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绿野仙踪》是清朝时期李百川所创作的长篇小说,成书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之前。
年代:成书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之前。
内容简要:全书以求仙学道为幌子,以冷于冰成仙事为线索,联缀连城壁救兄避难、金不换娶妻惹祸、朱文玮林润历难建功、温如意烟花场失意、周琏贪风月招邪、林润邹应龙参倒严嵩等几个现实故事,较全面而深刻地反映了明代嘉靖朝的社会状况,抒击了时政,表现了惩恶扬善的民主思想,有较浓厚的现实主义气息。虽时有荒诞的神怪描写和道术说教,亦掩不住积极涉世的倾向。整部小说结构较为严谨,行文流畅,情节生动,描写亦较细腻而风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八十回-原文
买书房义儿认义母谢礼物干妹拜干哥
词曰: 情如连环终不坏,甲颜且把干妈拜。学堂移近东墙外,无聊赖。非亲认亲相看待,暂将秋波买卖。一揖退去人何在?须宁耐,终久还了鸳鸯债。——右调《渔家傲》。
话说周琏思想蕙娘,一夜不曾合眼。
这边是如此。
那边的蕙娘,到定更以后,见家中雇的老婆子收拾盘碗已毕,他哥嫂在下房安歇,他父母在正房外间居住,他和小兄弟齐可久同小女厮在内间歇卧。
早存下心,要盘问他兄弟话,预备下些果饼之类,好问那庭西北角内做文字的人。
谁想那可久原是个小娃子,那里等到定更时?一点灯,便睡熟了。
蕙娘直等的他父母俱都安寝,外房无有声息,方将他兄弟推醒,与他果子吃。
那娃子见与他果子吃,心下就欢乐起来,一边揉眉擦眼,一边往口内乱塞,说道:”姐姐,这果子个个好吃。”
蕙娘道:”你爱吃,只管任你吃饱,我还有一盘子在这里。”
那娃子起先还是睡着吃,听了这话便坐起来。
蕙娘怕他父母听见,说道:”你只睡着吃罢,休着爹妈听见了骂你我,我还有话问你。”
娃子道:”你问我什么?”
蕙娘道:”今日来咱家做文章的相公们,你都认得么?”
那娃子道:”我怎么认不得?”
蕙娘听了大喜,忙问道:”你认得几个?”
那娃子道:”我认得我哥哥。”
蕙娘道:”这是自己家中人,你自然认得。我问得是人家的人?”
那娃子道:”人家的我也认得。”
蕙娘又喜道:”你可认得那庭房西北角上做文章的相公?他头戴公子巾,外罩黑水獭皮帽套,身穿宝蓝缎子银鼠皮袍,腰系沉香色丝绦,二十内外年纪,俊俏白净面皮,手上套着赤金镯子,指头上套着一个赤金戒指,一个红玉石戒指,唇红齿白,满脸秀气。那个人儿,你认得他么?”
那娃子道:”我怎么认不得?”
蕙娘听了,又不禁大喜。忙问道:”他姓甚么?他在城内住,城外住?他叫什么名字?他是谁家的儿子?”
那娃子道:”我不知道他住处,他又从不和我顽耍。”
蕙娘道:”你不知住处罢了。你可知他姓甚么?是谁家的儿子?”
那娃子道:”他是他妈的儿子。”
蕙娘拂然道:”这样说,是你认不得他!你为何声声认得?”
那娃子道:”我怎么不认得他?他是来做文章的相公。”
蕙娘听了,气恼起来,在那娃子头上打了一掌,骂道:”死不中用的糊涂东西!”
那娃子便硬睁着眼嚷道:”你打我怎么?果子是你与我吃的,又不是偷吃你的?”
蕙娘一肚皮深心,被这娃子弄了个冰冷,伸手将果子夺来,盘内还有几个,一总拿去,放在地下桌子上。
那娃子见将果子尽数夺去,不由的着急起来,大嚷道:”你打我怎么?我为什么教你白打?”
说着,就啼哭起来。
庞氏听见,骂道:”你们这时候还不睡觉,嚷闹甚么?”
蕙娘怕他嚼念出来,连忙将盘中的果子尽数倒在他面前。
那娃子见了果子,便立刻不嚷不哭了。
虽然不嚷了,他也骤然不好吃那果子;见蕙娘上床换鞋脚,那娃子拿起一个果子来,笑着向蕙娘道:”你还吃一个儿?”
蕙娘也不理他,歪倒身子便睡。
那娃子见蕙娘不理他,悄悄的将果子吃尽就睡着了。
蕙娘前思后想,在这边思想周琏;周琏在那边思想蕙娘,想来想去,还是周琏想出个道路来。
次早,到书房完了功课,带了两个得用的家人,一个叫吴同,一个叫周永发,一齐到齐贡生门前。
详细一看,见他房子左右俱有人家,左边的房子甚破碎,右边房还整齐些。
问跟随的人道:”这右边房子,是谁人住着?你们可认得么?”
吴同道:”小的都知道。这中间是齐贡生家,左边是张银匠住,右边是钟秀才弟兄两人住。大爷问他怎么?”
周琏道:”家中读书,男女出入甚不方便;我看这右边的房子,到好做一处书房。这里的街道又僻静,但不知卖不卖?”
吴同道:”容小的问他。”
周琏道:”价钱不拘多少,只要他卖就好。这件事,就交与你办理。”
吴同道:”只要出上价钱,不怕他不卖。”
周琏道:”你不用跟随,就此刻问他去。”
吩咐毕,回家去了。
真是钱能通神。
到午间,吴同便来回话道:”那钟秀才的房子问过了。起先他兄弟两个为是祖居,都不肯卖;小的费无限唇舌,哥哥肯了,兄弟又不肯,讲说到此时,方停妥。这房子两进院:外层院正房三间,东西房各三间,北庭房三间,门楼一座;正房东边还有一间房,西边小门楼一座,通着内院。内院也是正房三间,东边一个小院和,与齐贡生家止隔一墙;院内有小正房一间,西边和东边一样,又与王菜店止隔一墙。东西下各有房三间,北面无房,便是前院的后墙。合算共房二十六间。木石要算中等,价银一千二百两。”
周琏听了内东小院与齐家止隔一墙,便满心难喜,向吴同道:”一千二百两太多,与他一千两罢。”
吴同道:”这钟秀才弟兄两个,都是有钱的人,少一分也不卖。”
周琏情心过重,还论什么价钱多少,随口说道:”就与他一千二百两。说与管帐的,就与他兑了罢。老爷问起来,只说是五百两买的。”
吴同大喜,不想卖主止要八百,他到有四百两落头。
周琏道:‘几时搬房?’
吴同道:‘搬房大要得半个月后。’
周琏道:‘如此说,我不买了。定在三日内搬清方可。他图价钱,我为剪绝。’
吴同连忙答应出去。
原来买齐贡生家左右房子,也是周琏费一夜心力想出来的。
他素知齐贡生为人固执,不但说将他女儿做妾,就是娶做正室,他还要拘齐大非偶的议论;除了偷奸,再无别法。
到了未牌时分,吴同和管帐伙计来回覆道:‘房价一千二百两兑了,立的卖房契已取来,定在后日一早搬去。’
周琏听了,又看了契,大喜。
随即到他父亲周通面前,说明己意,嫌家中人多,耳目中不得清净,要同叶先生去新买钟秀才房子内读书。
他父亲见是极正大事,心上颇喜,也不问房子价钱多少,止说道:‘城里城外,家中有许多少房子,拣上一处就是了,何必又买?’
到第三日午后,打听得钟秀才搬去,亲自到那边看了房儿,吩咐雇各行匠役,连夜兴工修理。
先生在前院正房居住,三间北庭会客;内院正房,也做会客之所。
西小院房,贮放吃食,西厦房三间,做厨房;东厦房三间,家人们居住。
前院亦然。
自己单拣了东小院房居住。
家人们领了话,立刻连夜兴工修理停妥。
将那东小院房,上下普行修盖,裱糊的和雪洞一般。
摆设起琴棋书画、骨董珍玩,安设了床帐、桌椅,铺放下锦绣、花茵。
大家图小主人欢喜,于是同沈襄搬了过来。
齐贡生知叶先生搬入隔壁,心上甚喜,早晚可以讲论文章,率领了两个儿子来拜贺。
周琏接见齐贡生,比在会中又加敬十倍,留可大、可久同饮食,顽笑到灯后,方放回家。
次日备了极厚的八色礼物,同沈襄回拜。
贡生留茶,一物不肯收受。
周琏没法,谈了一会诗文,送了出来。
从此时常来往。
可大、可久不时到周琏处,来了定留吃饭,走时必要送些物事,从没个教他弟兄空手回去的。
把一个齐贡生老婆庞氏喜欢的无地缝可入,日日嚷闹着教贡生设席请周琏。
齐贡生是个一介不与、一介不取的人,听见他儿子们常收周琏的东西,深以为耻。
无如庞氏挡在前头,弄的这贡生也没法。
他女儿蕙娘,止知周琏是个大富家子弟,搬来隔壁读书,却不晓得就是庭房西北角与他眉眼传情的人。
过了二十余天,周琏要和齐可大结拜个弟兄。
可大先和他母亲说知,庞氏喜出意外,随即告知贡生。
贡生道:‘汉时张耳、陈余,岂不是结拜的弟兄?后来成了仇敌,比陌路人更甚几倍!’
庞氏道:‘我不管你张家的耳朵,陈家的鱼儿,弟兄总要拜哩。
他一个满城大财主的儿子,先人又做过极大的官,他肯与我们交往,我们就沾光不浅。
人家到要下顾,你反穷臭起来?’
贡生道:‘你这沾光下顾的话,再休对我说!孟子曰:‘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畏彼哉?’’
庞氏道:‘你敢和他家比人比脚么?比人,家中上下止有九口,他家男女无数,奴仆成行;比脚,他父子们不穿缎鞋,便穿缎靴,你看你的脚,穿的是什么?’
贡生咬牙大恨道:‘你看他胡嚼么?我说的仁,是仁义的仁,我说的爵是爵禄的爵;你不知乱谈到那里去?真是可恨!可厌!’
庞氏道:‘恨也罢,厌也罢,总之结拜弟兄,定在明日!到其间,你若说半个不字,我与你这老怪结斗大的疙瘩,誓不两立!休说周相公要和我儿子结拜弟兄,就和你结拜个弟兄,你也该知高识低,做个不负抬举的人才是!我再问你:你见谁家遇着财神,拿棍打来?’
老贡生听罢,用两手掩耳,急急的走出去。
又知此事势在必行,次日一早,便往城外访友去了。
周琏于是日,先着人送贡生和庞氏缎衣各两套,外随羊酒等物,与可大、可久缎衣各一套。
连日以问明可久,蕙娘二十岁了,比自己小一岁,他是在庭房窗眼中看见过的,想算着身材长短,令裁缝做了两套上色缎子裙氅,配了八样新金珠首饰送蕙娘,都拿到庞氏面前。
庞氏爱的屁股上都是笑,全行收下,只等老贡生回来,商酌几件东西做回礼。
少刻,周琏盛选衣帽过来,拜见干妈,庞氏着请入内房相见。
蕙娘在窗内偷看,心下大为惊喜,才知西北角下做文字的书生,就是周琏。
心中鬼念道:‘这人才算的有情人!像他这买间壁房子,和我哥哥兄弟结拜,屡次在我家送极厚的礼物,毫不惜费,他不是为我,却为着那个?’
又心里叹道:‘你到有一片深心,只是我无门报你!’
急急的掀起布帘缝儿,在房内偷窥,见周琏生得甚是美好。
但见:
目同秋水,秋水不及他二目澄清;眉若春山,春山不如他双眉松秀。
鼻梁骨高低适宜,嘴唇皮厚薄却好。
逢人便笑,朵颐间绽两瓣桃花;有问必答,开口时露一行碎玉。
头带远游八宝貂巾,越显得庞儿俊俏;身穿百折鹅绒缎,氅更觉得体态风流。
耨吏耕经,必竟才学广大;眠花宿柳,管情技艺高强。
蕙娘看了又看,心内私说道:‘妇人家生身人世,得与这样个男子同睡一夜,死了也甘心!’
又见他坐在一边,说的都是世情甜美话儿,又听得问他父亲不在家的原故。
吃罢茶,便要请干妹妹拜见。
只听得他母亲说道:‘过日再见罢,他今日也没妆束着。’
又听得周琏说道:‘好妈妈!我既与你老做了儿子,就和亲骨肉一般,岂有个不见我妹妹之理?’
只听得他母亲笑向他兄弟可久道:“你叫姐姐出来!”
蕙娘听了,连忙将身子退了回去,站在房中间。
可久入来笑说道:“周家哥哥要见你,咱妈妈叫你出去!”
蕙娘满心里要与周琏觌面一会,自己看了看,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怕周琏笑话他,向可久道:“你和妈说,我今日且不见他罢。”
那娃子出去回覆,又听得周琏道:“这是以外人待我了!必定要一见。”
他母亲又着可久来叫,蕙娘忙忙的换了一双新花鞋儿,走到镜台前,将乌云整了整,拂眉掠鬓,薄施了点脂粉,系了条鱼白新布裙子,换上一件新紫布大袄,着他兄弟掀起帘儿,他才轻移莲步,含羞带愧的走将出来。
周琏对面一看,真是衣服不在美恶,只要肉和骨头儿生的俊俏。但见:
粉面发奇光,珠玉对之不白;樱唇喷香气,丹砂比之失红。
眉弯两道春山,随他铁打金刚,眉蹙时定须肠断;目飘一汪秋水,任尔铜铸罗汉,眼过处也要销魂。
皮肉儿宜肥宜瘦,身段儿不短不长。
细腰围抱向怀前,君须尚飨;小金莲握在手内,我亦呜呼。
真是——颠不刺的随时见,可喜娘行盖世无!
两人互相一看,彼此失魂。
周琏向蕙娘深深一揖,蕙娘还了一拂,大家就坐。
蕙娘便坐在他母亲背后,时时偷眼与周琏送情。
周琏见蕙娘的面孔,比窗内偷窥时更艳丽几分,禁不住神魂飘荡。
坐了大半晌,只不肯告别。
庞氏回头以目示意,着蕙娘入内房去,蕙娘也不肯动身。
庞氏老下面皮,向可大道:“你陪周兄弟到外面书房里坐。”
周琏没奈何,舍了出来。
庞氏收拾茶食,周琏略用了些,即回隔壁书房内。
倒在床上,自言自语道:“我这命,端的教我这干妹妹断送了!如今面虽见了,同睡还没日子,该怎么消遣这相思日月?”
于是合着眼儿,想那蕙娘的态度,并眉眼的深情。
又想他半迎半避、半羞半笑、半言不言的那种光景,恨不得身生双翼,飞到齐贡生家,将蕙娘抱到一无人之地,竭生平气力,治他故卖风情、要人性命的罪案。
又想着蕙娘上下通是布衣裙,便大不快活道:“岂有那样丽如花、白如玉的人儿,日夜用粗布包裹?可惜将极细极嫩的皮肤,都被粗布磨坏?”
便动了做家常穿用的衣服,与他送去。
又转念齐贡生是个小人家儿,将绸子衣服送去,必不着他寻常穿。
思索了半晌,用笔开了个单儿,笑说道:“只用每一件做上四件,如此之我,不怕不与他穿?”
随即将家人叫来,说与他们长短尺寸,用杂色绸子,棉、单、夹三样,每一样各做四件,裙、裤、大小衬衣,俱须如数办理,限两日做完。
家人们听了,背间互相议论,也猜着是送齐贡生家,却猜不着是送他儿媳,送他闺女。
大家嗟叹为前世奇缘。
又知他性儿最急,连夜叫了二十几个裁缝,与他赶做。
只一夜通完,拿到周琏面前,周琏甚喜。
又配了些戒指、手镯、碎小簪环之类,将可大、可久请来,留酒饭后,就烦他弟兄与蕙娘送去。
再说老贡生昨晚回家,庞氏将周琏认了干儿子,并送的许多衣物都取出来,着贡生看,说了又说,感激周琏的好处。
老贡生大概瞬了一眼,说道:“一介不取,方是我们儒者本色。今平白收人家无限东西,于心何安?总之你们做妇人的,不明‘义利’两字,就与圣贤道理不合了。”
庞氏见老贡生见了许多东西,脸上没半点喜色,心上早有些不爽快;今听了这几句斯文话,不由的大怒道:“放屁!什么是个圣,什么是个贤?和你这种不识人抬爱的杀材说话,就是我不识数儿处。人家昨日恭恭敬敬的来,连一顿饭也没留人家吃,再不说明日想几件东西做回礼,打发儿子们到人家父母前磕个头,也算孩子们结拜一场。”
老贡生道:“我一个寒士,那有东西送他?”
庞氏道:“白收人家的么?”
贡生道:“谁教你收下他的?为今之计,只有个都把还他,实为两便。”
庞氏大喊道:“放狗屁!”
贡生见庞氏不成声气,有些怕怕的说道:“着孩子们走走,也罢了。”
庞氏道:“不!我要东西哩!”
贡生无奈,只得在内外搜寻。
寻出米元章一块墨刻法帖,一块假蕉叶白砚台,两匣笔,一部《书经》体注。
庞氏打开箱笼,寻了几件瓶口、茶包、香袋之类,算蕙娘的人情。
次日辰刻,着两个儿子穿了新衣鞋袜,到周通家叩拜干爹妈去。
周通不知来头,见他弟兄两个入门便乱叫“干爹”,还要入内里去见冷氏,又不便问他原故。
周琏从书房中赶来,说明结拜弟兄话,周通心上大不如意。
周琏领他弟兄见了冷氏,冷氏留他弟兄在内房吃茶食。
临行,每人在一小荷包,荷包内各装小银锭五六个送他们。
弟兄二人回到家中,诉说周家如何款待,庞氏大喜。
将荷包银锭,都替儿子收了。
蕙娘自周琏送许多衣服首饰之类,他就明白周琏是不教他穿布的意思。
见他母亲不说,他如何敢穿在身上?只是心上深感周琏不过。
也知周琏已有妻室,是没别的指望,只有舍上这身子,遇个空隙,酬酬他屡次的厚情。
自此茶里饭里,醒着睡着,无一刻心上不是周琏矣!
过了几天,庞氏嚷闹着教请周琏,老贡生无奈只得备席相请。
周琏听得请他,欣喜之至!整齐衣帽,到贡生家。
酒饭毕,周琏三四次说道要拜谢庞氏。
贡生见阻不住,只得教儿子可大陪了入去。
庞氏亲亲热热的周旋,谢了又谢,又着蕙娘出来。
蕙娘早准备着相见,就穿带了周琏送的衣服,首饰,打扮的粉妆玉琢,到周琏跟前拂了两拂,说道:“教周哥屡次费心,我谢谢!”
慌的周琏还揖不及。
妇人家固以人才为主,服饰也是不可少的。
今日蕙娘打扮出来,周琏看时,见比前二次大不相同,真是广寒仙子临凡,瑶池琼英降世,禁不住眼花撩乱,魂魄颠倒起来。
一同坐下吃茶,周琏正要叙谈几句话儿,被老贡生着雇工老汉立刻请出去。
周琏只得出去。
蕙娘随着庞氏,送出院外。
周琏回身作谢,见蕙娘双眉半蹙,那对俊秋波透露出无限抑郁,无限留恋,欲言不好言,欲别不忍别的情况。
周琏此际,心神如醉,走到院门外,还回头观望。
然后到书房,与贡生作别。
正是:妇人最好是秋波,况把秋波代话多。
试看临行关会处,怎教周子不情魔?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八十回-译文
买书房义儿认义母谢礼物干妹拜干哥
词曰: 情如连环终不坏,甲颜且把干妈拜。学堂移近东墙外,无聊赖。非亲认亲相看待,暂将秋波买卖。一揖退去人何在?须宁耐,终久还了鸳鸯债。——右调《渔家傲》。
话说周琏思想蕙娘,一夜不曾合眼。这边是如此。那边的蕙娘,到定更以后,见家中雇的老婆子收拾盘碗已毕,他哥嫂在下房安歇,他父母在正房外间居住,他和小兄弟齐可久同小女厮在内间歇卧。早存下心,要盘问他兄弟话,预备下些果饼之类,好问那庭西北角内做文字的人。谁想那可久原是个小娃子,那里等到定更时?一点灯,便睡熟了。蕙娘直等的他父母俱都安寝,外房无有声息,方将他兄弟推醒,与他果子吃。那娃子见与他果子吃,心下就欢乐起来,一边揉眉擦眼,一边往口内乱塞,说道:“姐姐,这果子个个好吃。”
蕙娘道:“你爱吃,只管任你吃饱,我还有一盘子在这里。”
那娃子起先还是睡着吃,听了这话便坐起来。蕙娘怕他父母听见,说道:“你只睡着吃罢,休着爹妈听见了骂你我,我还有话问你。”
娃子道:“你问我什么?”
蕙娘道:“今日来咱家做文章的相公们,你都认得么?”
那娃子道:“我怎么认不得?”
蕙娘听了大喜,忙问道:“你认得几个?”
那娃子道:“我认得我哥哥。”
蕙娘道:“这是自己家中人,你自然认得。我问得是人家的人?”
那娃子道:“人家的我也认得。”
蕙娘又喜道:“你可认得那庭房西北角上做文章的相公?他头戴公子巾,外罩黑水獭皮帽套,身穿宝蓝缎子银鼠皮袍,腰系沉香色丝绦,二十内外年纪,俊俏白净面皮,手上套着赤金镯子,指头上套着一个赤金戒指,一个红玉石戒指,唇红齿白,满脸秀气。那个人儿,你认得他么?”
那娃子道:“我怎么认不得?”
蕙娘听了,又不禁大喜。忙问道:“他姓甚么?他在城内住,城外住?他叫什么名字?他是谁家的儿子?”
那娃子道:“我不知道他住处,他又从不和我顽耍。”
蕙娘道:“你不知住处罢了。你可知他姓甚么?是谁家的儿子?”
那娃子道:“他是他妈的儿子。”
蕙娘拂然道:“这样说,是你认不得他!你为何声声认得?”
那娃子道:“我怎么不认得他?他是来做文章的相公。”
蕙娘听了,气恼起来,在那娃子头上打了一掌,骂道:“死不中用的糊涂东西!”
那娃子便硬睁着眼嚷道:“你打我怎么?果子是你与我吃的,又不是偷吃你的?”
蕙娘一肚皮深心,被这娃子弄了个冰冷,伸手将果子夺来,盘内还有几个,一总拿去,放在地下桌子上。那娃子见将果子尽数夺去,不由的着急起来,大嚷道:“你打我怎么?我为什么教你白打?”
说着,就啼哭起来。
庞氏听见,骂道:“你们这时候还不睡觉,嚷闹甚么?”
蕙娘怕他嚼念出来,连忙将盘中的果子尽数倒在他面前。那娃子见了果子,便立刻不嚷不哭了。虽然不嚷了,他也骤然不好吃那果子;见蕙娘上床换鞋脚,那娃子拿起一个果子来,笑着向蕙娘道:“你还吃一个儿?”
蕙娘也不理他,歪倒身子便睡。
那娃子见蕙娘不理他,悄悄的将果子吃尽就睡着了。蕙娘前思后想,在这边思想周琏;周琏在那边思想蕙娘,想来想去,还是周琏想出个道路来。
次早,到书房完了功课,带了两个得用的家人,一个叫吴同,一个叫周永发,一齐到齐贡生门前。详细一看,见他房子左右俱有人家,左边的房子甚破碎,右边房还整齐些。问跟随的人道:“这右边房子,是谁人住着?你们可认得么?”
吴同道:“小的都知道。这中间是齐贡生家,左边是张银匠住,右边是钟秀才弟兄两人住。大爷问他怎么?”
周琏道:“家中读书,男女出入甚不方便;我看这右边的房子,到好做一处书房。这里的街道又僻静,但不知卖不卖?”
吴同道:“容小的问他。”
周琏道:“价钱不拘多少,只要他卖就好。这件事,就交与你办理。”
吴同听了价银不拘多少,满心欢喜道:“小的就与大爷办理。”
周琏道:“限你两天回我话。还有一说:若右边不成,就买那银匠的房子也罢。”
吴同道:“只要出上价钱,不怕他不卖。”
周琏道:“你不用跟随,就此刻问他去。”
吩咐毕,回家去了。
真是钱能通神。到午间,吴同便来回话道:“那钟秀才的房子问过了。起先他兄弟两个为是祖居,都不肯卖;小的费无限唇舌,哥哥肯了,兄弟又不肯,讲说到此时,方停妥。这房子两进院:外层院正房三间,东西房各三间,北庭房三间,门楼一座;正房东边还有一间房,西边小门楼一座,通着内院。内院也是正房三间,东边一个小院和,与齐贡生家止隔一墙;院内有小正房一间,西边和东边一样,又与王菜店止隔一墙。东西下各有房三间,北面无房,便是前院的后墙。合算共房二十六间。木石要算中等,价银一千二百两。”
周琏听了内东小院与齐家止隔一墙,便满心难喜,向吴同道:“一千二百两太多,与他一千两罢。”
吴同道:“这钟秀才弟兄两个,都是有钱的人,少一分也不卖。”
周琏情心过重,还论什么价钱多少,随口说道:“就与他一千二百两。说与管帐的,就与他兑了罢。老爷问起来,只说是五百两买的。”
吴同非常高兴,但卖主只要求八百两,而他手里只有四百两,还差一些。周琏问:“什么时候搬家?”
吴同回答:“搬家大概需要半个月后。”
周琏说:“既然这样,我就不买了。必须三天内搬清才能成交。他图的是价格,我却是为了彻底断绝关系。”
吴同连忙答应出去。
原来买齐贡生家的左右房子,也是周琏费了一整夜心思想出来的。他深知齐贡生为人固执,不仅不同意将女儿做妾,就是做正室,他也会被别人说成不般配;除了偷奸,别无他法。
到了下午时分,吴同和管账的伙计来回禀说:“房价一千二百两已经成交,卖房契也已经取来,定在后日一早搬家。”
周琏听了,又看了契据,非常高兴。随即到他父亲周通面前,说明自己的意图,因为家里人多,耳根不清净,想要和叶先生一起去新买的钟秀才的房子里读书。他父亲认为这是一件大事,心里很高兴,也没有问房子价格多少,只说:“城里城外,家里有许多房子,挑一处就可以了,何必又要买新的?”
到了第三天下午,得知钟秀才已经搬走,他亲自到那里看了房子,吩咐雇佣各行业的工匠,连夜开始修理。
先生住在前院正房,三间北庭用来会客;内院正房也用作会客的地方。西小院用来存放食物,西厦房三间用作厨房;东厦房三间用作家人们的居住。前院也是如此。他自己只挑选了东小院居住。
家人们接到命令后,立刻连夜开始修理,直到一切就绪。将东小院上下都进行了翻修,装修得像雪洞一样。摆上了琴棋书画、古董珍玩,安放了床帐、桌椅,铺上了锦绣、花茵。
大家都想讨小主人喜欢,于是和沈襄一起搬了过来。
齐贡生知道叶先生搬到了隔壁,心里非常高兴,早晚可以讨论文章,带着两个儿子来祝贺。
周琏接待齐贡生,比在会中更加尊敬十倍,留下可大、可久一起吃饭,嬉笑到深夜才放他们回家。
次日,准备了极厚的八色礼物,和沈襄一起回访。贡生留茶,但一件礼物都不肯收。
周琏没有办法,谈了一会儿诗文,才送了出来。从那时起,他们经常来往。
可大、可久不时到周琏处,来了总是要留吃饭,走时一定要送些东西,从来没有让他们空手回去。
这让齐贡生的妻子庞氏非常高兴,天天吵着让贡生设宴请周琏。齐贡生是一个不与不取的人,听说儿子们经常收周琏的东西,非常羞愧。
但庞氏挡在前面,让贡生也没办法。他的女儿蕙娘只知道周琏是一个大富家子弟,搬来隔壁读书,却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在西北角与她眉目传情的人。
过了二十多天,周琏想要和齐可大结拜为兄弟。可大先告诉了他的母亲,庞氏非常高兴,随即告诉了贡生。
贡生说:“汉代的张耳、陈余,不是结拜的兄弟吗?后来却成了仇敌,比陌生人还要糟糕几倍!”
庞氏说:“我不管你张家的耳朵,陈家的鱼儿,兄弟总要拜的。他一个满城的大财主儿子,祖先又做过大官,他愿意和我们交往,我们就沾光了。
人家愿意屈尊,你却反而变得穷酸起来?”
贡生说:“你这些沾光屈尊的话,不要再对我说了!孟子说:‘他以其富,我以吾仁,他以其爵,我以吾义;我为何要怕他?’
庞氏说:“你敢和他家比人比脚吗?比人,你家里只有九口人,他家男女无数,奴仆成群;比脚,他父子们要么穿缎鞋,要么穿缎靴,你看你的脚,穿的是什么?”
贡生咬牙切齿地说:“你看他胡说八道什么?我说的仁,是仁义的仁,我说的爵是爵禄的爵;你不知道乱说到哪里去了?真是可恨!可厌!”
庞氏说:“恨也罢,厌也罢,总之结拜兄弟,定在明天!到那时,你若说半个不字,我和你这老怪物结斗大的疙瘩,誓不两立!别说周相公要和你儿子结拜兄弟,就算和你结拜,你也该知道高低,做个不辜负抬举你的人才是!我再问你:谁家遇到财神,会拿棍子打来?”
老贡生听后,用手捂住耳朵,急忙走出去。又知道这件事势在必行,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城外拜访朋友。
周琏那天,先派人送给贡生和庞氏两套缎衣,外加羊酒等物,给可大、可久各一套缎衣。
连续几天,周琏都问明可久,蕙娘已经二十岁了,比自己小一岁,他曾在窗缝中见过她,就估算她的身材长短,让裁缝做了两套上色的缎子裙氅,配了八样新金珠首饰送给蕙娘,都拿到庞氏面前。
庞氏非常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全部收下,只等老贡生回来,商量回礼的事情。
不久,周琏精心挑选了衣帽过来,拜见干妈,庞氏请他进内房见面。
蕙娘在窗内偷偷看,心里非常惊喜,才知道西北角下写字的书生就是周琏。
她在心里暗想:“这人才算是有情人!像他这样买隔壁的房子,和我们哥哥结拜兄弟,屡次送厚礼,毫不吝啬,他不是为我,却为了那个?”又心里叹道:“你真有一片深情,只是我无门回报你!”
她急忙掀起布帘缝儿,在房内偷偷窥视,只见周琏长得非常英俊。
只见他:
眼睛像秋水一样清澈,秋水都比不上他眼睛的清澈;眉毛像春天的山一样秀美,春天的山都比不上他眉毛的秀美。
鼻梁骨高低适中,嘴唇皮薄厚适宜。见到人总是笑,笑起来脸颊像两朵桃花;有问必答,开口说话时露出像碎玉一样的牙齿。
头戴远游八宝貂巾,越发显得英俊;身穿百褶鹅绒缎衣,越发显得体态风流。
读书人应该勤奋好学,他的才学一定很广博;风流浪子应该眠花宿柳,他的技艺一定很高强。
蕙娘看了又看,心里暗想:“女人生在世上,能与这样一个男人同睡一夜,死了也心甘情愿!”
又见他坐在一边,说的都是世情甜美的话,又问他父亲不在家的原因。
喝完茶后,他就要请干妹妹见面。只听他母亲说:“改天再见吧,他今天也没打扮。”
又听周琏说:“好妈妈!既然我已经和你老做了儿子,就和亲生骨肉一样,怎能不见我妹妹呢?”
只听得他母亲笑着对她的兄弟可久说:“你叫姐姐出来!”
蕙娘听了,连忙退回到房间里,站在中间。
可久进来笑着说:“周家的哥哥要见你,你妈妈叫你出去!”
蕙娘心里非常想和周琏见面,但她看了看自己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怕周琏笑话,就对可久说:“你和妈妈说,我今天不想见他。”
那个孩子出去回复后,又听到周琏说:“这是以外人待我了!我一定要见一面。”
他母亲又叫可久来叫她,蕙娘急忙换了一双新花鞋,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发,轻轻涂了一些脂粉,系上一条白色的新布裙子,穿上了一件新的紫色布大袄,让她的兄弟掀开帘子,她才轻轻地走出。
周琏对面一看,觉得衣服的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容貌很美。只见:
她的脸庞散发着奇异的光芒,比珠玉还要白;她的嘴唇散发着香气,比丹砂还要红。她的眉毛弯曲如春山,即使是铁打的金刚,看到她皱眉时也会心痛;她的眼睛像秋水一样清澈,即使是铜铸的罗汉,看到她的眼神也会迷失。她的身材既不胖也不瘦,腰身适中。细腰抱在怀里,令人陶醉;小脚握在手中,令人心醉。真是——美得无法形容,世间无与伦比!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失去了自我。周琏向蕙娘深深地鞠了一躬,蕙娘也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坐下。蕙娘就坐在她母亲的后面,时不时地偷看周琏。
周琏看到蕙娘的面容,比在窗子里偷看时还要美丽几分,忍不住心神飘荡。坐了大半天,都不愿意告别。庞氏回头用眼神示意,让蕙娘进内房去,蕙娘也不愿意动。
庞氏无奈,对可大道:“你陪周兄弟到外面书房里坐。”
周琏没有办法,只好离开。庞氏准备了茶点和食物,周琏稍微吃了一些,就回到隔壁的书房里。他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我这命,真是被这个干妹妹害了!现在虽然见到了面,但还没到一起睡觉的时候,我该怎么度过这相思的日子?”
于是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蕙娘的姿态,以及她眉眼的深情。他又想起她半迎半拒、半羞半笑、半言不语的样子,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齐贡生家,把蕙娘抱到无人的地方,用尽生平的力气,为她那些故弄风情、要人性命的罪过赎罪。他又想着蕙娘从头到脚都是布衣裙,便很不高兴地说:“哪有那样美丽如花、白如玉的人,日夜被粗布包裹?真可惜那细腻的皮肤都被粗布磨坏了?”
于是他动了心,要为她做家常穿用的衣服,派人送去。他又转念一想,齐贡生是个小人家,把绸子衣服送去,他可能不会常穿。思索了半天,他拿起笔写了一个清单,笑着说:“每件衣服多做四件,这样我就不怕他不穿了?”
然后他把家人叫来,告诉他们衣服的尺寸,用杂色的绸子,棉、单、夹三样,每样各做四件,裙子、裤子、大小衬衣,都要照数完成,限定两天完成。家人们听了,背后互相议论,也猜着是送给齐贡生家,但猜不到是送给他的儿媳或女儿。大家都感叹这是前世的奇缘。又知道他性子急,连夜叫了二十几个裁缝,赶着做。只一夜就完成了,拿到周琏面前,周琏非常高兴。他又配了一些戒指、手镯、小簪环之类,叫可大、可久来,留了酒饭后,就让他们兄弟把衣服送给蕙娘。
再说老贡生昨晚回家,庞氏把周琏认作干儿子,并送的许多衣物都拿出来给贡生看,说了又说,感激周琏的好处。老贡生大概看了一眼,说:“一件东西都不取,才是我们儒者的本色。现在平白无故收了人家这么多东西,心里怎么安得下?总之你们做女人的,不明白‘义利’这两个字,就和圣贤的道理不合了。”
庞氏看到老贡生看了那么多东西,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心里早已有些不快;现在听了这几句文雅的话,不由得大怒道:“放屁!什么是圣,什么是贤?和你这种不识人抬爱的蠢货说话,就是我不识数的地方。人家昨天恭恭敬敬地来,连一顿饭都没留人家吃,再不说明天想拿几件东西做回礼,打发儿子们到人家父母面前磕个头,也算孩子们结拜一场。”
老贡生说:“我一个穷书生,哪有什么东西送他?”
庞氏说:“白收人家的吗?”
贡生说:“谁让你收下他的?”
贡生说:“现在,我们只有把东西都还给他,这样对双方都好。”
庞氏大喊道:“放屁!”
贡生看到庞氏气得说不出话来,有些害怕地笑着说:“让孩子们出去吧,就这样吧。”
庞氏说:“不!我要东西!”
贡生无奈,只得在内外搜寻。找到了米元章的一块墨刻法帖,一块假蕉叶白砚台,两盒笔,一部《书经》体注。庞氏打开箱笼,找了几件瓶口、茶包、香袋之类,算作蕙娘的人情。次日清晨,让两个儿子穿上新衣服鞋子,到周通家去拜见干爹妈。
周通不知道原因,看到两个儿子进来就乱叫‘干爹’,还想进内房去见冷氏,但又不好意思问他原因。周琏从书房里赶来,说明了结拜兄弟的事情,周通心里很不高兴。
周琏带着他们兄弟见了冷氏,冷氏留他们兄弟在内房喝茶吃点心。临走时,每人给了一个小荷包,荷包里各装了五六个小银锭送他们。
兄弟俩回到家,说起周家如何款待他们,庞氏非常高兴。把荷包里的银锭都替儿子们收了起来。蕙娘自从周琏送了许多衣服首饰等东西后,就明白周琏是不让她穿布的意思。看到母亲不说,她怎么敢穿在身上?只是心里深深感激周琏。她也知道周琏已经有了妻子,没有别的指望,只有牺牲自己,找个机会报答他多次的厚情。从那以后,无论是喝茶吃饭,还是醒着睡着,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周琏。
过了几天,庞氏吵着要请周琏,老贡生无奈,只得准备酒席请他。周琏听说请他,非常高兴!整理好衣帽,到贡生家。酒饭结束后,周琏三四次说要拜谢庞氏。贡生见拦不住,只得让儿子可大陪他进去。庞氏热情地招待他,一个劲地说谢谢,又让蕙娘出来。
蕙娘早就准备好了见面,于是穿上周琏送给的衣服和首饰,打扮得像粉妆玉琢一样,走到周琏面前轻轻拂了两下,说道:‘让周哥多次费心,我真的很感谢!’
周琏慌张得连行礼都来不及。
妇女们当然以人才为重,但服饰也是必不可少的。今天蕙娘打扮出来,周琏一看,发现与前两次大不相同,真像是广寒宫的仙子降临人间,瑶池的琼花降临世间,让他不禁眼花缭乱,心神不宁。
两人一起坐下喝茶,周琏正想聊几句,却被老贡生立刻叫出去雇工的老汉请了出去。周琏只好出去。蕙娘跟着庞氏,送他到院外。
周琏转身表示感谢,看到蕙娘的眉毛微微皱起,那双俊美的眼睛透露出无尽的忧郁和留恋,想说又不好说,想离别又舍不得。周琏此刻,心神如醉,走到院门外,还回头望了望。
然后他回到书房,与贡生告别。
正是:妇女最好是秋波,何况秋波中藏着许多话。看看分别时的眼神交汇,怎能不让周琏陷入情网?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八十回-注解
书房:书房在这里指的是供人读书写字的地方,古代文人墨客常在书房内研墨挥毫,是文人雅士修养身心、研究学问的场所。
义儿:义儿指的是被收养为儿子的人,即养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收养义子是一种家族延续和情感寄托的方式。
义母:义母指的是养母,即收养孩子的人的妻子。在古代,收养义子时,养母也会成为孩子的母亲。
干妹:干妹指的是结拜姐妹,即非血缘关系的女性之间通过结拜仪式建立的姐妹关系。
干哥:干哥指的是结拜兄弟,即非血缘关系的男性之间通过结拜仪式建立的兄弟关系。
连环:连环在这里比喻情谊深厚,如同连环相扣,不可分割。
甲颜:甲颜指的是尊贵之人的容颜,这里指对干妈的尊敬。
学堂:学堂指的是古代的学校,是教育子弟学习的地方。
秋波:指美女的眼睛,古文中常用以形容女子的眼神,带有深情和含蓄之意。
鸳鸯债:鸳鸯债比喻男女之间的爱情债,这里指男女之间深厚的感情。
盘碗:盘碗指的是餐具,这里指老婆子收拾餐具完毕。
小女厮:小女厮指的是年轻的女仆。
公子巾:公子巾是古代男子的一种头巾,常用于士大夫。
黑水獭皮帽套:黑水獭皮帽套是用黑水獭皮制作的帽子,是古代富贵人家所佩戴的。
宝蓝缎子银鼠皮袍:宝蓝缎子银鼠皮袍是用宝蓝色的缎子和银鼠皮制成的袍子,是古代富贵人家的服饰。
沉香色丝绦:沉香色丝绦是用沉香色丝线编织的腰带,是古代富贵人家的装饰。
赤金镯子:赤金镯子是用纯金制成的镯子,是古代富贵人家的饰品。
赤金戒指:赤金戒指是用纯金制成的戒指,是古代富贵人家的饰品。
红玉石戒指:红玉石戒指是用红玉石制成的戒指,是古代富贵人家的饰品。
盘:盘指的是盛放食物的圆形器皿。
果子:果子指的是水果,这里指蕙娘给娃子吃的水果。
老婆子:老婆子指的是年长的女性仆人。
定更:定更是古代夜间报时的制度,指夜间的报时。
盘问:盘问指的是询问,这里指蕙娘询问娃子关于读书人的情况。
齐贡生:周琏的父亲,一个贫穷的学者。
张银匠:张银匠指的是姓张的银匠,银匠是古代从事银器制作的手工艺人。
钟秀才:钟秀才是指姓钟的秀才,秀才是明清时期科举制度中的一种身份。
吴同:指吴同,原文中的角色,此处可能是指吴同的姓氏。
周永发:周永发是周琏的家人之一。
价银:价银指的是购买房子的银子。
管帐的:管帐的指的是负责财务的人。
兑:兑指的是支付,这里指支付房款。
大喜:非常高兴,形容情绪激动。
卖主:指卖房的人。
止要:只要,仅仅。
落头:剩余,不足。
周琏:指一个名叫周琏的男性角色,与蕙娘有交往。
几时:何时,问时间。
搬房:搬家。
大要:大致,大约。
半个月后:大约半个月之后。
定:约定,决定。
三日内:三天之内。
剪绝:断绝,拒绝。
贡生:明清时科举制度中的一种学位,指举人。
左右:附近,四周。
素知:一向知道,平素知道。
拘:拘泥,限制。
非偶:不合适,不匹配。
偷奸:暗中行事,不光明正大。
未牌时分:古代时间单位,指下午三到五点。
管帐伙计:负责账目的伙计。
兑了:交换,成交。
卖房契:卖房合同。
立:签订。
正室:妻子中的正房,即原配妻子。
正房:房屋中的主要房间,通常指主人的居住房间。
会客:接待客人。
厦房:房屋中的侧房。
匠役:工匠和工人。
兴工修理:开始动工进行修缮。
先生:对有学问的人的尊称。
正房居住:住在正房。
北庭:北面的庭院。
内院:房屋内部的后院。
正房,也做会客之所:正房也可以用作会客的地方。
西小院房:西边的小院房子。
贮放:存放。
吃食:食物。
骨董珍玩:古董和珍稀玩物。
床帐:床上的帐幔。
桌椅:桌子和椅子。
锦绣:精美的丝织品。
花茵:用花草装饰的垫子。
搬了过来:搬到这里来。
拜贺:拜见祝贺。
接见:接待。
可大、可久:齐贡生的两个儿子。
留可大、可久同饮食:留下可大、可久一起吃饭。
顽笑:嬉戏,玩笑。
灯后:晚上。
备了:准备了。
八色礼物:八种颜色的礼物。
回拜:回访拜谢。
留茶:留下喝茶。
一物不肯收受:一件东西都不肯接受。
常来往:经常来往。
不时:时常,频繁。
喜欢的无地缝可入:非常高兴,欢喜得无法形容。
教:让,使。
设席请:安排酒席请客。
一介不与、一介不取:一个也不给,一个也不拿,形容非常清廉。
孟子:孟子,战国时期儒家学派代表人物。
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别人以财富和爵位来衡量自己,我则以仁义来衡量自己。
缎衣:用缎子做的衣服。
羊酒:羊和酒,古代常见的礼物。
上色缎子裙氅:上等的缎子裙子。
金珠首饰:金珠制成的首饰。
商酌:商量,讨论。
盛选:精心挑选。
干妈:对岳母的称呼。
庞氏:指蕙娘的母亲或长辈,具体身份未明确。
屁股上都是笑:笑得合不拢嘴。
商酌几件东西做回礼:商量几件东西作为回礼。
盛选衣帽:精心挑选的衣帽。
拜见干妈:拜见岳母。
干妹妹:对妻子的妹妹的称呼。
妆束:打扮。
亲骨肉:亲生的骨肉,亲生的孩子。
眉眼传情:通过眉眼表达情感,通常指暗中传递爱意。
深心:深厚的感情。
报你:告诉你。
布帘缝儿:布帘的缝隙。
偷窥:暗中观察。
美好:俊美。
秋水:比喻清澈的水,此处形容眼睛清澈。
春山:比喻眉毛,此处形容眉毛柔美。
桃花:比喻嘴唇,此处形容嘴唇红润。
碎玉:比喻牙齿,此处形容牙齿洁白。
远游八宝貂巾:一种装饰华丽的头巾。
百折鹅绒缎:一种精致的缎子。
耨吏耕经:读书人,指有学问的人。
眠花宿柳:比喻风流倜傥,此处可能指周琏风流多情。
世情甜美话儿:形容说的话非常动听,让人感到温馨。
妆束着:打扮得整整齐齐。
蕙娘:指一个名叫蕙娘的女性角色,通常在古文中指代美丽的女子。
可久:蕙娘的兄弟,在此处协助母亲和周琏之间的交流。
周家哥哥:周琏的称呼,表示尊敬。
觌面:面对面,相见。
粗布衣服:用粗布制成的衣服,此处指蕙娘的普通衣物。
脂粉:古代化妆品,此处指化妆品。
新花鞋儿:新的绣花鞋子。
镜台:放置化妆品和镜子的家具。
乌云:此处指头发,比喻乌黑亮丽。
鱼白新布裙子:用白色布料制成的裙子。
紫布大袄:用紫色布料制成的长大衣。
帘儿:窗帘。
莲步:形容女子轻盈的步伐。
随时见:随时可以见到。
盖世无:世上独一无二。
互相一看:彼此看了一眼。
失魂:形容极度陶醉或惊异。
揖:古代的一种礼节,表示尊敬。
还了一拂:回应了一个手势,可能是轻轻摆手。
米元章:指米芾,北宋著名书法家,此处指他的书法作品。
假蕉叶白砚台:用假蕉叶形状的白色砚台,可能是一种装饰品。
《书经》体注:《书经》的注释本。
瓶口、茶包、香袋:一些小礼物,用于表达心意。
叩拜:古代的一种礼节,表示尊敬和感恩。
干爹妈:对干父母的称呼,表示尊敬。
干儿子:认干亲的儿子。
茶食:茶点和食品。
荷包:小袋子,用于装小物品。
小银锭:小银块,一种货币形式。
结拜:结拜兄弟,表示深厚的友情。
周琏送的衣服,首饰:指周琏送给蕙娘的衣物和饰品,可能具有特殊的意义或价值。
粉妆玉琢:形容女子妆容精致,如同用粉和玉雕刻而成,极尽华丽。
广寒仙子:指月宫中的仙女,常用来比喻女子美丽脱俗。
瑶池琼英:瑶池是古代神话中的仙境,琼英指美玉般的花朵,这里用来形容蕙娘如同从仙境中降临的美丽女子。
老贡生:贡生是明清时期科举制度中的一种生员,老贡生可能指一位年长的贡生。
雇工老汉:指受雇于人的老年男性工人。
关会处:指分别的地方,关会即告别。
周子:指周琏,是对他的昵称或亲昵的称呼。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八十回-评注
蕙娘早准备着相见,就穿带了周琏送的衣服,首饰,打扮的粉妆玉琢,到周琏跟前拂了两拂,说道:“教周哥屡次费心,我谢谢!”
此句描绘了蕙娘精心打扮的场景,她身着周琏所赠衣物,佩戴首饰,妆容精致,如同美玉一般。‘粉妆玉琢’一语双关,既形容了她的美貌,又暗示了她的打扮用心。蕙娘的这一番准备,既是对周琏的感激,也是对周琏的尊重,同时也表现出她内心的喜悦和对周琏的期待。
慌的周琏还揖不及。妇人家固以人才为主,服饰也是不可少的。今日蕙娘打扮出来,周琏看时,见比前二次大不相同,真是广寒仙子临凡,瑶池琼英降世,禁不住眼花撩乱,魂魄颠倒起来。
此句通过对周琏的反应,突出了蕙娘打扮后的效果。周琏的慌乱和揖手不及,表现了他对蕙娘的惊艳和不知所措。‘妇人家固以人才为主,服饰也是不可少的’这句话,强调了古代妇女在服饰上的讲究,同时也揭示了人物的性格特点。
一同坐下吃茶,周琏正要叙谈几句话儿,被老贡生着雇工老汉立刻请出去。周琏只得出去。
此句描写了周琏与蕙娘的短暂相聚,以及因为外界的干扰而不得不分开的情景。这种情节安排,既体现了古代社会的礼教观念,也反映了人物内心的无奈。
蕙娘随着庞氏,送出院外。周琏回身作谢,见蕙娘双眉半蹙,那对俊秋波透露出无限抑郁,无限留恋,欲言不好言,欲别不忍别的情况。
此句通过对蕙娘神态的描写,展现了她在分别时的复杂情感。‘双眉半蹙’和‘俊秋波’等词语,生动地刻画了她的忧郁和留恋。这种情感的流露,既是对周琏的深情,也是对即将到来的分别的无奈。
周琏此际,心神如醉,走到院门外,还回头观望。然后到书房,与贡生作别。
此句描绘了周琏在分别后的心理状态。‘心神如醉’表现了他对蕙娘的思念和留恋,而‘回头观望’则是对蕙娘的深情告别。与贡生的作别,则是对这段感情的一种掩饰,也是对现实的一种无奈接受。
正是:妇人最好是秋波,况把秋波代话多。试看临行关会处,怎教周子不情魔?
此句为全段赏析的总结。‘妇人最好是秋波’表达了古代文人对于女性眼神的赞美,认为女性的眼神最能表达情感。‘秋波代话多’则是对蕙娘眼神的进一步赞美,认为她的眼神中蕴含着丰富的情感。‘临行关会处,怎教周子不情魔’则是对周琏情感的描述,认为他在分别时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整段赏析通过对人物情感和行为的细致描绘,展现了古代社会的人际关系和情感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