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墨子(公元前468年-公元前376年),名翟,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墨家学派的创立人。墨子主张“兼爱”“非攻”以及精简、务实的社会理念。
年代:成书于战国时期(约公元前4世纪)。
内容简要:《墨子》是墨家学派的经典之一,书中记录了墨子及其弟子们的言论和实践,内容涉及了墨子的哲学、政治、军事、技术等多个领域。墨子提倡“兼爱”,即人人平等、无私地爱他人;他也强烈反对“攻伐战争”,主张通过和平与公正的方式来治理国家和社会。墨子的理论与孔子等儒家思想相对立,他的思想深刻影响了中国古代的社会道德观和军事哲学。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墨子-15章兼爱(中)-原文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
然则天下之利何也?天下之害何也?
子墨子言曰:“今若国之与国之相攻,家之与家之相篡,人之与人之相贼,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调,此则天下之害也。”
然则崇此害亦何用生哉?以不相爱生邪?
子墨子言:“以不相爱生。”
今诸侯独知爱其国,不爱人之国,是以不惮举其国,以攻人之国。
今家主独知爱其家,而不爱人之家,是以不惮举其家,以篡人之家。
今人独知爱其身,不爱人之身,是以不惮举其身,以贼人之身。
是故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
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敖贱,诈必欺愚。
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是以仁者非之。
既以非之,何以易之?
子墨子言曰:“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
然则兼相爱、交相利之法,将奈何哉?
子墨子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
是故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君臣相爱,则惠忠;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调。
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
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是以仁者誉之。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天下之难物于故也。”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识其利、辩其故也。
今若夫攻城野战,杀身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
苟君说之,则士众能为之。
况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
此何难之有?特上弗以为政,士不以为行故也。
昔者晋文公好士之恶衣,故文公之臣,皆牂羊之裘,韦以带剑,练帛之冠,入以见于君,出以践于朝。
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为之也。
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要,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
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
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之也。
昔越王勾践好士之勇,教驯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试其士曰:“越国之宝尽在此!”
越王亲自鼓其士而进之。
士闻鼓音,破碎乱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余,越王击金而退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恶衣、杀身而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若苟君说之,则众能为之;况兼相爱、交相利,与此异矣!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之;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害人者,人亦从而害之。
此何难之有焉?特君不以为政,而士不以为行故也。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不可行之物也。
譬若挈太山越河、济也。
子墨子言:“是非其譬也。
夫挈太山而越河、济,可谓毕劫有力矣。
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也;况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古者圣王行之。
何以知其然?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窦,以泄渠、孙、皇之水。
北为防、原、派、注后之邸,噱池之窦洒为底柱,凿为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
东为漏大陆,防孟诸之泽,洒为九浍,以楗东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
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干、越与南夷之民。
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
昔者文王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于四方,于西土。
不为大国侮小国,不为众庶侮鳏寡,不为暴势夺穑人黍稷狗彘。
天屑临文王慈,是以老而无子者,有所得终其寿;连独无兄弟者,有所杂于生人之间,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长。
此文王之事,则吾今行兼矣。
昔者武王将事太山,隧传曰:“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事。
大事既获,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蛮夷丑貉。
虽有周亲,不若仁人,万方有罪,维予一人。”
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
此圣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不务为也。”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墨子-15章兼爱(中)-译文
墨子说:‘仁人之所以做事,就是一定要兴起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那么,天下之利是什么呢?天下之害是什么呢?墨子说:‘现在如果国家与国家相互攻伐,家庭与家庭相互篡夺,人与人相互偷盗,君臣之间不仁惠忠诚,父子之间不慈爱孝顺,兄弟之间不和睦,这些都是天下之害。’
那么,推崇这些害处又有什么用呢?是因为不相爱而产生这些害处吗?墨子说:‘是因为不相爱而产生的。’现在诸侯只知道自己爱自己的国家,不爱别人的国家,所以不怕动用整个国家去攻打别人的国家。现在家庭的主人只知道自己爱自己的家庭,不爱别人的家庭,所以不怕动用整个家庭去篡夺别人的家庭。现在的人只知道自己爱自己的身体,不爱别人的身体,所以不怕牺牲自己的身体去伤害别人的身体。因此,诸侯之间不相爱,就必定会发生野战;家庭之间不相爱,就必定会发生篡夺;人与人之间不相爱,就必定会发生偷盗;君臣之间不相爱,就不会仁惠忠诚;父子之间不相爱,就不会慈爱孝顺;兄弟之间不相爱,就不会和睦。天下的人都不相爱,强权就会欺凌弱者,富者就会欺凌贫者,贵族就会欺凌贱民,狡诈者就会欺骗愚昧者。天下所有的祸乱、篡夺、怨恨,都是因为不相爱而产生的,所以仁者都反对这些行为。
既然反对这些行为,那么该如何改变呢?墨子说:‘用兼相爱、交相利的法则来改变。’那么,兼相爱、交相利的法则,具体应该怎么做呢?墨子说:‘看待别人的国家,就像看待自己的国家;看待别人的家庭,就像看待自己的家庭;看待别人的身体,就像看待自己的身体。因此,诸侯之间相爱,就不会发生野战;家庭之间相爱,就不会发生篡夺;人与人之间相爱,就不会发生偷盗;君臣之间相爱,就会仁惠忠诚;父子之间相爱,就会慈爱孝顺;兄弟之间相爱,就会和睦。天下的人都能相爱,强权就不会欺凌弱者,富者就不会欺凌贫者,贵族就不会欺凌贱民,狡诈者就不会欺骗愚昧者。天下所有的祸乱、篡夺、怨恨,都可以通过相爱来避免,所以仁者都赞誉这种做法。’
然而现在天下的士人君子说:‘是的,如果实行兼爱就很好;尽管如此,天下的事情很难改变旧有的习惯。’墨子说:‘天下的士人君子,只是不懂得其中的利益,不善于辩论其中的原因。现在如果攻城野战,牺牲生命以成名,这是天下百姓都难以接受的。如果君主喜欢这样做,那么士兵们就会去做。至于兼相爱、交相利,与这不同!爱别人的人,别人也一定会爱他;利益别人的人,别人也一定会利益他;憎恶别人的人,别人也一定会憎恶他;伤害别人的人,别人也一定会伤害他。这有什么困难呢?只是君主不把它作为政治方针,士人也不把它作为行为准则而已。’
以前晋文公喜欢士人穿破衣服,所以文公的臣子们都穿着羊皮大衣,用皮带束剑,戴着麻布帽子,进入朝见君主,外出则参加朝廷。这是为什么?因为君主喜欢这样,所以臣子们才会这样做。以前楚灵王喜欢士人细腰,所以灵王的臣子们都以一顿饭为节制,吸气然后束带,扶墙然后起身。一年后,朝廷里的人都显得脸色苍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君主喜欢这样,所以臣子们才能做到。以前越王勾践喜欢士人的勇猛,教导他的臣子们团结一致,船焚火起时,他试验他的士兵说:‘越国的宝物都在这里!’越王亲自击鼓激励士兵前进。士兵听到鼓声,乱冲乱撞,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余,越王击鼓令退兵。因此,墨子说:‘至于少吃、穿破衣服、牺牲生命以成名,这是天下百姓都难以接受的,如果君主喜欢这样做,那么大家都能去做;至于兼相爱、交相利,与这不同!爱别人的人,别人也一定会爱他;利益别人的人,别人也一定会利益他;憎恶别人的人,别人也一定会憎恶他;伤害别人的人,别人也一定会伤害他。这有什么困难呢?只是君主不把它作为政治方针,士人也不把它作为行为准则而已。’
然而现在天下的士人君子说:‘是的,如果实行兼爱就很好;尽管如此,这是不可行的事情。就像提着泰山越过大河、渡过济水一样。’墨子说:‘这个比喻不恰当。提着泰山越过大河、渡过济水,可以说是非常有力了。从古至今,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至于兼相爱、交相利,与这不同,古代的圣王都做到了。’凭什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古代大禹治理天下,西边疏导西河渔窦,以泄渠、孙、皇之水。北边修筑防、原、派、注后之邸,噱池之窦洒为底柱,凿开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东边疏浚漏大陆,防孟诸之泽,洒为九浍,以导东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边治理江、汉、淮、汝,东流入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干、越与南夷之民。这就是大禹的事迹,我现在也在实行兼爱。以前周文王治理西土,就像太阳和月亮一样,照耀四方,在西土。不因为是大国就欺凌小国,不因为人多就欺凌孤独的人,不因为强暴就夺取百姓的粮食。上天眷顾文王,所以老年无子的人,能够得到善终;孤独无兄弟的人,能够在人群中生活,少年失去父母的人,有所依靠而成长。这就是文王的事迹,我现在也在实行兼爱。以前武王将祭拜泰山,隧道传令说:‘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事。大事已经完成,仁人还在继续,以敬重商、夏、蛮夷、貉族。虽然有亲近的人,但不如仁人,万方有罪,都是我的责任。’这就是武王的事迹,我现在也在实行兼爱。
因此,墨子说:‘现在天下的士人君子,真心希望天下富强,而厌恶贫穷;希望天下安定,而厌恶混乱,应当实行兼相爱、交相利。这是圣王的方法,是天下的治理之道,不能不努力去做。’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墨子-15章兼爱(中)-注解
仁人:指有仁德的人,即具有仁爱之心,能够为他人着想的人。
兴天下之利:促进天下人的利益,使天下人都能得到好处。
除去天下之害:消除天下人的祸害,使天下人免受伤害。
攻:指国家之间的战争。
篡:指篡夺他人财产或地位的行为。
贼:指伤害他人。
惠忠:指君臣之间要有恩惠和忠诚。
慈孝:指父子之间要有慈爱和孝顺。
和调:指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
兼相爱:指普遍地爱所有人。
交相利:指相互之间都能得到利益。
诸侯:指古代的诸侯国君主。
家主:指家族中的家长。
身:指个人。
野战:指在野外进行的战斗。
祸篡怨恨:指各种灾难、篡夺和怨恨。
圣王:指古代的圣明君主。
禹:指大禹,传说中治水有功的君主。
文王:指周文王,周朝的建立者。
武王:指周武王,周朝的建立者之一。
治:指治理国家。
富:指国家的富裕。
贫:指国家的贫穷。
治道:指治理国家的道路或方法。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墨子-15章兼爱(中)-评注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此句开篇即点明了墨子的核心思想,即仁人应当致力于促进天下的利益,消除天下的害处,以此作为自己的事业。墨子强调的是以天下为公的仁爱精神,体现了儒家‘仁者爱人’的思想,但又超越了儒家,主张以天下为重,而非个人利益。‘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这一理念,是墨子思想中‘兼爱’和‘非攻’的基石。
‘然则天下之利何也?天下之害何也?’这两问,是墨子对‘天下之利’和‘天下之害’的哲学探讨。墨子认为,战争、篡位、盗窃、不忠、不孝、不和等都是天下的害处,而解决这些问题的途径就是‘兼相爱、交相利’。墨子通过对比,揭示了社会不公的根源,即缺乏相互关爱和利益共享。
‘然则崇此害亦何用生哉?以不相爱生邪?’墨子进一步质疑,为什么会有这些害处存在?他认为,正是因为人们不相爱,才导致了这些害处的产生。这一观点强调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对社会稳定的重要性。
‘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墨子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即通过‘兼相爱、交相利’来改变现状。这一理念要求人们超越个人利益,关注集体利益,实现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墨子强调,人们应当像对待自己的国家、家庭和身体一样,去关爱他人的国家、家庭和身体。这种‘兼爱’的思想,体现了墨子对人性本善的信念,认为只要人们能够相互关爱,社会就能实现和谐。
‘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墨子通过一系列的对比,阐述了不相爱所带来的社会问题,从而进一步强调了‘兼相爱’的重要性。
‘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是以仁者非之。’墨子认为,所有的社会问题,如战争、篡位、怨恨等,都是由于人们不相爱而产生的。因此,他主张‘非攻’,反对战争和暴力。
‘乃若夫少食、恶衣、杀身而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若苟君说之,则众能为之;况兼相爱、交相利,与此异矣!’墨子通过对比,说明了‘兼相爱、交相利’与‘少食、恶衣、杀身而为名’之间的区别,强调前者是可行的,后者是不可取的。
‘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窦,以泄渠、孙、皇之水。北为防、原、派、注后之邸,噱池之窦洒为底柱,凿为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东为漏大陆,防孟诸之泽,洒为九浍,以楗东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干、越与南夷之民。’墨子以大禹治水为例,说明了古代圣王通过‘兼相爱、交相利’实现了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墨子总结道,如果想要实现天下的富强和治理,就必须实行‘兼相爱、交相利’的原则。这一思想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现实价值,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