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吴敬梓(1701年-1754年),清代小说家,因其小说《儒林外史》而著名。他是清代小说和文学评论的重要人物之一,其作品充满批判性和讽刺性,展示了社会中人物的种种伪善与矛盾。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世纪)。
内容简要:《儒林外史》是吴敬梓创作的讽刺小说,小说通过对不同儒生的描写,揭示了明清时期官场、学术和士人的伪善与腐化。故事围绕一些学者和文人的生活与经历,展现了他们追求功名利禄、名利心态、道德沦丧的种种行为。书中的人物多具典型性,有的纯洁高尚,有的则虚伪贪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刻画,《儒林外史》批判了士人的虚伪风气,并反映了封建社会的腐败与不公,是清代小说的经典之作。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儒林外史-第二十三回-原文
发阴私诗人被打叹老景寡妇寻夫
话说牛玉圃看见牛浦跌在水里,不成模样,叫小厮叫轿子先送他回去。
牛浦到了下处,惹了一肚子的气,把嘴骨都着坐在那里。
坐了一会,寻了一双干鞋袜换了。
道士来问可曾吃饭,又不好说是没有,只得说吃了,足足的饥了半天。
牛玉圃在万家吃酒,直到更把天才回来,上楼又把牛浦数说了一顿。
牛浦不敢回言,彼此住下。
次日,一天无事。
第三日,万家又有人来请,牛玉圃吩咐牛浦看着下处,自己坐桥子去了。
牛浦同道士吃了早饭。
道士道:“我要到旧城里木兰院一个师兄家走走。牛相公,你在家里坐着罢。”
牛浦道:“我在家有甚事,不如也同你去顽顽。”
当下锁了门,同道士一直进了旧城,一个茶馆内坐下。
茶馆里送上一壶干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来。
吃着,道士问道:“牛相公,你这位令叔祖可是亲房的?一向他老人家在这里,不见你相公来。”
牛浦道:“也是路上遇着,叙起来联宗的。我一向在安东县董老爷衙门里。
那董老爷好不好客!记得我一初到他那里时候,才送了帖子进去,他就连忙叫两个差人出来请我的轿。
我不曾坐轿,却骑的是个驴。我要下驴,差人不肯,两个人牵了我的驴头,一路走上去;走到暖阁上,走的地板格登格登的一路响。
董老爷已是开了宅门,自己迎了出来,同我手搀着手,走了进去,留我住了二十多天。
我要辞他回来,他送我十七两四钱五分细丝银子,送我出到大堂上,看着我骑上了驴,口里说道:‘你别处若是得意,就罢了;若不得意,再来寻我。’这样人真是难得!我如今还要到他那里去。”
道土道:“这位老爷,果然就难得了!”
牛浦道:“我这东家万雪斋老爷,他是甚么前程?将来几时有官做?”
道士鼻子里笑了一声道:“万家,只好你令叔祖敬重他罢了!若说做官,只怕纱帽满天飞,飞到他头上,还有人摭了他的去哩!”
牛浦道:“这又奇了!他又不是娼优隶卒,为甚那纱帽飞到他头上还有人挝了去?”
道士道:“你不知道他的出身么?我说与你。你却不可说出来。万家他自小是我们这河下万有旗程家的书童,自小跟在书房伴读。
他主子程明卿见他聪明,到十八九岁上就叫他做小司客。”
牛浦道:“怎么样叫做小司客?”
道士道:“我们这里盐商人家,比如托一个朋友在司上行走,替他会官,拜客,每年几百银子辛俸:这叫做‘大司客’。
若是司上有些零碎事情,打发一个家人去打听料理:这就叫做‘小司客’了。
他做小司客的时侯,极其停当,每年聚几两银子,先带小货,后来就弄窝子。
不想他时运好,那几年窝价陡长,他就寻了四五万银子,便赎了身出来,买了这所房子,自己行盐;生意又好,就发起十几万来。
万有旗程家已经折了本钱,回徽州去了,所以没人说他这件事。
去年万家娶媳妇,他媳妇也是个翰林的女儿,万家费了几千两银子娶进来。
那日大吹大打,执事灯笼就摆了半街,好不热闹!到第三日,亲家要上门做朝,家里就唱戏,摆酒。
不想他主子程明卿清早上就一乘轿子抬了来,坐在他那厅房里。
万家走了出来,就由不的自己跪着,作了几个揖,当时兑了一万两银子出来,才餬的去了,不曾破相。”
正说着,木兰院里走出两个道土来,把这道士约了去吃斋,道士告别去了。
牛浦自己吃了几杯茶,走回下处来。
进了子午宫,只见牛玉圃已经回来,坐在楼底下,桌上摆着几封大银子,楼门还锁着。
牛玉圃见牛浦进来,叫他快开了楼门,把银子搬上楼去;抱怨牛浦道:“适才我叫看着下处,你为甚么街上去胡撞!”
牛浦道:“适才我站在门口,遇见敝县的二公在门口过。
他见我就下了轿子,说道:‘许久不见’,要拉到船上谈谈,故此去了一会。”
牛玉圃见他会官,就不说他不是了,因问道:“你这位二公姓甚么?”
牛浦道:“他姓李,是北直人。──便是这李二公,也知道叔公。”
牛玉圃道:“他们在官场中,自然是闻我的名的。”
牛浦道:“他说也认得万雪斋先生。”
牛玉圃道:“雪斋也是交满天下的。”
因指着这个银子道:“这就是雪斋家拿来的。
因他第七位如夫人有病,医生说是寒症,药里要用一个“雪虾蟆”。在扬州出了几百银子也没处买,听见说苏州还寻的出来,他拿三百两银子托我去买。
我没的功夫,已在他跟前举荐了你。你如今去走一走罢,还可以赚的几两银子。”
牛浦不敢违拗。
当夜牛玉圃买了一只鸡和些酒,替他饯行,在楼上吃着。
牛浦道:“方才有一句话正要向叔公说,是敝县李二公说的。”
牛玉圃道:“甚么话?”
牛浦道:“万雪斋先生算同叔公是极好的了,但只是笔墨相与,他家银钱大事,还不肯相托。
李二公说,他生平有一个心腹的朋友,叔公如今只要说同这个人相好,他就诸事放心,一切都托叔公。
不但叔公发财,连我做侄孙的将来都有日子过。”
牛玉圃道:“他心腹朋友是那一个?”
牛浦道:“是徽州程明卿先生。”
牛玉圃笑道:“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朋友,我怎么不认的。我知道了。”
吃完了酒,各自睡下。
次日,牛浦带着银子,告辞叔公,上船往苏州去了。
次日,万家又来请酒,牛玉圃坐桥子去。
到了万家,先有两位盐商坐在那里:一个姓顾,一个姓汪。
相见作过了揖,那两个盐商说都是亲戚,不肯僭牛玉圃的坐,让牛玉圃坐在首席。
吃过了茶,先讲了些窝子长跌的话,抬上席来,两位一桌。
奉过酒,头一碗上的“冬虫夏草”万雪斋请诸位吃着,说道:“像这样东西,也是外方来的。我们扬州城里偏生多,一个“雪虾蟆”就偏生寻不出来!”
顾盐商道:“还不曾寻着么?”
万雪斋道:“正是;扬州没有,昨日才托玉翁令侄孙到苏州寻去了。”
汪盐商道:“这样希奇东西,苏州也未必有;只怕还要到我们徽州旧家人家寻去,或者寻出来。”
万雪斋道:“这话不错;一切的东西,是我们徽州出的好。”
顾盐商道:“不但东西出的好,就是人物也出在我们徽州。”
牛玉圃忽然想起,问道:“雪翁,徽州有一位程明卿先生是相好的么?”
万雪斋听了,脸就徘红,一句也答不出来,牛玉圃道:“这是我拜盟的好弟兄。前日还有书子与我,说不日就要到扬州,少不的要与雪翁叙一叙。”
万雪斋气的两手冰冷,总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盐商道:“玉翁,自古相交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我们今日且吃酒,那些旧话也不必谈他罢了。”
当晚勉强终席,各自散去。
牛玉圃回到下处,几天不见万家来请。
那日在楼上睡中觉,一觉醒来,长随拿封书子上来,说道:“这是河下万老爷家送来的,不等回书去了。”
牛玉圃拆开来看:“刻下仪征王汉策舍亲令堂太亲母七十大寿,欲求先生做寿文一篇,并求大笔书写。望即命驾往伊处。至嘱!至嘱!”
牛玉圃看了这话,便叫长随叫了一只草上飞,往仪征去。
当晚上船。
次早到丑坝上岸,在米店内问王汉策老爷家。
米店人说道:“是做埠头的王汉家?他在法云街朝东的一个新门楼子里面住。”
牛玉圃走到王家,一直进去,见三间敞厅,厅中间椅子上亮着一幅一幅的金字寿文;左边窗子口一张长桌,一个秀才低着头在那里写,见牛玉圃进厅,丢下笔,走了过来。
牛玉圃见他穿着茧紬直裰,胸前油了一块,就吃了一惊。
那秀才认得牛玉圃,说道:“你就是大观楼同乌龟一桌吃饭的,今日又来这里做甚么?”
牛玉圃上前同他吵闹。
王汉策从里面走出来,向那秀才道:“先生请坐,这个不与你相干。”
那秀才自在那边坐了。
王汉策同牛玉圃拱一拱手,也不作揖,彼此坐下,问道:“尊驾就是号玉圃的么?”
牛玉圃道:“正是。”
王汉策道:“我这里就是万府下店。雪翁昨日有书子来,说尊驾为人不甚端方,又好结交匪类,自今以后,不敢劳尊了。”
因向账房里称出一两银子来递与他,说道:“我也不留了,你请尊便罢。”
牛玉圃大怒,说道:“我那希罕这一两银子!我自去和万雪斋说!”
把银子掼在椅子上。
王汉策道:“你既不要,我也不强。我倒劝你不要到雪斋家去。雪斋也不能会。”
牛玉圃气忿忿的走了出去。
王汉策道:“恕不送了。”
把手一拱,走了进去。
牛玉圃只得带着长随在丑坝寻一个饭店住下,口口声声只念着:“万雪斋这狗头,如此可恶!”
走堂的笑道:“万雪斋老爷是极肯相与人的,除非你说出他程家那话头来,才不尴尬。”
说罢,走过去了。
牛玉圃听在耳朵里,忙叫长随去问那走堂的。
走堂的方如此这般说出:“他是程明卿家管家,最怕人揭挑他这个事;你必定说出来,他才恼的。”
长随把这个话回复了牛玉圃,牛玉圃才省悟道:“罢了!我上了这小畜生的当了!”
当下住了一夜。
次日,叫船到苏州去寻牛浦。
上船之后,盘缠不足,长随又辞去了两个,只剩两个粗夯汉子跟着,一直来到苏州,找在虎邱药材行内。
牛浦正坐在那里,见牛玉圃到,迎了出来,说道:“叔公来了?”
牛玉圃道:“‘雪虾蟆’可曾有?”
牛浦道:“还不曾有。”
牛玉圃道:“近日镇江有一个人家有了,快把银子拿来同着买去。我的船就在阊门外。”
当下押着他拿了银子同上了船,一路不说出;走了几天,到了龙袍洲地方,是个没人烟的所在。
是日,吃了早饭,牛玉圃圆睁两眼,大怒道:“你可晓的我要打你哩!”
牛浦吓慌了道:“做孙子的又不曾得罪叔公,为甚么要打我呢?”
牛玉圃道:“放你的狗屁!你弄的好乾坤哩!”
当下不由分说,叫两个夯汉把牛浦衣裳剥尽了,帽子鞋袜都不留,拿绳子捆起来,臭打了一顿,抬着往岸上一掼,他那一只船就扯起篷来去了。
牛浦被他掼的发昏,又惯倒在一个粪窖子跟前,滚一滚就要滚到粪窖子里面去;只得忍气吞声,动也不敢动。
过了半日,只见江里又来了一只船。那船到岸就住了,一个客人走上来粪窖子里面出恭。
牛浦喊他救命。那客人道:“你是何等样人?被甚人剥了衣裳,捆倒在此?”
牛浦道:“老爹,我是芜湖县的一个秀才。因安东县董老爷请我去做馆,路上遇见强盗,把我的衣裳行李都打劫去了,只饶的一命在此。我是落难的人,求老爹救我一救!”
那客人惊道:“你果然是安东县董老爷衙门里去的么?我就是安东县人,我如今替你解了绳子。”
看见他精赤条条,不像模样,因说道:“相公且站着,我到船上取个衣帽鞋袜来与你穿着,好上船去。”
当下果然到船上取了一件布衣服,一双鞋,一顶瓦楞帽,与他穿戴起来,说道:“这帽子不是你相公戴的,如今且权戴着;到前热闹所在,再买方巾罢。”
牛浦穿了衣服,下跪谢那客人。
扶了起来,同到船里,满船客人听了这话,都吃一惊,问:“这位相公尊姓?”
牛浦道:“我姓牛。”因拜问:“这位恩人尊姓?”
那客人道:“在下姓黄,就是安东县人。家里做个小生意,是戏子行头经纪。前日因往南京去替他们班里人买些添的行头,从这里过,不想无意中救了这一位相公。你既是到董老爷衙门里去的,且同我到安东,在舍下住着,整理些衣服,再往衙门里去。”
牛浦深谢了,从这日就吃这客人的饭。
此时天气甚热,牛浦被剥了衣服,在日头下捆了半日,又受了粪窖子里熏蒸的热气,一到船上,就害起痢疾来。
那痢疾又是禁口痢,里急后重,一天到晚都痢不清,只得坐在船尾上,两手抓着船板由他痾。
痾到三四天,就像一个活鬼。身上打的又发疼,大腿在船沿坐成两条沟。
只听得舱内客人悄悄商议道:“这个人料想是不好了。如今还是趁他有口气,送上去;若死了,就费力了。”
那位黄客人不肯。
他痾到第五天上,忽然鼻子里闻见一阵菉豆香,向船家道:“我想口菉豆汤吃。”
满船人都不肯。
他说道:“我自家要吃,我死了也无怨!”
众人没奈何,只得拢了岸,买些菉豆来煮了一碗汤,与他吃过。
肚里响了一阵,痾出一抛大屎,登时就好了。
扒进舱来谢了众人,睡下安息。
养了两天,渐渐复元。
到了安东,先住在黄客人家。
黄客人替他买了一顶方巾,添了件把衣服,一双靴,穿着去拜董知县。
董知县果然欢喜,当下留了酒饭,要留在衙门里面住。
牛浦道:“晚生有个亲戚在贵治,还是住在他那里便意些。”
董知县道:“这也罢了。先生住在令亲家,早晚常进来走走,我好请教。”
牛浦辞了出来,黄客人见他果然同老爷相与,十分敬重。
牛浦三日两日进衙门去走走,借着讲诗为名,顺便撞两处木钟,弄起几个钱来。
黄家又把第四个女儿招他做个女婿,在安东快活过日子。
不想董知县就升任去了,接任的是个姓向的知县,也是浙江人。
交代时候,向知县问董知县可有甚么事托他。
董知县道:“倒没甚么事。只有个做诗的朋友,住在贵治,叫做牛市衣。老寅台清目一二,足感盛情。”
向知县应诺了。
董知县上京去,牛浦送在一百里外,到第三日才回家。
浑家告诉他道:“昨日有个人来,说是你芜湖长房舅舅,路过在这里看你。我留他吃了个饭去了。他说下半年回来,再来看你。”
牛浦心里疑惑:“并没有这个舅舅。不知是那一个?且等他下半年来再处。”
董知县一路到了京师,在吏部投了文,次日过堂掣签。
这时冯琢庵已中了进士,散了部属,寓处就在吏部门口不远。
董知县先到他寓处来拜,冯主事迎着坐下,叙了寒温。
董知县只说得一句:“贵友牛布衣在芜湖甘露庵里……,”
不曾说这一番交情,也不曾说到安东县曾会着的一番话,只见长班进来跪着禀道:“部里大人升堂了。”
董知县连忙辞别了去,到部就掣了一个贵州知州的签,匆匆束装赴任去了,不曾再会冯主事。
冯主事过了几时,打发一个家人寄家书回去,又拿出十两银子来,问那家人道:“你可认得那牛布衣牛相公家?”
家人道:“小的认得。”冯主事道:“这是十两银子,你带回去送与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说他的丈夫现在芜湖甘露庵里。寄个的信与他,不可有误。这银子说是我带与牛奶奶盘缠的。”
管家领了主命,回家见了主母,办理家务事毕,便走到一个僻巷内,──一扇篱笆门关着。
管家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小儿开门出来,手里拿了一个筲箕出去买米。
管家向他说是京里冯老爷差来的。
小儿领他进去站在客坐内,小儿就走进去了;又走了出来问道:“你有甚说话?”
管家问那小儿道:“牛奶奶是你甚么人?”那小儿道:“是大姑娘。”
管家把这十两银子递在他手里,说道:“这银子是我家老爷带与牛奶奶盘缠的。说你家牛相公现在芜湖甘露庵内,寄个的信与你,免得悬望。”
小儿请他坐着,把银子接了进去。
管家看见中间悬着一轴稀破的古画,两边贴了许多的斗方,六张破丢不落的竹椅;天井里一个土台子,台子上一架藤花,藤花旁边就是篱笆门。
坐了一会,只见那小儿捧出一杯茶来,手里又拿了一个包子,包了二钱银子,递与他道:“我家大姑说:‘有劳你,这个送给你买茶吃。到家拜上太太,到京拜上老爷,多谢,说的话我知道了。’”
管家承谢过,去了。
牛奶奶接着这个银子,心里凄惶起来,说:“他恁大年纪,只管在外头,又没个儿女,怎生是好!我不如趁着这几两银子,走到芜湖去寻他回来,也是一场事!”
主意已定,把这两间破房子锁了,交与邻居看守,自己带了侄子,搭船一路来到芜湖。
找到浮桥口甘露庵,两扇门掩着。
推开进去,韦驮菩萨面前,香炉,烛台,都没有了。
又走进去,大殿上槅子倒的七横八竖,天井里一个老道人坐着缝衣裳,问着他,只打手势,原来又哑又聋。
问他这里面可有一个牛布衣,他拿手指着前头一间屋里。
牛奶奶带着侄子复身走出来,见韦驮菩萨旁边一间屋,又没有门。
走了进去,屋里停着一具大棺材,面前放着一张三只腿的桌子,歪在半边。
棺材上头的魂旛也不见了,只剩了一根棍。
棺材贴头上有字,又被那屋上没有瓦,雨零下来,把字迹都剥落了,只有“大明”两字,第三字只得一横。
牛奶奶走到这里,不觉心惊肉颤,那寒毛根根都竖起来。
又走进去问那道人道:“牛布衣莫不是死了?”
道人把手摇两摇,指着门外。
他侄子道:“他说姑爷不曾死,又到别处去了。”
牛奶奶又走到庵外,沿街细问,人都说不听见他死;一直问到吉祥寺郭铁笔店里。
郭铁笔道:“他么?而今到安东董老爷任上去了。”
牛奶奶此番得着实信,立意往安东去寻。
只因这一番,有分教:错中有错,无端更起波澜;人外求人,有意做成交结。
不知牛奶奶曾到安东去否,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儒林外史-第二十三回-译文
有个诗人因为泄露了阴私而被打,一个寡妇在寻找她的丈夫。
话说牛玉圃看到牛浦跌进了水里,狼狈不堪,就让人叫来轿子先送他回家。牛浦回到家后,一肚子气,嘴都歪了,坐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找来一双干鞋袜换上。道士问他是否吃饭了,他不好说没有,只得说吃了,但已经饿了一整天。牛玉圃在万家喝酒,直到深夜才回来,上楼后又把牛浦责备了一顿。牛浦不敢回话,两人就住下了。
次日,一天什么事也没有。第三天,万家又有人来请,牛玉圃吩咐牛浦看守房子,自己坐轿子走了。牛浦和道士吃了早饭。道士说:‘我要去旧城木兰院看望一个师兄。’牛浦说:‘我在家也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去玩玩。’于是锁了门,和道士一起进了旧城,在一家茶馆坐下。茶馆里送上了一壶干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吃着,道士问:‘牛相公,你这位叔祖是亲房的吗?他一直在这里,怎么没见你来。’牛浦说:‘也是路上遇到,说起联宗的事情。我以前在安东县董老爷衙门里。那董老爷不好客!记得我刚到他那里的时候,刚递了帖子进去,他就连忙派两个差人出来请我的轿。我没坐轿,骑的是驴。我想下驴,差人却不肯,两个人拉着我的驴头,一路走上去;走到暖阁上,地板一路响个不停。董老爷已经开了宅门,自己迎了出来,拉着我的手,走了进去,留我住了二十多天。我要告辞回来,他送了我十七两四钱五分的细丝银子,送我到大堂上,看着我骑上驴,嘴里说:‘你若别处得意,就罢了;若不得意,再来找我。’这样的人真是难得!我现在还想再去找他。’道士说:‘这位老爷,果然是难得的!’牛浦说:‘我这东家万雪斋老爷,他有什么前程?将来什么时候能做官?’道士鼻子一笑说:‘万家,只怕只有你叔祖才会敬重他!若说做官,只怕官帽满天飞,飞到他头上,还有人抢了去呢!’牛浦说:‘这又奇了!他不是娼优隶卒,为什么官帽飞到他头上,还有人抢了去?’道士说:‘你不知道他的出身吗?我告诉你。但你不能说出来。万家从小是我们这里河下万有旗程家的书童,从小在书房伴读。他主人程明卿见他聪明,到十八九岁上就让他做小司客。’牛浦问:‘什么叫做小司客?’道士说:‘我们这里的盐商人家,比如托一个朋友在司上行走,替他会官,拜客,每年几百银子的工资:这叫做‘大司客’。如果司上有些零碎事情,打发一个家人去打听料理:这就叫做‘小司客’了。他做小司客的时候,非常得力,每年能攒几两银子,先做小生意,后来就搞大了。没想到他时运好,那几年窝价猛涨,他就赚了四五万银子,便赎了身出来,买了这所房子,自己做盐生意;生意又好,就发了十几万。万有旗程家已经赔了本,回徽州去了,所以没人说他这件事。去年万家娶媳妇,他媳妇也是翰林的女儿,万家花了几千两银子娶进来。那天大摆筵席,执事灯笼摆了半条街,热闹非凡!到第三天,亲家上门拜访,家里就唱戏,摆酒。没想到他主人程明卿清早乘轿子来了,坐在他家的厅房里。万家走了出来,不由自主地跪下,作了几揖,当时就拿出了一万两银子,才算了事,没出丑。”
正说着,木兰院里走出两个道士来,把这道士叫去吃斋,道士告别走了。
牛浦自己喝了几杯茶,回到住处。进了子午宫,只见牛玉圃已经回来,坐在楼下,桌上摆着几封大银子,楼门还锁着。牛玉圃见牛浦进来,让他快开楼门,把银子搬上楼去;抱怨牛浦说:‘刚才我叫你看着房子,你为什么跑到街上乱逛!’牛浦说:‘刚才我站在门口,遇到我们县的两位官员路过。他们看到我就下了轿子,说‘好久不见’,要拉我去船上谈谈,所以去了一会儿。’牛玉圃见他认识官员,就不说他不是了,问道:‘你这两位官员姓什么?’牛浦说:‘他姓李,是北直人。一一就是这位李二公,也知道叔公。’牛玉圃说:‘他们在官场中,自然是知道我的名字的。’牛浦说:‘他说也认识万雪斋先生。’牛玉圃说:‘雪斋也是交遍天下的。’指着这些银子说:‘这就是雪斋家拿来的。因为他的第七位如夫人有病,医生说是寒症,药里要用一个‘雪虾蟆’。在扬州出了几百两银子也没买到,听说苏州还能找到,他拿三百两银子托我去买。我没空,已经在他面前推荐了你。你现在去一趟,还能赚几两银子。’牛浦不敢违抗。
当天晚上,牛玉圃买了一只鸡和一些酒,为牛浦饯行,在楼上一起吃饭。牛浦说:‘刚才有一句话正要跟叔公说,是李二公说的。’牛玉圃问:‘什么话?’牛浦说:‘万雪斋先生和叔公关系极好,但只是笔墨之交,他家的银钱大事,还不肯托付。李二公说,他生平有一个心腹的朋友,叔公现在只要说和这个人交好,他就放心,一切都会托付给叔公。不但叔公能发财,连我做侄孙的将来也有好日子过。’牛玉圃问:‘他心腹朋友是谁?’牛浦说:‘是徽州程明卿先生。’牛玉圃笑着说:‘这是我二十年的拜把子兄弟,我怎么不认识。我知道了。’吃完酒,各自睡下。
次日,牛浦带着银子,向叔公告辞,上船去了苏州。
第二天,万家又来邀请喝酒,牛玉圃坐船去。到了万家,已经有两位盐商在那里坐着:一个姓顾,一个姓汪。见面行过礼后,那两个盐商说都是亲戚,不愿坐牛玉圃的位置,让牛玉圃坐在首席。
喝过茶后,先聊了一些关于‘窝子长跌’的话题,然后上桌,两位一桌。敬过酒,第一碗是‘冬虫夏草’,万雪斋请众人品尝,并说:‘像这样的东西,也是从外地来的。我们扬州城里偏偏就找不到一个‘雪虾蟆’!’顾盐商说:‘还没找到吗?’万雪斋说:‘正是;扬州没有,昨天才托玉翁的侄孙去苏州找。’汪盐商说:‘这样稀奇的东西,苏州也未必有;可能还要到我们徽州的旧家人家去找,或者能找到。’万雪斋说:‘这话没错;所有东西,都是我们徽州出的好。’顾盐商说:‘不但东西好,人物也出在我们徽州。’牛玉圃忽然想起,问道:‘雪翁,徽州有位程明卿先生是您相好的吗?’万雪斋听了,脸色就变得绯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牛玉圃说:‘这是我结拜的好兄弟。前天还有信给我,说不日就要到扬州,少不的要与雪翁叙一叙。’万雪斋气得两手冰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盐商说:‘自古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我们今天且喝酒,那些旧事也不必再提了。’当天晚上,大家勉强喝完酒,各自散去。牛玉圃回到住处,几天不见万家来请。
那天在楼上睡午觉,一觉醒来,长随拿了一封信上来,说:‘这是河下万老爷家送来的,不等回信就走了。’牛玉圃拆开来看:
‘现在仪征王汉策舍亲令堂太亲母七十大寿,想请先生写一篇寿文,并求大笔书写。望即命驾往伊处。至嘱!至嘱!’牛玉圃看了这话,就叫长随叫了一只‘草上飞’,往仪征去。当天晚上上船。第二天早上到丑坝上岸,在米店里问王汉策老爷家。
米店的人说:‘是做埠头的王汉家?’他在法云街朝东的一个新门楼子里住。’牛玉圃走到王家,一直进去,见三间敞厅,厅中间椅子上亮着一幅一幅的金字寿文;左边窗子口一张长桌,一个秀才低着头在那里写,见牛玉圃进厅,丢下笔,走了过来。
牛玉圃见他穿着茧绸直裰,胸前油了一块,就吃了一惊。那秀才认得牛玉圃,说:‘你就是大观楼和乌龟一桌吃饭的,今天又来这里做什么?’牛玉圃上前和他吵闹。王汉策从里面走出来,对那秀才说:‘先生请坐,这件事与你无关。’那秀才就在那边坐下。王汉策和牛玉圃拱了拱手,也没有行礼,就坐下了,问:‘尊驾就是号玉圃的么?’牛玉圃说:‘正是。’王汉策说:‘我这里就是万府下店。雪翁昨天有信来,说您为人不甚端正,又好结交不良之徒,从今以后,不敢再麻烦您了。’于是从账房里称出一两银子递给他,说:‘我也不留了,您请便吧。’牛玉圃大怒,说:‘我稀罕这一两银子!我自己去和万雪斋说!’把银子扔在椅子上。
王汉策说:‘您既然不要,我也不勉强。我倒劝您不要去雪斋家。雪斋也不会见您。’牛玉圃气得愤愤地走了出去。王汉策说:‘恕不送了。’拱了拱手,走了进去。
牛玉圃只得带着长随在丑坝找了一家饭店住下,嘴里不停地念叨:‘万雪斋这狗头,如此可恶!’跑堂的笑着说:‘万雪斋老爷是很愿意结交人的,除非你说出他程家那件事,他才不会尴尬。’说完,走过去了。牛玉圃听在耳朵里,急忙叫长随去问那跑堂的。
跑堂的才这样那样地说出:‘他是程明卿家的管家,最怕人提起这件事;你一定要说出来,他才会生气。’长随把这话告诉了牛玉圃,牛玉圃才恍然大悟:‘罢了!我上了这小子的当了!’当天住了一夜。
第二天,叫船到苏州去找牛浦。上船之后,盘缠不足,长随又辞去了两个,只剩下两个粗鲁的汉子跟着,一直来到苏州,在虎丘药材行里找到了牛浦。
牛浦正坐在那里,见牛玉圃来了,迎了出来,说:‘叔公来了?’牛玉圃说:‘“雪虾蟆”找到了吗?’牛浦说:‘还没找到。’牛玉圃说:‘近日镇江有一个人家有了,快把银子拿来和我一起去买。我的船就在阊门外。’于是拉着他的手,拿着银子上了船,一路上没有说出真相;走了几天,到了龙袍洲地方,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这天,吃过早饭后,牛玉圃瞪大了眼睛,大怒道:‘你知道我要打你吗?’牛浦吓得慌了,说:‘做孙子的又没得罪叔公,为什么要打我呢?’牛玉圃说:‘放你的狗屁!你搞得一塌糊涂!’当时不由分说,叫两个粗鲁的汉子把牛浦的衣服剥光,帽子鞋袜都不留,用绳子捆起来,狠狠地打了一顿,抬到岸上扔了,他那条船就扬帆离开了。
牛浦被他扔得晕头转向,又倒在一个粪坑边,滚一下就要滚进粪坑里;只能忍气吞声,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半天,只见江里又来了一只船。那船靠岸就停了,一个客人走上来在粪坑里方便。牛浦喊他救命。那客人问:“你是谁?被谁剥了衣服,绑在这里?”牛浦说:“老爹,我是芜湖县的一个秀才。因为安东县的董老爷请我去教书,路上遇到强盗,把我的衣服行李都抢走了,只留下了一条命在这里。我是落难的人,求老爹救救我!”那客人惊讶地说:“你真的是去安东县董老爷那里的吗?我就是安东县人,我现在帮你解开绳子。”看到他赤身裸体,不像样子,就说:“相公先站着,我到船上拿件衣服、鞋、帽子给你穿上,好上船去。”当时果然到船上拿了一件布衣服、一双鞋、一顶瓦楞帽,给他穿上,说:“这帽子不是你相公戴的,现在先戴着;到前面热闹的地方,再买顶方巾吧。”牛浦穿上衣服,跪下感谢那客人。扶他起来,一起上船,船上的人都听到了这话,都惊讶地问:“这位相公贵姓?”牛浦说:“我姓牛。”因为拜问:“这位恩人贵姓?”那客人说:“我姓黄,就是安东县人。家里做点小生意,是戏子行头的经纪人。前天因为去南京给他们戏班买些添补的行头,从这里路过,没想到无意中救了这位相公。你既然要去董老爷那里,就跟我去安东,在我家住下,整理一下衣服,再去衙门里。”牛浦深深感谢了他,从那天起就吃那客人的饭。
这时候天气非常热,牛浦被剥了衣服,在太阳下绑了半天,又受了粪坑里蒸腾的热气,一到船上,就得了痢疾。那痢疾还是禁食痢,肚子痛得厉害,一天到晚都止不住,只能坐在船尾,两手抓着船板任由它腹泻。腹泻到三四天,就像一个活鬼。身上被打得又疼,大腿在船沿上坐成两条沟。只听见船舱里的客人悄悄商量道:“这个人看来是不行了。现在还是趁他有气,抬上去;要是死了,就麻烦了。”那位黄客人不同意。他腹泻到第五天,忽然闻到一阵绿豆香,对船家说:“我想喝绿豆汤。”船上的人都不同意。他说:“我自个儿要喝,我死了也没怨言!”众人无奈,只得靠岸,买些绿豆煮了一碗汤,给他喝了。肚子响了一阵,拉出一大堆屎,立刻就好了。他爬进舱里感谢了众人,躺下休息。养了两天,渐渐恢复了。到了安东,先住在黄客人家。黄客人给他买了一顶方巾,添了几件衣服,一双靴子,穿着去拜访董知县。董知县果然很高兴,立刻留他吃饭,想要留他在衙门里住。牛浦说:“晚生有个亲戚在贵地,还是住在亲戚那里方便些。”董知县说:“这也行。先生住在亲戚家,早晚常来走走,我可以向你请教。”牛浦告辞出来,黄客人见他真的和老爷相处得很好,非常敬重他。牛浦三天两头去衙门,借着讲诗的名义,顺便敲两下木钟,赚点钱。黄家又把第四个女儿许配给他做女婿,在安东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没想到董知县升任去了,接任的是个姓向的知县,也是浙江人。交代的时候,向知县问董知县有没有什么事要他帮忙。董知县说:“也没什么事。只有一个写诗的朋友,住在贵地,叫牛市衣。老寅台请过目,非常感谢你的好意。”向知县答应了。董知县上京,牛浦送他到一百里外,过了三天才回家。妻子告诉他:“昨天有个人来,说是你芜湖长房舅舅,路过这里来看你。我留他吃了个饭。他说下半年回来,再来看你。”牛浦心里疑惑:“并没有这个舅舅。不知道是哪一个?等他下半年回来再说。”
董知县一路到了京城,在吏部报了到,第二天过堂抽签。这时冯琢庵已经中了进士,散了部属,住处就在吏部门口不远。董知县先到他住处去拜访,冯主事迎着他坐下,寒暄了一下。董知县只说了一句:“贵友牛布衣在芜湖甘露庵里……,”还没来得及说这一番交情,也没提到在安东县曾遇到的那一番话,只见长班进来跪着禀报:“部里大人升堂了。”董知县连忙告辞离开,到部里就抽了一个贵州知州的签,急忙收拾行装赴任去了,没有再见到冯主事。
冯主事过了不久,派了一个家人回去寄家书,又拿出十两银子来,问那家人说:‘你认得牛布衣牛相公的家吗?’家人回答:‘小的认得。’冯主事说:‘这是十两银子,你带回去给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告诉她她的丈夫现在在芜湖的甘露庵里。寄封信给他,不要出错。这银子说是我带给她做盘缠的。’管家领命后,回家见到主母,处理完家务事后,便走到一个偏僻的小巷里──一扇篱笆门关着。管家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小孩开门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簸箕出去买米。管家告诉他自己是京城冯老爷派来的。小孩领他进去坐在客座上,小孩就进去了;又走了出来问:‘你有什么话说?’管家问小孩:‘牛奶奶是你什么人?’小孩说:‘是大姑娘。’管家把十两银子递给他,说:‘这银子是我家老爷带给牛奶奶的盘缠。告诉你家牛相公现在在芜湖甘露庵内,寄封信给你,免得你担心。’小孩请他坐下,接过银子进了屋。管家看到屋中间挂着一幅破旧的古画,两边贴了许多斗方,六张破旧的竹椅;天井里有一个土台子,台子上有一架藤花,藤花旁边就是篱笆门。坐了一会儿,小孩捧出一杯茶来,手里又拿了一个包子,包里有两钱银子,递给他道:‘我家大姑娘说:“辛苦你了,这个给你买茶吃。到家时拜见太太,到京城时拜见老爷,多谢,她说的话我都明白了。”’’管家道谢后离开了。
牛奶奶接过这个银子,心里感到凄凉,说:‘他年纪这么大了,还在外面,又没有儿女,怎么办呢!我不如趁这几两银子,去芜湖找他回来,也算是一件事!’主意已定,把这两间破房子锁了,交给邻居看守,自己带着侄子,搭船一路来到芜湖。找到浮桥口的甘露庵,两扇门关着。推开进去,韦驮菩萨面前,香炉、烛台都没有了。再往里走,大殿上的槅子横七竖八地倒着,天井里一个老道人坐着缝衣服,问他,他只打手势,原来又聋又哑。他用手势指着前面一间屋。牛奶奶带着侄子转身走出来,看到韦驮菩萨旁边一间屋,也没有门。进去后,屋里停着一具大棺材,面前放着一张三条腿的桌子,歪在一边。棺材上头的魂幡也不见了,只剩下一根棍。棺材上贴着的字,因为屋上没有瓦,雨淋下来,字迹都剥落了,只剩‘大明’两字,第三个字只剩下一横。牛奶奶走到这里,不觉心惊肉跳,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又走进去问那道人:‘牛布衣不会是死了吧?’道人摇了两下手,指着门外。他侄子说:‘他说姑爷没死,又去别处了。’牛奶奶又走到庵外,沿街仔细询问,都说没听说他死;一直问到吉祥寺郭铁笔店里。郭铁笔说:‘他吗?现在去安东董老爷那里了。’牛奶奶这次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决定去安东找他。正因为这一趟,有分教:错中有错,无端更起波澜;人外求人,有意做成交结。不知道牛奶奶是否去了安东,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儒林外史-第二十三回-注解
牛玉圃:牛玉圃,人名,原文中的主人公,一个有地位的人物。
牛浦:牛浦,人名,牛玉圃的侄孙,原文中的次要人物。
小厮:小厮,古代指仆人、家丁。
轿子:轿子,古代一种四人抬的交通工具,用于接送有身份的人。
下处:下处,指住处,住宿的地方。
嘴骨都着:嘴骨都着,形容人因为生气或痛苦而面部扭曲。
干鞋袜:干鞋袜,指干燥的鞋和袜子。
道士:道士,指出家人,修炼道教的人。
吃饭:吃饭,指进食,进餐。
更把天才回来:更把天才回来,指很晚才回来。
数说:数说,指责备,批评。
旧城里木兰院:旧城里木兰院,指一个具体的地点,可能是一个寺庙或道观。
茶馆:茶馆,指提供茶水及简单食物的公共场所。
干烘茶:干烘茶,指一种干燥烘焙的茶叶。
透糖:透糖,指一种甜食。
梅豆:梅豆,一种食品,可能是用梅子制成的豆状食品。
令叔祖:令叔祖,对长辈的尊称,指祖父的兄弟。
亲房:亲房,指直系亲属。
安东县:安东县,古代的一个县名,位于江苏省。
董老爷:对董家的家主的尊称,老爷是古代对有地位的人的尊称。
帖子:帖子,指请柬,邀请函。
轿:轿,指轿子,古代的交通工具。
驴:驴,一种家畜,常用于运输。
暖阁:暖阁,指室内温暖舒适的地方。
宅门:宅门,指住宅的大门。
大堂:大堂,指官府中的正堂。
细丝银子:细丝银子,指一种成色较高的银子。
纱帽:纱帽,古代官员戴的一种帽子,作为官职的象征。
隶卒:隶卒,指古代的士兵或差役。
河下万有旗程家:河下万有旗程家,指一个具体的家族。
书童:书童,古代指跟随主人读书的仆人。
伴读:伴读,指陪伴读书的人。
小司客:小司客,指在官府中担任小职务的差役。
大司客:大司客,指在官府中担任重要职务的差役。
窝子:窝子,指盐商的商号。
窝价:窝价,指盐的价格。
赎身:赎身,指用钱赎回自由身。
执事:执事,指负责具体事务的人。
朝:朝,指朝廷,古代国家的最高行政机构。
朝聘:朝聘,指朝廷的聘礼。
子午宫:子午宫,指一个具体的地点,可能是一个寺庙或道观。
大银子:大银子,指大量银子。
敝县:敝县,对自己的县的谦称。
二公:二公,对两位官员的尊称。
北直人:北直人,指来自北方直隶地区的人。
寒症:寒症,指因寒冷引起的疾病。
雪虾蟆:一种珍贵的药材,文中指难以找到的物品。
苏州:苏州,古代的一个城市,位于江苏省。
徽州:古代的一个行政区划,位于今安徽省南部,以出产名贵药材和手工艺品著称。
程明卿:程明卿,人名,徽州程家的主人。
拜盟:拜盟,指结拜为兄弟。
如夫人:如夫人,指妾室,侧室。
饯行:饯行,指为出行的人送行。
盟:盟,指结盟,发誓为兄弟。
银子:古代货币单位,十两银子相当于很高的金额。
请酒:指邀请他人共饮,是一种社交礼仪,常用于表达友好和尊重。
坐桥子:坐在桥梁上,这里可能指牛玉圃乘坐轿子前往。
盐商:指专门从事盐业贸易的商人,古代盐业是国家专卖,盐商因此成为富裕阶层。
僭:超越自己的身份或地位,这里指盐商们不僭越牛玉圃的座位。
窝子长跌:指价格波动,可能指盐价的高低起伏。
冬虫夏草:一种名贵的中药材,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常用于滋补身体。
程明卿先生:指徽州的一位名士,牛玉圃与之有交情。
书子:古代的书信,一种正式的书写交流方式。
命驾:指动身前往,命令车马出发。
埠头:码头,指船只停靠的地方。
茧紬直裰:一种丝质的直身衣服,这里指秀才的着装。
匪类:指品行不端的人,这里可能指牛玉圃的某些行为。
草上飞:一种轻便的马车,这里指牛玉圃的交通工具。
河下:指河边的地方,这里可能指牛玉圃的住处。
法云街:一个具体的街道名称,文中指王汉策家的住址。
敞厅:宽敞的厅堂,这里指王家的大厅。
秀才:明清两代科举考试中的最低一级,通过考试后获得这一称号的人有资格参加乡试。
金字寿文:用金色字体书写的寿庆文章,用于庆祝寿辰。
粗夯汉子:指粗壮的男子,这里指牛玉圃的随从。
乾坤:天地,宇宙,这里可能指牛玉圃的境遇或心情。
掼:用力抛掷或扔掉,这里指牛浦被扔倒。
粪窖子:存放粪便的容器,古代用来处理排泄物。
出恭:古代对上厕所的委婉说法。
衙门:古代官府的代称。
衣裳:古代的衣物,泛指衣服。
行李:指旅行时所携带的包裹、箱子等。
打劫:用暴力抢夺财物。
精赤条条:形容身体没有任何遮蔽,光着身子。
布衣服:用布料制成的衣服。
瓦楞帽:一种帽子,形状类似瓦片。
方巾:古代男子佩戴的一种头巾。
痢疾:一种传染病,症状为腹泻、腹痛等。
禁口痢:痢疾的一种,患者无法进食。
痾:同“泻”,指腹泻。
菉豆:一种豆类,可食用。
扒进舱来:爬进船舱。
吏部:古代官署名,负责官员的选拔和任命。
掣签:古代科举考试中,考生抽取签筒以决定考试顺序和科目。
冯琢庵:人名,此处指冯主事。
长班:古代官署中负责传达事务的官员。
冯主事:指冯家的家主,主事是古代官职,指负责某项事务的官员。
家人:指家中的仆人。
家书:指家中的书信,古代用来传递家信的载体。
牛布衣牛相公:牛布衣是牛相公的别称,牛相公可能是一个人的尊称。
夫人:古代对已婚妇女的尊称。
甘露庵:一种佛教寺庙,甘露庵可能是一个具体寺庙的名称。
管家:指家中的管理仆人,负责家中的事务。
主母:指家中女主人,这里指牛奶奶。
僻巷:偏僻的小巷。
篱笆门:用篱笆做的门,常见于乡村或庭院。
筲箕:一种用来盛放粮食或杂物的器具。
斗方:指古代的一种方形画作。
竹椅:用竹子制成的椅子。
天井:指中国古建筑中房屋周围的空地。
藤花:一种攀缘植物,其花常用于装饰。
土台子:用土筑成的台子。
韦驮菩萨:佛教中的守护神之一,常在寺庙中供奉。
香炉:用于燃香供佛的器具。
烛台:用于放置蜡烛的台子。
槅子:指古代门窗上的格子。
老道人:指年老的道士。
魂旛:悬挂在死者棺材上的一种布幡,用以表示哀悼。
安东:古代地名,可能是一个具体的地方。
吉祥寺:一种佛教寺庙,吉祥寺可能是一个具体寺庙的名称。
郭铁笔:可能是一个人的名字,铁笔是古代书法、绘画时使用的工具。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儒林外史-第二十三回-评注
此段古文描绘了冯主事派人送银信给牛布衣夫人的场景,充满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细腻与深情。
‘冯主事过了几时,打发一个家人寄家书回去’开篇即点明了故事的时间与人物关系,‘过了几时’暗示了时间的流逝,为后文牛奶奶的担忧与行动埋下伏笔。
‘这是十两银子,你带回去送与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中的‘十两银子’是故事中的一个重要物象,它既是冯主事对牛家的资助,也是牛奶奶行动的资本。
‘不可有误’凸显了冯主事对家人的信任与期待,同时也体现了古代社会中人们对信件的重视。
管家与牛家小儿的对话,通过‘你有甚说话?’和‘这银子是我家老爷带与牛奶奶盘缠的’等语句,展现了管家忠诚尽职的形象,同时也反映了古代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微妙。
‘一轴稀破的古画,两边贴了许多的斗方,六张破丢不落的竹椅’等景物描写,营造了一个简朴而古朴的氛围,与牛家的境遇相呼应。
‘天井里一个土台子,台子上一架藤花’等细节描写,进一步丰富了场景的层次感,为牛奶奶的心情变化提供了背景。
‘我家大姑说:“有劳你,这个送给你买茶吃。”’体现了牛家对来人的尊重与感激,同时也反映了古代社会中人际交往的礼节。
牛奶奶决定前往芜湖寻找牛布衣,这一决定既体现了她对丈夫的深情,也反映了古代女性在面对困境时的坚韧与勇敢。
‘找到浮桥口甘露庵,两扇门掩着’等描写,展现了牛奶奶寻找丈夫的艰辛与无奈,同时也反映了古代社会中人们对宗教信仰的依赖。
‘牛奶奶走到这里,不觉心惊肉颤,那寒毛根根都竖起来’通过牛奶奶的心理描写,生动地表现了她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他侄子道:“他说姑爷不曾死,又到别处去了。”’揭示了牛布衣的生死之谜,为故事增添了悬念。
‘牛奶奶又走到庵外,沿街细问’等描写,展现了牛奶奶对丈夫的执着与坚持,同时也反映了古代社会中人们对亲情的珍视。
‘郭铁笔道:“他么?而今到安东董老爷任上去了。”’为牛奶奶的下一步行动指明了方向,也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