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绿野仙踪》是清朝时期李百川所创作的长篇小说,成书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之前。
年代:成书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之前。
内容简要:全书以求仙学道为幌子,以冷于冰成仙事为线索,联缀连城壁救兄避难、金不换娶妻惹祸、朱文玮林润历难建功、温如意烟花场失意、周琏贪风月招邪、林润邹应龙参倒严嵩等几个现实故事,较全面而深刻地反映了明代嘉靖朝的社会状况,抒击了时政,表现了惩恶扬善的民主思想,有较浓厚的现实主义气息。虽时有荒诞的神怪描写和道术说教,亦掩不住积极涉世的倾向。整部小说结构较为严谨,行文流畅,情节生动,描写亦较细腻而风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六十四回-原文
传题目私惠林公子求富贵独步南西门
词曰:十年窗下讴吟,须中今春首领。真仙指示功名径,折取蟾宫桂影。荣枯枕上三更,傀儡场中驰奔。人生富贵总浮云,几个痴人自省?——右调《酿高歌》
且说于冰出离了琼岩洞,驾遁光早到了都中。
原来朱文炜自平师尚诏得官之后,这几年已升了浙江道监察御史。
只因他是受过大患难的人,深知世情利害,凡待人接物,也不肯太浓,也不肯大淡。
当日严嵩因他面奏,胡宗宪心上甚是恼他,即至升了御史,恐怕他多说乱道,到有个下手他的意思。
后见他安分供职,上的本章都是些民生社稷的话语,毫不干涉他一句,心上又有些喜欢他。
闲时也请去吃饭,文炜总是随请随到,虽极忙冗,亦不辞。
遇年节寿日,必去拜贺,却不送礼,因此得保全禄位。
他如今又搬在棉花头条胡同,地方也还算僻静,每天不到日西时分,便下了衙门。
这日正在内房与他妻子闲话,忽见段诚飞忙的跑来,说道:‘老爷,快去迎接恩人!冷太老爷来了!’
夫妻两个一齐问道:‘可是那冷讳于冰的么?’
段诚道:‘正是,正是。适才小的在门前看见,竟认识不得了,穿的是道家衣服,容貌比先时越发光彩年少。老爷快去迎接罢,等了这一会了。’
慌的朱文炜连忙穿公服不迭。姜氏着女厮们速刻打扫卧房,向文炜道:‘就请入我房里来罢。’
文炜恕不的跑了出去,见于冰在大门内站立,遂高叫道:‘老伯大人,是甚风儿吹得到此?’
于冰一看,见朱文炜纱帽补袍迎接出来,意思甚是谦谨。
文炜到面前,先向于冰深深一揖。
段诚在前,斜着身躯导引;朱文炜随在于冰后面,一直让入内院。
早有姜氏同段诚家女人,领着几个使女,在院中迎接问候,相让到姜氏房内。
夫妻两个,男不作揖,女不万福,一齐跪在地下磕头。
于冰那里拉的住?也只得跪下相还。
夫妻两个磕了七八个头,方才起来,让于冰炕上坐下,夫妻二人地下相陪。
随即就是段诚家夫妇叩头,家中大小男妇,素日听得主人和段诚时常说于冰种种奇异,一个个抢来叩头,于冰到周旋了好半晌。
文炜吩咐家下众男妇道:‘冷太爷此来,至少在我家中也得住五六年,你等切不可向外人传说。若外边有一人知道,我定行详查重处,连妻子一并赶将出去,绝不姑容!’
众人答应退去。
朱文炜道:‘自从在河南军营别老伯大人后,今又是几个年头。小侄夫妻性命并功名,无一非老伯再造之恩。小侄也别无酬报,祠堂内已供奉着老伯生位,惟有晨夕叩祝福寿无疆而已。’
于冰道:‘朱兄不可如此称呼。倘邀不弃,只叫一冷先生足矣。’
姜氏道:‘那年在虞城县店中,承恩父天高地厚,打发我到母亲处去。’
于冰大笑道:‘越发不成称呼了,贫道告别罢。’
姜氏道:‘我在恩父家中,已拜认老太太为母,恩父又何必过谦?’
于冰听了,不由的面红耳赤起来,说道:‘我一个出家人,消受不得这般亲情,请毋复言。’
文炜道:‘这是他名分上应该如此。’又道:‘老伯今从何来?一向在何处?’
于冰道:‘我的形踪,实无定所,今日为两件事来。’
朱文炜道:‘是甚么事?’
于冰道:‘说起来话长。’
就将温如玉的事大概一说,并言:‘他有些仙骨,此番要渡他去出家。’
又说起救董公子一事:‘他如今已与林岱大兄认为胞侄,改名林润。’
朱文炜也不等他说完,便道:‘他刻下现在小侄家住着,要下会试场,每每题起老伯,还有一位连先生,便感激的流泪不止。’
于冰道:‘若不是为他在尊府,我也不来见朱兄了。’
随将自己来的意思,又说了一遍。
朱文炜道:‘这都是老伯大人天地父母居心,成就他的终始,小侄辈也替他感戴不尽。’
姜氏道:‘前岁秋间,冷大哥从广平来,恩父家中大小甚好。就是那年春间,林大哥还差人到广平与母亲祝寿,送了三千两银子。大哥说乱辞了几百回,来人日夜只是跪着,万不得已,只得收下。’
于冰道:‘这林大兄就不是我辈中人了。君子周急不济富,岂可因些须私爱,如此报酬?’
又向文炜道:‘可遇便与小儿逢春寄一字去,就说我说速刻差人去河南,将此宗银两送还。’
姜氏道:‘大哥当面曾和我说,原是绝意不收,只是没法摆脱。今差人送去,也不过是空劳往返,林大哥他如何肯依?’
于冰瞑目摇头道:‘逢春竟是以我做他弄钱人了。’又向文炜道:‘书字是一定要寄去的。’
说罢站起道:‘我到外面会会林世兄去。’
文炜同到所院西边一处书房内,高叫道:‘林贤侄,你我的大恩公冷老伯来了!’
那林公子听得,忙跑出院来一看,见于冰便跪倒,叩头不已。
于冰亦连忙跪下,相扶起来,携手入房,复行叙礼坐下。
问了城璧,并不换起居,又说了一会别后行踪。
于冰也问了林岱,并老总兵林桂芳话。
家人们摆上许多的果食来,于冰随意用了些。
向文炜道:‘令兄怎么不来一会?’
文炜道:‘家兄月前拿了几两银子,回虞城赎取旧日的房产去了。’
于冰道:‘尊公先生灵柩,想已从四川搬回贵乡矣。’
文炜道:‘前岁家兄已办理营葬了。’
于冰点头道:‘这是贵昆玉第一要事。’
叙谈闲话间,左右点上烛来。
段诚道:‘冷太爷在何处安歇?’
文炜道:‘东院书房还僻静些。’
于冰道:“我在尊府还要盘桓两三天,诸事不必过于着意。”
文炜道:“这两三天话,老伯再休题起。”
于冰道:“我还有一说:知己相对,理应久谈,但素常以静为主,大家安歇了罢。”
文炜亦不敢相强,随令家人秉烛,同林润都送到东院书房内。于冰着将家人们退去,从袖内取出个纸条儿来,说道:“今科会试三场题目,俱在上面,公子务于两日内,赶做停妥。我替改换几句,中也必矣。此事关系天机,少有半句泄露,不但不利于公子,亦且大不利于我。慎之!慎之!”
林润双手接住,同文炜看了一遍。文炜道:“贤侄可连夜措办,离场期止有五天了。”
于冰道:“话亦不用我再嘱,大家以慎密为主。”
文炜道:“此何等事,谁敢获罪于天?”
于冰道:“二公就请便罢。”
文炜等道了安置。于冰打坐到天明。朱文炜知道于冰断不能久留,与他多款洽一日是一日,差人去本衙门给了假,在家中陪侍;凡有人客拜望,总以有病为辞。次日辰牌时候,于冰将段诚叫来,向他说了几句,段诚去了。
再说温如玉在菜市口儿店内居住,一月有余,冷于冰也无处寻找。每日家愁眉不展,在那大街小巷乱走,存了万一遇着的见识。晚间睡着,不是梦见金钟儿,就是梦见冷于冰,弄的他心上无一刻舒怀。这日,吃罢早饭,正要上街,听得院外有人问道:“泰安州的温公子,可在你店中住么?”
又听得店东道:“有个泰安州姓温的人,到不晓得他是个公子不是公子?”
如玉听见,急急的出来一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穿着满身绸帛,却认不得是谁。只见店东向那人指着如玉道:“这位便姓温。”
那人听了,向如玉举手:“足下可是山东泰安州人么?”
如玉道:“我是泰安人。”
那人道:“可是姓温讳如玉的不是?”
如玉着惊道:“老兄何以知道贱名?”
那人道:“我原不晓得。我家老爷府内,有一位冷太爷,讳于冰,着我来此店相请。”
如玉听了,大为惊异道:“可是那会耍戏法儿的冷于冰?”
那人道:“我到不知他会耍戏法不会耍?”
如玉道:“他是几时到的?是怎么个模样?”
那人道:“他是昨日日落时到的。既然名姓相同,你随我去到那里,自然明白。”
如玉道:“尊姓?”
那人道:“我姓段,是御史朱老爷的家人。”
如玉听了,惊喜相半,走入房内,向张华道:“你可听见么?冷于冰寻我来了!”
于是换了衣巾,和段诚同走到文炜门前。
段诚道:“请站一站,我去回禀一声。”
须臾,出来说道:“冷太爷吩咐请会。”
如玉跟段诚到二门前,见于冰金冠道服,丝绦皂靴,肩背后挂着宝剑一口,容貌与先时大不相同,真是人中龙凤,天上神仙,缓步从里边迎接出来。如玉想起昔日,一旦到这步时候,心上好生惭愧。于冰将如玉上下一看,见他虽在极贫之际,却举动如常,没有那十般贱相。那十般:
一曰耸肩,二曰垂头,三曰两手抱臂,四曰口内吸哈,五曰背人哭泣,六曰终日蹙眉,七曰无故吁嗟,八曰面朝下扒睡,九曰见富贵人进退乱,十曰学妇人用眉瞅人。
——有一于此,任他是绝世聪明,但其心气已馁,为境遇所制,便终无发达之期,至好的不过免冻馁而已。即偶有发达者,亦必旋得旋失,总富贵断不能久。在本人他自不觉,旁观者却甚是清楚。有点福运的人,虽魂梦中亦不带出这十般贱相,皆因他心气不衰,能随境处境,而不为境遇所制故也。至于出家修道的人,尤必以心气胜为主。若心气衰馁,不但不能苦历冷暖跋涉,就着他行坐中功夫,他心气已竭,呼吸间亦断无传到之期,真终身无用之物也。所以于冰要先看他的举动。
于冰见如玉入来,先笑说道:“久违公子了。”
如玉抢行了几步,向于冰一揖,于冰即忙还礼。两人携手到东书房内,叙礼坐下。
如玉问罢于冰的行踪,便蹙着眉头,要说自己年来的事业。
于冰道:“公子的行为,无大无小,冷某俱和亲见的一般,不用劳神细说。”
家人们送入茶来,如玉独自吃了一杯。于冰道:“公子的气色,与前大不相同了。功名富贵,只在这一两天内。总不能拜受王爵,亦可以位至公侯。”
如玉听了大喜,跪在地下说道:“小弟年来真是穷的可怜!从今年正月初八日,即起身入都,寻访长兄指示一条捷径,不意预知小弟在菜市口店内,遣人相招,伏望发慈悲,救弟残喘。”
于冰也连忙跪扶道:“公子请起。诸事都交在我冷某身上,容易!容易!”
两人方才入坐,忽听得门外有人说:“老伯大人会佳客么?”
于冰道:“正要请你来坐坐。”
如玉见一三十多岁的人入来,头戴幅巾,身穿云氅,气度像个官儿,忙站起问于冰道:“此位是谁?”
于冰道:“此东翁朱先生,讳文炜,现任御史。”
如玉急趋向前,叩拜道:“生员蓬门下士,因冷先生呼唤,得至公堂,不曾带来手本叩谒,甚觉冒昧之至。”
朱文炜还礼毕,三人分宾主坐下。文炜道:“此位即老伯昨日所言督院温大人长公子温世台么?”
于冰道:“正是。”
文炜道:“此兄丰神秀雅,真鸡群之鹤也,异日功名不可限量。”
于冰道:“何用异日,指顾就要出将入相哩。”
文炜含糊答道:“这是温世台分内必有的。”
于冰道:“可吩咐人将林公子请来,也与温公子会会。我还要留温公子伴我两天。”
文炜道:“最好!最好!”
少刻,家人将林公子请来,与温如玉叙礼毕,坐在文炜下边。如玉问明,才知道是河阳总兵林岱侄子,二十一岁就中了举,在此下会试场,心上甚是愧羡,自己求功名的意念越发急了。
少刻,家人们拿入杯筷来,安放桌椅。如玉要辞去,朱文炜那里肯依。于冰向如玉道:“都是自己聚会,我还要留你住几天,朱兄不是外人家。”
如玉道:“老兄吩咐,无不如命,只是未向小介说明。”
于冰道:“你有泰安城内房价,还有金朋友的当银,俱在张华手内,你须放心。张华比不得韩思敬,偷不了你的,也埋不了你的。”
如玉听了,吓的惊心动魄,益信于冰是前知神人;又窃喜自己的功名富贵,定不涉虚了。
文炜道:“这有何难?可着人唤张华盛介,将行李取来,最是妥当。”
于冰道:“使得。”
如玉还要相辞,家人们已经去了,只得上前拜谢。
文炜先与如玉送酒道:“随便饮食,有亵世台。”
如玉推让再四,让于冰独坐了一桌,他与文炜、林润坐一桌。
从此日为始,如玉主仆就在文炜家住下。晚间,如玉和张华在东书房安歇,于冰在西房与林润改做文字。
到第三日午间,管门的人走来说道:“有衡山来的两位客人,寻访冷太爷说话。”
于冰就知道是城璧、不换来了,心中嫌怨道:“他两人才学会些小法术,便这般云行雾驰,乱跑起来;况我起身时那样嘱咐,又来做甚么?”
朱文炜问于冰道:“此二位是谁?”
于冰道:“是我的两个道友。”
随向管门人道:“就烦你请他们入来。”
文炜听了“道友”二字,知是有来历的人,随即整衣迎接。
至二门前,见一胖大汉子,庞眉河目,紫面丹唇,一部长须比墨还黑,飘飘拂拂,直垂在脐下;头戴宝蓝大毡笠,身穿青布袍,腰系丝绦,足踏皂靴。
文炜心里说:“这人汉仗仪表,到与林大哥差不多,只是这一部连鬓胡须,就比他强几十倍了。”
又见后面相随着个瘦小汉子,二目闪烁有光,面色亦大有精彩,长着几根八字胡须,戴一顶紫绒毡帽,穿一领蓝布袍,也是腰系丝绦,足踏皂靴。
文炜知是异人,恭恭敬敬的让到东书房行礼。
如玉看见是连城璧和金不换,心上甚是羞愧,自己也到投奔人的田地,只得上前行礼叙旧。
礼毕,城璧和不换与于冰深深一揖,然后大家就坐。
文炜举手问道:“二位先生贵姓?”
于冰俱代为说讫。
文炜道:“二位先生从何处来?”
城璧道:“还未请教贵姓,想定是朱老爷了?”
文炜道:“正是贱姓。”
城璧道:“我们系从湖广衡山来。”
文炜道:“几时动身的?”
不换道:“是今早动身的。”
文炜大惊道:“好几千里,片刻即到,非驾云御风,何能至此?真冷老伯之友也。”
于冰道:“我起身时,那般叮嘱你二人又来做什么?”
城璧道:“我因董公子在此,心上悬计他,故来走走。”
于冰道:“是林公子,那有董公子?”
城璧随即改口道:“是我说错了。”
于冰又道:“你二人来已不守清规,怎么俗妆打扮?这是何说?”
不换道:“二哥原不肯改妆,是我因朱老爷是京官,来许多道士到他府上,恐怕人议论,因此扮做俗人,不过暂时改用。”
文炜道:“究系二位先生多心。”
左右送上茶来,大家吃讫。
城璧向如玉道:“我们在贵庄分手后,到如今也是五六个年头。”
如玉道:“那日三位去后,小弟差人遍访无踪,真是去得神妙之至。”
文炜道:“素日都相识么?”
如玉道:“三位俱在寒家住过几天。”
城璧道:“公子不在家中享荣华,受富贵,到朱老爷这边,有何贵干?”
如玉道:“我与诸公俱系知己,说也不妨。小弟年来否败之至,今无可如何,寻访冷先生,指一条明路,做下半世地步,到不是专来朱大人府上的。”
城璧笑道:“我们都是几个穷道士,有什么明路指人?”
如玉不由的面红起来。
于冰急以目视城璧,城璧才不言语了。
午错时候,家人们摆了一桌果食,一桌荤席,城璧、不换和于冰坐。
林润从西书房过来,看见城璧大喜,又见不换也在,连忙上前叩拜,复叙别踪,和如玉、文炜同坐。
闲谈到二鼓方散。
城璧等同于冰在西房,如玉仍归东房。
次日午饭时,于冰将林润三场文字,并殿试的策文,俱各改好。
至第二日,是初六日,文炜差人送林润入内城去了。
这日早饭后,于冰同着众人,从袖内取出一道符,又柬帖二联,向如玉道:“公子年来困苦已极,我二年前有言在先:公子若到不得意,只管入都,我包你一套天大的富贵。今气运已至,时不可失,可将我这一道符,出城后即戴在帽子内;还有柬帖二联,揣在怀中。有极难事,到万不可解脱处,可将我第一联柬帖诉看,自有妙应。第二联也是如此。上面我俱写先后,不可乱拆。你若是偷着先后了,即泄露天机,那时必有奇祸,休怪我不早说与你。至于做文墨、用诗词歌赋等项,万一做不来时,你只暗中叫我的姓名几声,我自助你成功。你此刻速出南西门,定有意外机缘凑合。将来到富贵时,却不可忘了贫道。”
如玉心上有些不信。
于冰道:“你体要小窥了我那一道符和那两联柬帖,误了你的大事。”
如玉接来,揣在怀中,心上还有些迟疑。
于冰道:“只管去罢,我不是欺你的人。”
朱文炜接说道:“温世台,冷老伯教你去,你就去。我的夫妻离合、功名成就,都是冷老伯作成,才有今日。你狐疑怎的?”
遂将自己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如玉方诚信不疑,欣喜欲去。
于冰又嘱咐道:“此去只可你独自去,张华同去不得。”
如玉连声答应,叩谢了于冰,拜别了众人,欢欢喜喜走出厅外。
众人送他出了大门,张华赶上问讯,被如玉骂回。
众人送了如玉,同到厅内坐下。
城璧等一齐问道:“温公子这一去,果然可得大富贵么?”
于冰大笑道:“此人本是名门世胄,富贵儿郎。只因他幼年丧父,教戒无人,日夜狐朋狗友,做嫖赌场中生活,年来叠遭变故,弄的家败人亡。今日穷及,投奔于我,我念他一身内骨,大有根气,他也不是今生便有,也是修炼几世,方能完足,实不忍心弃置于他。又知他世情过重,若不着他大大的富贵一番,他就做鬼也必抱屈地下。我已劝化过他几次,此番要如此如此,满他的志愿。他若仍是痴迷不悟,乃真下愚不移之人,弃之可也。”
众人听了,俱各大笑,说道:“妙哉!妙哉!非有通天彻地的手段,不能有此施设。”
正是:欲醒痴儿须用假,假情悟后便归真。
真真假假君休论,假假真真是妙文。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六十四回-译文
题目是‘传题目私惠林公子求富贵独步南西门’。
词曰:十年窗下读书吟诵,如今已是今年春天,要成为首领。真仙指引我功名的道路,我要摘取天宫的桂花影。荣华富贵如同枕头上的三更,如同傀儡场中的奔跑。人生中的富贵就像浮云,有几个痴人能自省?——这是《酿高歌》的右调。
且说于冰离开了琼岩洞,驾着遁光早早地到了都城。原来朱文炜自从平师尚诏得官之后,这几年已经升任为浙江道监察御史。因为他经历过很大的困难,深知世情的利害,待人接物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冷淡。当日严嵩因为他直言进谏,胡宗宪心中非常恼怒他,等到他升任御史后,担心他会胡言乱语,就有了陷害他的打算。后来见他安分守己,上报的奏章都是关于民生社稷的话语,一点也不干涉他,心中又有些喜欢他。闲暇时也请他吃饭,文炜总是随叫随到,虽然非常忙碌,也不推辞。遇到年节和生日,必定去拜贺,却不送礼,因此保住了官位。他现在又搬到了棉花头条胡同,地方还算僻静,每天不到日落时分,就下了衙门。
这天,他正在内屋和妻子闲聊,忽然看见段诚急匆匆地跑来,说道:‘老爷,快去迎接恩人!冷太老爷来了!’
夫妻俩一起问道:‘可是那个冷讳于冰的么?’
段诚道:‘正是,正是。刚才我在门口看见,简直认不出来了,他穿着道家的衣服,容貌比以前更加年轻。老爷快去迎接吧,已经等了一会了。’
朱文炜慌忙地穿上官服,姜氏让女仆们赶紧打扫卧房,对文炜说:‘就请他到我的房里来吧。’
文炜顾不上多说什么,赶紧跑了出去,见于冰站在大门内,于是高声叫道:‘老伯大人,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
于冰一看,见朱文炜戴着纱帽,穿着补袍出来迎接,态度非常谦恭。文炜走到他面前,先向于冰深深地一鞠躬。段诚在前方,侧身引导;朱文炜跟在于冰后面,一直让他进入内院。早有姜氏和段诚家的女人们,带着几个使女,在院中迎接问候,然后让于冰到姜氏的房里。夫妻俩,男的不鞠躬,女的不行礼,一起跪在地上磕头。于冰哪里拉得住他们?也只得跪下还礼。夫妻俩磕了七八个头才起来,让于冰坐在炕上,夫妻俩站在地下陪伴。接着就是段诚家的夫妇磕头,家中大小男女,平时听说主人和段诚经常提起于冰的种种奇异之处,一个个抢着来磕头,于冰应付了好半天。文炜吩咐家中的男女仆人:‘冷太爷这次来,至少在我家也要住五六年,你们千万不要对外人说。如果外面有人知道,我一定会详细调查并重重处罚,连妻子一起赶出去,绝不姑息!’
众人答应后退去。
朱文炜说:‘自从在河南军营和您分别后,又过了好几年。小侄的性命和功名,都是老伯您的再造之恩。小侄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祠堂里已经供奉了老伯的灵位,只有早晚祝福您长寿无疆了。’
于冰说:‘朱兄不必如此称呼。如果我不介意,只叫一声冷先生就可以了。’
姜氏说:‘那年在虞城县的店里,承蒙恩父天高地厚,派人把我送到母亲那里去。’
于冰大笑说:‘越发不合适了,我告辞吧。’
姜氏说:‘我在恩父家中,已经拜认老太太为母亲,恩父何必过于谦虚?’
于冰听了,不由得面红耳赤,说:‘我一个出家人,承受不起这样的亲情,请不要再说了。’
文炜说:‘这是他名分上应该的。’又说:‘老伯您现在从哪里来?一直在哪里?’
于冰说:‘我的行踪,其实没有固定的地方,今天为了两件事来。’
朱文炜问:‘是什么事?’
于冰说:‘说起来话就长了。’
就把温如玉的事情大概一说,并说:‘他有些仙骨,这次我要带他出家。’
又说救董公子的事情:‘他现在已经和林岱大哥认作亲侄,改名林润。’
朱文炜不等他说完,就说:‘他现在就住在小侄家里,要参加会试,每次提起老伯,还有连先生,就会感激得流泪不止。’
于冰说:‘如果不是为了他在您家,我也不来见朱兄了。’
接着又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朱文炜说:‘这都是老伯您的天地父母之心,成就了他的终始,我们这些晚辈也感激不尽。’
姜氏说:‘去年秋天,冷大哥从广平来,恩父家中大小都很平安。就是那年春天,林大哥还派人到广平给母亲祝寿,送了三千两银子。大哥说了几百次不要,来的人日夜跪着,实在没办法,才收下的。’
于冰说:‘林大哥不是我们这种人。君子周急不济富,怎么能因为一点私情,这样回报呢?’
又对文炜说:‘有机会就给您的儿子逢春寄封信,就说我说马上派人去河南,把这笔银子送还。’
姜氏说:‘大哥亲自和我说,本来是坚决不收,只是没有办法拒绝。现在派人送去,也不过是白费力气,林大哥他怎么会接受呢?’
于冰闭上眼睛摇摇头说:‘逢春竟然把我当作是帮他赚钱的人。’又对文炜说:‘信是一定要寄的。’
说完站起来说:‘我要到外面见林世兄去。’
文炜和他一起来到院西边的一间书房里,高声喊道:‘林贤侄,我们的大恩公冷老伯来了!’
那林公子一听,急忙跑出院来一看,见于冰就跪倒,不停地磕头。于冰也连忙跪下,把他扶起来,拉着手进入房间,重新行礼坐下。问了城璧的情况,并没有换衣服,又谈了一会分别后的行踪。于冰也问了林岱和老总兵林桂芳的情况。家人们端上了许多水果,于冰随意吃了一些。于冰问文炜:‘令兄怎么没来一会?’
文炜说:‘家兄前些日子拿了几两银子,回虞城赎取旧日的房产去了。’
于冰说:‘尊公先生的灵柩,想必已经从四川搬回贵乡了。’
文炜说:‘去年家兄已经办理了营葬。’
于冰点头说:‘这是贵昆玉第一要事。’
在闲聊中,左右点上蜡烛。段诚说:‘冷太爷在哪里安歇?’
文炜说:‘东院的书房比较僻静。’
于冰说:‘我在您府上还要逗留两三天,诸事不必过于在意。’
文炜说:‘这两三天的话,老伯不要再提起了。’
于冰说:‘我还有一句话:知己相对,理应长时间交谈,但平时以静为主,大家休息一下吧。’
文炜也不敢勉强,于是让家人点灯,和林润一起把于冰送到东院的书房里。于冰让家人们退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条,说:‘今年会试的三场题目都在上面,公子务必在两天内完成。我帮你修改几句,中举是肯定的。这件事关系到天机,稍有泄露,不仅不利于公子,也大大不利于我。要小心!要小心!’
林润双手接过,和文炜一起看了一遍。文炜说:‘贤侄可以连夜准备,离考试只有五天了。’
于冰说:‘话也不需要我再嘱咐了,大家以保密为主。’
文炜说:‘这可是什么大事,谁敢触怒天意?’
于冰说:‘二位请便吧。’
文炜等人道了晚安。于冰打坐到天亮。朱文炜知道于冰不可能久留,每多待一天是一天,派人去他的衙门请了假,在家中陪伴他;凡是有客人拜访,都以生病为借口推辞。次日清晨,于冰把段诚叫来,对他讲了几句话,段诚离开了。
再说温如玉在菜市口儿的店里住了有一个多月,冷于冰也无处可找。他每天愁眉不展,在大街小巷乱走,希望能万一遇到冷于冰。晚上睡觉,要么梦见金钟儿,要么梦见冷于冰,让他心里一刻也得不到安宁。这天,吃过早饭后,正要上街,听到院子里有人问道:‘泰安州的温公子,在你店里住吗?’
又听到店老板说:‘有个泰安州姓温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公子?’
如玉听到后,急忙出来一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一身绸缎,却认不出是谁。只见店老板指着如玉说:‘这位就是姓温的。’
那人听了,向如玉举手:‘足下可是山东泰安州的人吗?’
如玉说:‘我是泰安人。’
那人说:‘可是姓温名如玉的不是?’
如玉惊讶道:‘老兄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说:‘我原本不知道。我家老爷府里,有一位冷太爷,名叫于冰,让我来这家店请你。’
如玉听了,非常惊讶道:‘可是那会玩戏法的冷于冰?’
那人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玩戏法。’
如玉说:‘他是什么时候到的?长什么样?’
那人说:‘他是昨天傍晚到的。既然名字相同,你跟我去那里,自然就明白了。’
如玉说:‘您贵姓?’
那人说:‘我姓段,是御史朱老爷的家人。’
如玉听了,又惊又喜,走进房间,对张华说:‘你听见了吗?冷于冰来找我来了!’
于是换了衣服,和段诚一起走到文炜的家门前。
段诚说:‘请稍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儿,出来说道:‘冷太爷吩咐请进。’
如玉跟着段诚到二门前,见于冰戴着金冠,穿着道服,系着丝带,穿着黑色靴子,背着宝剑,容貌与以前大不相同,真是人中龙凤,天上神仙,慢慢地从里面迎出来。如玉想起过去,一下子到了这个地步,心里非常惭愧。于冰上下打量了如玉一番,见他虽然极其贫穷,但举止如常,没有那十种低贱的姿态。那十种是:
一、耸肩,二、垂头,三、两手抱臂,四、口内吸哈,五、背人哭泣,六、终日皱眉,七、无故叹息,八、面朝下趴睡,九、见富贵人进退失措,十、学妇人用眉梢看人。
——有其中一种,即使他再聪明,但心气已经低落,被境遇所束缚,便永远没有发达的机会,最好的结果也只能免于冻饿。即使偶然发达,也必然得而复失,总之富贵不能长久。他自己可能没有察觉,但旁观者却看得很清楚。有点福运的人,即使在梦中也不会有这十种低贱的姿态,这都是因为他的心气不衰,能够随遇而安,不被境遇所束缚。至于出家修道的人,尤其要以心气胜为主。如果心气低落,不仅不能苦历冷暖,即使他的修行,心气已经枯竭,呼吸之间也不会有传道的机会,真是终身无用的东西。所以于冰首先要看他的举止。
于冰见如玉进来,先笑着说道:‘久违公子了。’
如玉快步走了几步,向于冰一揖,于冰连忙还礼。两人携手到东书房内,行礼坐下。
如玉问完于冰的行踪,便皱着眉头,想要说出自己这些年来的事业。
于冰说:‘公子的行为,无论大小,冷某都亲眼所见,不用细说。’
家人们送来茶水,如玉独自喝了一杯。于冰说:‘公子的气色,与前大不相同了。功名富贵,只在这两三天内。总不能封为王爵,也可以位至公侯。’
如玉听了非常高兴,跪在地上说:‘小弟这些年真是穷得可怜!从今年正月初八起,就起身进京,寻找长兄指引一条捷径,没想到预先知道小弟在菜市口儿的店里,派人相招,希望您发慈悲,救小弟一命。’
于冰也连忙跪下扶起道:‘公子请起。所有的事情都交在我冷某身上,容易!容易!’
两人刚坐下,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老伯大人,有贵客吗?’
于冰说:‘正要请你来坐坐。’
如玉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进来,戴着幅巾,穿着云氅,气度像个官员,急忙站起来问于冰道:‘这位是谁?’
于冰说:‘这位是东家朱先生,名文炜,现在是御史。’
如玉急忙向前,跪拜道:‘生员蓬门下士,因为冷先生呼唤,得以来到公堂,没有带来名帖拜见,非常冒昧。’
朱文炜行礼完毕,三人分宾主坐下。文炜说:‘这位就是老伯昨天所说的督院温大人长子温世台吧?’
于冰说:‘正是。’
文炜说:‘这位兄长气度不凡,真是鹤立鸡群,未来的功名不可限量。’
于冰说:‘何必等到将来,转眼就要出将入相了。’
文炜含糊地回答道:‘这是温世台分内必有的。’
于冰说:‘可以让人把林公子请来,也和温公子见见面。我还要留下温公子陪我两天。’
文炜说:‘太好了!太好了!’
过了一会儿,家人把林公子请来了,和温如玉行过礼后,就坐在文炜的下面。如玉问明情况,才知道是河阳总兵林岱的侄子,二十一岁就中了举人,在这里参加会试,心里非常羡慕,自己追求功名的念头更加急切了。
过了一会儿,家人们拿来了杯筷,摆好了桌椅。如玉想要告辞,朱文炜却不肯。于冰对如玉说:‘都是自己人聚会,我还要留你住几天,朱兄不是外人。’
如玉说:‘老兄吩咐,我无不从命,只是没向小弟说明。’
于冰说:‘你有泰安城内的房价,还有金朋友的典当银两,都在张华手里,你放心吧。张华比不上韩思敬,偷不了你的,也埋不了你的。’
如玉听了,吓得心惊肉跳,更加相信于冰是前知神人;又暗自庆幸自己的功名富贵,一定不会落空。文炜说:‘这有什么难的?派人去叫张华来,把行李取来,最是稳妥。’
于冰说:‘行。’
如玉还想辞谢,家人们已经走了,只能上前拜谢。文炜先和如玉敬酒说:‘随意吃喝,不要拘束。’
如玉推辞了几次,让于冰独自坐一桌,他和文炜、林润坐一桌。
从那天开始,如玉和他的仆人就在文炜家住了下来。晚上,如玉和张华在东书房休息,于冰在西房和林润修改文章。
到了第三天中午,管门的人来说:‘有衡山来的两位客人,想找冷太爷说话。’
于冰就知道是城璧、不换来了,心里有些不满地说:‘他们才学会一点小法术,就乱跑起来;何况我出发时那样嘱咐他们,他们又来干什么?’
朱文炜问于冰:‘这二位是谁?’
于冰说:‘是我的两个道友。’
然后对管门的人说:‘麻烦你请他们进来。’
文炜听了‘道友’二字,知道是有来历的人,立刻整理衣服迎接。到了二门前,看到一个胖大的汉子,眉毛浓密,眼睛有神,脸色红润,嘴唇鲜红,一部长须黑如墨,飘飘荡荡,一直垂到肚脐下;头戴宝蓝大毡帽,身穿青布袍,腰系丝带,脚穿黑靴。文炜心里想:‘这人的仪表和林大哥差不多,只是这一部连鬓胡须,就比他强几十倍了。’
又看到一个瘦小的汉子,眼睛闪烁有光,脸色也很精彩,长着几根八字胡,戴一顶紫绒毡帽,穿一件蓝布袍,也是腰系丝带,脚穿黑靴。文炜知道是异人,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到东书房行礼。如玉看见是连城璧和金不换,心里非常羞愧,自己也到了投奔别人的地步,只能上前行礼叙旧。行礼完毕,城璧和不换向于冰深深一揖,然后大家坐下。
文炜举手问:‘二位先生贵姓?’
于冰都代为介绍了。文炜问:‘二位先生从哪里来?’
城璧说:‘还没请教贵姓,您一定是朱老爷了?’
文炜说:‘正是。’
城璧说:‘我们是从湖广衡山来的。’
文炜问:‘什么时候出发的?’
不换说:‘是今天早上出发的。’
文炜大惊说:‘好几千里,片刻即到,不是驾云乘风,怎么能到这里?真是冷老伯的朋友啊。’
于冰问:‘我出发时,那样嘱咐你们,你们又来干什么?’
城璧说:‘我因为董公子在这里,心里挂念他,所以过来看看。’
于冰说:‘是林公子,哪里有董公子?’
城璧立刻改口说:‘是我说错了。’
于冰又说:‘你们来了已经不守清规,怎么还化装成俗人?这是为什么?’
不换说:‘二哥本来不肯改妆,是我因为朱老爷是京官,来他府上的道士很多,恐怕人议论,所以扮成俗人,只是暂时这样。’
文炜说:‘两位先生想多了。’
左右送上了茶,大家喝完。城璧对如玉说:‘我们在贵庄分手后,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
如玉说:‘那天三位离开后,我派人到处寻找,都没有踪迹,真是去得神妙极了。’
文炜问:‘平时都认识吗?’
如玉说:‘三位都曾在寒舍住过几天。’
城璧问:‘公子不在家中享受荣华富贵,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如玉说:‘我和各位都是知己,说也没关系。小弟近年来非常倒霉,现在没有办法,想找冷先生指一条明路,走下半生,不是专门来朱大人府上的。’
城璧笑着说:‘我们都是几个穷道士,能有什么明路指给人?’
如玉不由得脸红起来。于冰急忙用眼神示意城璧,城璧才闭上了嘴。
午饭后,家人们摆了一桌水果,一桌荤菜,城璧、不换和于冰坐在一起。林润从西书房过来,看见城璧很高兴,又见不换也在,连忙上前叩拜,重新叙旧,和如玉、文炜一起坐下。闲聊到二更天才散。
城璧和于冰在西房,如玉仍然在东房。
次日午饭时,于冰把林润的三场文章和殿试的策论都改好了。到了第二天,是初六日,文炜派人送林润进了内城。这天早饭后,于冰和众人一起,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道符,还有两联柬帖,对如玉说:‘公子近年来非常困苦,我两年前就说过:公子如果不得意,只管进京,我保证你一套大大的富贵。现在时机已经到了,时不我待,你可以把这道符戴在帽子里;还有这两联柬帖,揣在怀里。遇到极难解决的事情,可以把第一联柬帖拿出来看,自有妙用。第二联也是如此。上面我都写好了顺序,不要乱拆。你如果偷偷拆了顺序,就会泄露天机,那时必有奇祸,不要怪我没有早告诉你。至于写文章、用诗词歌赋等,万一做不来时,你只暗暗叫我的名字几声,我会帮你成功。你现在立刻出南西门,定有意外机缘。将来富贵时,可别忘了贫道。’
如玉心里有些不信。于冰说:‘你一定要小心那道符和那两联柬帖,不要误了你的大事。’
如玉拿着玉器接过来,揣在怀里,心里还有一些犹豫。于冰说:“你就放心去吧,我不会欺骗你的。”
朱文炜接着说:“温世台,冷老伯让你去,你就去。我的夫妻分离、功名成就,都是冷老伯一手促成,才有今天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还犹豫呢?”于是把自己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如玉这才真心实意,不再怀疑,高兴地想要去。于冰又嘱咐道:“你去只能一个人去,张华不能一起去。”
如玉连声答应,向于冰道谢,然后向大家告别,欢欢喜喜地走出大厅。众人送他出了大门,张华追上来询问,却被如玉骂了回去。
众人送走了如玉,一起回到大厅坐下。城璧等人一起问道:“温公子这一去,真的能获得大富贵吗?”
于冰大笑道:“这个人本是名门望族的后代,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只是因为他小时候父亲去世,没有人管教,整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过着嫖赌的生活,近年来遭遇了很多变故,导致家破人亡。如今穷困潦倒,来投奔我,我看他身上有骨气,根底不差,他也不是这一生就能成就的,也是修炼了几世才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实在不忍心放弃他。又知道他感情太重,如果不让他得到极大的富贵,就算他死了也会觉得委屈。我已经劝说过他几次,这次我要按照这样的计划去做,满足他的愿望。如果他仍旧执迷不悟,那他就是那种真正愚蠢不改变的人,可以放弃他。”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说:“妙啊!妙啊!没有通天彻地的手段,是不能有这样的安排的。”
正是:要想唤醒痴迷的孩子,必须用虚假的手段,假象悟透之后,就会回归真实。真真假假,您就别去追究,真假交织才是妙文。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六十四回-注解
传题目私惠林公子求富贵独步南西门:这是一句诗,意思是有人通过私惠帮助林公子追求富贵,独步南西门。南西门可能指的是某个城市或地区的南门,象征着富贵和荣耀。
十年窗下讴吟:指在十年时间里,诗人在窗下吟诵诗歌,形容诗人勤奋学习、追求文学成就。
须中今春首领:须中,意为等待。首领,指诗人的功名和地位。这句话的意思是,诗人等待在今春获得功名和地位。
真仙指示功名径:真仙,指仙人。功名径,指通往功名的道路。这句话的意思是,仙人指引了通往功名的道路。
折取蟾宫桂影:蟾宫,指月亮上的宫殿。桂影,指月亮上的桂树影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诗人通过努力,像摘取月亮上的桂树一样获得了功名。
荣枯枕上三更:荣枯,指荣华与衰落。三更,指深夜。这句话的意思是,荣华与衰落都在深夜的枕头上显现。
傀儡场中驰奔:傀儡场,指操纵傀儡表演的场所。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生如傀儡戏,人们在其中忙碌奔波。
人生富贵总浮云:意思是人生的富贵如同浮云,短暂而虚幻。
几个痴人自省:痴人,指不明事理的人。自省,指自我反省。这句话的意思是,有几个不明事理的人需要自我反省。
琼岩洞:指一个美丽的洞穴,可能是一个神话或传说中的地方。
遁光:指隐士或仙人修炼时发出的光芒。
浙江道监察御史:古代官职,负责监察地方行政。
严嵩:明朝中期权臣,以权谋著称。
胡宗宪:明朝官员,曾任浙江巡抚。
本章:指奏章,即向皇帝上呈的文书。
棉花头条胡同:指一个具体的胡同名称,可能位于都城(今北京)。
段诚:人名,朱文炜的家仆。
冷太老爷:对冷于冰的尊称,表示尊敬。
纱帽补袍:古代官员的服饰,纱帽是官员的头饰,补袍是官员的袍服。
祠堂:供奉祖先神位的地方。
生位:指在祠堂中为某人设立的神位。
祠堂内:指祠堂内部。
晨夕叩祝福寿无疆:指早晚向祖先神位祈祷祝福,希望祖先长寿。
广平:地名,可能指一个具体的城市或地区。
林岱大兄:林岱,人名,大兄是对兄长的尊称。
胞侄:指亲侄子。
林润:人名,林岱的亲侄子。
会试场:会试场是举行会试的考场。
连先生:人名,可能是指与林润有关的一位先生。
灵柩:指存放死者遗体的棺材。
四川:地名,指中国西南部的一个省份。
营葬:指办理丧葬事宜。
昆玉:对兄弟的尊称,昆指兄弟,玉指兄弟如同美玉般珍贵。
书房:指用于读书写字的房间。
尊府:尊府指的是对方的府邸,是对别人家宅的尊敬称呼。
盘桓:盘桓原指徘徊、逗留,这里指停留一段时间。
着意:着意指的是用心、刻意。
知己:知己指的是知心朋友。
素常:素常指的是平时、通常。
秉烛:秉烛是指拿着蜡烛,这里指点燃蜡烛。
会试:会试是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的一种考试,是举人参加的全国性考试,通过者称为进士。
天机:天机,指自然界或命运的规律,也指机密之事。
措办:措办指的是办理、处理。
离场期:离场期指的是考试结束的时间。
款洽:款洽指的是亲切交往。
本衙门:本衙门指的是自己所在的官府。
安置:安置指的是安排、安排住宿。
打坐:打坐是中国传统的一种修行方式,通过静坐来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
菜市口儿:菜市口儿指的是菜市场的附近。
绸帛:绸帛是指丝绸和布料,这里指华丽的衣服。
讳:讳是古代对死者的尊称,这里指名字。
戏法儿:戏法儿是指魔术。
金冠道服:金冠道服是指道士的服饰,这里指于冰的装扮。
丝绦皂靴:丝绦皂靴是指官员的服饰,这里指于冰的装扮。
肩背后挂着宝剑一口:肩背后挂着宝剑一口是指于冰的装扮,宝剑是古代文人的象征。
龙凤:龙凤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吉祥物,这里用来形容于冰的英俊。
十般贱相:十般贱相是指十种不好的面相,这里指那些不良的行为习惯。
气色:气色是指人的精神面貌和健康状况。
手本:手本是指拜见上级时的名帖。
幅巾:幅巾是指古代男子的一种头巾。
云氅:云氅是指古代文人的长袍。
丰神秀雅:丰神秀雅是指人的容貌和气质优雅。
出将入相:出将入相是指能够成为高官显贵,这里指有很高的成就。
举人:举人是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的一种功名,是指通过乡试(地方考试)的考生,获得参加会试(全国考试)的资格。
总兵:总兵是中国古代官职,为地方军事长官,掌管一省或数省的军事。
举:举,在此处指科举考试中的及第,即通过考试获得功名。
愧羡:愧羡,即既感到羡慕又感到惭愧,常用来形容对他人成就的羡慕和对自己现状的不满。
功名:功名,指通过科举考试获得的官职和荣誉。
举意:举意,即追求功名的意愿。
外人家:外人家,指非自己家族的人。
泰安城内房价:泰安城内房价,指在泰安城内的房屋租金。
当银:当银,即典当的银两,指将财物典当换得的银钱。
张华:故事中的人物,名字为张华。
韩思敬:韩思敬,此处可能指的是一个人物名字,或者是某个人的别称。
道友:道友,指同一道派的修行者或朋友。
云行雾驰:云行雾驰,形容行动迅速,如同在云雾中飞行。
俗妆打扮:俗妆打扮,指穿着普通人的服装,不穿道袍。
湖广衡山:湖广衡山,指位于中国湖南省的衡山。
贵干:贵干,古代汉语中用于询问对方来意的一种礼貌用语。
京官:京官,指在京城(通常指北京)任职的官员。
道袍:道袍,指道士所穿的服装。
文墨:文墨,指文学和书法。
诗词歌赋:诗词歌赋,指中国古典文学中的诗歌、词、歌、赋等体裁。
如玉:指故事中的主人公,名字为如玉。
揣在怀中:比喻心中有所顾虑,犹豫不决。
心上还有些迟疑:指心中还有疑虑和犹豫。
于冰:故事中的人物,名字为于冰。
欺人:欺骗别人,指不诚实的行为。
朱文炜:故事中的人物,名字为朱文炜。
温世台:故事中的人物,名字为温世台。
冷老伯:故事中的人物,名字为冷老伯,可能是一个长辈或恩人。
夫妻离合:夫妻之间的分离和团聚。
功名成就:指功业和名望的取得。
狐疑:心中怀疑,犹豫不决。
城璧:故事中的人物,名字为城璧。
名门世胄:出身于名门望族。
富贵儿郎:富贵人家的子弟。
丧父:父亲去世。
教戒:教育和指导。
狐朋狗友:指不三不四的朋友。
嫖赌场中生活:指沉迷于嫖娼和赌博的生活。
叠遭变故:连续遭遇不幸的事情。
家败人亡:家庭破败,家人离散。
穷及:穷困潦倒到了极点。
投奔:投靠别人寻求帮助。
内骨:内在的才华和品质。
根气:根基和气质。
修炼:修行,比喻经过长时间的锻炼和磨砺。
完足:完备,充足。
世情过重:对世间的情感和关系过于看重。
下愚不移:愚昧无知,固执己见。
劝化:劝导和感化。
满:满足。
志愿:愿望和志向。
施设:安排和布置。
假情悟后便归真:通过假象来唤醒糊涂的人,一旦觉悟就会回归真实。
假假真真是妙文:真假难辨,却又妙趣横生的文学作品。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六十四回-评注
这段古文描绘了一个场景,其中的人物情感复杂,情节跌宕起伏,充分展现了古文化的魅力。
‘如玉接来,揣在怀中,心上还有些迟疑。’这句话通过动作和心理描写,生动地展现了如玉内心的矛盾和犹豫。‘揣在怀中’这一动作,既表现了他对某物的珍视,也暗示了他内心的不安。
‘于冰道:“只管去罢,我不是欺你的人。”’于冰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信任,这是对如玉的鼓励,也是对他品性的认可。这里体现了古人在人际交往中的诚信和信任。
‘朱文炜接说道:“温世台,冷老伯教你去,你就去。我的夫妻离合、功名成就,都是冷老伯作成,才有今日。你狐疑怎的?”’朱文炜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冷老伯的感激,同时也表达了对如玉的信任。这里反映了古人对恩师的尊重和依赖。
‘如玉方诚信不疑,欣喜欲去。’如玉的欣喜和信任,是对朱文炜和于冰话语的回应,也是他内心情感转变的体现。
‘于冰又嘱咐道:“此去只可你独自去,张华同去不得。”’于冰的嘱咐体现了对他人的关心和保护,同时也暗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可能存在风险。
‘如玉连声答应,叩谢了于冰,拜别了众人,欢欢喜喜走出厅外。’如玉的喜悦和坚定,为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埋下了伏笔。
‘众人送了如玉,同到厅内坐下。城璧等一齐问道:“温公子这一去,果然可得大富贵么?”’这里展现了众人对于玉命运的关心和好奇,也反映了古人对功名利禄的追求。
‘于冰大笑道:“此人本是名门世胄,富贵儿郎。只因他幼年丧父,教戒无人,日夜狐朋狗友,做嫖赌场中生活,年来叠遭变故,弄的家败人亡。今日穷及,投奔于我,我念他一身内骨,大有根气,他也不是今生便有,也是修炼几世,方能完足,实不忍心弃置于他。又知他世情过重,若不着他大大的富贵一番,他就做鬼也必抱屈地下。我已劝化过他几次,此番要如此如此,满他的志愿。他若仍是痴迷不悟,乃真下愚不移之人,弃之可也。”’于冰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如玉的了解和期望,同时也表达了他对如玉命运的关切。
‘众人听了,俱各大笑,说道:“妙哉!妙哉!非有通天彻地的手段,不能有此施设。”’这里展现了众人对于冰智慧和手段的赞赏,也反映了古人对智慧和谋略的重视。
‘正是:欲醒痴儿须用假,假情悟后便归真。真真假假君休论,假假真真是妙文。’这段诗句是对整个故事的总结,也是对古文化中智慧与道德的深刻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