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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八十四回

作者: 《绿野仙踪》是清朝时期李百川所创作的长篇小说,成书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之前。

年代:成书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之前。

内容简要:全书以求仙学道为幌子,以冷于冰成仙事为线索,联缀连城壁救兄避难、金不换娶妻惹祸、朱文玮林润历难建功、温如意烟花场失意、周琏贪风月招邪、林润邹应龙参倒严嵩等几个现实故事,较全面而深刻地反映了明代嘉靖朝的社会状况,抒击了时政,表现了惩恶扬善的民主思想,有较浓厚的现实主义气息。虽时有荒诞的神怪描写和道术说教,亦掩不住积极涉世的倾向。整部小说结构较为严谨,行文流畅,情节生动,描写亦较细腻而风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八十四回-原文

避吵闹贡生投妹丈趁空隙周琏娶蕙娘

词曰: 河东吼,又兼鼠牙雀口。可怜无计挫凶锋,思索惟一走。酿就合欢美酒,欲伊同相斯守。牡丹花下倩蜂媒,偷娶成佳偶。——右调《谒金门》

且说贡生与庞氏打吵了一场,负气到书房,想了好半晌,也没个制服庞氏的法子。

想到苦处,取过一本《毛诗》来,蹙着眉头狠读。

庞氏不着人与贡生饭吃,直饿至午后。

蕙娘过意不去,向庞氏再三说,方拿出饭来。

贡生自此日始,只在书房宿歇。

庞氏又不与被褥,就是这样和衣困卧。

再说周琏得蕙娘夜夜过墙相会,又送了庞氏十两金子,瞬息间已满了五日,该回家的日期。

这晚两人千叮万嘱,方才分首。

周琏回到家中,至次日,便装做起病来,整一天不曾吃饭。

慌得周通夫妇坐卧不安,请了大夫来,他不但不吃药,连脉也不着看,只是蒙头昏睡。

赶空儿,苏氏便偷送干枣、桃仁二物,别的怕显露形迹,周琏便在被中偷吃。

又饿了一天,做父母的如何当得起。

周通还略略好些,只苦了冷氏,直掇掇守了一日两夜,水米未曾粘牙。

问周琏:“身上到的是怎么不好?”

周琏总一字不答。

到第三日午后,见周琏无一物入肚,冷氏越发大惧,只急的走出走入,周通不住的长吁,在家人身上搜寻不是。

苏氏见是光景了,便将冷氏请到一间空房内,说道:“太太可知道大爷患病的原故么?”

冷氏忙问道:“是甚么原故?你快快说。”

苏氏道:“就是为那齐姑娘的亲事。小的日前亦曾和太太禀过,不意老爷不依,小的只得据实回复大爷。

大爷只说了一句道:‘此事若不成,我还要这命做甚么?’谁想大爷别无主见,拿定个自行饿死。

今日已是三天了。若再过今日,只怕大爷饿的有好有歹。

说着,跪在地下痛哭道:“小的家两口子受主人恩养四五十年,眼见得老爷太太都是六十一二年纪,止有大爷一位,关系的了不得。

因这样一件小事教大爷抱恨伤生,老爷太太心上管情也过不去。

现放着若大家私,再连这样一件事办不了,要那银钱何用?况大爷是少年人,识见还不大老练。

总不饿死,万一因此事动了别的短见念头,留下这若大家私,将来寄托那个?小的若不说,老爷太太如何知道大爷不要命的意见?”

冷氏只当周琏真个患病,听了此话,到将心放开大半。

向苏氏道:“你起来,你该早和我说。这亲事,我许他做了罢。

教他好好儿吃饭,不可生这样没长进的念头。”

苏氏听罢,如奉恩诏,急忙到书中,向周琏细说他如何跪着哭,如何说惊吓话,如何争着辨论,方才得太太应允,连老爷的话也包满了。

周琏大喜,道:“真亏你有才智,将来事体成后,你一家大小,都交在我身上。

还有一件,我若吃了饭,太太又变了卦,这该怎处?”

苏氏道:“我看太太断不反口。

设或反口,大爷再不吃饭,就是第一妙法。”

周琏连连点头,道:“此事我深感激你。”

苏氏道:“一家儿受大爷的恩,但愿喜事成就,就是我们的福。

请快起来吃饭,以安老爷太太之心。”

正说着,冷氏已令人大盘大碗端了出来,摆满一桌。

周琏穿了衣服,大饮大嚼,比素常吃的多出一倍。

到把些家人们糊涂住了,不知他这病是甚么症候。

苏氏看着周琏吃完,即入内报与冷氏。

冷氏道:“他是饿肚子,不该着他吃这许多。”

随即着人将周通请来,把周琏舍命饿死要娶齐家女儿的话细说。

又道:“我已许了他,才肯吃饭。你看该作何裁处?”

周通听了,一句儿不言语,靠着个枕头,在一边想算。

想算了一会,向冷氏道:“何亲家为人,我知之甚详。

只用与他几两银子,便着他的女儿做妾,他也愿意。

此事易处。

今齐贡生女人虽说愿意,但齐贡生为人我也知之最详,与何亲家天地悬绝。

此事到极难处。

又道:“这皆是梦想不到的事。”

说着,将床拍了两下,道:“也罢了!只恨我若大年纪止生了他一个,由他做罢!只说与他:休要做出大是非来。”

说罢,周通出去。

冷氏将周琏叫来,先骂了几句,然后将周通话告知。

周琏大喜道:“只要爹妈许我做,断不着弄出半点是非来。”

他也不回避冷氏了,当面将苏氏叫来,对着冷氏说了一遍。

又道:“我这边老爷、太太话俱妥当,你可速去齐家,和庞奶奶说知,看他是怎么话说,达我知道。”

苏氏领命,随即到齐家门首。

却好齐可大正出来,将苏氏领到庞氏房内。

庞氏连忙下地相迎,苏氏满面笑容,说道:“我今日是与太太道喜。”

说着,拉不住的叩下头去,慌的庞氏扶搊不迭。

苏氏叩头起来,庞氏让他坐。

苏氏那里肯坐?只要站着说话。

庞氏道:“你若是这样,只索大家站着罢。”

苏氏道:“这里有个小板凳儿,小媳妇地下坐了罢。

太太如今和我家太太是一样主人了。

若还不依,我此刻就回去。”

庞氏笑道:“就依你坐下罢,只是我心上过不去。”

苏氏等着庞氏坐下,方才坐在小板凳上,道:“我家太太和大爷请太太安,问候两位相公和姑娘。

日前题姑娘喜事,蒙太太允许,我家老爷、太太喜欢的通睡不着。

只因何宅话未定归,这几日没回复太太。

如今何宅也满口应许,且说的都是情理兼尽的话,真是内外上下无一不妥,小妇人方敢过来。

一则与太太道喜,二则问问这边老爷,想也是千依万依了。

庞氏道:“说起来教你笑话,我日前为此事与那老怪物大闹了一场。他如今躲在书房中,通不见我。既承你家主人爱亲做亲,不嫌外我,我感情不尽。早晚少不得和那怪物说这话。事若不成,我也没脸面见你了。”

苏氏笑盈盈的说道:“这事总是要太太作主。齐老爷的性子我们也都知道一二。不怕得罪太太说,他老人家过于忠厚些,太太是惊天动地的大才,想算着那们可成就,就只管奉行。依小妇人的主见,将齐老爷闹的远去几日,我们那边,便急急下定礼,急急择日完婚。齐老爷到回来时,只好白看两眼,生米已成熟饭,会做什么?即或告别到官前,齐老爷是一家之主,这做亲下定,是何等事,只怕说不出全是太太主裁,以‘不知道’三字对满城绅衿士庶。”

庞氏大喜道:“你这主见高我百倍。我就闹他个离门离户。只是你说何指挥家也依允了,可说的两下俱都是正室么?这事不是搭桥儿的。”

苏氏大笑道:“太太真是多心。我家主人有多大胆子,敢将诗礼人家姑娘骗去做偏房、侍妾?”

庞氏道:“既如此,等我打发怪物走了,通知你家主人,择日下定完姻罢。”

苏氏又极口的赞扬了庞氏几句有才智、有担当等话,方才回家。

将庞氏问答的话,细细的回复了周琏。又禀知冷氏,冷氏告知周通,周通见事在必行,吩咐厨下收拾了几桌酒席,将自己并何指挥素常相好的朋友请了二十余人。席间将要娶齐贡生女儿与儿子做继室委曲道及,烦众亲友去何家一说,吐了一千两口气。众亲友素知何指挥是个重利忘义的人,大料着十有八九心成,谁不乐得与财主家效力?可笑二十余人,内中连一个说半句不可的也没有,各欣然奉命去了。

到了何家,正值何其仁赌败回来。众亲友先从周通夫妇年已六十有余,还未见孙儿,令爱出阁,已二三年,从未生育,说到要娶齐贡生令爱与周琏做继室话。话未说完,何指挥跳的有二三尺高下,大怒发话道:“有周家要做这事的,便有众位来说这事的。众位俱都是养女之家,可有一位做过这样不近情理的事没有?小女前岁才出阁,屈指仅二年,便加以‘从不生育’四字,人家还有二三十年不生育的,这该问个什么罪过?况儿孙迟早有命,莫说周舍亲六十岁未见孙儿,即便一百二十岁不见孙儿,也只合怨自家的命!众亲友今日若说与小婿娶妾,虽是少年妄为,也还少像人话。怎么现放着小女,才说起娶继室的话来!此后不但娶继室,只题娶妾一字,周舍亲虽有钱有势,他父子的命却没十个八个。”

说着,又连拍胸脯,大喊道:“我何其仁虽穷,还颇有气骨。凭着一腔热血,对付了他父子罢!我是不受财主欺压的人。他这财主,只可在众位身上使用罢。”

众人见何其仁话虽激烈,也有说的极正大处,彼此顾盼,竟没的回答。内中还有深悔来得不是的。

此时何其仁挺着胸脯,将双睛紧闭,斜靠着椅儿,比做了宰相还大。

众亲友道:“话没说头,总是我们来的猛浪了,大家回去罢,休再讨没趣。”

内中一个道:“我们既来了,话须说完,也好回复人家。”

向何其仁道:“我们还有一句不识进退的话儿,尊目又紧闭不开,未知容说不容说?”

何其仁将手向天上一举道:“只管吩咐。”

那人道:“令亲于我们临行时说,何亲家年来手素些,此事若蒙俯就,我愿送银八百两,为日用小菜之费。令亲既有这句话,我们理合说到。依不依,统听尊裁。”

其仁听见银子二字,早将怒气解了九分,还留着一分,争讲数目。急忙把眼睁开假怒道:“舍亲错会意了。且莫说八百,便是一千六百,看我何其仁收他的不收!”

嘴里是这样说,却声音柔弱下来。

那人道:“送银多少,令亲主之;收银不收,系尊驾主之。尊驾若一分不受,此话无庸再题,我们即刻回去。若因数目多寡之间,有用我们调停处,尚求明示。”

何其仁将胸脯渐次屈下,说道:“小弟忝入仕宦,尚非以小女搏银钱的人。但舍亲自念年纪衰老,注意早见孙儿,此亦有余之家应有情理。既系骨肉至亲,何妨以衷曲告弟,而必重劳众亲友道及?弟心实是不甘。”

众人道:“这是令亲不是,我等来的也不是。今话已道破,不知尊驾还肯曲全我等薄面,体谅令亲苦心否?”

其仁道:“舍亲既以利动弟,弟又何必重名?得藉此事脱去穷皮也好。一则全众位玉成美意,二则免舍亲烦恼。只是八百之数,殊觉轻己轻人。”

众亲友说道:“微仪一千,何如?”

何其仁伸了三个指头,道:“非此数不敢从命。”

众亲友道:“予者是令亲,受者是尊驾。令亲与其出上三千金娶齐家一个,惹尊驾气恼,就不如出三千金买三个美色侍妾,名正言顺了。难道尊驾真好不准令婿娶妾么?就是令婿,他竟终身不敢娶妾么?三千金之说,我等实不敢替令亲慷此大慨,就此告别罢。若令亲愿出此数,统听令亲面谈。”

说罢,一齐站起。

其仁换成满面笑容,拦住道:“且请少坐片刻,弟还有一言未结。”

又吩咐家中人看茶。

其仁道:“君子周急不济富,众位何必以舍亲之有余窘小弟之不足?此中高厚,还望众位先生垂怜。”

众亲友彼此相顾了一会,其中一人道:“八百之数,原是我们众人和令亲面争出来的。后说一千,便是大家斗胆担承。今尊驾以贫富有无立论,我们若不替周全,尊驾心上未免不驾我们趋炎附势了。今再加二百,共作一千二百两,此外虽一分一厘,亦不敢作主。”

其仁故意作难了半晌,道:“罢,罢!就依众位吩咐罢!”

众亲友名举手相谢,笑说道:“既承慨允,必须立一执照,方好回复令亲。”

何其仁指着自己鼻头道:“小弟不是不知骨窍的人,安有银至一千余两还着众位空回。”

于是取过纸笔,亲写道:

立凭据人,原任指挥副使何其仁。因某年月日,将亲生女出嫁与候补郎中周亲家长子琏为妻。今经三载,艰于生育。周亲家欲娶本县齐贡生女与婿琏为继室,浼亲友某等向其仁道达。仁念周亲家年近衰老,婿琏病弱,安可因己女致令周门承祧乏人?已面同诸亲友言明许婿琏与齐氏完姻。齐氏过门后,与仁女即同姐妹,不得以先到后到,分别大小。此系仁情愿乐在,并无丝毫勉强。将来若有反悔,举约到官,恐口无凭,立此存照。

下写同事人某某等。

众亲友看了,见写的凭据甚是切实,各称赞其仁是明白爽快汉子。又要请其仁的娘请其仁的娘子出来,当面一决。其仁贪着银子,连忙入去。好半晌,方见其仁的娘子正氏出来,向众亲友一拂。众人俱各还揖,将适才话并立的凭据,细说一番。

王氏也没的说,只说了个:“若娶了新的欺压我的女儿,我只和众位说话。”

说罢,那泪和断线珍珠相似,从面上滚了下来。

众人道:“贵亲家是最知礼的,就是令婿,也非无良之辈,放心,放心!”

王氏入去了。众亲友将凭据各填写了花押名姓,袖了作别。

其仁问:“银子几时过手?”

众亲友道:“准于明日早饭后我等俱亲送来。”

其仁送出门外,大悦回房。

众亲友于路上,也有慨叹的,也有笑骂的,纷纷议论。

到周家门外,周通即忙迎接出来,让到书房中,问了前后话,又看了凭据,笑了笑,随留众亲友晚饭,同着儿子周琏叩谢。

复面约众亲友早饭,与何指挥家送银子。

至次日,众亲友将去时,周通因王氏落泪话,到心上甚是过不去,余外又秤了二百两,烦众亲友面交亲家王氏,为些小衣饰之费。

众亲友也有立刻誉扬的,也有心里喜他厚道的,这话不表。

再说庞氏自苏氏去后,这日午间,便寻到书房,与贡生大闹一次。

次日,一连闹了三次,打了两次,闹的贡生心绪如焚,果不出他们所料,思想着别无躲避处,要到他妹丈家去几天。

主意拿定,连饭也不敢吃,怕庞氏再出来作对,急急的步走出城,在城外雇了个牲口,向广信府去了。

庞氏知他必去妹子家去,母女皆大喜,便差可大去周家送信。

周琏喜极,也顾不得选上好吉期,看见本月十六日还没什么破败,即于此日下定,屈指止是两天。

恐怕齐家支应不来,先差四个家人过去,整备了六七桌酒席,留下定人吃饭。

又替庞氏备了各项人等赏封,就着苏氏暗中带去,住在齐家帮忙。

又着可大将何其仁凭据抄写了,念与庞氏和蕙娘听。

母女欢喜不尽。

到下定这日,抬了十二架茶食,四架定礼,俱摆设在齐家庭上。

庞氏见黄的是金,白的是珠,五彩灿烂的是绸缎衣服,乐的心花俱开。

乱了多半天,方才完事。

苏氏回家销差。

周琏只怕老贡生回来口舌,择于本月廿一日就娶。

先禀知他父母,次后于城里城外叫了五六十个裁缝,与蕙娘赶做四季衣服。

此时蕙娘,将一片深心方落肚,昼夜准备着做新妇人。

庞氏将蕙娘素时衣服,并周琏送的衣服和钗环首饰等类,都和蕙娘要下,说是到大财主家去用不着,与小儿子将来娶亲用。

又见蕙娘有赤金镯二副,也着留下。

蕙娘因周琏叮嘱,不肯与他。

这婆子恼一会,喜一会,虚说虚笑一会,蕙娘无奈,与他留了一副。

又着可大向周琏要了四个皮箱,将下定的衣服首饰装在里面,算了他的陪妆。

真是一根断线也没赔了闺女。

普天下像庞氏的,实没第二个。

肯将定物算了妆奁,没有全留下,还是周琏之幸也。

这婚嫁的信息,早传的通县皆知。

到娶亲那日,不但本地绅衿士庶、文武等官,亲来拜贺,还有邻邦文武学官,差人送礼者亦极多。

总是两个字,为周通家“有钱”。

周通请了沈襄和教官叶体仁,替他酬应文武官。

又请了和何其仁原说事的亲友二十余人,替他酬往来贺客。

在内院东边另一处院落,收拾了喜房,摆设的花攒锦簇,无异贝阙瑶宫,将蕙娘娶来,送入洞房。

次日,同周琏拜天地祖先,次后拜见公姑。

周通和冷氏看见蕙娘,各心里说道:“怪不得儿子连性命不要,安心娶他,果然是十二分人物,妇人中的全才。”

冷氏差人叫何氏出来,与新妇会面。

差人叫了两三次,总不见来。

冷氏向蕙娘道:“何氏媳妇到在你前,你该以姐姐待他。

他既不来,你去到他那边走走为是。”

蕙娘听了,着众人导引,到何氏房中来。

原来何氏从周琏未下定之前,就早已知道,气的要死要活。

在冷氏面前痛哭了几次,着冷氏作主。

冷氏通以好言安慰。

后来听得下了定,急的要回娘家去。

又听得他父亲吃了好几千两银子,反立了凭据,只气的死而复生。

昨日过门时,女客来了无数,他将门儿关闭,一个人也不见,直哭到天明。

此刻因婆婆打发人来说话,无奈,只得开门支应。

猛听得门外众妇人喧笑,却待教女厮关门,早见家中大小妇女捧着一个如花似玉的新人入来。

苏氏向蕙娘道:“这床上坐的,便是头前的大奶奶。”

蕙娘朝着何氏深深一拂,见何氏坐着,丝毫不动。

蕙娘便不拜了。

却待要回走,只见何氏放下面孔道:“你就是新娶来的么?将来要知高识低,不可没大没小。

你若说你和我一样,你就是不知贵贱的人了。

你去罢!”

几句话说的蕙娘满面通红,自己又是个新妇,不好回言,抱恨在肚内,急转身出来,仍到冷氏前站立。

冷氏问道:“你两个见了礼么?”

苏氏便将何氏说的话一一诉说。

冷氏听了,登时变了面孔,向众仆妇道:“怎他这样不识人敬重?”

又向蕙娘道:“到是我打发你去得不是了。以后不必理他!”

蕙娘见婆婆作主,心中方略宽爽些。

回到自己房内,一见周琏,落下泪来。

慌的周琏急问,蕙娘又不肯说。

还是苏氏说了一遍。

周琏大怒,一阵风跑到何氏房门前,见门儿关闭,大喝着教“开门”。丫头们谁敢不开?

周琏闯入去,指着何氏骂道:“我把你个不识人敬重倒运鬼奴才!你方才和你新奶奶是怎么样的话说?你责备人知高识低、没大没小,口中且要分别贵贱,我问你:你的贵在那里?你但要值半文钱,你老子也不与我写凭据了!我说与你个不识进退的奴才,你今后要在你新大奶奶前虚心下气,我还着他把你当个上边人看待;你若始终不识好歹,我只用再与你那贼老子一千两银子,立一张卖仆女的文约,到那时他坐着,你还没站着的地方哩!”

何氏见周琏脸上的气色大是无情,一句儿也不敢言语,低了头死挨。

猛听得冷氏在帘外说道:“外面许多男客,里面许多女客,两三班家叫上戏,此刻还不唱,素常没教训出个老婆来,偏要在今日做汉子。

还不快出去!”

周琏见他母亲说,方气恨恨的去了。

何氏放声大哭,便要寻死碰头。

亏得众仆妇劝解方休。

到晚间,周琏将骂何氏话细说,蕙娘才喜欢了。

正是:惧内懦夫逃遁去,贪财要妇结良姻。

今宵难聚鸳鸯被,不做毛房苟且人。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八十四回-译文

躲避喧闹,贡生去投靠妹夫,趁机周琏娶了蕙娘。

词曰:河东的吼声,又加上老鼠的尖牙和鸟儿的喙。可怜没有方法可以挫败凶猛的风锋,只能思考唯一的出路。酿造出合欢的美酒,想要与她共同守护。在牡丹花下请蜜蜂做媒,偷偷成为佳偶。

再说贡生和庞氏吵了一架,生气地回到书房,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制服庞氏的办法。想到这里,拿起一本《毛诗》来,皱着眉头狠狠地读。庞氏不让人给贡生吃饭,一直饿到午后。蕙娘过意不去,多次劝说庞氏,她才拿出饭来。从那天开始,贡生只在书房过夜。庞氏又不给他被褥,就这样穿着衣服困卧。

再说周琏每晚都和蕙娘在墙外相会,又送给庞氏十两银子,转眼间已经过了五天,应该回家的日子。这天晚上,两人千叮万嘱,才分别。周琏回到家后,第二天就装病,一整天没吃饭。

吓得周通夫妇坐卧不安,请了大夫来,他不但不吃药,连脉也不让看,只是蒙头昏睡。趁空,苏氏偷偷送来干枣和桃仁,其他的东西怕露出马脚,周琏就在被子里偷偷吃。又饿了一天,做父母的怎么能承受得了。周通稍微好些,只是苦了冷氏,连续守了一日两夜,水米未曾沾牙。问周琏:‘身上怎么这么不舒服?’

周琏一个字也不回答。到了第三天午后,看到周琏什么东西都没吃,冷氏越发害怕,只急得走来走去,周通不住地长叹,在家里人的身上寻找原因。苏氏看到情况不妙,就把冷氏请到一间空房里,说:‘太太知道大少爷生病的原由吗?’

冷氏急忙问道:‘是什么原由?你快说。’

苏氏说:‘就是为了那齐姑娘的婚事。我之前也和太太禀报过,没想到老爷不同意,我只能如实告诉大少爷。大少爷只说了一句:“这件事如果不成,我还要这命做什么?”谁想到大少爷没有别的想法,决心自己饿死。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如果再过今天,只怕大少爷饿得有好有歹。’

说着,跪在地上痛哭道:‘小的我们夫妻俩受主人恩养四五十年,眼看着老爷太太都是六十一二岁,只有一个儿子,关系重大。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让大少爷心怀怨恨,伤害身体,老爷太太心里肯定过不去。现在如果大家族的事情再办不好,要那些银子有什么用?况且大少爷是年轻人,见识还不成熟。总不能饿死,万一因为这件事产生了其他的短见,留下这大家族,将来托付给谁?小的如果不说明,老爷太太怎么知道大少爷不要命的想法?’

冷氏以为周琏真的生病了,听了这番话,心情放了大半。对苏氏说:‘你起来,你该早点和我说。这婚事,我答应他吧。让他好好吃饭,不要有这种不长进的念头。’

苏氏听后,如奉恩诏,急忙到书中,向周琏详细说了他如何跪着哭,如何说吓人的话,如何争辩,才让太太答应,连老爷的话也都说通了。周琏非常高兴,说:‘真亏你有才智,将来事情办成后,你一家大小都交给我身上。还有一件事,我如果吃了饭,太太又改变主意了,这该怎么办?’

苏氏说:‘我看太太不会反悔。如果她反悔,大少爷再不吃饭,那就是最好的办法。’

周琏连连点头,说:‘这件事我非常感激你。’

苏氏说:‘我们一家受大少爷的恩惠,但愿喜事成功,那就是我们的福气。请快起来吃饭,以安老爷太太之心。’

正说着,冷氏已让人端来大盘大碗,摆满一桌。周琏穿上衣服,大吃大喝,比平时多吃了一倍。把一些家人们都弄糊涂了,不知道他这病是什么症状。苏氏看着周琏吃完,立即进去告诉冷氏。冷氏说:‘他是饿肚子,不应该让他吃这么多。’

随即让人把周通请来,把周琏为了娶齐家女儿而舍命饿死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又说:‘我已经答应了他,他才肯吃饭。你看该怎么办?’

周通听了,一句话也不说,靠着枕头,一边想。想了一会儿,对冷氏说:‘何亲家是什么人,我非常了解。只要给他几两银子,他就愿意让女儿做妾。这件事容易办。现在齐贡生的女人虽然愿意,但齐贡生为人我也非常了解,和何亲家差得远。这件事非常难办。’

又说:‘这都是没想到的事。’

说着,拍了两下床,说:‘也算了!只恨我这么大年纪,只生了他一个,由他做吧!只说与他:不要做出大乱子来。’

说罢,周通出去了。

冷氏把周琏叫来,先骂了几句,然后把周通的话告诉了他。周琏非常高兴,说:‘只要爹妈答应我做,我就不会做出半点乱子来。’

他也不再回避冷氏了,当着她的面把苏氏叫来,对着冷氏说了一遍。又说:‘我这边老爷、太太的话都妥当了,你可速去齐家,和庞奶奶说知,看她是怎么说的,告诉我。’

苏氏领命,随即到齐家门前。

恰好齐可大正出来,把苏氏领到庞氏的房里。庞氏连忙下地迎接,苏氏满脸笑容,说:‘我今天来是向太太道喜。’

说着,忍不住跪下磕头,把庞氏惊得手忙脚乱。苏氏磕头起来,庞氏让她坐下。苏氏哪里肯坐?只想站着说话。庞氏说:‘你如果这样,那我们就都站着吧。’

苏氏说:‘这里有个小板凳,我坐地上吧。太太现在和我家太太一样是主人了。如果不答应,我现在就回去。’

庞氏笑着说:‘那就依你坐下吧,只是我心里过不去。’

苏氏等庞氏坐下,才坐在小板凳上,说:‘我家太太和大少爷向太太问好,问候两位公子和小姐。日前提到姑娘的婚事,承蒙太太允许,我家老爷、太太高兴得睡不着觉。只因何家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这几日没有回复太太。现在何家也满口答应,说的都是情理兼顾的话,真是内外上下无一不妥,小妇人这才敢过来。一方面是向太太道喜,另一方面是问问这边老爷,想也是千依万依了。’

庞氏说:‘说起这个笑话,我最近为此事和那个老怪物大吵了一架。现在他躲在书房里,连我都不见。既然你家主人这么疼爱你,也不嫌弃我,我感激不尽。早晚我得和那个怪物说说这些话。如果事情不成,我也没脸见你了。’

苏氏笑眯眯地说:‘这件事总是要太太做主。我们也都清楚齐老爷的脾气。不怕得罪太太,他老人家太忠厚了,太太您可是惊天动地的大才,想算计这些事情,就尽管去做。依我的主意,先把齐老爷惹得远远的几天,我们这边就赶紧定下婚事,赶紧选个日子结婚。等齐老爷回来时,只能看看,米已经煮成了饭,还能做什么呢?即使告到官府,齐老爷是一家之主,订婚是大事,只怕他会说全是太太您做主,用“不知道”三个字来回应全城的绅士和百姓。’

庞氏非常高兴地说:‘你这主意比我高明百倍。我就让他离门离户。只是你说何指挥家也答应了,是不是两边都是正室呢?这件事不是搭桥的。’

苏氏大笑说:‘太太真是想多了。我家主人有多大胆子,敢把诗礼人家的姑娘骗去做偏房、侍妾?’

庞氏说:‘既然这样,等我把那个怪物打发走了,就通知你家主人,选个日子定下婚事。’

苏氏又极口赞扬了庞氏几句,有才智、有担当等话,然后才回家。

庞氏把和苏氏的对话详细地告诉了周琏,又禀报了冷氏,冷氏告诉了周通。周通见事情必须进行,吩咐厨房准备了儿桌酒席,把自己和何指挥平时相好的朋友请了二十多人。酒席上将要娶齐贡生的女儿和儿子做继室的事情说了出来,让众亲友去何家商量,吐了一千两的气。众亲友都知道何指挥是个重利忘义的人,估计十有八九会同意,谁不愿意给有钱的人家效力?可笑的是二十多人中连一个说不同意的人都没有,都欣然接受了命令。

到了何家,正碰上何其仁赌输了回来。众亲友先从周通夫妇年纪已六十多岁,还没有孙子,女儿出嫁已经两年多,从未生育,说到要娶齐贡生的女儿和周琏做继室的话。话还没说完,何指挥跳了起来,愤怒地说:‘有周家要做这样的事,就有众位来说这样的事。众位都是养女之家,可有人做过这样不近情理的事吗?小女去年才出阁,才两年,就被说成‘从不生育’,人家还有二三十年不生育的,这该问什么罪过?何况儿孙有命,不要说周舍亲六十岁未见孙子,即便他一百二十岁未见孙子,也只能怨自己的命!众亲友今天如果来说让我女婿娶妾,虽然年少轻狂,也还算有点人话。怎么现在有了女儿,才说起娶继室的话来!以后不但娶继室,只说娶妾一个字,周舍亲虽然有钱有势,他父子的命却不是十个八个就能买来的。’

说着,他又拍着胸脯,大声喊道:‘我何其仁虽然穷,但还有点骨气。凭着一腔热血,对付他父子!我是不会受财主欺压的人。他这个财主,只可以在众位身上使用。’

众人见何其仁话说得激烈,但也有点道理,互相看了看,竟然没有人回答。其中还有后悔来得不是时候的。

此时何其仁挺着胸脯,闭着眼睛,斜靠在椅子上,好像比宰相还气派。

众亲友说:‘话已经说不下去了,我们来得太突然了,大家回去吧,别再讨没趣了。’

其中一个人说:‘我们既然来了,话还是要说完,也好回复人家。’

他对何其仁说:‘我们还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您眼睛紧闭不开,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说?’

何其仁把手举向天空说:‘尽管说吧。’

那人说:‘令亲在我们临走时说,何亲家近年来手头有些紧,如果这件事能成,他愿意送八百两银子,作为日常开销的费用。令亲既然这样说了,我们也有责任说出来。依不依,全凭您决定。’

其仁听到银子两个字,早把怒气消了九分,还留着一分,争论起数目。他急忙睁开眼睛,假装愤怒地说:‘舍亲误会了。别说八百两,就算是一千六百两,看我何其仁收不收!’

嘴里是这样说,但声音已经变得柔和了。

那人说:‘送多少银子,令亲说了算;收不收,您说了算。如果您一分都不收,我们就不必再谈了,我们立刻回去。如果因为数目多少的问题,需要我们调解,还请您明示。’

其仁把胸脯慢慢放低,说:‘小弟我虽然做了官,但不是那种为了小女而拿银子的人。但是舍亲年纪大了,急于想看到孙子,这也是富裕之家应有的情理。既然是至亲,何妨以真心告诉弟弟,何必劳动众亲友来说呢?我实在是不甘心。’

众人说:‘这是令亲不对,我们来的也不对。现在话已经说开了,不知道您还愿意为了我们的面子,体谅令亲的苦心吗?’

其仁说:‘舍亲既然用利诱我,我何必还顾名声?如果能借此事摆脱贫困,也不错。一方面是满足众位的善意,另一方面也免得舍亲烦恼。只是八百两的数目,我觉得太轻了。’

众亲友说:‘微薄礼物一千两,如何?’

其仁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说:‘不是这个数目我不敢答应。’

众亲友说:‘送多少银子,令亲说了算;收不收,您说了算。令亲与其出三千两银子娶齐家一个,惹您生气,不如出三千两银子买三个美色侍妾,名正言顺。难道您真的不愿意让令婿娶妾吗?就是令婿,他难道一辈子都不敢娶妾吗?三千两银子的事,我们实在不敢替令亲这么大方,就此告别吧。如果令亲愿意出这个数目,我们全部听从令亲的决定。’

说完,他们都站起来。

其仁换成满脸笑容,拦住他们道:‘请稍等片刻,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完。’他又吩咐家里的人准备茶水。其仁说:‘君子周急不救穷,众位何必因为舍亲的富裕而让小弟显得贫穷?其中的深意,还望众位先生怜悯。’

众亲友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人说:“八百两的数目,原本是我们和令亲商量出来的。后来增加到一千两,是大家鼓起勇气承担的。现在您以贫富有无为理由,如果我们不周全考虑,您的心里可能不会认为我们趋炎附势。现在再加二百两,总共一千二百两,除此之外,我们也不敢擅自做主。”

其仁故意拖延了半晌,说:“罢了,罢了!就按照大家的吩咐吧!”

众亲友纷纷举手表示感谢,笑着说:“既然您答应了,我们必须立一份凭证,才能回复令亲。”

何其仁指着鼻子说:“小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怎么会拿着一千多两银子让各位白跑一趟。”

于是他拿过纸笔,亲自写道:

立凭据人,原任指挥副使何其仁。因某年月日,将亲生女嫁给候补郎中周亲家长子琏为妻。如今已经三年,难以生育。周亲家想要娶本县齐贡生女为继室,亲友们向我传达了这个意思。我考虑到周亲家年纪已大,女婿琏身体虚弱,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女儿导致周家无人继承香火?我已经和各位亲友商量,同意女婿琏与齐氏结婚。齐氏嫁过来后,与我的女儿就是姐妹,不能因为先后到而分大小。这是我自愿的,没有任何勉强。将来如果有反悔,可以凭此约到官府,以免口说无凭,特此立此存照。

下面写着同事人某某等。

众亲友看了,见写的凭据非常切实,都称赞何其仁是个明白爽快的人。他们又要请何其仁的娘和娘子出来,当面对质。何其仁贪图银子,连忙进去。过了一会儿,才看见何其仁的娘子正氏出来,向众亲友挥了挥手。

众人纷纷还礼,将刚才的话和立的凭据详细说了一遍。

王氏也没有别的可说,只说了一句:“如果娶了新的欺压我的女儿,我只和各位说话。”

说完,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从脸上滚落下来。

众人说:“贵亲家是最懂礼节的,就是令婿,也不是无良之辈,放心吧,放心!”

王氏进去了。众亲友在凭据上各自签了名,袖着手告别。其仁问:“银子什么时候交?”

众亲友说:“明天早饭后我们亲自送来。”

其仁送他们到门外,非常高兴地回到房间。众亲友在路上,有的感慨,有的嘲笑,纷纷议论。

到了周家门外,周通急忙出来迎接,请他们到书房,询问了前因后果,又看了凭据,笑了笑,留下众亲友吃晚饭,和儿子周琏一起表示感谢。又约定第二天早上再次请众亲友吃饭,给何指挥家送银子。

到了第二天,众亲友要离开时,周通因为王氏流泪的话,心里很难过,另外又称了二百两银子,让众亲友交给亲家王氏,作为一些小衣饰的费用。

众亲友有的立刻称赞他,有的心里喜欢他的厚道,这里就不一一说明了。

再说庞氏自从苏氏离开后,这天中午就找到书房,和贡生大吵了一架。第二天,一连吵了三次,打了两次,把贡生搞得心烦意乱,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贡生想着别无他法,决定去妹丈家住几天。

主意已定,连饭也不敢吃,怕庞氏再出来作对,急忙走出城,在城外雇了一匹马,向广信府去了。庞氏知道他一定会去妹妹家,母女俩都非常高兴,便派可大去周家送信。周琏非常高兴,也顾不得选择吉日,看到本月十六日没什么不吉利,就定在这一天订婚。担心齐家准备不及,先派了四个家人过去,准备了六七桌酒席,留下订婚的人吃饭。又为庞氏准备了各种赏钱,让苏氏暗中带去,住在齐家帮忙。又让可大把何其仁的凭据抄写了一份,念给庞氏和蕙娘听。母女俩非常高兴。

到了订婚那天,抬了十二架茶食,四架定礼,都摆设在齐家。庞氏看到金子、珍珠,五彩斑斓的绸缎衣服,乐得心花怒放。忙了半天,才收拾完毕。苏氏回家复命。周琏担心老贡生回来会有是非,决定在本月二十一日娶亲。先告知父母,然后城里城外叫了五六十个裁缝,为蕙娘赶做四季衣服。这时,蕙娘把一片深情都放在了心里,日夜准备着做新媳妇。庞氏把蕙娘平时的衣服,以及周琏送的衣服和首饰等,都收了起来,说是去大财主家不用,留给小儿子将来娶亲用。又看到蕙娘有两副赤金镯子,也让她留下。蕙娘因为周琏的叮嘱,不肯给他。这个老妇人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一会儿说笑,蕙娘无奈,只好留下一副。

又让可大向周琏要了四个皮箱,把订婚的衣服首饰装在里面,算作她的嫁妆。真是连一根线都没给女儿赔上。普天之下像庞氏这样的,真是没有第二个。肯把订婚的东西算作嫁妆,没有全留下,还是周琏的福气。这个婚嫁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县。到了娶亲那天,不仅有本地的绅士、百姓、文武官员亲自来祝贺,还有邻县的文武学官派人送礼的也非常多。总之,就两个字,因为周通家‘有钱’。周通请了沈襄和教官叶体仁,替他接待文武官员。又请了原来和何其仁商量事情的亲友二十多人,替他接待来贺的客人。在内院东边的一个院子里,收拾了喜房,布置得花团锦簇,就像仙境一样,把蕙娘娶进来,送入洞房。

次日,和周琏拜天地祖先,然后拜见公婆。周通和冷氏看到蕙娘,心里都说:‘怪不得儿子连命都不要,一心要娶她,果然是十二分的人才,是妇人中的全才。’

冷氏派人叫何氏出来,和新媳妇见面。派人叫了两次,总不见来。冷氏对蕙娘说:‘何氏媳妇在你之前嫁过来,你应该以姐姐的身份对待她。她既然不来,你最好去她那边看看。’

蕙娘听了,跟着众人引导,来到了何氏的房间。原来何氏在周琏订婚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气得死去活来。在冷氏面前痛哭了几次,请求冷氏做主。冷氏一直用好言安慰她。后来听说订婚了,她急着想回娘家去。又听说她父亲收了好几千两银子,反而立了凭据,气得她死去活来。昨天过门的时候,来了无数的女客,她把门关得紧紧的,一个人也不见,一直哭到天亮。现在因为婆婆派人来说话,无奈之下,只得开门应付。突然听到门外有许多妇人喧笑,正要叫女仆关门,却早看到家里的大小妇女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新娘走了进来。

苏氏对蕙娘说:“这床上坐着的就是之前的大奶奶。”

蕙娘对着何氏深深地鞠了一躬,看到何氏坐着,一动不动。蕙娘就没有行礼。

正要转身离开,只见何氏放下脸来说:‘你就是新娶来的吗?将来要懂得尊卑贵贱,不可以大小不分。如果你说你和我一样,那就说明你不懂贵贱的区别。你走吧!’

这几句话说得蕙娘满脸通红,自己又是个新媳妇,不好回话,只能把怨恨藏在心里,急忙转身出来,又回到冷氏面前站立。冷氏问道:‘你们两个见礼了吗?’

苏氏就把何氏说的话一一告诉了冷氏。冷氏听了,立刻变了脸色,对众仆妇说:‘怎么她这么不识人,不懂得尊重别人?’

又对蕙娘说:‘是我让你去的,以后不必理她了!’

蕙娘看到婆婆做了主,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回到自己房间,一看到周琏,就流下了眼泪。周琏慌忙地问,蕙娘却不肯说。最后还是苏氏把事情说了一遍。周琏非常生气,一阵风似的跑到何氏房门前,看到门关着,就大声喊‘开门’。女仆们谁敢不开?

周琏冲进去,指着何氏骂道:‘你这个不识人、不懂得尊重人的倒霉奴才!你刚才和你新奶奶说了些什么?你责备人知道尊卑贵贱、大小不分,还口口声声要分出贵贱,我问你:你的贵在哪里?如果你值半文钱,你老子也不会给我写凭据了!我说你这个不懂进退的奴才,你今后要在你新大奶奶面前虚心谦卑,我还会让你像对待长辈一样对待你;如果你始终不识好歹,我再用一千两银子,和你那贼老子立一张卖奴婢的文书,到那时他坐着,你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何氏看到周琏脸上的怒气非常凶狠,一句话也不敢说,低着头忍受着。

突然听到冷氏在帘子外说:‘外面有那么多男客,里面也有那么多女客,两三班戏班子都在,现在还不唱戏,平常没教好一个老婆,今天却要在这里做男人。还不快出去!’

周琏听到母亲的话,气恨恨地离开了。何氏放声大哭,想要寻死,多亏众仆妇劝解才作罢。

到了晚上,周琏把骂何氏的话详细地说了一遍,蕙娘才高兴起来。

正是:怕老婆的懦夫躲开了,贪财的人想和有钱的女子结良缘。今晚难以同床共枕,不做那种苟且偷生的人。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八十四回-注解

贡生:古代科举制度中的一种身份,指通过乡试而未中进士的生员。

庞氏:庞氏可能是指庞家的女性成员,具体身份在文中未明确说明。

周琏:何氏的丈夫,蕙娘的公公。

蕙娘:指故事中的女主角,新嫁入何家的女子。

河东吼:古代传说中的凶猛动物,这里可能比喻某种难以对付的困境或敌人。

鼠牙雀口:形容人说话尖酸刻薄,善于挑剔。

合欢美酒:比喻美好的事物,这里可能指代周琏和蕙娘之间的爱情。

牡丹花下倩蜂媒:牡丹花是富贵吉祥的象征,这里可能比喻周琏和蕙娘的婚姻是美好的结合。

毛诗:指《诗经》中的《国风·周南》部分,这里贡生可能用来自我安慰或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齐姑娘:可能是指齐家的女儿,这里涉及到周琏和她的婚事。

何亲家:指何家的亲戚,这里可能涉及到周琏和何家女儿的婚事。

若大家私:指家族的财产,这里可能涉及到周琏和何家女儿的婚事对家族财产的影响。

苏氏:苏家的女性成员,文中提到她与庞氏对话。

老怪物:指某位性格古怪、难以相处的人,此处可能指与庞氏发生争执的人。

太太:在古代,太太是对已婚妇女的一种尊称,尤其在富贵人家,是对妻子的一种敬称。

齐老爷:指齐家的男性长辈,可能是家主或族长。

诗礼人家:指讲究诗书礼义的人家,通常指有良好家教和文化的家庭。

偏房:在古代,偏房是指正室之外的妻子,通常指妾室。

侍妾:指女仆或妾室,地位低于正室。

何指挥:何家的男性成员,可能是武官或地方官员。

何其仁:何家的男性成员,可能是何指挥的儿子或侄子。

周通:周家的男性成员,文中提到他请了何家的朋友。

冷氏:周琏的母亲,何氏的婆婆。

周家:指周家的家族。

何家:指何家的家族。

绅衿士庶:指士族、绅士、士人和平民。

官前:指官府面前,此处可能指何其仁在官府面前。

搭桥儿的:指做媒人,搭桥牵线。

诗礼:指诗书礼义,指有文化教养的人。

养女之家:指养女的家庭,可能指何家。

继室:指丈夫的正室妻子去世后,再娶的妻子。

不近情理:指不符合常理,不合理。

气骨:指人的气概和骨气。

调停:指调解双方,使双方达成协议。

玉成美意:指成全美好的心意,通常用于感谢他人帮助。

高厚:指深厚,此处可能指周通的好意。

周急不济富:指在别人急难时给予帮助,但不至于资助富裕的人。

面争:面对面争论,指双方就某个问题进行激烈讨论。

斗胆担承:形容大胆承担,不畏困难。

趋炎附势:形容迎合有权势的人,以谋取个人利益。

尊驾:古代对对方的尊称,相当于现代的‘您’。

骨窍:指关键或要害之处。

指挥副使:古代官职,指在指挥使之下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员。

候补郎中:古代官职,指尚未正式担任郎中职务,但已具备资格的官员。

承祧:继承祖先的香火。

存照:保存证据。

花押:古代签名的一种方式,用手指蘸墨在纸上按出指纹。

支应:应付,处理。

定礼:订婚时男方送给女方的礼物。

妆奁:女子出嫁时携带的嫁妆。

文武官:指文职和武职的官员。

酬应:应酬,接待。

贝阙瑶宫:形容华丽的宫殿。

洞房:新婚夫妇的卧室,也指新婚之夜。

何氏:何家的女主人,周琏的妻子,新嫁娘蕙娘的婆婆。

周琏未下定之前:指周琏与何氏的婚约尚未正式确定之前。

女客:指女性宾客,通常在古代婚礼中,新妇的亲友会前来祝贺。

新人:指新婚夫妇,这里特指新嫁入何家的蕙娘。

大奶奶:指何家的正室妻子,即何氏。

拂:古代的一种敬礼动作,这里指蕙娘向何氏行礼。

面孔:指人的面部表情,这里指何氏的表情。

女厮:指女仆,这里指何家的女仆。

上边人:指地位高的人,这里指蕙娘。

卖仆女的文约:指卖身为奴的文书,这里指周琏威胁要卖掉何氏的文书。

毛房:指简陋的房间,这里比喻不体面的地方。

苟且人:指不讲究体面的人,这里指何氏。

家叫上戏:指家中请来的戏班,这里指家中请来表演戏曲的戏班。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八十四回-评注

这段古文描绘了一幅古代家庭生活中的矛盾冲突,反映了当时社会风俗和人物性格。

开篇,蕙娘被引导到何氏房中,何氏因周琏未下定之前就有所预知,导致内心极度愤怒,多次在冷氏面前痛哭,表现了何氏的嫉妒和不满。

何氏的哭泣和愤怒,通过‘气的要死要活’这一描述,生动地传达了她的情绪状态,同时也揭示了古代女性在婚姻中的弱势地位。

冷氏作为何氏的亲戚,试图以好言安慰何氏,反映了当时社会中亲戚间的相互扶持和安慰。

何氏得知周琏已下定,愤怒地想要回娘家,但得知父亲为了钱财立了凭据,更加愤怒,这一情节展现了何氏对家庭和婚姻的失望。

过门时,何氏独自哭泣,拒绝见客,表现了她内心的孤独和悲伤,同时也反映了古代婚姻中的孤独感。

蕙娘的出现,让何氏感到威胁,她的态度转变,从最初的冷漠到后来的指责,反映了她对蕙娘的嫉妒和不满。

何氏对蕙娘的指责,‘知高识低,不可没大没小’,体现了古代社会中等级观念的强烈,同时也揭示了何氏的自尊心。

蕙娘的无奈和冷氏的庇护,展现了古代女性在面对家庭矛盾时的无奈和依赖。

周琏的愤怒和威胁,表现了男性在家庭中的权威地位,同时也揭示了古代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压迫。

冷氏的干预,一方面表现了母亲对儿子的关爱,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古代社会中母亲的权威。

何氏的哭泣和自杀念头,反映了古代女性在面对家庭矛盾时的无助和绝望。

周琏的最终妥协,体现了古代婚姻中男性的无奈和妥协,同时也揭示了古代婚姻的脆弱性。

结尾的诗句,通过‘惧内懦夫逃遁去,贪财要妇结良姻’等描述,总结了整个故事的主题,反映了古代婚姻中的矛盾和无奈。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八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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