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绿野仙踪》是清朝时期李百川所创作的长篇小说,成书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之前。
年代:成书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之前。
内容简要:全书以求仙学道为幌子,以冷于冰成仙事为线索,联缀连城壁救兄避难、金不换娶妻惹祸、朱文玮林润历难建功、温如意烟花场失意、周琏贪风月招邪、林润邹应龙参倒严嵩等几个现实故事,较全面而深刻地反映了明代嘉靖朝的社会状况,抒击了时政,表现了惩恶扬善的民主思想,有较浓厚的现实主义气息。虽时有荒诞的神怪描写和道术说教,亦掩不住积极涉世的倾向。整部小说结构较为严谨,行文流畅,情节生动,描写亦较细腻而风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三十七回-原文
连城璧盟心修古洞温如玉破产出州监
词曰: 山堂石室,一别人千里。莫畏此身栖绝,修行应如此。叛案牵连起,金银权代替。不惜破家传递,得苟免为佳耳。——右调《月当厅》。
话说于冰与城璧、不换入了大罐,转眼间出了长泰庄。
城璧、不换就和做梦的一般,已到荒郊野外。
两人大笑道:’大哥耍的好戏法儿,连我两个也耍在里面。’
于冰笑道:’此遁法也,尽力也不过带你们十里。’
城璧道:’我正要问那磁罐,能有多大,怎便容的下行李和我两人?即至入了磁罐,也不觉得罐小,只觉得眼中黑了一会,猛抬头,便到了此地。这是何说?’
于冰道:’此又用瘴眼法也。你们原就不曾入磁罐去,有什么容放不下?’
城璧道:’我在泰山庙中,一见温如玉,就看出他是个少年狂妄、不知好歹的人。今日良言苦口提引他,他到大怒起来。’
不换道:’这也怪不得他。他头一件就丢不下他母亲,况又在青年,有财有势,安肯走这条道路?’
于冰道:’就是我也不是着他抛转父母妻子,做这样不近人情天理的事。只是愿他早些回头,不致将仙骨堕落。他若信从,先传他导引之法,待他母亲事毕,再做理会。不意他花柳情深,利名念重,只得且别过他,待到水穷山尽的时候,不怕他不人玄门。’
说罢,三人坐在一大树下,城璧道:’我们如今还是往湖广去不去?’
于冰道:’怎么不去!一则浏览湖广的山水,二则衡山还有我个徒弟,在玉屋洞内,叫做猿不邪。我顺便去看看他。’
不换道:’我两人在碧霞宫住了许久,从未见大哥说起有个徒弟来,今日方才知道。大哥肯渡脱他,必定是个有来历的人。’
城璧道:’他是甚么人家子弟,身上也有些仙骨么?’
于冰笑道:’他是一只老猿,被我用法力收伏,认为徒弟,在衡山看守洞门。他那里是人家子弟?’
城璧道:’他的道行浅深比兄弟何如?’
于冰大笑道:’你如今还讲不起道行二字。譬如一座城,你连城墙尚未看见,安知里面房屋多少?这猿不邪,他也是云来雾去,修炼的皮毛纯白,已经是门内人。再加勤修,一二百年后,便可入房屋中。道行二字,他还可以讲得起几分。’
城璧拂然道:’我们拼命跟随大哥,虽不敢想望个神仙,就多活百五十年,也不枉吃一番辛苦。是这样今日游泰山,明日游衡山,游来游去,游到老时,一点道行也没有,直至死而后已。今日大哥说连城墙还没看见,真令人心上冰冷。’
于冰大笑道:’人为名为利,还有下生死血汗功夫,况神仙是何等样的两字,就着你随手挝来,就是我也还差大半功夫。我如今领你们游山玩水,并非为娱目适情,也不过操演你二人的皮肤筋骨,经历些极寒极暑,多受几年饥饿劳碌,然后寻一深山穷谷之地修炼,慢慢的减去火食,方能渐次入道。至于法术两字,不过藉他防身,或救人患难,气候到了,我自然以次相传。是你这样性急,教我该如何指授?’
城璧道:’弟性急则有之,怎么敢说不受指教?今与大哥相商,我两人立定主意,下一番死命功夫。湖广的山水,也不过和泰安的山水一样,与其远行,不如近守。今日仍回泰山,于山后极深处走几天,或寻个石堂,或结个茅庵,若能运去些柴米更妙。即不然,草根树皮,也可以当饭。饿不死,就是福分。只求大哥将修炼的秘诀,着实往透彻里传示传示,我二人诚心尽力的习学。设或大哥去远方行走,我们被虫蛇虎豹所伤,这也是前生命定,止求积一个来世仙缘。’
不换也不等城璧说完,一蹶劣跳起,大叫道:’二哥今日句句说的都是正紧修行人话,我的志念也决了,大家舍出这身命去做一做,有成无成,都不必论,从今后我与二哥心上,总以死人待自己,不必以活人待自己。现放着大哥,就是活神仙,就是我们该入道机会,只静听大哥吩咐罢了。’
于冰听了两人话,大喜道:’你们能动这样念头,生死不顾,也不虚我引进你们一番。好,好,可敬可爱,有二位贤弟议论,再回泰山走遭。’
三人一齐起身,复上泰山,到碧霞宫,烦寺主收拾了些干饼面之类,带在身边充饥。
出庙外,即向深山无人处行走。
晚间,就在树下或崖前打坐功。
经历了十八攀、阎王带、雁鹰愁涧、断魂桥、大蟒沟、金箧玉策、日观神房、老龙窟、南北天门、蜈蚣背等处险峻,看不尽奇峰怪石,瀑布流泉,并珍禽异兽,琼树瑶葩等类。
一日,于层岚叠路之傍,看见一座洞门。
三人走入去一看,但见:
碧岫推云,苍山削翠。
双崖竞秀,欣看虎踞龙蟠;四壁垂青,喜听猿啼鹤唳。
疏松古桧,洞门深锁竹窗寒;白雪黄芽,石室重封丹灶冷。
参差危阁,时迎水面之风;丫槎疏梅,常映天心之月。
正是阶前生意惟存草,槛外光阴如过驹。
三人在洞中,前后看了半晌,见里面前后两层大石堂,四周围回栏曲榭,傍边丹室经阁,石床石椅,石桌石凳,石杯石碗之类,件件俱全,又有许多的奇葩异卉。
石堂外镌着‘琼岩洞府’四个大字。
城璧道:’此洞幽深清雅,乃吾两人死生成败之地也。’
于冰也说甚好,三个人就在石堂内坐下。
不换道:’修炼的地方到有了,只是饮食该如何裁处?’
于冰道:’你两人要立志苦修,衣服饮食都是易办的事。’
问城璧道:’你身边还有银子没有?’
城璧道:“还有五十多两。”
连忙取出付与。
于冰道:“你们在此少坐,我去泰安城内走遭。”
两人送出洞外,于冰步罡踏斗,将脚一顿,踪影全无。
两人互相惊叹。
到日西时分,两人正在洞外等候,只听得于冰在洞内叫道:“二位贤弟那里?”
两人跑入洞来,见于冰在前层石堂内站着,傍边堆着四十仓石多米,盆罐碗盏,火炉火刀火纸,每样四五件、十数件不等,还有铁斧四柄,麻绳数十条。
又有皮衣皮裤皮袜暖帽暖鞋,大小布棉单衣,亦各有七八件。
二人大喜道:“诸物皆不可少,只是皮衣裤太多了。”
于冰道:“此洞处至高之处,风力最硬,非碧霞宫可比。此时炎暑时候,还不觉冷,一交深秋,只怕二弟就支持不来;再到严冬,又只嫌皮衣裤太少。磨炼至三年后,既可以不用皮衣裤矣。二弟求道过急,我只得格外相从。论理还该随我山行野宿,将皮肤熬炼出来,方无中寒中暑中湿之病。柴和水二件,山中自有,用时自去砍取。”
二人一齐叩拜道:“大哥用心至此,真是天地父母。”
于冰扶起道:“只愿二弟始终如一,勿坏念头,愚兄无不玉成。”
至此,二人轮流砍柴做饭,口淡到极处,采些山花野采来润喉。
于冰见他二人向道真诚,不辞艰苦,恐早晚出入,遇虫蛇虎豹、鬼怪妖魔,随传与护身逐邪二咒。
又过了数日,留心细沓,见二人没什么走滚坏心处,始将导引真谈传授。
然于不换传时,犹有难色,叮咛教戒至再。
两人得此,日夕精进,铅汞少有不调,便诚求细问,于冰即一一指示得失。
一日,于冰向二人道:“昔年吾师教谕言修行一道,全要广积阴功,不专靠宁神炼气。
我自出衡山,止成就了朱文炜、林岱,并平师尚诏,功德甚浅。
我今再去游行天下,归德遭叛逆之变,河南不无落难等人,亦须查访,然后再看视猿不邪,你二人在此最妥。
我有几句话,要切记在心。
虚靖天师曰:不怕念起,只怕觉迟,念起是病,不续是药。
盖能剪情欲则神全,导筋骨则形全,靖言语则福全,保此三全,即可以入道矣。
还来与二弟讲究玄理,似有几分领会,连二弟又更明白些。
只要于出纳时循序渐进,不可求效太速。
求效速则气行异路,为害不小,务须吸至于根,呼至于蒂,使此气息息绵绵,上下流通,则子母有定向,水火即可交会矣。
积久结就真胎,便成有道之士。
至于你们所行外功,虽远不及内功十分之二三,然活筋骨,舒五脏,亦内功之一助。
若每天按时行,则始终按时;随便行,则始终随便。
如按时行几天,随便又行几天,于己何益!再一间断,则功夫虚用,反不如一心只行内功矣。
良言尽此,我此刻就去了。
不换道:“大哥要去,我等何敢阻留?只是回来的日子要说与我们,免得日夕悬望。”
于冰指着那堆米道:“此米是五十仓石,你们用完时,我即可以来矣。”
城璧道:“早知大哥又要离别,到不如去湖广衡山与猿不邪相守,岂不又添一个道友?”
于冰道:“我当日出家时,有谁与我作伴来?俗言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二位贤弟留恋我,我岂不知是敬爱我?但出家人第一要割爱,割爱二字,不止是声色货利,像你二人,今日想我,明日盼我,则道心有所牵引,修为必不能纯一,而道亦终于无成。”
说罢动身。
两人送出洞门,心上甚是难舍,只是不敢再言。
于冰将木剑取出,口诵灵文,在洞门头上画了一道符箓。
城璧道:“这是何意?”
于冰道:“你二人法力浅薄,深山古洞之外,何物无有!吾符虽无甚神奇,除岛洞列仙、八部正神外,恐无有敢从吾符下经过者。
此后二弟除取柴水两物外,须要谨守洞中,为白龙鱼服困于豫且之戒。”
说罢,一步步走去。
两人直望的不见了,方才闷闷回洞。
今按下不表。
且说陈大经、严世蕃原是一对刻薄小人,在归德府审了一月有余的叛案,他到不为与朝廷家办事,全是藉此为收罗银钱,报复私仇之地。
凡远年近岁、官场私际,有一点嫌怨者,必要差人通递消息,着叛贼们扳拉本人,或亲戚,或族党,仕途中人被干连者,也不知坏了多少!不但容留贼众的人家,就是一饮一食的地方,也要吹毛求疵,于中追寻富户,透出音信来,着用钱买命。
曹邦辅深知严嵩利害,也只好语言间行个方便,赖情面开脱一二无辜人。
那里敢参奏他们?明帝屡屡下旨饬谕,不准干连平人,他二人那里把这通旨放在心上,只以弄钱为重。
一日,拿到叛案内一散贼,叫吴康,夹讯之下,总着他说富户人家停留饮食,并顽闹的地方。
吴康开写了十数人,内中就有温如玉在内。
陈大经问道:“你所开人数内,有个泰安州温公子,想必他家做现任官么?”
吴康道:“小的也是各处闲游,替师尚诏勾引人入伙。
今年春间,到泰安州长泰庄中,说有个温公子最好赌,又说他父亲昔年做过总督,手里甚是有钱。”
陈大经听了,心内甚喜,笑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吴康道:“小的到没有问他的名字,止听的人都叫他温公子,也有叫温大爷的。”
大经道:“他既是个公子,又家中大富,他如何肯与你顽钱?”
吴康道:“小的先在长泰庄观音庙中住,和人顽了几次。
同赌的人见小的颇有银钱,就请小的到谢秀才家去顽,与这温公子前后赌了三次,到输与他一百多两。
严世蕃道:“你在这温公子家住过几天?”
吴康道:“小的从未到他家里去过。”
世蕃道:“你在他庄内共勾去多少人?”
陈大经道:“大人不用问他这话,只问他长泰庄有财势像温公子的还有几个。”
吴康道:“小的在那里并未勾去一人,止听得温公子是个大家,余人没听得说。”
陈大经随即发了温公子窝藏叛党吴康,谋为不规的火票,又札谕泰安州文武官同去役协拿,添差解送归德等语。事关叛逆,急同风火,不过数日,即到了泰安。
这日温如玉正在家中着人摆列菊花,要请朋友们吃酒。猛见管门人跑来说道:“州里老爷和营里守爷带着许多人,拜大爷来了!”
如玉摸不着头脚,一边更换新衣服,一边吩咐预备茶水,又着厨下整理酒席。刚迎接到二门外,只见文武两官已走入大门,守备看见如玉,指向众人道:“那就是温公子,拿了!”
众人跑上,便将如玉上了大锁,蜂拥而去,把些大小家人都吓呆了,立即哄动了一庄人。他的朋友也有怕干连躲避的,也有赶去打听的,也有素日吃不上油水畅快的。
如玉的母亲听得将儿子平白拿去,吓的心胆俱碎,忙差人去州里打听。晚间,家人们回来说道:“大爷是为窝藏河南叛案内一个姓吴的,明日就要起解去河南听审。”
黎氏道:“你大爷如今在那里?”
家人们道:“已下在监中了。小的们又不敢去问,这还是州中宅门上透的信儿。”
黎氏同儿媳洪氏大哭起来,家人们道:“太太哭也无益,不如将大爷素日交厚的朋友,都连夜请来相商,看他们有个救法没有。”
黎氏着人分头去请。众人听知是叛案,一个个躲了个精光,说害病的一半,说不在家的一半,街上遇着的,又以有急紧事故推辞。众家人跑乱到二更时分,端的没请来一个。
至四更后,家人们说道:“黎大爷来了。”
黎氏是本城黎指挥女儿,他有个侄子叫黎飞鹏,与如玉是嫡亲表兄弟。黎氏见侄儿入来,便放声大哭。
飞鹏道:“有要紧话向姑母说,此时不是哭的时候。表弟逐日家狐朋狗友,弄出这样弥天大祸来。他一入监,我就去州衙门打听,来文上言温公子窝藏叛贼吴康,着泰安文武官添差押解赴归德研审。”
黎氏道:“你表弟从没留个姓吴的在家中,这话是那里说起?”
飞鹏道:“他日日顽钱,不在张三家,就在李四家,三山五岳,什么人儿没有?被他们扳拉出来,就是大祸患。刻下此事关系重大,我与州中门上家人蒋二爷相商,他说这事要问在里面,是要灭族的,受刑还是小事。他如今已代我们在文武衙门,并归德提差,说合停妥,定要三千五百两银子上下分用,言明过一月后,方行起解,着我们速差妥当人去归德解脱。又着我见了归德提差,和蒋二爷话一样,说明银子过了手,他们就有绝好的门路。只要多费几个钱,包管无一点事。又领我到监里向表弟说明,表弟恐姑母结计,着我来禀明。”
黎氏着急道:“家中那有这些银子?”
飞鹏道:“表弟也说来,着城中两处货铺里先尽现银凑办,安顿住提差并文武衙门再讲。我此刻就赶回去,明日还要与他们过兑银子。姑母只管放开怀抱。”
说罢,辞了出来,仍回城去。黎氏听了,心上略略的安些。
次日三更时分,飞鹏将银两如数交付州衙蒋二。文武两处并提差,以及捕衙各得了贿赂,乐得静候。飞鹏向提差讨问门路,提差等俱详细告知。
飞鹏又转说与如玉。如玉将他铺中伙计俱叫入监中,着他们将生意折变与人,好差人去归德料理。
众伙计见事关重大,只得另寻财主,垫他这生意。跑乱了七八天,方才有人成交,除用去三千五百两,止剩下七千一百两本银;两处铺房,止算了一千两,向如玉说知。
如玉自出娘胎胞,从未受一点委曲,今在监中,虽不绳锁,然他独自坐在一间房内,又嫌房不干净,真是片刻过不得,屡次烦人向州官说,要讨保回家。
州官不敢担承。文武两处衙门,一递一日与如玉送酒食,只不放他出去,又准着家中人只管入监伺候。
如今听见有人要垫他的生意,有八千一百银子,便满心欢喜,也不管人家占了多少便宜,一说就依允。
众伙计又要靠新财主过日月,那一个肯将良心发现,替如玉争论?且大家攒掇着与新财主立了永无反悔的文契,凭中证打了图书,画了花押,做的铁城墙一般坚固。
如玉只急的要出监,可惜连铺房并货物二万有余的生意,只八千一百两了绝。
泰安城中人无不嗟叹,都骂他是败子中之憨子、痴子。
他表兄黎飞鹏知道了,不依起来,众伙计又着新财主暗中送了三百两完事。
其中如玉的家人,有能干者,大家还分用了五六百两,也是众伙计作成。
闲话少叙,如玉成交后,将飞鹏请入监中,烦他带两个家人,八千两银子,去归德办理,星夜起身。
又着人禀知他母亲,自己止存了一百两使用。
不想陈大经、严世蕃各有心腹门客相随,陈大经门客叫张典,严世蕃客门是罗龙文,两人同寓在归德东岳庙,凡有通叛案线索者,都去寻二人说话。
他二人若点了头,就是真正叛党,也可以开脱,斡旋的亦不止一家。
黎飞鹏到他二人寓所,讲说了几次,总说不来。
张典还软些,罗龙文言一个总督的公子,愁拿不出十来万银子买命!
这些事有何定凭,安心向叛逆中问,就是个叛逆,定要五万两。
飞鹏日日替如玉跪恳,哭诉了好几次,细说卖房弃产,家中折变一空,止凑了七千两。
罗龙文那里肯信?还亏张典从傍打劝,方才依了七千两之数,余外要五百两赏跟随的小厮们。
飞鹏将银子如数交割张、罗二人,随即打入密禀,止说了六千两,他两人将一千五百两下私腰。
次日,陈大经、严世蕃又将吴康传去复审,审得温公子是同赌人,并无知情容留等事,将如玉照不应为例,仰该州发学,打四十板,释放回家,斥革话一字没有。
立即着行文泰安文武,照通施行。
又将叛案内使费过钱的几家,一总开释。
其没有使费过的,虽在一案,还着监禁候讯。
就是这样,放的放,不放的不放,每审时,曹邦辅也坐在一边,却一言不发,任凭他两个出入人罪。
审毕,大家散讫。
此非邦辅甘心木偶,缘深知严嵩利害故也。
至第三日,即得发放如玉文票,罗龙文也不发铺司,也不差人,将文票着飞鹏看了,然后封讫,交付飞鹏到泰安州自去投送。
又笑说道:‘我这里不差人去,又省温公子几百两,这个人情,送了你罢。怕温公子不重重的酬你的劳么?你要终身感戴我,去罢。’
飞鹏得了文票在喜,谢别了两人,回到下处,与跟来的两个家人说知,将剩下的五百两与两家人,每人分了一百,自己分了二百,留一百两做回去盘费,以便开帐,着如玉过目。
三人雇牲口,连夜赶至泰安衙门投递文书。
文武两处官看了,各大喜,立即将如玉放出监来。
如玉谢了两处文武官,又到黎飞鹏家叩谢,问明前后情节,虽是心疼这八千两银子,喜得免了祸患。
又知文书内有发学话,差家人备银四两相送。
因结计他母亲,和飞鹏一同回家。
母子各痛哭。
黎氏再三向他侄儿道谢,飞鹏又细说归德话,黎氏向如玉道:‘我已望六之年,止生你一个。自你入监后,我未尝一夜安眠,眼中时滴血泪,觉得精神举动,大不及前。你若是可怜我,将嫖赌永断。少交接无益之人。我将来还可多活几年,就是去吊了一万多银子,也是我和你的命运,该这样破财。你也不必心上过于愁苦。’
如玉道:‘我今后再不敢胡行一步,母亲只管放心。那冷先生他也劝过我这话,且说我不出一月,定有大口舌,今番果然应了,岂非奇人?他还许我将来可位至两司,但不知应否。’
正言间,家人们入来说道:‘本村的亲友,俱在外面看望大爷。’
黎氏听了大怒道:‘平素不分昼夜,他们天天来吃我家,一闻叛案,请了他们半夜,狗也没个上门;今日打听得无事,又寻不费钱的饭铺吃来了。你们将这些没人心的贼子,都与我赶出去!’
如玉道:‘你们向众位说,我不敢当,请回罢。’
黎氏道:‘我至今总不明白,怎么这姓吴的只咬定了你一个?’
如玉道:‘我原在谢三哥家和这人赌了几次,正紧窝赌家,他到不说,止是说出我来,连我也不明白。’
飞鹏将一路剩下的盘费交还,又取出一本账目,着如玉留看。
如玉心上着实感激,谢了又谢。
两人同吃酒饭后告别。
如玉送至大门,飞鹏道:‘今后老弟要事事谨慎,家业没多的了。’
说罢举手别去。
过日,如玉又备了一分厚礼,亲去拜谢。
从此竟不嫖不赌,安分守己起来。
正是:不嫖心里想,罢赌手发痒。
叛案虽除名,可惜一万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三十七回-译文
连城璧盟心修古洞温如玉破产出州监
词曰: 山堂石室,一别人千里。莫畏此身栖绝,修行应如此。叛案牵连起,金银权代替。不惜破家传递,得苟免为佳耳。——右调《月当厅》。
话说于冰与城璧、不换入了大罐,转眼间出了长泰庄。城璧、不换就和做梦的一般,已到荒郊野外。两人大笑道:“大哥耍的好戏法儿,连我两个也耍在里面。”
于冰笑道:“此遁法也,尽力也不过带你们十里。”
城璧道:“我正要问那磁罐,能有多大,怎便容的下行李和我两人?即至入了磁罐,也不觉得罐小,只觉得眼中黑了一会,猛抬头,便到了此地。这是何说?”
于冰道:“此又用瘴眼法也。你们原就不曾入磁罐去,有什么容放不下?”
城璧道:“我在泰山庙中,一见温如玉,就看出他是个少年狂妄、不知好歹的人。今日良言苦口提引他,他到大怒起来。”
不换道:“这也怪不得他。他头一件就丢不下他母亲,况又在青年,有财有势,安肯走这条道路?”
于冰道:“就是我也不是着他抛转父母妻子,做这样不近人情天理的事。只是愿他早些回头,不致将仙骨堕落。他若信从,先传他导引之法,待他母亲事毕,再做理会。不意他花柳情深,利名念重,只得且别过他,待到水穷山尽的时候,不怕他不人玄门。”
说罢,三人坐在一大树下,城璧道:“我们如今还是往湖广去不去?”
于冰道:“怎么不去!一则浏览湖广的山水,二则衡山还有我个徒弟,在玉屋洞内,叫做猿不邪。我顺便去看看他。”
不换道:“我两人在碧霞宫住了许久,从未见大哥说起有个徒弟来,今日方才知道。大哥肯渡脱他,必定是个有来历的人。”
城璧道:“他是甚么人家子弟,身上也有些仙骨么?”
于冰笑道:“他是一只老猿,被我用法力收伏,认为徒弟,在衡山看守洞门。他那里是人家子弟?”
城璧道:“他的道行浅深比兄弟何如?”
于冰大笑道:“你如今还讲不起道行二字。譬如一座城,你连城墙尚未看见,安知里面房屋多少?这猿不邪,他也是云来雾去,修炼的皮毛纯白,已经是门内人。再加勤修,一二百年后,便可入房屋中。道行二字,他还可以讲得起几分。”
城璧拂然道:“我们拼命跟随大哥,虽不敢想望个神仙,就多活百五十年,也不枉吃一番辛苦。是这样今日游泰山,明日游衡山,游来游去,游到老时,一点道行也没有,直至死而后已。今日大哥说连城墙还没看见,真令人心上冰冷。”
于冰大笑道:“人为名为利,还有下生死血汗功夫,况神仙是何等样的两字,就着你随手挝来,就是我也还差大半功夫。我如今领你们游山玩水,并非为娱目适情,也不过操演你二人的皮肤筋骨,经历些极寒极暑,多受几年饥饿劳碌,然后寻一深山穷谷之地修炼,慢慢的减去火食,方能渐次入道。至于法术两字,不过藉他防身,或救人患难,气候到了,我自然以次相传。是你这样性急,教我该如何指授?”
城璧道:“弟性急则有之,怎么敢说不受指教?今与大哥相商,我两人立定主意,下一番死命功夫。湖广的山水,也不过和泰安的山水一样,与其远行,不如近守。今日仍回泰山,于山后极深处走几天,或寻个石堂,或结个茅庵,若能运去些柴米更妙。即不然,草根树皮,也可以当饭。饿不死,就是福分。只求大哥将修炼的秘诀,着实往透彻里传示传示,我二人诚心尽力的习学。设或大哥去远方行走,我们被虫蛇虎豹所伤,这也是前生命定,止求积一个来世仙缘。”
不换也不等城璧说完,一蹶劣跳起,大叫道:“二哥今日句句说的都是正紧修行人话,我的志念也决了,大家舍出这身命去做一做,有成无成,都不必论,从今后我与二哥心上,总以死人待自己,不必以活人待自己。现放着大哥,就是活神仙,就是我们该入道机会,只静听大哥吩咐罢了。”
于冰听了两人话,大喜道:“你们能动这样念头,生死不顾,也不虚我引进你们一番。好,好,可敬可爱,有二位贤弟议论,再回泰山走遭。”
三人一齐起身,复上泰山,到碧霞宫,烦寺主收拾了些干饼面之类,带在身边充饥。出庙外,即向深山无人处行走。晚间,就在树下或崖前打坐功。经历了十八攀、阎王带、雁鹰愁涧、断魂桥、大蟒沟、金箧玉策、日观神房、老龙窟、南北天门、蜈蚣背等处险峻,看不尽奇峰怪石,瀑布流泉,并珍禽异兽,琼树瑶葩等类。一日,于层岚叠路之傍,看见一座洞门。三人走入去一看,但见:
碧岫推云,苍山削翠。双崖竞秀,欣看虎踞龙蟠;四壁垂青,喜听猿啼鹤唳。疏松古桧,洞门深锁竹窗寒;白雪黄芽,石室重封丹灶冷。参差危阁,时迎水面之风;丫槎疏梅,常映天心之月。正是阶前生意惟存草,槛外光阴如过驹。
三人在洞中,前后看了半晌,见里面前后两层大石堂,四周围回栏曲榭,傍边丹室经阁,石床石椅,石桌石凳,石杯石碗之类,件件俱全,又有许多的奇葩异卉。石堂外镌着“琼岩洞府”四个大字。城璧道:“此洞幽深清雅,乃吾两人死生成败之地也。”
于冰也说甚好,三个人就在石堂内坐下。不换道:“修炼的地方到有了,只是饮食该如何裁处?”
于冰道:“你两人要立志苦修,衣服饮食都是易办的事。”
问城璧道:“你身边还有银子没有?”
城璧道:‘还有五十多两。’
连忙取出付与。于冰道:‘你们在此少坐,我去泰安城内走遭。’
两人送出洞外,于冰步罡踏斗,将脚一顿,踪影全无。两人互相惊叹。
到日西时分,两人正在洞外等候,只听得于冰在洞内叫道:‘二位贤弟那里?’
两人跑入洞来,见于冰在前层石堂内站着,傍边堆着四十仓石多米,盆罐碗盏,火炉火刀火纸,每样四五件、十数件不等,还有铁斧四柄,麻绳数十条。
又有皮衣皮裤皮袜暖帽暖鞋,大小布棉单衣,亦各有七八件。二人大喜道:‘诸物皆不可少,只是皮衣裤太多了。’
于冰道:‘此洞处至高之处,风力最硬,非碧霞宫可比。此时炎暑时候,还不觉冷,一交深秋,只怕二弟就支持不来;再到严冬,又只嫌皮衣裤太少。磨炼至三年后,既可以不用皮衣裤矣。二弟求道过急,我只得格外相从。论理还该随我山行野宿,将皮肤熬炼出来,方无中寒中暑中湿之病。柴和水二件,山中自有,用时自去砍取。’
二人一齐叩拜道:‘大哥用心至此,真是天地父母。’
于冰扶起道:‘只愿二弟始终如一,勿坏念头,愚兄无不玉成。’
至此,二人轮流砍柴做饭,口淡到极处,采些山花野采来润喉。
于冰见他二人向道真诚,不辞艰苦,恐早晚出入,遇虫蛇虎豹、鬼怪妖魔,随传与护身逐邪二咒。
又过了数日,留心细沓,见二人没什么走滚坏心处,始将导引真谈传授。
然于不换传时,犹有难色,叮咛教戒至再。
两人得此,日夕精进,铅汞少有不调,便诚求细问,于冰即一一指示得失。
一日,于冰向二人道:‘昔年吾师教谕言修行一道,全要广积阴功,不专靠宁神炼气。我自出衡山,止成就了朱文炜、林岱,并平师尚诏,功德甚浅。我今再去游行天下,归德遭叛逆之变,河南不无落难等人,亦须查访,然后再看视猿不邪,你二人在此最妥。我有几句话,要切记在心。虚靖天师曰:不怕念起,只怕觉迟,念起是病,不续是药。盖能剪情欲则神全,导筋骨则形全,靖言语则福全,保此三全,即可以入道矣。还来与二弟讲究玄理,似有几分领会,连二弟又更明白些。只要于出纳时循序渐进,不可求效太速。求效速则气行异路,为害不小,务须吸至于根,呼至于蒂,使此气息息绵绵,上下流通,则子母有定向,水火即可交会矣。积久结就真胎,便成有道之士。至于你们所行外功,虽远不及内功十分之二三,然活筋骨,舒五脏,亦内功之一助。若每天按时行,则始终按时;随便行,则始终随便。如按时行几天,随便又行几天,于己何益!再一间断,则功夫虚用,反不如一心只行内功矣。良言尽此,我此刻就去了。’
不换道:‘大哥要去,我等何敢阻留?只是回来的日子要说与我们,免得日夕悬望。’
于冰指着那堆米道:‘此米是五十仓石,你们用完时,我即可以来矣。’
城璧道:‘早知大哥又要离别,到不如去湖广衡山与猿不邪相守,岂不又添一个道友?’
于冰道:‘我当日出家时,有谁与我作伴来?俗言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二位贤弟留恋我,我岂不知是敬爱我?但出家人第一要割爱,割爱二字,不止是声色货利,像你二人,今日想我,明日盼我,则道心有所牵引,修为必不能纯一,而道亦终于无成。’
说罢动身。
两人送出洞门,心上甚是难舍,只是不敢再言。
于冰将木剑取出,口诵灵文,在洞门头上画了一道符箓。
城璧道:‘这是何意?’
于冰道:‘你二人法力浅薄,深山古洞之外,何物无有!吾符虽无甚神奇,除岛洞列仙、八部正神外,恐无有敢从吾符下经过者。此后二弟除取柴水两物外,须要谨守洞中,为白龙鱼服困于豫且之戒。’
说罢,一步步走去。
两人直望的不见了,方才闷闷回洞。
今按下不表。
且说陈大经、严世蕃原是一对刻薄小人,在归德府审了一月有余的叛案,他到不为与朝廷家办事,全是藉此为收罗银钱,报复私仇之地。
凡远年近岁、官场私际,有一点嫌怨者,必要差人通递消息,着叛贼们扳拉本人,或亲戚,或族党,仕途中人被干连者,也不知坏了多少!不但容留贼众的人家,就是一饮一食的地方,也要吹毛求疵,于中追寻富户,透出音信来,着用钱买命。
曹邦辅深知严嵩利害,也只好语言间行个方便,赖情面开脱一二无辜人。
那里敢参奏他们?明帝屡屡下旨饬谕,不准干连平人,他二人那里把这通旨放在心上,只以弄钱为重。
一日,拿到叛案内一散贼,叫吴康,夹讯之下,总着他说富户人家停留饮食,并顽闹的地方。
吴康开写了十数人,内中就有温如玉在内。
陈大经问道:‘你所开人数内,有个泰安州温公子,想必他家做现任官么?’
吴康道:‘小的也是各处闲游,替师尚诏勾引人入伙。今年春间,到泰安州长泰庄中,说有个温公子最好赌,又说他父亲昔年做过总督,手里甚是有钱。’
陈大经听了,心内甚喜,笑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吴康道:‘小的到没有问他的名字,止听的人都叫他温公子,也有叫温大爷的。’
大经道:‘他既是个公子,又家中大富,他如何肯与你顽钱?’
吴康道:‘小的先在长泰庄观音庙中住,和人顽了几次。同赌的人见小的颇有银钱,就请小的到谢秀才家去顽,与这温公子前后赌了三次,到输与他一百多两。’
严世蕃问道:“你在温公子家住了几天?”
吴康回答:“我从来没有去过他家。”
严世蕃又问:“你在他庄子里总共带走了多少人?”
陈大经说:“大人不用问他这个问题,只问长泰庄里还有几个像温公子那样有财势的人。”
吴康说:“我在那里并没有带走一个人,只是听说温公子是个大富人家,其他人没听说有什么情况。”
陈大经随即发出了温公子窝藏叛党吴康、图谋不轨的告发文书,又下令泰安州的文武官员一同行动,协助逮捕,并安排解送归德。因为事关叛逆,事情紧急,不过几天,就到了泰安。
这天,温如玉正在家里让人摆放菊花,准备请朋友们喝酒。突然,看门的人跑来说道:“州里的老爷和营里的守备带着很多人,来拜访大爷了!”
如玉摸不着头脑,一边换上新衣服,一边吩咐准备茶水,又让厨房准备酒席。刚到二门外,只见文武官员已经走进大门,守备看到如玉,指着众人说:“那就是温公子,逮捕了!”
众人冲上前去,将如玉用大锁锁住,簇拥着带走,把家里的老少都吓坏了,立刻惊动了整个庄子。他的朋友们有的害怕牵连而躲避,有的赶去打听,有的平时吃不上油水,这时却感到畅快。如玉的母亲听说儿子无故被抓,吓得心胆俱碎,急忙派人去州里打听。晚上,家人们回来报告说:“大爷是因为窝藏河南叛乱案中一个姓吴的人,明天就要被解送到河南受审。”
黎氏问:“你大爷现在在哪里?”
家人们回答:“已经被关进监狱了。我们不敢去问,这是州中宅门透出的消息。”
黎氏和儿媳洪氏大哭起来,家人们说:“太太哭也没有用,不如把大爷平时交好的朋友都连夜请来商量,看看有没有救他的办法。”
黎氏派人分头去请。众人听说涉及叛案,一个个都躲了起来,说一半人病了,一半人不在家,街上遇到的人又以有紧急事情推辞。众家人一直忙到二更时分,一个都没请来。
到了四更后,家人们说:“黎大爷来了。”
黎氏是本城黎指挥的女儿,她有一个侄子叫黎飞鹏,与如玉是嫡亲表兄弟。黎氏看到侄子进来,便放声大哭。飞鹏说:“有重要事情要和姑母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表弟平时结交的都是一些狐朋狗友,惹出了这样的大祸。他一进监狱,我就去州衙门打听,公文上写着温公子窝藏叛贼吴康,让泰安的文武官员增派人员押送归德审讯。”
黎氏问:“你表弟从来没有留过一个姓吴的人在家中,这话是从哪里来的?”
飞鹏说:“他天天赌博,不是在张三家就是在李四家,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有?他们被牵连出来,就是大祸。现在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和州中门上的家人蒋二爷商量了,他说这件事如果问到了里面,是要灭族的,受刑还是小事。他现在已经代替我们在文武衙门和归德提差那里说和好了,说好要用三千五百两银子左右分用,明确一个月后才会起解,让我们赶快派人去归德解救。他又让我见到了归德提差和蒋二爷,他们的说法一样,说明银子交了手,他们就有很好的门路。只要多花几个钱,保证没有一点事。他还带我到监狱里向表弟说明情况,表弟担心姑母担心,让我来禀报。”
黎氏焦急地说:“家里哪有这么多银子?”
飞鹏说:“表弟也这么说,让我们先在城里的两家货铺里凑齐现银,安排好提差和文武官员再谈。我现在就回去,明天还要和他们结算银子。姑母只管放宽心。”
说完,他告辞出来,又回到了城里。黎氏听了,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第二天三更时分,飞鹏将银子如数交给了州衙的蒋二。文武官员和提差以及捕衙的人都得到了贿赂,高兴地等着。飞鹏向提差询问门路,提差等人详细告知。飞鹏又将情况转告了如玉。如玉把铺中的伙计都叫到监狱里,让他们把生意转让给别人,派人去归德处理。众伙计看到事情重大,只得另寻财主,替他垫付这笔生意。忙了七八天,才有人成交,除了用去三千五百两,只剩下七千一百两本银;两处铺房只算了千两,如玉知道了。
如玉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一点委屈,现在在监狱里,虽然不是被锁链锁住,但独自坐在一间房里,又嫌房间不干净,真是过得艰难,多次让人向州官说,要讨保回家。州官不敢承担责任。文武两处衙门,一天天给如玉送酒食,就是不让他出去,又允许家里的人可以随时进监狱照顾。现在听说有人要垫付他的生意,有八千一百两银子,就非常高兴,也不管人家占了多少便宜,一口答应。
众伙计又要依靠新财主过活,谁愿意把良心放出来,为如玉争论?大家纷纷劝他,与新财主签订了永不反悔的契约,凭中证人打了图章,画了花押,做得像铁墙一样坚固。如玉只急着想出监狱,可惜连同铺房和货物超过两万的生意,只换来了八千一百两银子。泰安城的人无不叹息,都骂他是败家子中的傻瓜、笨蛋。他的表兄黎飞鹏知道了,不同意这样做,众伙计又让新财主暗中送了三百两银子了事。
如玉的家人中,有能干的,大家分用了五六百两,这也是众伙计帮忙的结果。
不多说这些,如玉成交后,把飞鹏请到监狱里,让他带着两个家人和八千两银子,去归德处理,星夜出发。他又派人通知他母亲,自己只留下了一百两银子用。没想到陈大经和严世蕃各有心腹门客随行,陈大经的门客叫张典,严世蕃的门客是罗龙文,两人住在归德东岳庙,凡是有通叛案线索的人,都去找他们说话。他们如果点头,即使是真正的叛党也可以开脱,斡旋的不仅仅是他们一家。
黎飞鹏多次到那两个人的住处,讲述了很多次,但他们始终不来。张典还算温和一些,但罗龙文是总督的儿子,愁眉苦脸地拿不出十万两银子来买命!这些事情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安心地问一个叛逆者,就是个叛逆,还要五万两银子。
飞鹏每天都替如玉跪求,哭诉了好几次,详细讲述了卖房弃产,家中财产一空,只凑了七千两银子。罗龙文哪里肯信?幸好张典在一旁劝说,才答应给了七千两,另外还要五百两赏给跟随的小厮们。
飞鹏把银子如数交给张、罗二人,随即递上密信,只说了六千两,他们两人私下里扣下了一千五百两。
次日,陈大经、严世蕃又将吴康传去复审,审出温公子是同赌人,并没有知情容留等事,将如玉按照不应为例处理,由该州发配学校,鞭打四十板,释放回家,没有一句斥责的话。
立即发文通知泰安文武官员,按照通令执行。又将叛案中出过钱的几家,全部释放。那些没有出过钱的,即使在一案中,也还被监禁等待审讯。
就是这样,该放的放,不该放的就不放,每次审案时,曹邦辅也坐在一边,却一言不发,任由他们两个随意定罪。
审案结束后,大家散去。这不是曹邦辅愿意做木偶,而是因为他深知严嵩的利害。
到了第三天,如玉得到了释放的文书,罗龙文既没有派人去,也没有差人,只是让飞鹏看了文书,然后封好,交给飞鹏自己去泰安州投送。
他还笑着说:‘我这里没有派人去,省了温公子几百两银子,这个人情送给你了。你难道不重重地酬谢我吗?你要终身感激我,去吧。’
飞鹏得到了文书后很高兴,告别了两人,回到住处,告诉了跟来的两个家人,把剩下的五百两银子分给他们,每人一百,自己留了两百,留一百两做回家的路费,以便开账,让如玉过目。
三人雇了牲口,连夜赶到泰安衙门投递文书。文武官员看了文书后都很高兴,立即将如玉从监中放出。
如玉感谢了文武官员,又到黎飞鹏家叩谢,了解了前后情况,虽然心疼这八千两银子,但很高兴免了灾祸。
又知道文书中有发配学校的话,派家人备了四两银子相送。
于是母子俩商量,和飞鹏一起回家。母子俩都痛哭流涕。黎氏多次向侄儿道谢,飞鹏又详细说了归德的情况,黎氏对如玉说:‘我已经六十岁了,只生了你一个。自从你入狱后,我从未一夜安眠,眼中经常流着血泪,感觉精神大不如前。你要是可怜我,就永远戒掉嫖赌。少和那些无益的人交往。我将来还可以多活几年,就是损失了一万多银子,也是我和你的命运,应该这样破财。你也不必过于忧愁。’
如玉说:‘我今后再不敢胡乱行事了,母亲请放心。那个冷先生也劝过我这样的话,还说不出一个月,定有大口舌,这次果然应验了,岂不是奇人?他还许诺我将来可以做到两司,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正在说话间,家人们进来报告说:‘村里的亲友都在外面等着大爷。’
黎氏听了大怒说:‘平时不分昼夜,他们天天来我家吃饭,一听说叛案,半夜都来请他们,连狗都没上门;今天打听到没事了,又找那些不花钱的饭铺吃饭来了。你们把这些没心肝的东西都赶出去!’
如玉说:‘你们告诉他们,我不敢当,请他们回去吧。’
黎氏说:‘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只咬定你一个?’
如玉说:‘我原本在谢三哥家和那个人赌了几次,正窝在赌家里,他不说,只说出我来,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飞鹏把剩下的盘费用交还,又取出一本账目,让如玉留着看。如玉心里非常感激,连声感谢。
两人吃完酒后告别。如玉把飞鹏送到大门口,飞鹏说:‘今后老弟要事事谨慎,家业已经不多了。’
说完,举手告别。过了几天,如玉又准备了一份厚礼,亲自去拜谢。从此以后,他不再嫖赌,安分守己起来。
正是:不嫖心里想,罢赌手发痒。叛案虽然除名,可惜一万两银子。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三十七回-注解
连城璧:连城璧在此处可能指的是一个人物的名字,具体指代不明。
盟心:盟心指的是同心协力,共同的心意。
修古洞:修古洞可能指的是一个古老的山洞,这里可能指的是于冰和城璧等人正在进行修炼的地方。
温如玉:温如玉可能指的是一个人物的名字,此处可能指代与城璧有争执的人。
破产出州监:破产出州监可能指的是一种极端的逃避方式,通过破产来逃避法律责任或官职。
山堂石室:山堂石室指的是山中的石屋,常用来形容隐居之地。
修行:修行指的是修炼身心,以求达到超脱尘世的境界。
叛案牵连:叛案牵连指的是因为某个案件而牵连到其他人的情况。
金银权代替:金银权代替可能指的是用金钱和权力来代替其他事物,这里可能指的是用金钱和权力来解决问题。
不惜破家传递:不惜破家传递指的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或完成某项任务,不惜牺牲家庭。
得苟免为佳耳:得苟免为佳耳指的是能够苟且偷生就算好了。
磁罐:磁罐可能指的是一种特殊的容器,这里可能是指于冰使用的某种遁术。
瘴眼法:瘴眼法可能指的是一种使视觉产生幻觉的法术。
导引之法:导引之法指的是修炼身体和精神的法门。
仙骨:仙骨指的是具有修炼成仙潜力的体质。
湖广:湖广指的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地区,即今天的湖南和湖北两省。
猿不邪:猿不邪可能是于冰的徒弟的名字,他是一只修炼成精的老猿。
碧霞宫:碧霞宫:道教宫观,是道教圣地之一,位于泰山之巅。
丹灶:丹灶指的是炼丹用的炉灶。
琼岩洞府:琼岩洞府指的是一个洞府的名字,这里可能是指城璧等人选择修炼的地方。
城璧道:城璧道:城璧指的是城墙和城池,这里可能是指城池中的某位人物,具体身份未提及。
五十多两:两:古代货币单位,一作十六两为一斤,此处指货币数量,表示有五十斤左右的银子。
泰安城内:泰安城:指中国古代的一个城市,位于山东省中部,有丰富的历史和文化。
步罡踏斗:步罡踏斗:道教术语,指道士在修炼时,按照特定的步伐和手势行走,以达到修炼身体和净化心灵的目的。
炎暑:炎暑:指炎热的夏天。
深秋:深秋:指秋季的后期,天气逐渐变冷。
严冬:严冬:指冬季的后期,天气非常寒冷。
皮衣裤:皮衣裤:用皮革制成的衣物,用于保暖。
磨炼:磨炼:指通过艰苦的锻炼来提高自己的能力或修养。
山行野宿:山行野宿:在山中行走和露宿,指在野外生活的状态。
中寒中暑中湿:中寒中暑中湿:指身体受到寒冷、炎热和潮湿的影响。
柴和水:柴和水:指烧火用的木柴和饮用水。
导引真谈:导引真谈:指传授的修炼真谛。
铅汞:铅汞:道教术语,指修炼中的阴阳二气。
虚靖天师:虚靖天师:指道教中的高阶道士,虚靖是道号。
公修公得,婆修婆得:公修公得,婆修婆得:指男性和女性修炼各自得到相应的成果。
割爱:割爱:指放弃自己珍爱的东西,这里指出家人要放弃世俗的欲望。
岛洞列仙、八部正神:岛洞列仙、八部正神:道教中的神灵,岛洞列仙指居住在岛屿和洞穴中的仙人,八部正神指守护八方的神。
白龙鱼服困于豫且之戒:白龙鱼服困于豫且之戒:指道教中的戒律,豫且可能是指某种特定的修炼阶段。
刻薄小人:刻薄小人:指性格尖酸刻薄、心胸狭窄的人。
叛案:叛案:指涉及叛乱的案件。
总督:总督,古代官职,掌管一定地区的军政大权。
顽钱:顽钱:指赌博用的钱。
观音庙:观音庙:供奉观音菩萨的庙宇。
谢秀才:谢秀才:指一个名叫谢的秀才,秀才是古代科举制度中的低级功名。
扳拉:扳拉:揭露、告发。
仕途中人:仕途中人:指在官场中的人。
干连:干连:牵连、涉及。
透出音信来:透出音信来:泄露消息。
买命:买命:用金钱换取生命安全。
饬谕:饬谕:命令、指示。
参奏:参奏:向上级官员告发。
通旨:通旨:传达旨意,即皇帝的命令。
严世蕃:严世蕃,明代官员,严嵩之子,以贪婪著称。
温公子:温如玉,文中人物,温公子的身份并未明确,但从上下文推测可能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公子。
吴康:吴康,文中人物,被指控为叛党。
长泰庄:长泰庄,文中地点,温公子的庄园。
泰安州:泰安州,文中地点,指一个行政区域。
叛党:叛党,指参与叛乱或反对政府的人。
窝藏:窝藏,指隐藏、庇护逃犯或犯罪分子。
不规:不规,指行为不端、不合规矩。
火票:火票,古代官府用来紧急传唤或逮捕犯人的凭证。
役协拿:役协拿,指官府派役卒协助逮捕。
归德:归德,古代地名,指一个地方。
州里老爷:州里老爷,指州官。
营里守爷:营里守爷,指军队中的守备官。
管门人:管门人,指负责管理门禁的人。
州中宅门:州中宅门,指州官的宅邸。
黎氏:黎氏,文中人物,温如玉的母亲。
黎飞鹏:黎飞鹏,人名,此处指文中角色,具体身份未明。
嫡亲表兄弟:嫡亲表兄弟,指直系血亲的表兄弟。
提差:提差,指被派遣去执行特定任务的官员。
货铺:货铺,指经营货物的店铺。
伙计:伙计,指店铺中的雇员。
文武衙门:文武衙门,指文官和武官的衙门。
捕衙:捕衙,指负责捕快的衙门。
文契:文契,指书面契约。
图书:图书,指作为凭证的图章。
花押:花押,指古代一种签名方式,用手指按印泥在纸上形成的图案。
东岳庙:东岳庙,指供奉东岳大帝的庙宇。
斡旋:斡旋,指调解、周旋以解决纠纷。
寓所:寓所,指租住的住所。
银子:银子,古代货币单位,此处指货币。
叛逆:叛逆,指背叛朝廷的人。
密禀:密禀,指秘密上报的文书。
州发学:州发学,指州一级的学府。
板:板,古代刑罚,指打板子。
曹邦辅:曹邦辅,人名,此处指文中角色,具体身份未明。
木偶:木偶,比喻没有主见、受人摆布的人。
文票:文票,指官方文书。
铺司:铺司,指驿站。
盘费:盘费,指旅途中所需的生活费用。
家业:家业,指家族的产业。
嫖赌:嫖赌,指嫖妓和赌博。
吊:吊,指损失。
大口舌:大口舌,指大的是非或麻烦。
两司:两司,指古代官制中的两个重要部门,此处指高官。
谢三哥:谢三哥,人名,此处指文中角色,具体身份未明。
窝赌家:窝赌家,指开设赌场的人。
账目:账目,指收支账本。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绿野仙踪-第三十七回-评注
黎飞鹏拜访二人寓所,多次劝说却不得其门而入,此段描写了飞鹏的无奈与焦急,同时也反映了当时官场腐败的普遍现象。‘张典还软些,罗龙文言一个总督的公子,愁拿不出十来万银子买命!’这句话揭示了官场中金钱交易的现象,以及罗龙文作为总督公子,对金钱的贪婪与无耻。
‘这些事有何定凭,安心向叛逆中问,就是个叛逆,定要五万两。’这里展现了官场中无理取闹、滥用职权的一面,以及如玉等人面临的困境。飞鹏‘日日替如玉跪恳,哭诉了好几次’,表现了他对朋友的忠诚与担当,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黑暗。
‘罗龙文那里肯信?还亏张典从傍打劝,方才依了七千两之数,余外要五百两赏跟随的小厮们。’这一段揭示了官场中的腐败与贪婪,同时也展现了张典的机智与圆滑,他巧妙地化解了飞鹏的困境。
‘飞鹏将银子如数交割张、罗二人,随即打入密禀,止说了六千两,他两人将一千五百两下私腰。’这一段进一步揭示了官场中的腐败现象,飞鹏虽然尽力为朋友争取利益,但仍然无法避免被贪污。
‘次日,陈大经、严世蕃又将吴康传去复审,审得温公子是同赌人,并无知情容留等事,将如玉照不应为例,仰该州发学,打四十板,释放回家,斥革话一字没有。’这一段描写了官场中的冤假错案,以及严世蕃等人的专横与残暴。
‘其没有使费过的,虽在一案,还着监禁候讯。’这一段反映了当时官场的不公,即使没有参与贪污,也可能受到牵连。
‘就是这样,放的放,不放的不放,每审时,曹邦辅也坐在一边,却一言不发,任凭他两个出入人罪。’这一段揭示了官场中的黑暗,即使有正义之士如曹邦辅,也无法改变现状。
‘至第三日,即得发放如玉文票,罗龙文也不发铺司,也不差人,将文票着飞鹏看了,然后封讫,交付飞鹏到泰安州自去投送。’这一段描写了飞鹏的辛劳与付出,以及他对朋友的忠诚。
‘飞鹏得了文票在喜,谢别了两人,回到下处,与跟来的两个家人说知,将剩下的五百两与两家人,每人分了一百,自己分了二百,留一百两做回去盘费,以便开帐,着如玉过目。’这一段展现了飞鹏的节俭与善良,他将剩余的银子分给了家人,体现了他对家人的关爱。
‘因结计他母亲,和飞鹏一同回家。母子各痛哭。黎氏再三向他侄儿道谢,飞鹏又细说归德话,黎氏向如玉道:“我已望六之年,止生你一个。自你入监后,我未尝一夜安眠,眼中时滴血泪,觉得精神举动,大不及前。你若是可怜我,将嫖赌永断。少交接无益之人。我将来还可多活几年,就是去吊了一万多银子,也是我和你的命运,该这样破财。你也不必心上过于愁苦。”’这一段描写了黎氏对儿子的关爱与担忧,以及她对儿子未来的期望。
‘如玉道:“我今后再不敢胡行一步,母亲只管放心。那冷先生他也劝过我这话,且说我不出一月,定有大口舌,今番果然应了,岂非奇人?他还许我将来可位至两司,但不知应否。”’这一段展现了如玉的悔过与自省,以及他对未来的憧憬。
‘正言间,家人们入来说道:“本村的亲友,俱在外面看望大爷。”’这一段描写了如玉在家乡的声誉,以及人们对他的关心。
‘黎氏听了大怒道:“平素不分昼夜,他们天天来吃我家,一闻叛案,请了他们半夜,狗也没个上门;今日打听得无事,又寻不费钱的饭铺吃来了。你们将这些没人心的贼子,都与我赶出去!”’这一段展现了黎氏的刚烈与直率,她对那些势利眼的人深恶痛绝。
‘如玉道:“你们向众位说,我不敢当,请回罢。”’这一段展现了如玉的谦逊与礼貌,他不希望给家人带来麻烦。
‘黎氏道:“我至今总不明白,怎么这姓吴的只咬定了你一个?”’这一段反映了黎氏对事件真相的疑惑,以及对儿子遭遇的不解。
‘如玉道:“我原在谢三哥家和这人赌了几次,正紧窝赌家,他到不说,止是说出我来,连我也不明白。”’这一段揭示了事件背后的真相,以及如玉的无辜。
‘飞鹏将一路剩下的盘费交还,又取出一本账目,着如玉留看。如玉心上着实感激,谢了又谢。两人同吃酒饭后告别。如玉送至大门,飞鹏道:“今后老弟要事事谨慎,家业没多的了。”’这一段展现了飞鹏的仗义与对朋友的关心,以及如玉对飞鹏的感激之情。
‘说罢举手别去。过日,如玉又备了一分厚礼,亲去拜谢。从此竟不嫖不赌,安分守己起来。’这一段描写了如玉的转变,他从此走上了正途,不再嫖赌,成为一个守法的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