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充(27年-97年),东汉时期的哲学家、文学家,以其学术独立和对理性思考的坚持著称。他的《论衡》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重要作品之一。
年代:成书于东汉(约1世纪)。
内容简要:《论衡》是王充的重要哲学著作,书中涉及到自然哲学、伦理学、历史学等多个领域。王充通过对自然现象的理性解释,提出了“无神论”和“物质主义”的观点,批判了当时流行的迷信与神话,强调通过理性与证据来理解世界。他的哲学观点对中国古代的理性主义思潮产生了重大影响。《论衡》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的重要作品,被后人视为中国古代启蒙思想的先驱。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论衡-卷八-艺增篇-原文
世谷所患,患言事增其实;著文垂辞,辞出溢其真,称美过其善,进恶没其罪。
何则?俗人好奇。
不奇,言不用也。
故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於心。
闻一增以为十,见百益以为千。
使夫纯朴之事,十剖百判;审然之语,千反万畔。
墨子哭於练丝,杨子哭於歧道,盖伤失本,悲离其实也。
蜚流之言,百传之语,出小人之口,驰闾巷之间,其犹是也。
诸子之文,笔墨之疏,〔大〕贤所著,妙思所集,宜如其实,犹或增之。
傥经艺之言,如其实乎?
言审莫过圣人,经艺万世不易,犹或出溢,增过其实。
增过其实,皆有事为,不妄乱误以少为多也?
然而必论之者,方言经艺之增与传语异也。
经增非一,略举较著,令怳惑之人,观览采择,得以开心通意,晓解觉悟。
《尚书》曰:‘协和万国’,是美尧德致太平之化,化诸夏并及夷狄也。
言协和方外,可也;言万国,增之也。
夫唐之与周,俱治五千里内。
周时诸侯千七百九十三国,荒服、戎服、要服及四海之外不粒食之民,若穿胸、儋耳、焦侥、跋踵之辈,并合其数,不能三千。
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尽於三千之中矣。
而《尚书》云万国,褒增过实以美尧也。
欲言尧之德大,所化者众,诸夏夷狄,莫不雍和,故曰万国。
犹《诗》言‘子孙千亿’矣,美周宣王之德能慎天地,天地祚之,子孙众多,至於千亿。
言子孙众多,可也;言千亿,增之也。
夫子孙虽众,不能千亿,诗人颂美,增益其实。
案后稷始受邰封,讫於宣王,宣王以至外族内属,血脉所连,不能千亿。
夫千与万,数之大名也。
万言众多,故《尚书》言万国,《诗》言千亿。
《诗》云:‘鹤鸣九皋,声闻於天。’
言鹤鸣九折之泽,声犹闻於天,以喻君子修德穷僻,名犹达朝廷也。
〔言〕其闻高远,可矣;言其闻於天,增之也。
彼言声闻於天,见鹤鸣於云中,从地听之,度其声鸣於地,当复闻於天也。
夫鹤鸣云中,人闻声仰而视之,目见其形。
耳目同力,耳闻其声,则目见其形矣。
然则耳目所闻见,不过十里,使参天之鸣,人不能闻也。
何则?天之去人以万数远,则目不能见,耳不能闻。
今鹤鸣从下闻之,鹤鸣近也。
以从下闻其声,则谓其鸣於地,当复闻於天,失其实矣。
其鹤鸣於云中,人从下闻之,如鸣於九皋。
人无在天上者,何以知其闻於天上也?
无以知,意从准况之也。
诗人或时不知,至诚以为然;或时知而欲以喻事,故增而甚之。
《诗》曰:‘维周黎民,靡有孑遗’
是谓周宣王之时,遭大旱之灾也。
诗人伤早之甚,民被其害,言无有孑遗一人不愁痛者。
夫早甚,则有之矣;言无孑遗一人,增之也。
夫周之民,犹今之民也。
使今之民也,遭大旱之灾,贫羸无蓄积,扣心思雨;
若其富人,谷食饶足者,廪囷不空,口腹不饥,何愁之有?
天之旱也,山林之间不枯,犹地之水,丘陵之上不湛也。
山林之间,富贵之人,必有遣脱者矣,而言靡有孑遗,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
《易》曰:‘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也。’
非其无人也,无贤人也。
《尚书》曰:‘毋旷庶官。’
旷,空;庶,众也。
毋空众官,置非其人,与空无异,故言空也。
夫不肖者皆怀五常,才劣不逮,不成纯贤,非狂妄顽嚚,身中无一知也。
德有大小,材有高下,居官治职,皆欲勉效在官。
《尚书》之官,《易》之户中,犹能有益,如何谓之空而无人?
《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此言文王得贤者多而不肖者少也。
今《易》宜言‘阒其少人’,《尚书》宜言‘无少众官’。
以少言之,可也;言空而无人,亦尤甚焉。
五谷之於人也,食之皆饱。
稻粱之味,甘而多腴。
豆麦虽粝,亦能愈饥。
食豆麦者,皆谓粝而不甘,莫谓腹空无所食。
竹木之杖,皆能扶病。
竹杖之力,弱劣不及木。
或操竹杖,皆谓不劲,莫谓手空无把持。
夫不肖之臣,豆麦、竹杖之类也。
《易》持其具臣在户,言无人者,恶之甚也。
《尚书》众官,亦容小材,而云无空者,刺之甚也。
《论语》曰:‘大哉!尧之为君也。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传曰:‘有年五十击壤於路者,观者曰:‘大哉!尧德乎!’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
此言荡荡无能名之效也。
言荡荡,可也;乃欲言民无能名,增之也。
四海之大,万民之众,无能名尧之德者,殆不实也。
夫击壤者曰:‘尧何等力?’
欲言民无能名也。
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乎!’
此何等民者,犹能知之。
实有知之者,云无,竟增之。
儒书又言:‘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
言其家有君子之行,可皆官也。
夫言可封,可也;言比屋,增之也。
人年五十为人父,为人父而不知君,何以示子?
太平之世,家为君子,人有礼义,父不失礼,子不废行。
夫有行者有知,知君莫如臣,臣贤能知君,能知其君,故能治其民。
今不能知尧,何可封官?
年五十击壤於路,与竖子未成人者为伍,何等贤者?
子路使子羔为郈宰,孔子以为不可:未学,无所知也。
击壤者无知,官之如何?
称尧之荡荡,不能述其可比屋而封;言贤者可比屋而封,不能议让其愚。
而无知之,夫击壤者,难以言比屋,比屋难以言荡荡。
二者皆增之,所由起,美尧之德也。
《尚书》曰:‘祖伊谏纣曰:今我民罔不欲丧。’
罔,无也;我天下民无不欲王亡者。
夫言欲王之亡,可也;言无不,增之也。
纣虽恶,民臣蒙恩者非一,而祖伊增语,欲以惧纣也。
故曰:语不益,心不惕;心不惕,行不易。
增其语欲以惧之,冀其警悟也。
苏秦说齐王曰:‘临淄之中,车毂击,人肩磨,举袖成幕,连衽成帷,挥汗成雨。’
齐虽炽盛,不能如此。
苏秦增语,激齐王也。
祖伊之谏纣,犹苏秦之说齐王也。
贤圣增文,外有所为,内未必然。
何以明之?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纣,血流浮杵。
助战者多,故至血流如此。
皆欲纣之亡也,土崩瓦解,安肯战乎?
然祖伊之言民无不欲,如苏秦增语。
《武成》言血流浮杵,亦太过焉。
死者血流,安能浮杵?
案武王伐纣於牧之野。
河北地高,壤靡不干燥。
兵顿血流,辄燥入土,安得杵浮?
且周、殷士卒,皆赍盛粮,无杵臼之事,安得杵而浮之?
言血流杵,欲言诛纣,惟兵顿士伤,故至浮杵。
‘《春秋》‘庄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中恆星不见,星霣如雨。’
‘《公羊传》曰:‘如雨者何?非雨也。非雨则曷为谓之如雨?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复。’
‘君子修之,‘星如雨’。不修《春秋》者,未修《春秋》时《鲁史记》,曰‘雨星不及地尺如复’。
‘君子者,谓孔子也。孔子修之,‘星如雨’。
‘如雨者,如雨状也。
‘山气为云,上不及天,下而为雨。
‘星陨不及地,上复在天,故曰如雨。
‘孔子正言也。
‘夫星霣或时至地,或时不能,尺丈之数难审也。
‘《史记》言尺,亦以太甚矣。
‘夫地有楼台山陵,安得言尺?
‘孔子言如雨,得其实矣。
‘孔子作《春秋》,故正言如雨。
‘如孔子不作,不及地尺之文,遂传至今。
‘光武皇帝之时,郎中汝南贲光上书言:‘孝文皇帝时居明光宫,天下断狱三人。’
‘颂美文帝,陈其效实。
‘光武皇帝曰:‘孝文时不居明光宫,断狱不三人。’
‘积善修德,美名流之,是以君子恶居下流。
‘夫贲光上书於汉,汉为今世,增益功美,犹过其实,况上古帝王久远,贤人从後褒述,失实离本,独已多矣。
‘不遭光武论,千世之後,孝文之事,载在经艺之上,人不知其增,居明光宫,断狱三人,而遂为实事也。’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论衡-卷八-艺增篇-译文
世上的烦恼,往往是人们夸大其词,言过其实;写文章时,辞藻过于华丽,夸大其词,赞美过头,贬低时隐藏其罪。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俗人喜欢好奇。如果不新奇,说的话就不会被人使用。所以,如果赞美一个人不增加他的美德,听者就不会感到愉快;如果诋毁一个人不加深他的恶行,听者就不会感到满意。听到一点就夸大十倍,看到一百就夸大一千倍。这样,纯朴的事情就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确凿的话也被曲解得千变万化。墨子为白丝哭泣,杨子为岔路哭泣,都是因为失去了本真,悲伤地离开了事实。那些流言蜚语,百传之语,都是从小人嘴里说出来的,在街巷中流传,都是这样的。
诸子百家的文章,笔墨之间的疏漏,大贤所写,妙思所集,应该如实反映,但还是有人会夸大。如果经艺之言,如实地表达呢?言辞最审慎的是圣人,经艺万世不易,但有时也会夸大其实。夸大其词,都是因为某些事情,不是无中生有,以少为多。然而,必须讨论的是,方言经艺的夸大与传说的差异。经艺的夸大不是一种,略举一些显著的例子,让那些迷茫的人,通过阅读选择,能够开窍通意,明白觉悟。
《尚书》说:‘协和万国’,这是赞美尧的德行,使天下太平的教化,教化了华夏族,以及夷狄。说协和四方,是可以的;说万国,则是夸大了。
唐和周都治理了方圆五千里的土地。周朝时,诸侯有一千七百九十三国,边远地区的戎服、要服以及四海之外不种植粮食的民众,包括穿胸、儋耳、焦侥、跋踵之流,加起来也不到三千。天所覆盖,地所承载,都在这三千之中了。而《尚书》中说万国,夸大其实以赞美尧。想要说尧的德行伟大,教化的人众多,华夏和夷狄,没有一个不和谐,所以说是万国。就像《诗经》中说‘子孙千亿’一样,赞美周宣王的德行,能够谨慎地对待天地,天地赐予他,子孙众多,多达千亿。说子孙众多,是可以的;说千亿,则是夸大了。
《诗经》说:‘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这是说鹤在九折之泽鸣叫,声音还能传到天上,用来说明君子修养德行,名声也能传到朝廷。说声音传得高远,是可以的;说声音传到天上,则是夸大了。
那些说声音传到天上的人,看到鹤在云中鸣叫,从地上听,推测其声音从地上发出,应该还能传到天上。鹤在云中鸣叫,人从地上听,抬头看,眼睛能看到其形状。耳朵和眼睛是同力的,耳朵听到声音,眼睛就能看到形状了。然而,耳朵和眼睛所听到看到的,不过十里,即使是高耸入云的鸣叫,人也是听不到的。为什么?因为天离人很远,所以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现在鹤从下面鸣叫,鹤鸣得近。如果从下面听到其声音,就说是从地上鸣叫,然后再传到天上,这是不符合实际的。鹤在云中鸣叫,人从下面听到,就像在九折之泽鸣叫。没有人能在天上,怎么知道声音传到了天上呢?不知道,就按照常理推测了。诗人有时不知道,就真诚地认为是真的;有时知道,但想要用来说明事情,所以夸大其词。
《诗经》说:‘维周黎民,靡有孑遗’,这是说周宣王时期,遭遇大旱之灾。诗人感叹旱灾之重,民众遭受其害,说没有一个人不感到痛苦。旱灾很严重,是有这样的;说没有一个人不感到痛苦,则是夸大了。
周朝的民众,就像现在的民众一样。如果现在的民众遭遇大旱之灾,贫苦的人没有积蓄,焦急地期盼雨水;如果是富有的,粮食充足的人,仓库不空,不会饥饿,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天旱,山林之间不会枯萎,就像地上的水,丘陵之上不会干涸。山林之间,富有的人,必有逃脱者,但说没有一个人不感到痛苦,夸大了其文,想要表达旱灾之重。
《易经》说:‘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也。’并不是真的没有人,是没有贤人。《尚书》说:‘毋旷庶官。’旷,空;庶,众也。不要空置众官,安置的不是合适的人,与空置无异,所以说空。
那些不成才的人,都怀有五常,才能平庸,达不到纯贤的标准,不是狂妄无知,身体里没有一点知识。德行有大小,才能有高低,担任官职,都想要尽力而为。《尚书》中的官职,《易经》中的户中,还能有所作为,怎么可以说空无一人呢?《诗经》说:‘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这是说文王得到很多贤人,不成才的人很少。现在《易经》应该说是‘阒其少人’,《尚书》应该说是‘无少众官’。用‘少’来描述,是可以的;说空无一人,则是过分了。
五谷对于人来说,吃了都能吃饱。稻米和粱米味道甜美,营养丰富。豆麦虽然粗糙,也能解饿。吃豆麦的人,都说粗糙不甜美,没有人说腹中空虚没有食物。竹木做的拐杖,都能支撑病体。竹杖的力量,比不上木杖。有的人拿着竹杖,都说不够坚实,没有人说手中空无一物。不成才的臣子,就像豆麦、竹杖一样。《易经》中说‘持其具臣在户’,说无人,是极度地贬低。《尚书》中的众官,也容纳小才,但说空无一人,是极度地讽刺。
《论语》说:‘大哉!尧之为君也。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传说中说:‘有年五十在路上击壤的人,旁观者说:“大哉!尧的德行!”击壤的人说:“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挖井饮水,耕田吃饭,尧有什么能力!”’这是说尧的德行让人无法形容。说‘荡荡’,是可以的;但要说民众无法形容,则是夸大了。
击壤的人说:‘尧有什么能力?’是想说民众无法形容。旁观者说:‘大哉!尧的德行!’这是什么样的人,还能知道这一点。实际上有知道的人,却说是不知道,竟然夸大其词。
儒家的书籍又说:‘尧、舜的民众,可比屋而封。’这是说那些有君子行为的人,都可以做官。说可以封官,是可以的;说可比屋,则是夸大了。
人到了五十岁,成为父亲,如果不知道尊敬君主,怎么向子女示范呢?在太平盛世,家家都是君子,人人都有礼义,父亲不失礼,子女不废弃德行。有德行的人有知识,知道君主的最有知识的是臣子,臣子贤能,能知道君主,能知道君主,所以能治理民众。现在不知道尧,怎么能封官呢?年五十在路上击壤的人,和未成年的孩子一样,是什么样的人才?子路让子羔做郈宰,孔子认为不可以:没有学习,没有什么知识。击壤的人无知,做官如何?称颂尧的‘荡荡’,不能说明他可比屋而封;说贤者可比屋而封,不能讨论他的愚昧。而对于无知的人,击壤者,难以说可比屋,可比屋难以说‘荡荡’。两者都夸大了,原因都是赞美尧的德行。
《尚书》记载说:‘祖伊劝谏纣王说:现在我们的百姓没有一个不想让大王您灭亡的。’这里的‘罔’是‘无’的意思,也就是说天下的人民没有一个不想让大王您灭亡的。说想大王灭亡是可以的,但说‘无不’,就是夸张了。
纣王虽然很坏,但还是有很多人因为他的恩惠而对他忠诚,而祖伊却故意夸张,是为了让纣王感到恐惧。所以说:言语如果不增加效果,内心就不会感到警惕;内心不感到警惕,行为就不会改变。祖伊增加言语是为了让纣王感到恐惧,希望他能警醒。
苏秦劝说齐王时说:‘在临淄城中,车轮相撞,人们的肩膀相互摩擦,举起袖子就能成为帐篷,连起来的衣襟就能成为帷幕,挥洒的汗水就像下雨。’齐国的繁荣虽然如此,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苏秦夸张地说这些,是为了激励齐王。
祖伊劝谏纣王,就像苏秦劝说齐王一样。贤圣之人增加言语,是为了外在的目的,但内心未必一定如此。怎么证明呢?比如《武成》篇中说武王伐纣时血流成河,这是因为参战的人很多,所以才会血流成河。大家都希望纣王灭亡,土崩瓦解,怎么可能还会战斗呢?然而祖伊说百姓无不希望纣王灭亡,就像苏秦夸张一样。《武成》篇中说血流成河,也是过于夸张了。死者血流,怎么可能使杵浮起来呢?实际上武王是在牧野伐纣,那里地势高,土地干燥。士兵战败血流,血液会迅速干燥入土,怎么可能使杵浮起来?而且周朝和商朝的士兵都带着充足的粮食,没有杵臼(磨粮食的工具),怎么可能使杵浮起来?说血流成河,是为了表达诛杀纣王,因为战斗激烈,士兵受伤,所以才会血流成河。
《春秋》记载:‘庄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半夜恒星不见,星星如雨般坠落。’《公羊传》解释说:‘如雨般坠落的是什么?不是雨。不是雨为什么说如雨?没有修改的《春秋》说:星星坠落,还没落到地上就又升起了。君子修改后,说“星如雨”。’没有修改的《春秋》是指没有经过孔子修改的《鲁史记》,它说‘星星坠落,还没落到地上就又升起了’。这里的‘君子’是指孔子。孔子修改后,说‘星如雨’。‘如雨’是指像雨的样子。山中的云气上升不到天空,下降成为雨。星星坠落没有落到地上,又回到了天上,所以说‘如雨’。这是孔子正确的说法。星星有时会落到地上,有时不会,距离的远近难以准确判断。《史记》中说一尺,也是过于夸张了。地上有高楼、山陵,怎么可以说一尺呢?孔子说‘如雨’,是符合实际情况的。因为孔子编写了《春秋》,所以能够正确地说‘如雨’。如果孔子没有编写《春秋》,那么‘不及地尺’的说法就会流传至今。
光武皇帝时期,郎中汝南人贲光上书说:‘孝文皇帝时期居住在明光宫,天下只有三个人被判刑。’他赞美孝文皇帝,陈述了他的政绩。光武皇帝说:‘孝文皇帝时期并没有居住在明光宫,被判刑的也不只是三个人。’积累善行和美德,美好的名声流传开来,所以君子不喜欢处在下流。贲光上书给汉朝,汉朝是现代,增益功绩和美德,还过于夸张,何况上古帝王的事迹久远,贤人从后来赞美,失实离本的情况已经很多了。如果不是光武皇帝指出,千年之后,孝文皇帝的事迹,记载在经典之中,人们不知道是夸张的,认为他在明光宫居住,只有三个人被判刑,就成为了事实。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论衡-卷八-艺增篇-注解
世谷:指世间、世界。
患言事增其实:担心说话时夸大事实。
著文垂辞:撰写文章。
辞出溢其真:言辞表达超过了真实。
称美过其善:称赞别人时超过了他们的优点。
进恶没其罪:指责别人时隐藏了他们的罪行。
俗人好奇:普通人好奇。
言不用也:言辞不会被使用。
誉人不增其美:称赞别人时不夸大他们的优点。
毁人不益其恶:指责别人时不增加他们的恶行。
闻一增以为十:听到一点就夸大十倍。
见百益以为千:看到一点就夸大百倍。
纯朴之事:纯粹朴实的事情。
十剖百判:将事情剖析得支离破碎。
审然之语:真实的话语。
千反万畔:千变万化。
墨子:墨家学派创始人墨子。
杨子:道家学派创始人杨朱。
练丝:细丝。
歧道:岔路口。
蜚流之言:流传的言论。
驰闾巷之间:在街巷中流传。
诸子之文:诸子百家的文章。
大贤所著:伟大贤人所写。
妙思所集:集思广益。
经艺之言:经书和艺术作品中的言论。
言审莫过圣人:言语真实没有超过圣人的。
经艺万世不易:经书和艺术作品历经万世而不变。
方言经艺之增与传语异也:讨论经书和艺术作品中的增删与传说的差异。
令怳惑之人:让那些迷茫的人。
观览采择:观看选择。
得以开心通意:能够开心地理解。
晓解觉悟:明白觉悟。
协和万国:协调天下各国。
诸夏:中原地区。
夷狄:周边的少数民族。
化:教化。
子孙千亿:子孙有千亿之多。
诗:《诗经》,中国古代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
子孙众多:子孙众多。
鹤鸣九皋:鹤鸣在九曲之泽。
九皋:深泽。
修德:修养德行。
穷僻:偏僻的地方。
达朝廷:声名传到朝廷。
鹤鸣云中:鹤在云中鸣叫。
参天之鸣:高耸入云的鸣叫。
准况:类比。
黎民:百姓。
靡有孑遗:没有一个人幸免。
早:旱灾。
被其害:遭受其害。
不肖者:不贤的人。
五常:仁、义、礼、智、信,儒家认为的五种道德准则。
才劣不逮:才能低下。
狂妄顽嚚:狂妄无知。
身中无一知:身体中没有一点知识。
德有大小:道德有高低。
材有高下:才能有高低。
勉效:尽力效仿。
文王:周文王。
济济多士:众多贤才。
比屋而封:家家户户都有人被封官。
击壤:一种古代的投掷游戏。
路:道路。
观者:观看的人。
竖子:小孩子。
子路:孔子的弟子子路。
子羔:孔子的另一个弟子。
郈宰:郈地的官员。
孔子:春秋时期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
未学:没有学习。
无所知也:什么也不知道。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伟大啊!尧作为君主,民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击壤者:玩击壤游戏的人。
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饮水,耕田吃饭,尧有什么能力呢!
祖伊:商朝末年的一位贤臣,以直谏著称,曾劝谏商纣王。
纣:商朝最后一位君主,历史上以暴虐著称。
罔:古汉语中的否定副词,意为‘没有’或‘全不’。
欲:希望,想要。
增:增加,夸张。
惧:害怕,恐惧。
警悟:警醒并觉悟。
苏秦:战国时期著名的纵横家,擅长游说各国君主。
齐王:指齐国的君主。
毂击:车轮相撞。
肩磨:肩膀相摩。
举袖成幕:举起袖子就能遮蔽。
连衽成帷:衣襟连在一起就能成为帷幕。
挥汗成雨:汗水挥洒如同下雨。
炽盛:繁荣昌盛。
谏:劝谏,进言。
武成:《尚书》中的一篇,记载了周武王伐纣的胜利。
血流浮杵:形容战斗激烈,血流成河,以至于木杵都能浮在血面上。
牧之野:周武王伐纣的战场。
楼台山陵:高山。
楼台:高大的建筑。
山气为云:山中的气息化为云。
楼台之高,上不及天,下而为雨:楼台虽高,但上面不能触及天空,下面就会形成雨。
星陨:星星坠落。
《春秋》:中国古代的一部编年体史书,由孔子编纂。
庄公七年:《春秋》中的一篇,记载了鲁庄公七年的一些事件。
辛卯:干支纪年法中的一种组合,表示某年某月某日。
夜中恆星不见:夜晚恒星消失不见。
星霣如雨:星星坠落如同下雨。
《公羊传》:《春秋》三传之一,对《春秋》进行解释。
君子:指有道德修养的人,这里指孔子。
修:修订,改正。
经艺:经书和艺术。
光武皇帝:东汉的开国皇帝,即刘秀。
郎中:古代官职,负责监察和传达皇帝的命令。
汝南贲光:东汉时期的人物,曾任郎中。
孝文皇帝:西汉的第七位皇帝,即汉文帝。
明光宫:汉文帝居住的宫殿。
断狱:判决案件。
积善修德:积累善行,修养德性。
美名流之:美好的名声流传后世。
下流:地位低下,名声不好。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论衡-卷八-艺增篇-评注
《尚书》中的这段文字,通过祖伊对纣王的谏言,展现了古代政治斗争中的一种策略。祖伊所言‘罔不欲丧’,即‘无不欲王亡’,这里的‘罔’字,在古汉语中通常表示‘无’或‘没有’,此处则强调了民众普遍的不满情绪。祖伊通过这样的言辞,意在警示纣王,使纣王警醒,避免因暴政而导致国家灭亡。
祖伊的这种言辞策略,实际上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即通过‘增语’来增强表达效果。在古代文学中,这种手法常见于政治劝谏和外交辞令中,用以强化自己的观点或情感。祖伊通过这种手法,试图让纣王感到恐惧,从而收敛自己的行为。
苏秦对齐王的劝说,也是一种类似的手法。苏秦通过生动的描绘,将临淄的繁华景象与齐国的实力进行对比,以此来激发齐王的斗志和自豪感。这种手法在古代外交中尤为常见,通过夸大其词来达到说服对方的目的。
《武成》篇中描述武王伐纣时的景象,同样使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血流浮杵’这一描述,虽然过于夸张,但却是为了强调战争的惨烈和纣王的暴政。这种手法在古代文学中,常用于表现战争的残酷和英雄的壮烈。
《春秋》中关于‘星如雨’的记载,则是孔子对史料的修正。孔子通过‘如雨’这一描述,将‘星陨’这一自然现象与‘雨’这一现象相比较,使得描述更加生动形象。孔子的这种修正,体现了其对历史真实性的追求。
光武皇帝时期,郎中贲光上书颂扬孝文皇帝,光武皇帝则指出其夸大其词。这反映了古代帝王对史实的重视,以及对夸大其词的厌恶。在古代,帝王往往通过史书来树立自己的形象,因此对史实的真实性有着极高的要求。
总体而言,这些古文内容反映了古代文学和政治中的修辞手法,以及历史记载的真实性问题。通过对这些文本的赏析,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古代社会的政治文化、文学艺术和历史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