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吴敬梓(1701年-1754年),清代小说家,因其小说《儒林外史》而著名。他是清代小说和文学评论的重要人物之一,其作品充满批判性和讽刺性,展示了社会中人物的种种伪善与矛盾。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世纪)。
内容简要:《儒林外史》是吴敬梓创作的讽刺小说,小说通过对不同儒生的描写,揭示了明清时期官场、学术和士人的伪善与腐化。故事围绕一些学者和文人的生活与经历,展现了他们追求功名利禄、名利心态、道德沦丧的种种行为。书中的人物多具典型性,有的纯洁高尚,有的则虚伪贪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刻画,《儒林外史》批判了士人的虚伪风气,并反映了封建社会的腐败与不公,是清代小说的经典之作。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原文
牛浦郎牵连多讼事鲍文卿整理旧生涯
话说牛浦招赘在安东黄姓人家,黄家把门面一带三四间屋都与他住。
他就把门口贴了一个帖,上写道:‘牛布衣代做诗文’。
那日早上,正在家里闲坐,只听得有人敲门,开门让了进来,原来是芜湖县的一个旧邻居。
这人叫做石老鼠,是个有名的无赖,而今却也老了。
牛浦见是他来,吓了一跳,只得同他作揖坐下,自己走进去取茶。
浑家在屏风后张见,迎着他告诉道:‘这就是去年来的你长房舅舅,今日又来了。’
牛浦道:‘他那里是我甚么舅舅!’接了茶出来,递与石老鼠吃。
石老鼠道:‘相公,我听见你恭喜,又招了亲在这里,甚是得意!’
牛浦道:‘好几年不曾会见老爹,而今在那里发财?’
石老鼠道:‘我也只在淮北、山东各处走走。而今打从你这里过,路上盘缠用完了,特来拜望你,借几两银子用用。你千万帮我一个衬!’
牛浦道:‘我虽则同老爹是个旧邻居,却从来不曾通过财帛。况且我又是客边,借这亲家住着,那里来的几两银子与老爹?’
石老鼠冷笑道:‘你这小孩子就没良心了!想着我当初挥金如土的时节,你用了我不知多少;而今看见你在人家招了亲,留你个脸面,不好就说,你到回出这样话来!’
牛浦发了急道:‘这是那里来的话!你就挥金如土,我几时看见你金子,几时看见你的土!你一个尊年人,不想做些好事,只要在光水头上钻眼骗人!’
石老鼠道:‘牛浦郎!你不要说嘴!想着你小时做的些丑事,瞒的别人,可瞒的过我?况且你停妻娶妻,在那里骗了卜家女儿,在这里又骗了黄家女儿,该当何罪?你不乖乖的拿出几两银子来,我就同你到安东县去讲!’
牛浦跳起来道:‘那个怕你!就同你到安东县去!’
当下两人揪扭出了黄家门,一直来到县门口,遇着县里两个头役,认得牛浦,慌忙上前劝住,问是甚么事。
石老鼠就把他小时不成人的事说:骗了卜家女儿,到这里又骗了黄家女儿;又冒名顶替,多少混帐事。
牛浦道:‘他是我们那里有名的光棍,叫做石老鼠!而今越发老而无耻!去年走到我家,我不在家里,他冒认是我舅舅,骗饭吃;今年又凭空走来问我要银子!那有这样无情无理的事!’
几个头役道:‘也罢,牛相公。他这人年纪老了,虽不是亲戚,到底是你的一个旧邻居。想是真正没有盘费了。自古道:‘家贫不是贫,路贫贫杀人。’你此时有钱也不服气拿出来给他,我们众人替你垫几百文,送他去罢。’
石老鼠还要争。
众头役道:‘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牛相公就同我老爷相与最好!你一个尊年人,不要讨没脸面,吃了苦去!’
石老鼠听见这话,方才不敢多言了;接着几百钱,谢了众人自去。
牛浦也谢了众人回家。
才走得几步,只见家门口一个邻居迎着来道:‘牛相公,你到这里说话。’
当下拉到一个僻净巷内,告诉他道:‘你家娘子在家同人吵哩!’
牛浦道:‘同谁吵?’
邻居道:‘你刚才出门,随即一乘轿子,一担行李,一个堂客来到,你家娘子接了进去。这堂客说他就是你的前妻,要你见面,在那里同你家黄氏娘子吵的狠!娘子托我带信,叫你快些家去。’
牛浦听了这话,就像提在冷水盆里一般,自心里明白:‘自然是石老鼠这老奴才把卜家的前头娘子贾氏撮弄的来闹了!’也没奈何,只得硬着胆走了来家。
到家门口,站住脚听一听,里面吵闹的不是贾氏娘子声音,是个浙江人,便敲门进去。
和那妇人对了面,彼此不认得。
黄氏道:‘这便是我家的了,你看看可是你的丈夫!’
牛奶奶问道:‘你这位怎叫做牛布衣?’
牛浦道:‘我怎不是牛布衣?但是我认不得你这位奶奶。’
牛奶奶道:‘我便是牛布衣的妻子。你这厮冒了我丈夫的名字在此挂招牌,分明是你把我丈夫谋害死了!我怎肯同你开交!’
牛浦道:‘天下同名同姓也最多,怎见得便是我谋害你丈夫?这又出奇了!’
牛奶奶道:‘怎么不是!我从芜湖县问到甘露庵,一路问来,说在安东!你既是冒我丈夫名字,须要还我丈夫!’
当下哭喊起来,叫跟来的侄子将牛浦扭着,牛奶奶上了轿,一直喊到县前去了;正值向知县出门,就喊了冤。
知县叫补词来。
当下补了词,出差拘齐了人,挂牌,第三日午堂听审。
这一天,知县坐堂,审的是三件。
第一件,“为活杀父命事”,告状的是个和尚。
这和尚因在山中拾柴,看见人家放的许多牛,内中有一条牛见这和尚,把两眼睁睁的只望着他。
和尚觉得心动,走到那牛跟前,那牛就两眼抛梭的淌下泪来。
和尚慌到牛跟前跪下,牛伸出舌头来舐他的头。
舐着,那眼泪越发多了。
和尚方才知道是他的父亲转世,因向那人家哭着求告,施舍在庵里供养着。
不想被庵里邻居牵去杀了,所以来告状,就带施牛的这个人做干证。
向知县取了和尚口供,叫上那邻居来问。
邻居道:“小的三四日前,是这和尚牵了这个牛来卖与小的。小的买到手,就杀了。和尚昨日又来向小的说,这牛是他父亲变的,要多卖几两银子,前日银子卖少了,要来找价。小的不肯,他就同小的吵起来。小的听见人说:‘这牛并不是他父亲变的。这和尚积年剃了光头,把盐搽在头上,走到放牛所在,见那极肥的牛,他就跪在牛跟前,哄出牛舌头来舐他的头。牛但凡舐着盐,就要淌出眼水来。他就说是他父亲,到那人家哭着求施舍。施舍了来,就卖钱用,不是一遭了。’这回又拿这事告小的,求老爷做主!”
向知县叫那施牛的人问道:“这牛果然是你施与他家的,不曾要钱?”
施牛的道:“小的白送与他,不曾要一个钱。”
向知县道:“轮回之事,本属渺茫,那有这个道理?况既说父亲转世,不该又卖钱用。这秃奴可恶极了!”
即丢下签来,重责二十,赶了出去。
第二件,“为毒杀兄命事”,告伏人叫做胡赖,告的是医生陈安。
向知县叫上原告来问道:“他怎样毒杀你哥子?”
胡赖道:“小的哥子害病,请了医生陈安来看。他用了一剂药,小的哥子次日就发了跑躁,跳在水里淹死了。这分明是他毒死的!”
向知县道:“平日有雠无雠?”
胡赖道:“没有雠。”
向知县叫上陈安来问道:“你替胡赖的哥子治病,用的是甚么汤头?”
陈安道:“他本来是个寒症,小的用的是荆防发散药,药内放了八分细辛。当时他家就有个亲戚──是个团脸矮子──在傍多嘴,说是细辛用到三分,就要吃死了人。《本草》上那有这句话?落后他哥过了三四日才跳在水里死了,与小的甚么相干?青天老爷在上,就是把四百味药药性都查遍了,也没见那味药是吃了该跳河的!这是那里说起?医生行着道,怎当得他这样诬陷!求老爷做主!”
向知县道:“这果然也胡说极了!医家有割股之心;况且你家有病人,原该看守好了,为甚么放他出去跳河?与医生何干?这样事也来告状!”
一齐赶了出去。
第三件便是牛奶奶告的状,“为谋杀夫命事”。
向知县叫上牛奶奶去问。
牛奶奶悉把如此这般,从浙江寻到芜湖,从芜湖寻到安东:“他现挂着我丈夫招牌,我丈夫不问他要,问谁要!”
向知县道:“这也怎么见得?”
向知县问牛浦道:“牛生员,你一向可认得这个人?”
牛浦道:“生员岂但认不得这妇人,并认不得他丈夫。他忽然走到生员家要起丈夫来,真是天上飞下来的一件大冤枉事!”
向知县向牛奶奶道:“眼见得这牛生员叫做牛布衣,你丈夫也叫做牛布衣。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他自然不知道你丈夫踪迹。你到别处去寻访你丈夫去罢。”
牛奶奶在堂上哭哭啼啼,定要求向知县替他伸冤。
缠的向知县急了,说道:“也罢,我这里差两个衙役把这妇人解回绍兴。你到本地告状去!我那里管这样无头官事!牛生员,你也请回去罢。”
说罢,便退了堂。
两个解役把牛奶奶解往绍兴去了。
自因这一件事,传的上司知道,说向知县相与做诗文的人,放着人命大事都不问,要把向知县访闻参处。
按察司具揭到院。
这按察司姓崔,是太监的侄儿,荫袭出身,做到按察司。
这日叫幕客叙了揭帖稿,取来灯下自己细看:“为特参昏庸不职之县令以肃官方事:……”
内开安东县知县向鼎许多事故。
自己看了又念,念了又看。
灯烛影里,只见一个人双膝跪下。
崔按察举眼一看,原来是他门下的一个戏子,叫做鲍文卿。
按察司道:“你有甚么话,起来说。”
鲍文卿道:“方才小的看见大老爷要参处的这位是安东县向老爷。这位老爷小的也不曾认得。但自从七八岁学戏,在师父手里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这老爷是个大才子,大名士。如今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个知县,好不可怜。如今又要因这事参处了。况他这件事也还是敬重斯文的意思,不知可以求得大老爷免了他的参处罢?”
按察司道:“不想你这一个人倒有爱惜才人的念头。你倒有这个意思,难道我倒不肯?只是如今免了他这一个革职,他却不知道是你救他。我如今将这些缘故写一个书子,把你送到他衙门里去,叫他谢你几百两银子,回家做个本钱。”
鲍文卿磕头谢了。
按察司吩咐书房小厮去向幕宾说:“这安东县不要参了。”
过了几日,果然差一个衙役,拿著书子,把鲍文卿送到安东县。
向知县把书子拆开一看,大惊,忙叫快开宅门,请这位鲍相公进来。
向知县便迎了出去。
鲍文卿青衣小帽,走进宅门,双膝跪下,便叩老爷的头,跪在地下请老爷的安。
向知县双手来扶,要同他叙礼。
他道:‘小的何等人,敢与老爷施礼!’
向知县道:‘你是上司衙门里的人,况且与我有恩,怎么拘这个礼?快请起来,好让我拜谢!’
他再三不肯。
向知县拉他坐,他断然不敢坐。
向知县急了,说:‘崔大老爷送了你来,我若这般待你,崔大老爷知道不便。’
鲍文卿道:‘虽是老爷要格外抬举小的,但这个关系朝廷体统,小的断然不敢。’
立着垂手回了几句话,退到廊下去了。
向知县托家里亲戚出来陪他,也断不敢当;落后叫管家出来陪他,才欢喜了,坐在管家房里,有说有笑。
次日,向知县备了席,摆在书房里,自己出来陪,斟酒来奉。
他跪在地下,断不敢接酒;叫他坐,也到底不坐。
向知县没奈何,只得把酒席发了下去,叫管家陪他吃了。
他还上来谢赏。
向知县写了谢按察司的禀帖,封了五百两银子谢他。
他一厘也不敢受,说道:‘这是朝廷颁与老爷们的俸银,小的乃是贱人,怎敢用朝廷的银子?小的若领了这项银子去养家口,一定折死小的。大老爷天恩,留小的一条狗命。’
向知县见他说到这田地,不好强他,因把他这些话又写了一个禀帖,禀按察司;又留他住了几天,差人送他回京。
按察司听见这些话,说他是个呆子,也就罢了。
又过了几时,按察司升了京堂,把他带进京去。
不想一进了京,按察司就病故了。
鲍文卿在京没有靠山,他本是南京人,只得收拾行李,回南京来。
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
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
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
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昼夜不绝。
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
大街小巷,合共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处。
不论你走到一个僻巷里面,总有一个地方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
茶社里坐满了吃茶的人。
到晚来,两边酒楼上明角灯,每条街上足有数千盏,照耀如同白日,走路人并不带灯笼。
那秦淮到了有月色的时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委婉,动人心魄。
两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花,一齐卷起湘帘,凭栏静听。
所以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帘卷窗开。
河房里焚的龙涎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和河里的月色烟光,合成一片,望着如阆苑仙人,瑶官仙女。
还有那十六楼官妓,新妆袨服,招接四方游客。
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这鲍文卿住在水西门。
水西门与聚宝门相近。
这聚宝门,当年说,每日进来有百牛千猪万担粮;到这时候,何止一千个牛,一万个猪,粮食更无其数!
鲍文卿进了水西门,到家和妻子见了。
他家本是几代的戏行,如今仍旧做这戏行营业。
他这戏行里,淮清桥是三个总寓,一个老郎庵;水西门是一个总寓,一个老郎庵。
总寓内都挂着一班一班的戏子牌。
凡要定戏,先几日要在牌上写一个日子。
鲍文卿却是水西门总寓挂牌。
他戏行规矩最大:但凡本行中有不公不法的事,一齐上了庵,烧过香,坐在总寓那里品出不是来,要打就打,要罚就罚,一个字也不敢拗的。
还有洪武年间起首的班子,一班十几个人,每班立一座石碑在老郎庵里,十几个人共刻在一座碑上。
比如有祖宗的名字在这碑上的,子孙出来学戏,就是‘世家子弟’,略有几岁年纪,就称为‘老道长’。
凡遇本行公事,都向老道长说了,方才敢行。
鲍文卿的祖父的名字却在那第一座碑上。
他到家料理了些柴米,就把家里笙箫管笛,三弦琵琶,都查点了出来;也有断了弦,也有坏了皮的,一总尘灰寸壅。
他查出来放在那里,到总寓傍边茶馆内去会会同行。
才走进茶馆,只见一个人,坐在那里,头戴高帽,身穿宝蓝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独自坐在那里吃茶。
鲍文卿近前一看,原是他同班唱老生的钱麻子。
钱麻子见了他来,说道:‘文卿,你从几时回来的?请坐吃茶。’
鲍文卿道:‘我方才远远看见你,只疑惑是那一位翰林科道老爷错走到我这里来吃茶,原来就是你这老屁精!’
当下坐了吃茶。
钱麻子道:‘文卿,你在京里走了一回,见过几个做官的,回家就拿翰林科道来吓我了!’
鲍文卿道:‘兄弟,不是这样说。像这衣服、靴子,不是我们行事的人可以穿得的。你穿这样衣裳,叫那读书的人穿甚么?’
钱麻子道:‘而今事!那是二十年前的讲究了!南京这些乡绅人家,寿诞或是喜事,我们只拿一副蜡烛去,他就要留我们坐着一桌吃饭。凭他甚么大官,他也只坐在下面。若遇同席有几个学里酸子,我眼角里还不曾看见他哩!’
鲍文卿道:‘兄弟!你说这样不安本分的话,岂但来生还做戏子,连变驴变马都是该的!’
钱麻子笑着打了他一下。
茶馆里拿上点心来吃。
吃着,只见外面又走进一个人来,头戴浩然巾,身穿酱色紬直裰,脚下粉底皂靴,手执龙头拐杖,走了进来。
钱麻子道:‘黄老爹,到这里来吃茶。’
黄老爹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二位!到跟前才认得。怪不得,我今年已八十二岁了,眼睛该花了!文卿,你几时来的?’
鲍文卿道:‘到家不多几日,还不曾来看老爹。日子好过的快,相别已十四年。记得我出门那日,还在国公府徐老爷里面看着老爹妆了一出‘茶博士’才走的。老爹而今可在班里了?’
黄老爹摇手道:‘我久已不做戏子了。’
坐下添点心来吃,向钱麻子道:‘前日南门外张举人家请我同你去下棋,你怎么不到?’
钱麻子道:‘那日我班里有生意。明日是鼓楼外薛乡绅小生日,定了我徒弟的戏,我和你明日要去拜寿。’
鲍文卿道:‘那个薛乡绅?’
黄老爹道:‘他是做过福建汀州知府,和我同年,今年八十二岁,朝廷请他做乡饮大宾了。’
鲍文卿道:‘像老爹拄着拐杖,缓步细摇,依我说,这‘乡饮大宾’就该是老爹做!’
又道:‘钱兄弟,你看老爹这个体统,岂止像知府告老回家,就是尚书、侍郎回来,也不过像老爹这个排场罢了!’
那老畜生不晓的这话是笑他,反忻忻得意。
当下吃完了茶,各自散了。
鲍文卿虽则因这些事看不上眼,自己却还要寻几个孩子起个小班子,因在城里到处寻人说话。
那日走到鼓楼坡上,遇着一个人,有分教:
邂逅相逢,旧交更添气色:婚姻有分,子弟亦被恩光。
毕竟不知鲍文卿遇的是个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译文
牛浦郎卷入了很多诉讼,鲍文卿整理过去的生涯。
话说牛浦郎在安东黄家成亲,黄家给了他一排三到四间房子的门面住。他在门口贴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牛布衣代做诗文’。那天早上,他正闲坐在家里,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让他进来,原来是芜湖县的一个老邻居。这个人叫石老鼠,是个出了名的无赖,现在也已经老了。牛浦郎看到是他,吓了一跳,只得向他行礼坐下,自己进去拿茶。他的妻子在屏风后看到,迎上来告诉他:‘这就是去年来的你长房舅舅,今天又来了。’牛浦郎说:‘他怎么是我舅舅!’接过茶出来,递给石老鼠喝。石老鼠说:‘相公,我听说你最近很得意,又在这里娶了亲,真是风光无限!’牛浦郎说:‘好几年没见老爹了,你现在在哪里发财?’石老鼠说:‘我也只在淮北、山东这些地方走走。现在路过这里,路上盘缠用完了,特地来拜访你,想借几两银子用用。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牛浦郎说:‘虽然我们曾是邻居,但我从来没有和你交换过财物。况且我寄人篱下,住在亲家这里,哪里来的几两银子给你?’石老鼠冷笑着说:‘你这小家伙没良心!想想我当年挥金如土的时候,你不知道用了我多少;现在看到你在人家娶了亲,给我留个面子,不好说,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牛浦郎急了,说:‘这是什么话!你就算挥金如土,我什么时候看到你的金子,什么时候看到你的土!你一个年岁不小的人,不想做点好事,只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骗人!’石老鼠说:‘牛浦郎,你不要嘴硬!想想你小时候做的那些丑事,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况且你休了前妻娶了妻子,在那里骗了卜家的女儿,在这里又骗了黄家的女儿,你该当何罪?你不乖乖地拿出几两银子来,我就和你去安东县说理!’牛浦郎跳起来说:‘怕你什么!就去安东县!’
当时两人扭打出了黄家大门,一直来到县门口,遇到县里的两个差役,认出了牛浦郎,慌忙上前劝住,问是什么事。石老鼠就把他小时候的不检点行为说了一遍:骗了卜家的女儿,到这里又骗了黄家的女儿;还冒名顶替,做了多少混账事。牛浦郎说:‘他是个我们那里出了名的光棍,叫石老鼠!现在越发老而无耻!去年他来到我家,我不在家,他冒充是我舅舅,骗吃骗喝;今年又凭空来问我借钱!哪有这样无情无理的事!’几个差役说:‘好吧,牛相公。他年纪大了,虽然不是亲戚,但毕竟是你的一个老邻居。可能是真的没有盘缠了。自古道:‘家贫不是贫,路贫贫杀人。’你现在有钱也不愿拿出来给他,我们大家帮你垫几百文,送他走算了。’石老鼠还想争辩。差役们说:‘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牛相公和我老爷关系最好!你一个年岁不小的人,不要丢脸,吃点苦头去!’石老鼠听到这话,才不敢多说什么;接过几百文钱,向众人道谢后走了。
牛浦郎也向众人道谢后回家。才走了几步,只见家门口一个邻居迎上来,说:‘牛相公,你到这里说话。’于是拉着他到一个僻静的小巷里,告诉他:‘你家娘子在家和人吵架呢!’牛浦郎问:‘和谁吵?’邻居说:‘你刚才出门后,随即有一顶轿子、一担行李和一个妇人来到,你家娘子把她接了进去。这妇人说她就是你的前妻,要你见面,现在正和你家的黄氏娘子吵得很凶!娘子让我带信,叫你快回家。’牛浦郎听了这话,就像掉进了冷水盆里一样,心里明白:‘肯定是石老鼠这老东西把卜家的前妻贾氏勾搭来的,来闹事!’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家。到家门口,停下来听听,里面吵闹的不是贾氏娘子的声音,而是个浙江人,于是敲门进去。和那妇人面对面,彼此都不认识。黄氏说:‘这就是我家的人了,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丈夫!’牛奶奶问:‘这位怎么叫做牛布衣?’牛浦郎说:‘我怎么不是牛布衣?但是我认不出你这位奶奶。’牛奶奶说:‘我就是牛布衣的妻子。你这混蛋冒了我丈夫的名字在这里挂招牌,分明是你把我丈夫谋害死了!我怎么会和你善罢甘休!’牛浦郎说:‘天下同名同姓的人最多,怎么能肯定就是我谋害了你丈夫?这太奇怪了!’牛奶奶说:‘怎么不是!我从芜湖县问到甘露庵,一路问来,说在安东!你既然冒我丈夫的名字,就得还我丈夫!’说着哭了起来,叫跟来的侄子把牛浦郎扭住,牛奶奶上了轿,一直喊到县门口去了;正巧向知县出门,就喊了冤。知县叫补上诉状。于是补上了诉状,派人拘传了相关人员,挂上牌子,第三天中午开庭审理。
这一天,知县在公堂上审理了三件案子。第一件是‘活活杀死父亲’的案件,告发的人是一位和尚。这位和尚因为在山中捡柴时,看到很多人家放了很多牛,其中有一头牛看到和尚后,眼睛瞪得大大的,只盯着他看。和尚心里一动,走到牛的面前,那牛就眼泪汪汪地流下泪来。和尚慌忙跪在牛的面前,牛伸出舌头舔他的头。舔着舔着,牛的眼泪越来越多。和尚才知道这是他父亲的转世,于是哭着向那家人请求施舍,在庙里供奉着。没想到被庙里的邻居牵去杀了,所以来告状,还带着那个施舍牛的人做证人。知县听取了和尚的口供,叫上了邻居来询问。邻居说:‘三四天前,是这位和尚牵了这头牛来卖给我的。我买下后,就把它杀了。和尚昨天又来找我,说这牛是他父亲变的,要再加几两银子,前天卖少了,要来讨价还价。我不肯,他就和我吵了起来。我听人说:“这牛并不是他父亲变的。这和尚多年来剃了光头,把盐涂在头上,走到放牛的地方,见到特别肥的牛,他就跪在牛的面前,哄出牛舌头来舔他的头。牛只要舔到盐,就会流眼泪。他就说是他父亲,到那人家哭着求施舍。施舍了来,就卖钱用,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又拿这事告我,求老爷做主!”知县叫那施舍牛的人问道:“这牛确实是你施舍给他们的,没有要钱?”施舍牛的人说:“我白送给他,没有要一分钱。”知县说:“轮回的事情,本来就很渺茫,哪有这个道理?何况既然说父亲转世,就不应该再卖钱用。这个秃驴可恶极了!”于是丢下笔签,重责二十下,赶了出去。
第二件是‘毒杀哥哥’的案件,告发的人叫做胡赖,告的是医生陈安。知县叫上原告来问道:“他怎么毒死你哥哥?”胡赖说:“我哥哥生病了,请了医生陈安来看。他开了一剂药,我哥哥第二天就发了狂躁,跳进水里淹死了。这明显是他毒死的!”知县说:“平时有仇还是有仇?”胡赖说:“没有仇。”知县叫上陈安来问道:“你给胡赖的哥哥治病,用的是什么药方?”陈安说:“他本来是寒症,我用的荆防发散药,药里放了八分细辛。当时他家有个亲戚——是个圆脸矮个子——在旁边多嘴,说细辛用到三分就会死人。《本草》上哪有这句话?后来他哥哥过了三四天才跳进水里死,跟我有什么关系?青天老爷在上,就是把四百味药的药性都查遍了,也没见哪种药吃了会跳河的!这从何说起?医生行医,怎么承受这样的诬陷!求老爷做主!”知县说:“这确实太过分了!医家有割股之心;况且你家有病人,本该好好照顾,为什么放他出去跳河?这与医生有什么关系?这样的事情也来告状!”一起赶了出去。
第三件是牛奶奶告的状,‘谋杀丈夫’的案件。知县叫上牛奶奶来询问。牛奶奶把她如何从浙江找到芜湖,从芜湖找到安东的经过详细说了出来:“他现在还挂着我的丈夫的招牌,我丈夫不向他要,向谁要!”知县说:“这也怎么看得出来?”知县问牛浦道:“牛生员,你以前认不认识这个人?”牛浦说:“生员不仅不认识这妇人,也不认识她丈夫。她忽然来到我家要找丈夫,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件大冤案!”知县对牛奶奶说:“眼见得这牛生员叫做牛布衣,你丈夫也叫牛布衣。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了,他自然不知道你丈夫的踪迹。你到别处去寻找你丈夫吧。”牛奶奶在公堂上哭哭啼啼,一定要知县为她伸冤。纠缠得知县急了,说:“好吧,我这里派两个衙役把这个妇人押回绍兴。你到当地去告状吧!我哪里管这样无头无尾的事情!牛生员,你也请回去吧。”说完,就退了堂。两个衙役把牛奶奶押往绍兴去了。
因为这个案子,上级知道了,说向知县和做诗文的人交往,放着人命关天的大事都不问,要把向知县调查后处分。按察司写了揭帖上报到院里。这位按察司姓崔,是太监的侄儿,世袭出身,做到按察司。这一天,他叫幕客写好了揭帖稿,拿过来在灯下自己仔细看:“为特别弹劾昏庸不称职的县令以整顿官方风气事:……”里面列举了安东县知县向鼎许多事情。他自己看了又念,念了又看。在灯光的阴影里,只见一个人跪下双膝。崔按察抬眼一看,原来是他门下的一个戏子,叫做鲍文卿。按察司说:“你有话要说,起来说。”鲍文卿说:“刚才小的看到大老爷要弹劾的那位是安东县向老爷。这位老爷小的也不认识。但自从七八岁学戏,在师父手里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这位老爷是个大才子,大名士。如今二十多年了,才做到一个知县,真是可怜。如今又要因为这件事被弹劾了。何况他这件事也是敬重斯文的意思,不知道可以求得大老爷免了他的弹劾吗?”按察司说:“没想到你这个人倒有爱护才人的心思。你既然有这个意思,难道我不同意?只是现在免了他这个革职,他却不知道是你救了他。我如今把这些原因写一封信,把你送到他衙门里去,叫他谢谢你几百两银子,回家做个本钱。”鲍文卿磕头感谢了。按察司吩咐书房的小厮去向幕宾说:“安东县不要弹劾了。”
过了几天,果然派了一个衙役,拿着文书,把鲍文卿送到了安东县。向知县拆开文书一看,大吃一惊,急忙叫人快开宅门,请鲍相公进来。向知县亲自迎了出去。鲍文卿穿着青衣小帽,走进宅门,跪下双膝,就叩向知县的头,跪在地上请安。向知县双手来扶,想要和他行礼。鲍文卿说:‘我是什么人,怎么敢和老爷行礼!’向知县说:‘你是上司衙门里的人,何况还对我有恩,怎么能拘泥这个礼节?快请起来,让我拜谢你!’鲍文卿再三不肯。向知县拉他坐下,他坚决不敢坐。向知县急了,说:‘崔大老爷送你来,如果我这样对待你,崔大老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鲍文卿说:‘虽然老爷要特别照顾我,但这是关系到朝廷的体统,我断然不敢。’他站着垂手回答了几句话,然后退到了走廊下去。向知县让家里的亲戚出来陪他,他也不敢接受;后来叫管家出来陪他,他才高兴了,坐在管家房里,有说有笑。
次日,向知县在书房里摆了酒席,亲自出来陪他,斟酒敬他。鲍文卿跪在地上,不敢接酒;叫他坐下,他到底也不坐。向知县没办法,只得把酒席分发给下人,让管家陪他吃。他还上来表示感谢。向知县写了感谢按察司的帖子,封了五百两银子作为感谢,他一厘也不敢接受,说:‘这是朝廷发给老爷们的俸禄,我是个低微的人,怎么敢用朝廷的银子?如果我领了这些银子养家,一定会害死我。大老爷的恩典,就留我一条命吧。’向知县见他这样说了,不好勉强,于是又写了一个帖子,报告按察司;又留他在那里住了几天,派人送他回京。按察司听到这些话,说他是个傻瓜,也就算了。又过了些日子,按察司升任京堂,把他带到京城去。没想到一进京,按察司就病故了。鲍文卿在京城没有靠山,他本是南京人,只得收拾行李,回南京。
这南京是太祖皇帝建都的地方,城里有十三座里城门,十八座外城门,城周四十里,沿城转一圈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稠密,繁华的地方。城里有一条河,从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就是秦淮河。河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昼夜不息。城里城外,寺庙林立,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期,有四百八十座寺庙;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座!大街小巷,加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多处。无论你走到哪个偏僻的小巷,总能找到一个地方挂着灯笼卖茶,插着时令鲜花,煮着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满了喝茶的人。晚上,两边酒楼上的明角灯,每条街上都有数千盏,照耀得如同白昼,行人并不需要带灯笼。那秦淮河到了有月色的时候,越是夜深,就有那些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婉转,动人心魄。两边河房里住家的女子,穿着轻纱衣服,头上插着茉莉花,一起卷起窗帘,静听。所以灯船鼓声一响,两边窗帘窗户都打开。河房里燃烧的龙涎香,香雾一起喷出,和河里的月色、烟雾合成一片,看起来就像仙境一般。还有那十六楼的官妓,穿着华丽的衣服,接待来自四方的游客。真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这鲍文卿住在水西门。水西门和聚宝门相邻。这聚宝门,以前传说每天进来有上百头牛,上千头猪,上万担粮食;到这时候,何止上千头牛,上万的猪,粮食更是数不胜数!鲍文卿进了水西门,回到家和妻子见了面。他家本是几代做戏的,现在仍旧从事戏行。他所在的戏行规矩很多:只要本行中有不公不法的事情,都会上报到庵里,烧过香,坐在总寓那里评判是非,该打就打,该罚就罚,一个字也不敢违抗。还有洪武年间开始的班子,每个班子十几个人,每个班子在老郎庵里立一座石碑,十几个人共同刻在一座碑上。如果有祖宗的名字刻在碑上,子孙出来学戏,就称为‘世家子弟’,稍微大一点,就称为‘老道长’。遇到本行的公事,都要向老道长请示,才能行动。鲍文卿的祖父的名字就在第一座碑上。
他回到家后,处理了一些生活琐事,然后就把家里的笙箫、管笛、三弦、琵琶等乐器都找了出来;有的断了弦,有的破了皮,上面都是灰尘和污垢。他把这些乐器放在一边,然后去总寓附近的茶馆与同行相聚。刚走进茶馆,只见一个人坐在那里,头戴高帽,身穿宝蓝色缎面长袍,脚穿白色底黑色靴子,独自在那里喝茶。鲍文卿上前一看,原来是和他一起唱老生的钱麻子。钱麻子看到他来了,说:“文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请坐,一起喝茶。”鲍文卿说:“我刚才远远地看到你,还以为是一位翰林科道老爷误走到我这里来喝茶,原来是你这老戏子!”当下就坐下来喝茶。钱麻子说:“文卿,你在京城走了一趟,见过一些官员,回家就拿出翰林科道的身份来吓唬我!”鲍文卿说:“兄弟,不是这样说的。像这样的衣服、靴子,不是我们这种人能穿的。你穿这样的衣服,让那些读书人穿什么?”钱麻子说:“现在的事!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南京这些乡绅家里,不管是寿诞还是喜事,我们只带一副蜡烛去,他们就要留我们坐下来吃饭。不管是什么大官,他们也只坐在下面。如果遇到同席有几个酸溜溜的读书人,我还从没正眼看过他们呢!”鲍文卿说:“兄弟!你说这样的话,岂止来世还要做戏子,连变驴变马都是应该的!”钱麻子笑着打了他一下。茶馆里端上点心来吃。吃着,只见外面又走进一个人来,头戴浩然巾,身穿酱色绸面长袍,脚穿白色底黑色靴子,手持龙头拐杖,走了进来。钱麻子说:“黄老爹,到这里来喝茶。”黄老爹说:“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位!靠近一看才认出。怪不得,我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眼睛该花了!文卿,你什么时候来的?”鲍文卿说:“回到家没几天,还没来看望老爹。时间过得真快,分别已经十四年了。记得我出门那天,还在国公府徐老爷那里看着老爹扮演‘茶博士’才离开的。老爹现在还在戏班吗?”黄老爹摇手说:“我早就不再做戏子了。”坐下后,又端上点心来吃,对钱麻子说:“前天南门外张举人家邀请我和你去下棋,你怎么没去?”钱麻子说:“那天我戏班里有演出。明天是鼓楼外薛乡绅的小生日,我徒弟的戏,我和你明天要去拜寿。”鲍文卿问:“那个薛乡绅是谁?”黄老爹说:“他是做过福建汀州知府,和我们是同年,今年也八十二岁,朝廷请他做乡饮大宾了。”鲍文卿说:“像老爹这样拄着拐杖,慢慢走,按我说,‘乡饮大宾’应该是老爹来做!”又说:“钱兄弟,你看老爹这派头,岂止像退休的知府,就是尚书、侍郎回来,也不过像老爹这样风光!”那个老人不明白这话是在嘲笑他,反而高兴得不得了。当下喝完了茶,各自散去。
鲍文卿虽然对这些事情看不上眼,但自己还是想找几个孩子组成一个小戏班,所以他在城里到处找人聊天。有一天,他走到鼓楼坡上,遇到了一个人,结果是这样的: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注解
牛浦郎:牛浦郎是小说《儒林外史》中的人物,指牛浦,一个贫寒的文人,以代做诗文为生。
鲍文卿:文中的人物,身份未明确,但从上下文推测可能是一位有特殊身份的人。
招赘:指男子因贫穷或其他原因,到女方家中成为赘婿,即通过婚姻关系加入女方家庭。
安东:安东是古代的一个地名,这里指牛浦郎赘婿的地方。
门面:指店铺或住宅的前面部分,这里指黄家提供给牛浦郎居住的房屋。
石老鼠:石老鼠是小说中的人物,一个无赖,这里指石老鼠上门向牛浦郎借钱。
挥金如土:形容人花钱非常大方,不珍惜财物。
客边:指寄居他乡,不是本地人。
浑家:旧时对妻子的谦称。
屏风:古代室内家具,用以挡风或隔断空间。
盘缠:指旅途中所需的钱财。
衬:帮助,援助。
光棍:指单身汉,这里指石老鼠是个无赖,行为不端。
冒名顶替:指冒用别人的名字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混帐事:指不道德或不正当的事情。
头役:指官府中的低级差役。
家贫不是贫,路贫贫杀人:俗语,意思是家里虽然贫穷,但还能维持生活;如果在路上贫穷,那就更加难以忍受。
堂客:旧时对女子的尊称。
甘露庵:可能是指一个地名或寺庙,这里指牛浦郎的妻子寻找丈夫的地点。
补词:在法律诉讼中,指补充诉讼的必要内容。
出差拘齐了人:指官府派人去拘捕相关人员。
挂牌:指在官府门口挂出告示,宣布某事。
午堂听审:指在中午时分在官府的法庭上审理案件。
知县:古代地方行政机构中的官员,负责一县的行政事务。
坐堂:坐堂,古代官员在衙门内处理政务的行为,相当于现在的办公。
活杀父命事:活杀父命事,指杀害父亲的案件。
和尚:和尚,指出家的男性僧侣。
拾柴:拾柴,指采集柴火。
牛:牛,家畜,常用于耕作、运输等。
庵里:庵里,指寺庙。
邻居:邻居,指住在附近的人。
口供:口供,指犯罪嫌疑人或证人提供的陈述。
汤头:汤头,指中药方剂中的主要药物。
细辛:细辛,一种中药材,有发散风寒、止痛的作用。
本草:本草,指古代医药学著作,如《神农本草经》。
医家:医家,指医生。
诬陷:诬陷,指捏造事实陷害他人。
牛奶奶:牛奶奶,指某人的妻子。
谋杀夫命事:谋杀夫命事,指谋杀丈夫的案件。
招牌:招牌,指商家或个人用来标示身份的标志。
按察司:古代官署名,负责监察地方官员。
太监:太监,古代宫廷中的男性官员,负责宫廷内部事务。
荫袭:荫袭,指因祖先的功绩而承袭官职。
幕客:幕客,指官员的幕僚,负责处理文书、起草文件等。
揭帖稿:揭帖稿,指向上级官员揭发问题的文书。
昏庸不职:昏庸不职,指官员不明智、不称职。
肃官方事:肃官方事,指整顿官场秩序的事情。
革职:革职,指撤销官员的职务。
本钱:本钱,指创业或投资所需的资金。
衙役:古代官府中的差役,负责执行公务、传递文书等。
书子:古代用于传递信息的文书,相当于现代的公文。
安东县:古代的一个县名,位于今天的辽宁省。
朝廷体统:指国家的礼仪规范和制度。
京堂:古代官职名,为朝廷的高级官员。
太祖皇帝:指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
秦淮河:位于南京市的一条河流,历史上是南京城的繁华区。
琳宫梵宇:指精美的宫殿和寺庙。
碧瓦朱甍:形容建筑物华丽,瓦片碧绿,屋脊朱红。
六朝:指中国历史上的南朝时期,包括宋、齐、梁、陈四个朝代。
世家子弟:指出身于世家的年轻男子。
老道长:指戏班中的资深演员,通常有较高的地位和技艺。
老郎庵:古代戏曲艺人祭祀的地方,也是戏曲艺人聚集的地方。
笙箫管笛:笙、箫、管、笛是古代中国音乐的四种主要乐器,分别代表不同的音乐风格和音色。笙是一种簧管乐器,箫是竹制的竖吹乐器,管是木制的吹奏乐器,笛是竹制的横吹乐器。它们在古代宫廷音乐、民间音乐和宗教音乐中都有重要地位。
三弦琵琶:三弦和琵琶都是中国传统的弹拨乐器。三弦通常由三根弦组成,音色清脆明亮,常用于民间音乐和戏曲伴奏。琵琶是一种四弦乐器,音域宽广,音色丰富,是古代音乐中非常重要的乐器。
尘灰寸壅:形容乐器上积满了灰尘,寸壅即寸许的灰尘堆积,比喻长时间未被使用。
高帽:古代男子戴的一种帽子,形状高耸,有装饰性,常用于戏曲表演中。
宝蓝缎直裰:直裰是一种古代男子的衣服,宝蓝缎是一种高质量的丝绸面料,颜色为宝蓝色,表示衣服的制作考究。
粉底皂靴:粉底是一种鞋底,颜色为白色,皂靴是一种黑色的鞋子,通常用于正式场合。
翰林科道:翰林指翰林院中的官员,科道指科举考试及格的士人,这里指官场人物。
老屁精:一种粗俗的称呼,含有贬义,可能指某人的行为或言辞让人感到不舒服。
蜡烛:古代照明工具,通常用于喜庆场合,如寿诞、喜事等。
寿诞:指人的生日,尤其是老年人的生日。
酸子:指那些自命不凡、爱摆谱的读书人,含有贬义。
浩然巾:古代男子戴的一种头巾,常用于戏曲表演中。
酱色紬直裰:酱色是一种深棕色,紬是一种高质量的丝绸面料,直裰是一种古代男子的衣服。
龙头拐杖:一种装饰有龙头的拐杖,常用于戏曲表演中,表示人物的身份或地位。
乡饮大宾:古代的一种荣誉称号,指被邀请参加地方乡饮酒礼的贵宾,通常是对地方有贡献的长者或官员。
国公府:指古代的贵族府邸,国公是古代的一种封号。
茶博士:古代茶馆中负责泡茶和招待客人的仆人。
尚书、侍郎:古代的官职,尚书是中央政府的最高官员之一,侍郎是尚书之下的官员。
邂逅相逢:指偶然相遇。
旧交更添气色:指老朋友相遇,双方都显得更加精神。
婚姻有分:指有婚姻缘分。
子弟亦被恩光:指子女也受到了恩惠或好处。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评注
此段古文描绘了一幅古代戏曲艺人的生活场景,通过对鲍文卿与钱麻子、黄老爹的对话,展现了当时戏曲界的社会地位、艺人的生活状态以及人际关系的微妙变化。
首句‘他到家料理了些柴米,就把家里笙箫管笛,三弦琵琶,都查点了出来’描绘了主人公鲍文卿的生活常态,他回到家中后,首先处理家务,然后整理自己的乐器,为接下来的社交活动做准备。
‘也有断了弦,也有坏了皮的,一总尘灰寸壅’通过细节描写,展现了鲍文卿家中乐器的陈旧和久未使用的状态,反映出戏曲艺人生活的艰辛。
‘他查出来放在那里,到总寓傍边茶馆内去会会同行’鲍文卿来到茶馆,这是戏曲艺人交流的场所,也是他们放松身心的地方。
‘只见一个人,坐在那里,头戴高帽,身穿宝蓝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独自坐在那里吃茶’通过人物的服饰描写,表现了钱麻子的身份和气质。
‘文卿,你从几时回来的?请坐吃茶’钱麻子对鲍文卿的关心和热情,体现了戏曲艺人之间的友谊。
‘而今事!那是二十年前的讲究了!南京这些乡绅人家,寿诞或是喜事,我们只拿一副蜡烛去,他就要留我们坐着一桌吃饭’钱麻子的话语反映了戏曲艺人社会地位的提升,以及与权贵之间的互动。
‘兄弟!你说这样不安本分的话,岂但来生还做戏子,连变驴变马都是该的!’鲍文卿对钱麻子言论的批评,体现了戏曲艺人对于道德和规矩的坚守。
‘黄老爹,到这里来吃茶’黄老爹的出现,为故事增添了新的元素,他的身份和经历,使得故事更加丰富多彩。
‘怪不得,我今年已八十二岁了,眼睛该花了!文卿,你几时来的’黄老爹的话语,透露出他对鲍文卿的关心和期待。
‘我久已不做戏子了’黄老爹的自我介绍,表明他已经离开了戏曲界,这为后续的故事发展埋下了伏笔。
‘那日我班里有生意。明日是鼓楼外薛乡绅小生日,定了我徒弟的戏,我和你明日要去拜寿’钱麻子的话语,揭示了戏曲艺人的工作性质和生活方式。
‘那个薛乡绅?他是做过福建汀州知府,和我同年,今年八十二岁,朝廷请他做乡饮大宾了’钱麻子对薛乡绅的介绍,展现了当时社会对戏曲艺人的尊重。
‘像老爹拄着拐杖,缓步细摇,依我说,这‘乡饮大宾’就该是老爹做!’鲍文卿对黄老爹的赞誉,体现了戏曲艺人之间的相互尊重和友谊。
‘那老畜生不晓的这话是笑他,反忻忻得意’黄老爹对鲍文卿话语的误解,揭示了人际关系的复杂性和沟通的困难。
‘当下吃完了茶,各自散了’故事的结尾,鲍文卿等人结束聚会,各自散去,为下回故事的发展留下了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