!哎呀,子桑户啊!你已经回归真实,而我们还在这里做人啊!”子贡走上前问:“请问在尸体旁边唱歌,这合乎礼仪吗?”两人相视而笑,说:“你哪里懂得礼仪的真意!”子贡回去后,告诉孔子说:“他们是什么人啊?修行没有形式,外表也不拘泥,面对尸体唱歌,脸色不变,我无法形容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啊?”孔子说:“他们是游于方外的人,而我则是游于方内的人。方外和方内不相通,而我却让你去吊唁他们,我真是浅陋啊!他们正与造物者为伴,游于天地之间的一气。他们把生命看作是附赘悬疣,把死亡看作是决疣溃痈。像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意生死的先后呢!他们借助不同的物体,寄托于同一的身体;忘记了肝胆,遗弃了耳目;反复于终始之间,不知道开端和结束;茫然彷徨于尘垢之外,逍遥于无为的事业中。他们又怎么会拘泥于世俗的礼仪,来迎合众人的耳目呢!

子贡说:“那么老师您依从何方呢?”孔子说:“我是天的戮民。尽管如此,我和你一起依从它。”子贡说:“请问它的方向是什么?”孔子说:“鱼依从水,人依从道。依从水的鱼,挖个池塘就能养活;依从道的人,无事而心安。所以说:鱼在江湖中相忘,人在道术中相忘。”子贡说:“请问什么是畸人?”孔子说:“畸人就是与常人不同而与天相同的人。所以说:天的小人,是人的君子;人的君子,是天的小人。”

颜回问孔子说:“孟孙才的母亲去世了,他哭泣却没有眼泪,心中不悲伤,居丧时不哀痛。没有这三样,却以善于处理丧事而闻名于鲁国,难道有这种没有实际却得到名声的人吗?我感到奇怪。”孔子说:“孟孙氏已经做到了极致,他已经超越了知识,只是简化了形式而无法再简化,他已经有所简化了。孟孙氏不知道生从何来,不知道死往何去。不知道是先有生还是先有死。他把自己当作一件物品,等待那未知的变化。而且,他正要变化,怎么知道不会变化呢?他正要不变,怎么知道已经变化了呢?我和你,难道不是还在梦中没有醒来的人吗!而且,他有惊骇的外形却没有损伤内心,有旦宅却没有情感上的死亡。孟孙氏特别清醒,别人哭他也哭,这是他自己的方式。而且,我们只是互相称呼‘我的’罢了,怎么知道我们所谓的‘我的’是什么呢?而且,你梦见自己是鸟在天空中飞翔,梦见自己是鱼在深渊中游动。不知道现在说话的人,是醒着的人呢,还是梦中的人呢?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意而子去见许由,许由说:“尧给了你什么?”意而子说:“尧对我说:你必须亲自实践仁义并明辨是非。”许由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尧已经用仁义给你黥面,用是非给你劓鼻了。你将如何在遥荡恣睢的转徙之路上游走呢?”

意而子说:“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游走在他的藩篱之内。”许由说:“不行。盲人无法欣赏眉目的美丽,聋子无法欣赏青黄黼黻的壮观。”意而子说:“无庄失去了他的美貌,据梁失去了他的力量,黄帝失去了他的智慧,都是在炉捶之间。怎么知道造物者不会停止给我黥面而补上我的劓鼻,让我乘成以跟随先生呢?”许由说:“唉!这不可知。我给你说个大概:我的老师啊!我的老师啊!他承载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这就是他所游走的地方!

颜回说:“我进步了。”孔子说:“怎么说?”颜回说:“我忘记了仁义。”孔子说:“不错,但还不够。”过了几天,颜回又见孔子,说:“我进步了。”孔子说:“怎么说?”颜回说:“我忘记了礼乐。”孔子说:“不错,但还不够。”又过了几天,颜回又见孔子,说:“我进步了。”孔子说:“怎么说?”颜回说:“我坐忘了。”孔子惊讶地问:“什么是坐忘?”颜回说:“放下肢体,抛弃聪明,离开形体,去除智慧,与大道相通,这就是坐忘。”孔子说:“与大道相同就没有偏好,与变化相同就没有常形。你果然贤能啊!我也要跟随你。”

子舆和子桑是朋友。连续下了十天的雨,子舆说:“子桑恐怕要生病了!”于是包了饭去给他吃。到了子桑的门前,听到他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哭泣,弹着琴说:“父亲啊!母亲啊!天啊!人啊!”声音有些无力,却急促地念着诗。子舆进去,问:“你唱的诗,为什么这样?”子桑说:“我在想是什么让我到了这种境地,却想不明白。父母难道希望我贫穷吗?天无私地覆盖,地无私地承载,天地难道会偏私让我贫穷吗?我想找出原因却找不到!然而到了这种境地,这是命啊!”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内篇-大宗师-注解

真人:在道家思想中,真人是指达到极高境界的人,他们超越了常人的欲望和情感,与自然和谐共处,体现了道家的理想人格。

天:在道家哲学中,天通常指自然法则或宇宙的秩序,是超越人类意志的至高无上的力量。

道:道是道家哲学的核心概念,指的是宇宙的本源和运行规律,是无形无象、无所不在的真理。

撄宁:撄宁是道家修炼的一种境界,指的是通过修炼达到内心的宁静和超脱,不受外界干扰的状态。

子来:子来是《庄子》中的一个虚构人物,代表道家思想中的顺应自然、接受命运的态度。

子犁:子犁是《庄子》中的另一个虚构人物,代表道家思想中的超然物外、不拘礼法的态度。

造化:造化在道家思想中指自然的力量或宇宙的运行规律,强调万物皆由自然生成,无需人为干预。

大块:大块指天地或自然,道家认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生死皆由自然决定。

镆铘:镆铘是古代传说中的宝剑,象征人为的追求和执着,与道家主张的顺应自然形成对比。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这三人是《庄子》中的虚构人物,代表道家思想中的超脱世俗、追求精神自由的境界。

孔子:孔子是儒家思想的代表人物,主张礼乐仁义,与道家思想形成鲜明对比。

子贡:子贡是孔子的弟子,代表儒家思想中的礼法和世俗观念。

颜回:颜回是孔子的弟子,代表儒家思想中的道德修养和内省精神。

许由:许由是《庄子》中的虚构人物,代表道家思想中的超然物外、不拘礼法的态度。

坐忘:坐忘是道家思想中的一种修行境界,指通过忘却自我、超越形体和智慧,达到与自然合一的境界。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内篇-大宗师-评注

这段文字出自《庄子》,是道家哲学的重要文献之一。文中通过对真人的描述,展现了道家对于理想人格的追求。真人不仅超越了生死、荣辱,而且与自然和谐共处,体现了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

文中提到的真人,其生活状态和心态都与常人截然不同。他们不追求名利,不畏惧生死,内心平静,与自然和谐相处。这种状态是道家修炼的终极目标,也是道家哲学的核心价值之一。

通过对真人的描述,庄子传达了一种超越世俗、追求内心宁静的生活态度。这种态度不仅是对个人修养的要求,也是对社会治理的启示。道家认为,只有当人们能够超越个人的欲望和情感,达到内心的宁静,才能实现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此外,文中还提到了道家的修炼方法,如撄宁等。这些方法强调通过内心的修炼和调整,达到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状态。这种修炼方法不仅对个人有益,也对社会有积极的影响。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对真人的描述,展现了道家哲学的核心思想和价值观。它不仅对个人修养有重要的启示,也对社会治理提供了有益的参考。通过对这些思想的理解和实践,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自然和社会的运行规律,实现个人和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庄子》中的这段文字通过多个虚构人物的对话,展现了道家思想的核心观念,即顺应自然、超脱世俗、追求精神自由。子来和子犁的对话体现了道家对生死的超然态度,认为生死是自然的一部分,无需执着或恐惧。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的友谊则象征了道家思想中的‘相忘以生’,即通过忘却世俗的束缚,达到精神上的自由。

孔子与子贡的对话则揭示了儒家与道家思想的差异。儒家强调礼法和世俗规范,而道家则主张超越这些规范,追求与自然的合一。孔子对子桑户等人的评价表明,道家思想中的‘游方之外’与儒家思想中的‘游方之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颜回与孔子的对话进一步探讨了道家思想中的‘坐忘’境界。‘坐忘’不仅是对形体和智慧的超越,更是对自我意识的消解,从而达到与自然合一的境界。这种境界与儒家强调的道德修养和内省精神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由与意而子的对话则揭示了道家思想中的‘无为’观念。道家认为,真正的智慧不在于追求仁义和是非,而在于顺应自然、无为而治。这种观念与儒家强调的仁义礼智形成了鲜明对比。

总的来说,这段文字通过多个虚构人物的对话,展现了道家思想的核心观念,即顺应自然、超脱世俗、追求精神自由。这些观念不仅与儒家思想形成了鲜明对比,也为后世的思想家和文人提供了深刻的启示。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内篇-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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