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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论衡-卷四-书虚篇

作者: 王充(27年-97年),东汉时期的哲学家、文学家,以其学术独立和对理性思考的坚持著称。他的《论衡》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重要作品之一。

年代:成书于东汉(约1世纪)。

内容简要:《论衡》是王充的重要哲学著作,书中涉及到自然哲学、伦理学、历史学等多个领域。王充通过对自然现象的理性解释,提出了“无神论”和“物质主义”的观点,批判了当时流行的迷信与神话,强调通过理性与证据来理解世界。他的哲学观点对中国古代的理性主义思潮产生了重大影响。《论衡》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的重要作品,被后人视为中国古代启蒙思想的先驱。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论衡-卷四-书虚篇-原文

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於竹帛上者,皆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妄之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

夫幽冥之实尚可知,沈隐之情尚可定,显文露书,是非易见,笼总并传,非实事,用精不专,无思於事也。

夫世间传书诸子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谲诡之书,以著殊异之名。

传书言:延陵季子出游,见路有遗金。当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取彼地金来。”薪者投镰於地,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居之高,视之下,仪貌之壮,语言之野也!吾当夏五月,披裘而薪,岂取金者哉?”季子谢之,请问姓字。薪者曰:“子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字!”遂去不顾。世以为然,殆虚言也。

夫季子耻吴之乱,吴欲共立以为主,终不肯受,去之延陵,终身不还,廉让之行,终始若一。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伯夷委国饥死,不嫌贪刀钩。廉让之行,大可以况小,小难以况大。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季子使於上国,道过徐。徐君好其宝剑,未之即予。还而徐君死,解剑带冢树而去。廉让之心,耻负其前志也。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於地?季子未去吴乎?公子也;已去吴乎,延陵君也。公子与君,出有前後,车有附从,不能空行於涂,明矣。既不耻取金,何难使左右?而烦披裘者?世称柳下惠之行,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洁也。

贤者同操,故千岁交志。置季子於冥昧之处,尚不取金,况以白日,前後备具,取金於路,非季子之操也。或时季子实见遗金,怜披裘薪者,欲以益之;或时言取彼地金,欲以予薪者,不自取也。世俗传言,则言季子取遗金也。

传书或言: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孔子东南望,吴阊门外有系白马,引颜渊指以示之曰:“若见吴昌门乎?”颜渊曰:“见之。”孔子曰:“门外何有?”曰“有如系练之状。”孔子抚其目而正之,因与俱下。下而颜渊发白齿落,遂以病死。

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强力自极,精华竭尽,故早夭死。世俗闻之,皆以为然。如实论之,殆虚言也。案《论语》之文,不见此言。考《六经》之传,亦无此语。

夫颜渊能见千里之外,与圣人同,孔子、诸子,何讳不言?盖人目之所见,不过十里。过此不见,非所明察,远也。

传曰:“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见垂,远也。”案鲁去吴,千有余里,使离硃望之,终不能见,况使颜渊,何能审之?如才庶几者,明目异於人,则世宜称亚圣,不宜言离硃。

人目之视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难审。使颜渊处昌门之外,望太山之形,终不能见。况从太山之上,察白马之色,色不能见,明矣。

非颜渊不能见,孔子亦不能见也。何以验之?耳目之用,均也。目不能见百里,则耳亦不能闻也。

陆贾曰:“离娄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内;师旷之聪,不能闻百里之外。”昌门之与太山,非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

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绝脉而死。举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绝伤而死,道理宜也。

今颜渊用目望远,望远目睛不任,宜盲眇,发白齿落,非其致也。

发白齿落,用精於学,勤力不休,气力竭尽,故至於死。

伯奇放流,首发早白。《诗》云:“惟忧用老。”伯奇用忧,而颜渊用睛,暂望仓卒,安能致此?

儒书言:舜葬於苍梧、禹葬於会稽者,巡狩年老,道死边土。

圣人以天下为家,不别远近,不殊内外,故遂止葬。

夫言舜、禹,实也;言其巡狩,虚也。

舜之与尧,俱帝者也,共五千里之境,同四海之内;二帝之道,相因不殊。

《尧典》之篇,舜巡狩东至岱宗,南至霍山,西至太华,北至恆山。以为四岳者,四方之中,诸侯之来,并会岳下,幽深远近,无不见者,圣人举事,求其宜适也。

禹王如舜,事无所改,巡狩所至,以复如舜。

舜至苍梧,禹到会稽,非其实也。

实舜、禹之时,鸿水未治,尧传於舜,舜受为帝,与禹分部,行治鸿水。

尧崩之後,舜老,亦以传於禹。

舜南治水,死於苍梧;禹东治水,死於会嵇。

贤圣家天下,故因葬焉。

吴君高说:会稽本山名,夏禹巡守,会计於此山,因以名郡,故曰会稽。

夫言因山名郡可也,言禹巡狩会计於此山,虚也。

巡狩本不至会稽,安得会计於此山?宜听君高之说,诚会稽为会计,禹到南方,何所会计?如禹始东死於会稽,舜亦巡狩,至於苍梧,安所会计?

百王治定则出巡,巡则辄会计,是则四方之山皆会计也。

百王太平,升封太山。太山之上,封可见者七十有二,纷纶湮灭者,不可胜数。

如审帝王巡狩辄会计,会计之地如太山封者,四方宜多。

夫郡国成名,犹万物之名,不可说也。

独为会稽立欤?周时旧名吴、越也,为吴、越立名,从何往哉?六国立名,状当如何?天下郡国且百余,县邑出万,乡亭聚里,皆有号名,贤圣之才莫能说。

君高能说会稽,不能辨定方名。

会计之说,未可从也。

巡狩考正法度,禹时吴为裸国,断发文身,考之无用,会计如何?

传书言:舜葬於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田。

盖以圣德所致,天使鸟兽报佑之也。

世莫不然。

考实之,殆虚言也。

夫舜、禹之德不能过尧,尧葬於冀州,或言葬於崇山,冀州鸟兽不耕,而鸟兽独为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驳也?

或曰:‘舜、禹治水,不得宁处,故舜死於苍梧,禹死於会稽。勤苦有功,故天报之;远离中国,故天痛之。’

夫天报舜、禹,使鸟田象耕,何益舜、禹?

天欲报舜、禹,宜使苍梧、会稽常祭祀之。

使鸟兽田耕,不能使人祭。

祭加舜、禹之墓,田施人民之家,天之报佑圣人,何其拙也,且无益哉!

由此言之,鸟田象耕,报佑舜、禹,非其实也。

实者,苍梧多象之地,会稽众鸟所居。

《禹贡》曰:‘彭蠡既潴,阳鸟攸居。’

天地之情,鸟兽之行也。

象自蹈土,鸟自食苹。

土蹶草尽,若耕田状,壤靡泥易,人随种之,世俗则谓为舜、禹田。

海陵麋田,若象耕状,何尝帝王葬海陵者邪?

传书言: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於镬,乃以鸱夷橐投之於江。

子胥恚恨,驱水为涛,以溺杀人。

今时会稽丹徒大江、钱塘浙江,皆立子胥之庙。

盖欲慰其恨心,止其猛涛也。

夫言吴王杀子胥投之於江,实也;言其恨恚驱水为涛者,虚也。

屈原怀恨,自投湘江,湘江不为涛;申徒狄蹈河而死,河水不为涛。

世人必曰:‘屈原、申徒狄不能勇猛,力怒不如子胥。’

夫卫菹子路而汉烹彭越,子胥勇猛不过子路、彭越。

然二士不能发怒於鼎镬之中,以烹汤菹汁渖漎旁人。

子胥亦自先入镬,後乃入江;在镬中之时,其神安居?

岂怯於镬汤,勇於江水哉!何其怒气前後不相副也?

且投於江中,何江也?有丹徒大江,有钱唐浙江,有吴通陵江。

或言投於丹徒大江,无涛,欲言投於钱唐浙江。

浙江、山阴江、上虞江皆有涛,三江有涛,岂分橐中之体,散置三江中乎?

人若恨恚也,仇雠未死,子孙遗在,可也。

今吴国已灭,夫差无类,吴为会稽,立置太守,子胥之神,复何怨苦,为涛不止,欲何求索?

吴、越在时,分会稽郡,越治山阴,吴都今吴,馀暨以南属越,钱唐以北属吴。

钱唐之江,两国界也。

山阴、上虞在越界中,子胥入吴之江为涛,当自上吴界中,何为入越之地?

怨恚吴王、发怒越江,违失道理,无神之验也。

且夫水难驱,而人易从也。

生任筋力,死用精魂。

子胥之生,不能从生人营卫其身,自令身死,筋力消绝,精魂飞散,安能为涛?

使子胥之类数百千人,乘船渡江,不能越水。

一子胥之身,煮汤镬之中,骨肉糜烂,成为羹菹,何能有害也?

周宣王杀其臣杜伯,燕简公杀其臣庄子义。

其後杜伯射宣王,庄子义害简公,事理似然,犹为虚言。

今子胥不能完体,为杜伯、子义之事以报吴王,而驱水往来,岂报仇之义、有知之验哉?

俗语不实,成为丹青;丹青之文,贤圣惑焉。

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

血脉流行,泛扬动静,自有节度。

百川亦然,其朝夕往来,犹人之呼吸气出入也。

天地之性,上古有之,《经》曰:‘江、汉朝宗於海。’唐、虞之前也,其发海中之时,漾驰而已;入三江之中,殆小浅狭,水激沸起,故腾为涛。

广陵曲江有涛,文人赋之。

大江浩洋,曲江有涛,竟以隘狭也。

吴杀其身,为涛广陵,子胥之神,竟无知也。

溪谷之深,流者安洋,浅多沙石,激扬为濑。

夫涛濑,一也。

谓子胥为涛,谁居溪谷为濑者乎?

案涛入三江,岸沸踊,中央无声。

必以子胥为涛,子胥之身,聚岸涯也?

涛之起也,随月盛衰,小大满损不齐同。

如子胥为涛,子胥之怒,以月为节也?

三江时风,扬疾之波亦溺杀人,子胥之神,复为风也?

秦始皇渡湘水,遭风,问湘山何祠。

左右对曰:‘尧之女,舜之妻也。’

始皇太怒,使刑徒三千人,斩湘山之树而履之。

夫谓子胥之神为涛,犹谓二女之精为风也。

传书言:孔子当泗水而葬,泗水为之却流。

此言孔子之德,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

世人信之。

是故儒者称论,皆言孔子之後当封,以泗水却流为证。

如原省之,殆虚言也。

夫孔子死,孰与其生?

生能操行,慎道应天,死,操行绝,天佑至德,故五帝、三王招致瑞应,皆以生存,不以死亡。

孔子生时,推排不容,故叹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生时无佑,死反有报乎?

孔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

五帝、三王无佑,孔子之死独有天报,是孔子之魂圣,五帝之精不能神也。

泗水无知,为孔子却流,天神使之。

然则,孔子生时,天神不使人尊敬。

如泗水却流,天欲封孔子之後,孔子生时,功德应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後乎?

是盖水偶自却流。

江河之流,有回复之处;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与却流无以异。

则泗水却流,不为神怪也。

传书称:魏公子之德,仁惠下士,兼及鸟兽。

方与客饮,有鹯击鸠。

鸠走,巡於公子案下。

追击,杀於公子之前,公子耻之,即使人多设罗,得鹯数十枚,责让以击鸠之罪。

击鸠之鹯,低头不敢仰视,公子乃杀之。

鹯世称之曰:“魏公子为鸠报仇。”

此虚言也。

夫鹯,物也,情心不同,音语不通。

圣人不能使鸟兽为义理之行,公子何人,能使鹯低头自责?

鸟为者以千万数,向击鸠蜚去,安可复得?

能低头自责,是圣鸟也。

晓公子之言,则知公子之行矣。

知公子之行,则不击鸠於其前。

人犹不能改过,鸟与人异,谓之能悔,世俗之语,失物类之实也。

或时公子实捕鹯,鹯得。

人持其头,变折其颈,疾痛低垂,不能仰视。

缘公子惠义之人,则因褒称,言鹯服过。

盖言语之次,空生虚妄之美;功名之下,常有非实之加。

传书言:齐桓公妻姑姊妹七人。

此言虚也。

夫乱骨肉,犯亲戚,无上下之序者,禽兽之性,则乱不知伦理。

案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道之以德,将之以威,以故诸侯服从,莫敢不率,非内乱怀鸟兽之性者所能为也。

夫率诸侯朝事王室,耻上无势而下无礼也。

外耻礼之不存,内何犯礼而自坏?

外内不相副,则功无成而威不立矣。

世称桀、纣之恶,不言淫於亲戚。

实论者谓夫桀、纣恶微於亡秦,亡秦过泊於王莽,无淫乱之言。

桓公妻姑姊七人,恶浮於桀、纣,而过重於秦、莽也。

《春秋》采毫毛之美,贬纤芥之恶。

桓公恶大,不贬何哉?

鲁文姜,齐襄公之妹也,襄公通焉。

《春秋》经曰:“庄二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於郜。”

《春秋》何尤於襄公,而书其奸?

何宥於桓公,隐而不讥?

如经失之,传家左丘明、公羊、谷梁何讳不言?

案桓公之过,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

有五公子争立,齐乱,公薨三月乃讣。

世闻内嬖六人,嫡庶无别,则言乱於姑姊妹七人矣。

传书言:齐桓公负妇人而朝诸侯,此言桓公之淫乱无礼甚也。

夫桓公大朝之时,负妇人於背,其游宴之时,何以加此?

方修士礼,崇历肃敬,负妇人於背,何以能率诸侯朝事王室?

葵丘之会,桓公骄矜,当时诸侯畔者九国。

睚眦不得,九国畔去,况负妇人,淫乱之行,何以肯留?

或曰:“管仲告诸侯:吾君背有疽创,不得妇人,疮不衰愈。

诸侯信管仲,故无畔者。”

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孔子。

当时诸侯千人以上,必知方术治疽,不用妇人。

管仲为君讳也,诸侯知仲为君讳而欺己,必恚怒而畔去,何以能久统会诸侯,成功於霸?

或曰:“桓公实无道,任贤相管仲,故能霸天下。”

夫无道之人,与狂无异,信谗远贤,反害仁义,安能任管仲,能养人令之成事: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无道之君莫能用贤。

使管仲贤,桓公不能用;用管仲,故知桓公无乱行也。

有贤明之君,故有贞良之臣。

臣贤,君明之验,奈何谓之有乱?

难曰:“卫灵公无道之君,时知贤臣。

管仲为辅,何明桓公不为乱也?”

夫灵公无道,任用三臣,仅以不丧,非有功行也。

桓公尊九九之人,拔宁戚於车下,责苞茅不贡,运兵功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千世一出之主也。

而云负妇人於背,虚矣。

说《尚书》者曰:“周公居摄,带天子之绶,戴天子之冠,负扆南面而朝诸侯。”

户牖之间曰扆,南面之坐位也。

负南面乡坐,扆在後也。

桓公朝诸侯之时,或南面坐,妇人立於後也。

世俗传云,则曰负妇人於背矣。

此则夔一足、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之语也。

唐、虞时,夔为大夫,性知音乐,调声悲善。

当时人曰:“调乐如夔一足矣。”

世俗传言:“夔一足。”

案秩宗官缺,帝舜博求,众称伯夷,伯夷稽首让於夔龙。

秩宗卿官,汉之宗正也。

断足,非其理也。

且一足之人,何用行也?

夏後孔甲,田於东蓂山,天雨晦冥,入於民家,主人方乳。

或曰:“後来之子必贵。”

或曰:“不胜,之子必贱。”

孔甲曰:“为余子,孰能贱之?”

遂载以归,析缭,斧斩其足,卒为守者。

孔甲之欲贵之子,有余力矣,断足无宜,故为守者。

今夔一足,无因趋步,坐调音乐,可也;秩宗之官,不宜一足,犹守者断足,不可贵也。

孔甲不得贵之子,伯夷不得让於夔焉。

宋丁公者,宋人也。

未凿井时,常有寄汲,计之,日去一人作。

自凿井後,不复寄汲,计之,日得一人之作。

故曰:“宋丁公凿井得一人。”

俗传言曰:“丁公凿井得一人於井中。”

夫人生於人,非生於土也。

穿土凿井,无为得人。

推此以论,负妇人之语,犹此类也。

负妇人而坐,则云妇人在背。

知妇人在背非道,则生管仲以妇人治疽之言矣。

使桓公用妇人彻胤服,妇人於背;女气疮可去,以妇人治疽。

方朝诸侯,桓公重衣,妇人袭裳,女气分隔,负之何益?

桓公思士,作庭燎而夜坐,以思致士,反以白日负妇人见诸侯乎?

传书言聂正为严翁仲刺杀韩王,此虚也。

夫聂政之时,韩列侯也。

列侯之三年,聂政刺韩相侠累。

十二年列侯卒。

与聂政杀侠累,相去十七年。

而言聂政刺杀韩王,短书小传,竟虚不可信也。

传书又言: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不得,诛死。

後高渐丽复以击筑见秦王,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使之击筑。

渐丽乃置铅於筑中以为重,当击筑,秦王膝进,不能自禁。

渐丽以筑击秦王颡,秦王病伤,三月而死。

夫言高渐丽以筑击秦王,实也;言中秦王病伤三月而死,虚也。

夫秦王者,秦始皇帝也。

始皇二十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始皇,始皇杀轲,明矣。

二十一年,使将军王翦功燕,得太子首;

二十五年,遂伐燕,而虏燕王嘉。

後不审何年,高渐丽以筑击始皇,不中,诸渐丽。

当二十七年,游天下,到会稽,至琅邪,北至劳、盛山,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丘平台,始皇崩。

夫谶书言始皇还,到沙丘而亡;传书又言病筑疮三月而死於秦。

一始皇之身,世或言死於沙丘,或言死於秦,其死言恆病疮。

传书之言,多失其实,世俗之人,不能定也。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论衡-卷四-书虚篇-译文

世人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书籍,认为只要写在竹帛上的,都是贤圣所传,没有不真实的事情,所以相信并且接受它们,讽诵并阅读它们;看到真实的事情与这些虚无的书籍相矛盾,就认为简短的书本不可信。

关于幽冥世界的真实情况尚且可以了解,深藏不露的情感尚且可以确定,显眼的文字和书籍,是非对错容易看清,笼统地一并传播,不是真实的事实,用精不专,对事情没有深思熟虑。

世间的书籍中,诸子百家的言论,大多想要立异创新,提出令人惊讶的观点,以惊动世俗之人;编写诡异的书本,以获得与众不同的名声。

书中记载:延陵季子出游时,看到路上有遗落的金子。正值夏五月,有一个披着皮袄砍柴的人,季子叫那个砍柴的人说:‘把那里的金子拿过来。’砍柴的人把镰刀扔在地上,瞪大眼睛挥动手说:‘你住得这么高,看下去,你长得这么壮,说话却这么粗鲁!我在夏五月披着皮袄砍柴,怎么会去捡金子呢?’季子向他道歉,询问他的姓名。砍柴的人说:‘你是个肤浅的人!我的姓名何足挂齿!’然后转身离去,不再理会。

世人认为这是真的,大概是在说谎。季子因为吴国的混乱而感到羞耻,吴国想要共同立他为君主,他始终不肯接受,离开吴国去了延陵,终身没有回来,他的廉洁谦让的行为,始终如一。

许由辞让天下,不介意贪图封侯。伯夷辞让国家,宁愿饿死,也不贪图富贵。廉洁谦让的行为,大可以类比小,小难以类比大。季子能够辞让吴国的君主之位,怎么会介意贪图地上的遗金呢?

季子出使到上国,路过徐国。徐君喜欢他的宝剑,没有立刻给他。季子回来时,徐君已经去世,季子解下宝剑放在徐君的墓旁的树上离去。他的廉洁谦让之心,是耻于违背自己之前的志向。

季子不辜负死者,放弃他的宝剑,怎么会介意大声斥责一个生人从地上捡金子呢?季子不是还没有离开吴国吗?他是公子;已经离开吴国,就是延陵君了。公子和君,出行有先后,车马有随从,不可能空手在路上行走,这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不介意捡金子,为什么难为那个披着皮袄的砍柴人呢?世人称赞柳下惠的行为,说他能够以幽冥自修洁净。

贤者有同样的操守,所以千年之后仍然有共同的志向。把季子放在昏暗的地方,他尚且不捡金子,何况在白天,前后都有准备,在路上捡金子,这不是季子的行为。

有时候季子可能真的看到了遗落的金子,怜悯那个披着皮袄的砍柴人,想要帮助他;或者有人说‘拿那里的金子’,是想要给砍柴人,而不是自己拿。

世俗的传言,就说季子捡了遗金。

书中又记载:颜渊和孔子一起登上鲁国的太山,孔子向东南方望去,吴国的阊门外有系着白马的,他指着给颜渊看,说:‘你看到吴国的阊门了吗?’颜渊说:‘看到了。’孔子说:‘门外有什么?’颜渊说:‘有像系马缰绳的样子。’孔子按住他的眼睛让他看清楚,然后一起下来。下来后,颜渊头发变白,牙齿脱落,于是因病去世。大概是因为他的精神不能像孔子那样强大,强行用力过度,精华耗尽,所以早早地去世了。

世人听说这件事,都认为是真的。如果如实分析,大概是在说谎。根据《论语》的记载,没有这样的说法。考察《六经》的传承,也没有这样的话。颜渊能够看见千里之外,和圣人一样,孔子、诸子百家的言论,为什么不直接说呢?大概是因为人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不过十里。超过这个距离就看不见了,这是由于距离太远。

古书说:‘太山高耸入云,距离百里之外,就看不见蚂蚁,这是因为距离太远。’鲁国距离吴国有一千多里,如果远远地望去,终究看不见,何况是颜渊呢?

陆贾说:‘离娄的眼睛再明亮,也不能看到帐幔里面;师旷的耳朵再灵敏,也不能听到百里之外。’阊门和太山,不仅仅是帐幔里面、百里之外。

秦武王和孟说举鼎时用力过猛,导致脉管断裂而死。举鼎需要用力,力量来源于筋脉,筋脉承受不住,断裂受伤而死,这是符合道理的。

现在颜渊用眼睛看远方,看远方眼睛承受不住,应该会失明,头发变白,牙齿脱落,这不是他的原因。

头发变白,牙齿脱落,是因为用精神学习,勤勉不懈,气力耗尽,所以到了死。伯奇被放逐,头发早早变白。《诗经》说:‘因为忧虑而衰老。’伯奇因为忧虑,颜渊因为用眼,只是暂时仓促地看了一下,怎么可能导致这种情况?

儒家的书籍说:舜葬在苍梧,禹葬在会稽,是因为他们在巡狩时年老,在路上去世。圣人把天下当作自己的家,不分远近,不区分内外,所以最终就葬在那里。

关于舜、禹的记载,实际上是真实的;说他们巡狩,是虚假的。舜和尧都是帝王,共同管理五千里的疆域,四海之内;两位帝王的道德,相互继承,没有差别。

《尧典》篇记载,舜巡狩东到泰山,南到霍山,西到华山,北到恒山。认为四岳是四方之中,诸侯来到这里,都会在山下聚会,无论远近,都能看到,圣人做事,追求适宜。

禹王的治理和舜一样,没有改变,巡狩所到之处,就像舜一样。舜到苍梧,禹到会稽,这不是事实。实际上,舜、禹时期,洪水尚未治理,尧传位给舜,舜接受帝位,和禹分治洪水。

尧去世后,舜年老,也将帝位传给了禹。舜南治水,死在苍梧;禹东治水,死在会稽。贤圣治理天下,所以最终葬在那里。

吴君高说:会稽原本是一个山名,夏禹巡守时,在这里会计,因此命名了这个郡,所以叫会稽。

说会稽是山名可以,说禹在这里会计,是虚假的。巡狩本来就不会到会稽,怎么能在这里会计呢?应该听从吴君高的说法,如果会稽是会计的地方,禹到南方,会计什么呢?如果禹最初东到会稽去世,舜也巡狩,到苍梧,会计什么呢?

百王治理安定后就会出巡,出巡就会会计,那么四方的山都应该会计。百王时代太平,就会登上太山。太山上,可见的封土有七十二座,被埋没的,数不胜数。

如果确实帝王巡狩就会会计,会计的地方就像太山上的封土一样,那么四方应该有很多。夫郡国成名,就像万物的名字,不能一一解释。

只给会稽立名,为什么不给吴、越立名呢?周朝的旧名是吴、越,为吴、越立名,从哪里开始呢?六个国家的名字,应该是什么样的?天下郡国有一百多个,县邑有上万个,乡亭聚落,都有名称,贤圣的才能也不能一一解释。

吴君高能解释会稽,但不能分辨确定其他地方的名字。会计的说法,不可信。巡狩是为了考正法度,禹时期吴国是裸国,断发文身,考正法度没有用,会计又有什么用呢?

传说书中说:舜帝葬在苍梧,大象为他耕地;大禹葬在会稽,鸟儿为他耕田。这是因为圣人的德行感动了天,天使鸟兽来报答保佑他们。世上没有这样的事情。考察实际情况,这大概都是虚言。舜帝和大禹的德行不能超过尧帝,尧帝葬在冀州,有人说葬在崇山,冀州的鸟兽不耕地,而鸟兽却为舜帝和大禹耕地,这是天恩的偏颇和不当。有人说:‘舜帝和大禹治理洪水,不能安宁地居住,所以舜帝死在苍梧,大禹死在会稽。他们勤劳辛苦,有功于民,所以天报答他们;他们远离中原,所以天特别哀怜他们。’天报答舜帝和大禹,让鸟儿耕田,大象耕地,这对舜帝和大禹有什么好处?天如果想要报答舜帝和大禹,应该让苍梧和会稽经常有人祭祀。让鸟兽耕地,不能让人祭祀。祭祀在舜帝和大禹的墓前,耕地在人民的家门口,天报答圣人的方式多么笨拙,而且毫无益处!由此看来,鸟儿耕田,大象耕地,报答保佑舜帝和大禹,并不是事实。实际上,苍梧是多象的地方,会稽是众多鸟儿栖息的地方。《禹贡》中说:“彭蠡湖蓄水后,阳鸟就居住在那里。”这是天地之情,鸟兽的行为。大象自己踏土,鸟儿自己吃草。土地被翻松,草被吃完,就像耕田的样子,土壤松软,容易种植,人们跟随着种植,世人就说是舜帝和大禹耕田。海陵的麋田,就像大象耕田的样子,哪里有帝王葬在海陵的呢?

传说书中说:吴王夫差杀了伍子胥,把他煮在锅里,然后把装满他的鸱夷皮囊扔进江里。伍子胥愤怒怨恨,驱使水变成波涛,淹死无辜的人。现在会稽的丹徒大江、钱塘浙江,都建立了伍子胥的庙宇。这是为了安慰他的怨恨之心,阻止猛烈的波涛。说吴王杀了伍子胥扔进江里,这是事实;说他怨恨愤怒,驱使水变成波涛,这是虚言。屈原怀恨,自己跳进湘江,湘江没有变成波涛;申徒狄跳进黄河而死,河水也没有变成波涛。世人一定会说:‘屈原、申徒狄不能像伍子胥那样勇猛,愤怒的力量不如伍子胥。’卫国的子路被剁成肉酱,汉朝的彭越被煮成肉羹,伍子胥的勇猛不如子路、彭越。但是这两个士人不能在锅里愤怒,用煮肉的汤和剁肉的酱溅到别人身上。伍子胥也是自己先进入锅里,然后才进入江里;他在锅里的时候,他的神灵是安定的吗?难道他害怕锅里的汤,却勇敢地面对江水吗!他的愤怒前后怎么不相符呢?而且扔进江里,是哪个江呢?有丹徒大江,有钱塘浙江,有吴通陵江。有人说扔进丹徒大江,没有波涛,想要说扔进钱塘浙江。浙江、山阴江、上虞江都有波涛,三江都有波涛,难道要把鸱夷皮囊里的尸体分开扔进三江中吗?人如果怨恨愤怒,仇敌还没有死,子孙还在,那是可以的。现在吴国已经灭亡,夫差已经灭绝,吴国变成了会稽,设立了太守,伍子胥的神灵,还有什么怨恨和痛苦,不断激起波涛,想要寻求什么呢?吴国和越国在的时候,分会稽郡,越国治理山阴,吴国都城在今天的吴地,余暨以南属于越国,钱塘以北属于吴国。钱塘的江水,是两国的边界。山阴、上虞在越国的边界中,伍子胥进入吴国的江水激起波涛,应该从上吴国的边界进入,为什么进入越国的地界呢?怨恨吴王,愤怒越国的江水,违背了道理,没有神灵的征兆。

而且水难以驱使,而人容易听从。人活着时依靠体力,死后则用精神。伍子胥活着的时候,不能让活人保护他的身体,自己死后,体力消失,精神飞散,怎么能激起波涛呢?如果伍子胥这类人有几百人,乘船渡江,也不能越过水。一个伍子胥的身体,在锅里煮烂,成为肉酱,怎么能有害呢?周宣王杀了他的臣子杜伯,燕简公杀了他的臣子庄子义。之后杜伯射杀宣王,庄子义杀害简公,事情看起来像是这样的,但还是虚言。现在伍子胥不能保全身体,像杜伯、庄子义那样报复吴王,却驱使水来回流动,这哪里是报复的意义,有神灵的征兆呢?俗语不真实,成为丹青画;丹青画上的文字,贤圣也会被迷惑。大地有百川,就像人有血脉一样。血脉流动,起伏动静,自有规律。百川也是如此,它们的早晚流动,就像人的呼吸气出入一样。天地之性,上古就有,《经》中说:‘江、汉朝宗于海。’在唐、虞之前,它们从海中涌出时,只是轻轻荡漾而已;进入三江之中,水道狭窄,水流激烈,所以形成波涛。广陵曲江有波涛,文人对此有赋诗。大江浩荡,曲江有波涛,是因为地方狭窄。吴国杀了伍子胥的身体,在广陵激起波涛,伍子胥的神灵,竟然没有知觉。山谷深的地方,水流平静,浅的地方多沙石,水流激烈形成急流。波涛和急流,本质上是相同的。说伍子胥激起波涛,谁在山谷中形成急流呢?根据波涛进入三江,岸边水花飞溅,中间没有声音。如果认为伍子胥激起波涛,伍子胥的身体,是聚集在岸边吗?波涛的形成,随着月亮的盈亏而变化,大小、满损不齐同。如果伍子胥激起波涛,伍子胥的愤怒,以月亮为节律吗?三江的风,猛烈的水波也会淹死人,伍子胥的神灵,又变成风了吗?秦始皇渡过湘江,遭遇风浪,问湘山有什么祭祀。左右回答说:‘是尧的女儿,舜的妻子。’始皇非常愤怒,让三千刑徒,砍断湘山的树木,踩在上面。如果说伍子胥的神灵激起波涛,就像说两个女子的精气变成风一样。

传说书中说:孔子面对泗水而葬,泗水为他倒流。这是说孔子的德行,能使水倒流,不冲刷他的坟墓。世人相信这一点。因此,儒者们的讨论,都认为孔子的后代应当被封赏,以泗水倒流为证据。如果仔细思考,这大概也是虚言。孔子死后,谁能与他相比?他活着时能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顺应天道,死后,德行虽然结束,但天仍然保佑他的至德,所以五帝、三王招致祥瑞,都是因为他们活着,而不是死后。孔子活着的时候,被排斥不容,所以感叹说:‘凤凰不至,黄河不出图,我已经完了!’活着时没有得到天的保佑,死后反而有报答吗?孔子死后,五帝、三王也都死了。五帝、三王没有得到天的保佑,只有孔子的死独得天报,这是孔子灵魂的圣洁,五帝的精神不能与之相比。泗水没有知觉,为孔子倒流,是天神让它这样做的。那么,孔子活着的时候,天神没有让人尊敬他。如果泗水倒流,天想要封赏孔子的后代,孔子活着的时候,功德应该顺应天道,天不封赏他的身体,却想要封赏他的后代吗?这大概是水偶然自己倒流。江河的流动,有回旋的地方;百川的流淌,有时会改变路线,与倒流没有区别。那么泗水倒流,不是什么神怪的事情。

传书说:魏公子品德高尚,仁爱宽厚,连鸟兽都受到他的恩惠。他正与客人饮酒时,一只鹯鸟攻击了一只鸠鸟。鸠鸟逃跑,在公子面前来回飞。鹯鸟追击,在公子面前将鸠鸟杀死。公子感到羞耻,于是让人设置了许多捕网,捕获了几十只鹯鸟,责备它们攻击鸠鸟的罪行。攻击鸠鸟的鹯鸟低头不敢抬头看,公子于是杀死了它。鹯鸟世世代代被称为‘魏公子为鸠报仇’。这完全是虚构的说法。鹯鸟是动物,情感与人类不同,声音和语言也无法沟通。即使是圣人也无法让鸟兽做出符合义理的行为,公子是谁,能让鹯鸟低头自责呢?鸟儿成千上万,向四处飞去,怎么可能再找到它们?能够低头自责的,是圣鸟。明白了公子的话,就能知道他的行为。知道了他的行为,就不会在他的面前攻击鸠鸟。人尚且不能改正错误,鸟和人是不同的,说它们能悔过,是世俗的错误说法,忽视了生物的本质。

传书说:齐桓公有七个妻子的姐妹。这种说法是虚假的。乱伦破坏家庭关系,违背亲戚间的礼节,这是禽兽的行为,它们不懂伦理。看齐桓公,他九次会合诸侯,统一天下,用德行引导他们,用威严约束他们,因此诸侯都服从他,没有人敢不遵从。这不是一个乱伦且怀有禽兽之心的人所能做到的。他带领诸侯朝见王室,是为了羞耻上层没有势力而下层没有礼节。外面羞耻礼节的缺失,内部又怎能犯礼而自毁形象?内外不相称,那么功绩无法成就,威严也无法树立。世人称颂桀、纣的恶行,不说他们淫乱于亲戚之间。真正分析的人认为桀、纣的恶行比灭亡的秦国还要小,秦国的过错比王莽还要轻,没有淫乱的说法。桓公的妻子姐妹七人,恶行比桀、纣还要严重,比秦、莽还要重。《春秋》记录了细微的美德,贬低了微小的恶行。桓公的恶行重大,为什么不贬低他呢?鲁国的文姜是齐襄公的妹妹,襄公与她通奸。《春秋》记载说:‘庄公二年冬,夫人姜氏在郜地会见了齐侯。’《春秋》为何责备襄公,而记载了他的奸情?为何宽恕桓公,隐而不批评?如果《春秋》记载有误,那么左丘明、公羊、谷梁等人为何不直言不讳?看桓公的过错,他有很多内宠,有六个像夫人一样的内嬖。有五个公子争夺王位,齐国陷入混乱,桓公去世三个月才宣布丧事。世人听说有六个内嬖,嫡系和庶系没有区别,所以说是乱伦于七个姐妹。

传书说:齐桓公背着妇人去朝见诸侯,这是说桓公淫乱无礼到了极点。桓公在大朝会的时候背着妇人,那么他在游宴的时候,这种行为又怎能更加过分?正当他修身养性,崇尚严肃恭敬的时候,背着妇人,怎能带领诸侯朝见王室?在葵丘之会上,桓公骄傲自满,当时有九个诸侯背叛了他。连一点小怨气都无法忍受,九个诸侯都离开了,何况背着妇人,淫乱的行为,又怎会留下呢?有人说:‘管仲告诉诸侯:我们的君主背上长了疮,没有妇人,疮就不会好。’诸侯相信管仲,所以没有人背叛。在一个十户人家的村落里,必然有像孔子那样忠诚守信的人。当时有千个以上的诸侯,必然知道治疗疮的方法,不必用妇人。管仲为君主隐瞒,诸侯知道管仲为君主隐瞒而欺骗自己,一定会愤怒地离开,怎么可能长久地统率诸侯,成功称霸呢?有人说:‘桓公实际上是无道的,任用贤相管仲,所以能称霸天下。’无道的人与狂人无异,相信谗言远离贤人,反而会损害仁义,怎能任用管仲,使他能够培养人并使他们成功: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无道之君都不能用贤人。如果管仲是贤人,桓公就不能用他;如果用管仲,那么就知道桓公没有淫乱的行为。有贤明的君主,才有忠良的大臣。臣子贤良,是君主贤明的证明,怎能说有淫乱呢?有人说:‘卫灵公是无道的君主,但当时知道贤臣。管仲是他的辅佐,为什么桓公不乱呢?’灵公无道,任用三个大臣,仅仅没有失去地位,并不是有功行的。桓公尊重九九之人,从车下提拔了宁戚,责备不献苞茅,征讨楚国,九次会合诸侯,一统天下,是千世难遇的君主。而说背着妇人,这是虚假的。解说《尚书》的人说:‘周公居摄时,带着天子的带子,戴着天子的帽子,背对着南面而朝见诸侯。’门和窗户之间称为扆,南面的座位。背对着南面坐着,扆在后面。桓公朝见诸侯的时候,可能是南面坐着,妇人站在后面。世俗的传言说,就说背着妇人。这就是夔一足、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之类的话。唐、虞时期,夔是大夫,天性懂得音乐,调音悲凉而美妙。当时的人说:‘调音如夔一足就足够了。’世俗的传言说:‘夔一足。’据秩宗官职空缺,帝舜广泛寻求,大家都称赞伯夷,伯夷谦让于夔龙。秩宗是汉代的宗正。断脚,不合道理。而且一个只有一只脚的人,怎能行走呢?夏后孔甲,在东蓂山打猎,天降大雨,他进入民家,主人正在哺乳。有人说:‘后来的孩子必然高贵。’有人说:‘不健康的孩子必然低贱。’孔甲说:‘如果是我的孩子,谁能让他低贱呢?’于是将他带回家,劈开他的身体,用斧头砍断他的脚,最终成为守门人。孔甲想要一个高贵的孩子,有足够的力量,断脚不合适,所以成为守门人。现在说夔一足,没有理由行走,坐着调音是可以的;秩宗的官职,不应该只有一只脚,就像守门人断脚,不应该被看重。孔甲得不到高贵的孩子,伯夷不能谦让给夔。宋丁公是宋国人。在凿井之前,他经常寄人篱下,计算起来,每天少一个人做工。自从凿井之后,不再寄人篱下,计算起来,每天多一个人做工。所以有人说:‘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世俗的传言说:‘丁公在井中得了一人。’人是在人世间出生的,不是在土里出生的。挖土凿井,不是为了得到人。以此类推,背着妇人的说法,就像这类话一样。背着妇人坐着,就说妇人在背后。知道妇人在背后不是正道,就有了用妇人治疗疮的说法。正当朝见诸侯的时候,桓公穿着重衣,妇人穿着裳衣,女气分隔,背着妇人有什么好处?桓公想要贤士,制作庭燎而夜坐,以吸引贤士,怎么会反而在白天背着妇人去见诸侯呢?

传书说:聂政为严翁仲刺杀了韩王,这是虚假的。聂政刺杀韩相侠累时,韩王是列侯。列侯在位三年,聂政刺杀了韩相侠累。十二年之后,列侯去世。聂政刺杀侠累与列侯去世相隔十七年。而说聂政刺杀了韩王,这种简短的传记,完全不可信。

传书又说:燕国的太子丹派刺客荆轲去刺杀秦王,但没有成功,结果被杀。后来高渐离用击筑(一种古代乐器)去见秦王,秦王很喜欢他;当他知道高渐离是燕太子丹的客人后,就假装眼睛受伤,让他继续击筑。高渐离就在筑中放入铅块增加重量,当击筑时,秦王跪下来,无法自制。高渐离用筑击打秦王的额头,秦王受伤生病,三个月后去世。关于高渐离用筑击打秦王的说法是真实的;但说秦王因此病伤三个月后去世的说法是虚假的。秦王就是秦始皇帝。

始皇二十年,燕太子丹派荆轲去刺杀始皇,始皇杀了荆轲,这是明明白白的。二十一年,始皇派将军王翦攻打燕国,夺得了太子丹的首级;二十五年,始皇就发兵攻打燕国,俘虏了燕王嘉。后来不知道是哪一年,高渐离用筑击打始皇,没有击中,杀死了高渐离。到了二十七年,始皇巡游天下,到了会稽,再到琅邪,向北到劳、盛山,沿海而行,向西到平原津时生病了,到了沙丘平台,始皇去世。

谶书说始皇返回时,在沙丘去世;传书又说秦王因为筑疮病了三个月后在秦国去世。关于始皇的死,世人有的说是在沙丘去世,有的说是在秦国去世,通常的说法是始皇死于病疮。传书中的说法,很多都不符合事实,普通百姓无法确定哪个说法是正确的。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论衡-卷四-书虚篇-注解

竹帛:古代书写材料,竹指竹简,帛指丝绸。在古代,重要的文献和书籍多刻写或抄写在竹简或丝绸上。

贤圣:指古代被认为道德高尚、智慧超群的人,如孔子、老子等。

幽冥:指阴间,即人死后灵魂所居住的地方。

沈隐:指深藏不露、不易被人发现的事物。

短书:指篇幅较短的书,这里可能指内容简略、价值不高的书籍。

诸子:指春秋战国时期各种学派的思想家,如儒家、道家、墨家等。

延陵季子:春秋时期吴国公子季札,以谦让著称。

遗金:指丢失的金子。

披裘而薪:穿着皮衣砍柴。

系白马:用绳子系着的白马。

颜渊:孔子弟子,以聪明好学著称。

鲁太山:即泰山,位于今山东省。

系练:用绳子系住的马具。

绝脉:指血脉断裂,即死亡。

筋脉:指筋络和血脉。

委国:指放弃国家。

鸿水:指大洪水,古代传说中的洪水灾害。

苍梧:古地名,位于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北部,传说中舜帝的葬地。

会稽:古代的一个地名,位于今天的浙江省绍兴市。

巡狩:古代帝王巡视天下,考察民情、治理国家。

会计:古代指国家财政的核算和统计。

封:古代帝王祭祀天地、山川时,用土石堆成的高台。

吴、越:古代两个国家的名称,分别位于今江苏、浙江一带。

象:一种体型庞大的哺乳动物,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常被用来象征力量和威严。

鸟田象耕: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现象,指鸟兽自动耕田,象自动耕作。

天使:指天神派遣使者或神灵。

鸟兽报佑:指鸟兽作为神灵的使者,对圣人的行为给予报答或保护。

尧:中国古代五帝之一,传说中的贤明君主。

冀州:古地名,位于今河北省一带,传说中尧帝的葬地之一。

崇山:古地名,位于今陕西省南部,传说中尧帝的葬地之一。

鸟:指鸟类动物,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常被用来象征美好和智慧。

田:耕种土地,生产农作物。

中国:古代对中原地区的称呼,指中原文化核心区域。

吴王夫差:春秋时期吴国的君主,以杀伍子胥而闻名。

伍子胥:春秋时期吴国的大臣,因忠诚而被吴王夫差所杀。

鸱夷:古代的一种皮袋,常用于装物。

涛:指大浪,特指钱塘江的潮水。

钱塘浙江:指钱塘江,位于今浙江省杭州市附近,以潮水闻名。

屈原:战国时期楚国的文学家和政治家,因怀恨而投江自尽。

湘江:位于今湖南省,屈原投江自尽的地方。

申徒狄:战国时期齐国的勇士,因怀恨而投河自尽。

卫菹子路:指春秋时期卫国的大臣子路,被卫王所杀。

汉烹彭越:指汉朝的彭越,被汉高祖刘邦所杀。

鼎镬:古代烹饪用的器具,也比喻极刑。

汤:指热水,这里指烹煮用的热水。

丹青:古代绘画艺术,也指绘画作品。

血脉:人体内的血液循环系统,比喻事物之间的联系。

江、汉朝宗於海:出自《诗经》,意指江水和汉水最终都汇入大海,比喻事物有其归宿。

唐、虞:指唐尧和虞舜,中国古代的两位贤明君主。

三江:指长江、汉江和淮河,这里指钱塘江。

广陵曲江:指古代的广陵和曲江,广陵即今扬州,曲江即今长沙。

溪谷:山间的溪流和山谷。

濑:指急流的水,特指溪流中的急流。

三江时风:指钱塘江等三江地区的季节性风。

秦始皇: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帝王,统一六国后建立了秦朝。

湘山:位于今湖南省的湘江边,秦始皇曾派人在山上祭祀。

泗水:位于今山东省,孔子逝世后据说泗水为之却流。

魏公子:指战国时期魏国的公子,此处特指魏无忌,因其仁德著称。

仁惠下士:仁爱并惠及下级,指对士人仁慈并给予关爱。

兼及鸟兽:不仅限于人类,也惠及鸟兽,表示其仁德广泛。

鹯:一种猛禽,以捕食小鸟为生。

鸠:一种鸟类,通常被鹯捕食。

责让:责备并要求道歉。

魏公子为鸠报仇:魏公子为了鸠鸟报仇,体现了其仁德。

圣人:指道德高尚的人。

义理之行:符合道德和义理的行为。

齐桓公:春秋时期齐国的国君,以霸主之姿著称。

乱骨肉:使骨肉相争。

犯亲戚:冒犯亲戚。

禽兽之性:禽兽的习性,指无伦理。

九合诸侯:齐桓公九次召集诸侯会盟,确立霸主地位。

一匡天下:使天下统一。

道之以德,将之以威:用道德引导,用威严约束。

《春秋》:中国古代的一部编年体史书,记载了春秋时期的历史。

鲁文姜:鲁国的文姜,齐襄公的妹妹。

齐襄公:齐国的国君,鲁文姜的哥哥。

庄二年:鲁国的年号,庄公二年。

夫人姜氏:鲁文姜。

《春秋》经:《春秋》的正文。

内嬖:国君身边的亲信。

桀、纣:夏朝和商朝的最后两位暴君。

亡秦:秦朝的灭亡。

王莽:西汉末年的权臣,后自立为帝,但很快被推翻。

《尚书》:中国古代的一部经典文献,记载了上古帝王的事迹。

周公:周朝的开国元勋,周武王的弟弟。

管仲:齐桓公的宰相,以贤能著称。

狂:狂妄无知。

卫灵公:卫国的国君,历史上被认为是有道之君。

关龙逢:商朝末年的忠臣,被商纣王杀害。

王子比干:商朝末年的忠臣,被商纣王杀害。

伯夷:商朝末年的贤人,以高尚品德著称。

秩宗:古代官职,掌管祭祀和礼仪。

孔甲:夏朝的君主。

夔:商朝的乐官,相传只有一只脚。

宋丁公:宋国的君主。

聂政:战国时期的刺客。

韩列侯:韩国的国君,聂政刺杀的对象。

韩相侠累:韩国的宰相,聂政刺杀的对象。

短书小传:简短的传记,通常不可信。

燕太子丹:燕国太子,名丹,战国时期燕国的王子,因秦国威胁燕国,策划了刺杀秦王的荆轲刺秦王事件。

荆轲:战国时期著名的刺客,受燕太子丹之命,刺杀秦王,但未能成功。

秦王:指秦始皇,即嬴政,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君主,建立了秦朝,统一六国。

高渐丽:战国时期燕国人,以击筑(一种古代打击乐器)技艺闻名,后来刺杀秦始皇。

击筑:古代的一种打击乐器,用筑(一种打击乐器)击打。

铅:一种金属元素,古代常用于制作重量较大的物品,如铅锤。

秦始皇帝:秦始皇的尊称,表示对其尊崇和敬仰。

王翦:秦国的著名将领,曾率军攻打燕国,取得胜利。

燕王嘉:燕国的一位国王,在秦国的进攻下被俘。

谶书:古代的一种预言性质的文献,常含有预言未来事件的内容。

琅邪:古代的一个地名,位于今天的山东省东部。

劳、盛山:古代的两个地名,具体位置不详。

平原津:古代的一个地名,位于今天的河北省。

沙丘平台:古代的一个地名,位于今天的河北省,秦始皇死于此地。

传书:古代的文献资料,可能包括书籍、信件等。

世俗之人:指一般民众,非专业人士或学者。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论衡-卷四-书虚篇-评注

传书又言: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不得,诛死。

此句开篇即点明了燕太子丹派遣荆轲刺杀秦王的史实。‘传书’一词,暗示了此段文字可能并非直接出自历史文献,而是后人根据传说整理而成。‘使’字表明了太子丹的决策,‘刺客’与‘诛死’则描绘了荆轲刺杀未果的悲剧结局。

後高渐丽复以击筑见秦王,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使之击筑。

此句描述了高渐丽以击筑技艺得到秦王赏识,并被秦王识破其身份的情节。‘复’字表明高渐丽并非首次与秦王接触,‘说’字则体现了秦王对高渐丽的认可。‘冒’字描绘了高渐丽隐藏身份的手段,‘冒其眼’则暗示了其演技的高超。

渐丽乃置铅於筑中以为重,当击筑,秦王膝进,不能自禁。

此句详细描述了高渐丽在击筑过程中暗藏杀机的情节。‘乃’字强调了高渐丽的行为,‘置铅於筑中’则揭示了其预谋的残酷。‘重’字形容了铅块的分量,‘膝进’则描绘了秦王被击中的瞬间。

渐丽以筑击秦王颡,秦王病伤,三月而死。

此句讲述了高渐丽成功刺杀秦王的过程以及秦王因此而病逝的结局。‘以筑击’表明了高渐丽的凶器,‘颡’字描绘了秦王被击中的部位。‘病伤’与‘三月而死’则展现了秦王因伤而亡的悲惨。

夫言高渐丽以筑击秦王,实也;言中秦王病伤三月而死,虚也。

此句是对前文所述事件的评价。‘夫’字引出作者的评论,‘实也’与‘虚也’则分别对高渐丽刺杀秦王和秦王病逝的事实进行了肯定和否定。

夫秦王者,秦始皇帝也。

此句明确了秦王的身份,即秦始皇帝。‘夫’字再次引出作者的评论,‘秦王者’则是对秦王身份的强调。

始皇二十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始皇,始皇杀轲,明矣。

此句回顾了秦始皇帝二十年燕太子丹派遣荆轲刺杀始皇的历史事件。‘明矣’一词肯定了这一事件的史实。

二十一年,使将军王翦功燕,得太子首;二十五年,遂伐燕,而虏燕王嘉。

此句讲述了秦始皇帝二十一年至二十五年期间,秦国对燕国的军事行动。‘使’字表明了秦始皇帝的决策,‘功’字描绘了王翦的战功,‘虏’字则展现了秦国对燕国的征服。

後不审何年,高渐丽以筑击始皇,不中,诸渐丽。

此句描述了高渐丽刺杀秦始皇帝未果的情节。‘後’字表明了时间的不确定性,‘不中’则描绘了高渐丽的失败。

当二十七年,游天下,到会稽,至琅邪,北至劳、盛山,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丘平台,始皇崩。

此句详细描述了秦始皇帝二十七年出游的行程以及病逝的地点。‘游天下’表明了秦始皇帝的巡视,‘病’字则揭示了其健康状况。

夫谶书言始皇还,到沙丘而亡;传书又言病筑疮三月而死於秦。

此句分别引用了谶书和传书对秦始皇帝死因的描述。‘谶书’与‘传书’体现了不同文献对同一事件的记载,‘还’与‘病筑疮’则分别描述了秦始皇帝死因的传说。

一始皇之身,世或言死於沙丘,或言死於秦,其死言恆病疮。

此句总结了关于秦始皇帝死因的不同说法。‘一始皇之身’表明了秦始皇帝的身份,‘世或言’则体现了不同说法的多样性,‘恆病疮’则揭示了这些说法的共同点。

传书之言,多失其实,世俗之人,不能定也。

此句对传书所言的可靠性进行了质疑。‘传书之言’指代了前文所述的传说,‘多失其实’则表明了这些传说的不可靠性,‘世俗之人,不能定也’则强调了人们对历史真相的迷茫。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论衡-卷四-书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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