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汝珍(约1550年-1626年),明代小说家,代表作《镜花缘》以其独特的想象力和丰富的寓意而闻名,书中充满了对社会问题的反思与对人性复杂的揭示。
年代:成书于明代(约17世纪)。
内容简要:《镜花缘》是一部具有幻想色彩的长篇小说,书中通过虚构的故事情节揭示了当时社会中的种种问题。小说的主人公通过一面神奇的镜子进入了一个充满幻想的世界,镜子成为了故事中的重要元素,反映了社会现实与人性困境。通过这些奇幻冒险的故事,小说对封建社会的不公、女性的地位、权力的滥用等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批判。《镜花缘》不仅具有较强的娱乐性,还通过寓言式的方式探讨了道德、政治、哲学等多个层面的问题。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镜花缘-第三十二回-原文
访筹算畅游智佳国观艳妆闲步女儿乡
话说老者正同林之洋讲话,忽听那边有人问道:“请教主人:‘比肩民’打《孟子》五字,可是‘不能以自行’?”
主人道:“是的。”
唐敖道:“九公,你看:那两句《滕王阁序》打个药名,只怕小弟猜著了。”因问道:“请教主人:‘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可是‘生地’?”
主人道:“正是。”
林之洋道:“俺又猜著几个国名。请问老兄:‘腿儿相压’可是‘交胫国’?‘脸儿相偎’可是‘两面国’?‘孩提之童’可是‘小人国’?‘高邮人’可是‘元股国’?”
主人应道:“是的。”
于是把赐物都送来。
唐敖暗暗问道:“请教舅兄:‘高邮人’怎么却是‘元股国’?”
林之洋道:“高邮人绰号叫作‘黑尻’,妹夫细细摹拟黑尻形状,就知俺猜的不错了。”
多九公诧异道:“怎么高邮人的‘黑尻’,他们外国也都晓得?却也奇怪。”
林之洋道:“有了若干赠物,俺更高兴要打了。
请问主人:‘游方僧’打《孟子》四字,可是‘到处化缘’?”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唐敖羞的满面通红道:“这是敝友故意取笑。请问主人,可是‘所过者化’?”
主人道:“正是。”
随将赠物送过。
多九公暗暗埋怨道:“林兄书既不熟,何妨问问我们,为何这样性急?”
言还未了,林之洋又说道:“请问主人:‘守岁’二字打《孟子》一句,可是‘要等新年’?”
众人复又大笑。
多九公忙说道:“敝友惯会斗趣,诸位休得见笑。请教主人:可是‘以待来年’?”
主人应道:“正是。”
多九公向唐敖递个眼色,一齐起身道:“多承主人厚赐。我门还要趱路,暂且失陪,只好‘以待来年’倘到贵邦,再来请教了。”
主人送出门外。
三人来到闹市。
多九公道:“老夫见他无数灯谜,正想多打几条,显显我们本领;林兄务必两次三番催我们出来,这是何苦!”
林之洋道:“九公这是甚话!俺好好在那里猜谜,何曾催你出来?俺正怪你打断俺的高兴,九公倒赖起俺来。”
唐敖道:“那部《孟子》乃人所共知的,舅兄既不记得,何妨问问我们。你只顾随口乱诌,他们听了,都忍不住笑,小弟同九公在旁,如何站得住?岂非舅兄催我们走么!”
林之洋道:“俺只图多打几个装些体面,那知反被耻笑。他们也不知俺名姓,由他笑去。今日中秋佳节,幸亏早早回来,若只顾猜谜,还误俺们饮酒赏月哩。”
唐敖道:“前在劳民国,九公曾说:‘劳民永寿,智佳短年。’既是短年,为何都是老翁呢?”
多九公道:“唐兄只见他们须发皆白,那知那些老翁才只三四十岁,他们胡须总是未出土先就白了。”
唐敖道:“这却为何?”
多九公道:“此处最好天文、卜筮、勾股算法,诸样奇巧,百般技艺,无一不精。并且彼此争强赌胜,用尽心机,苦思恶想,愈出愈奇,必要出人头地,所以邻国俱以‘智佳’呼之。他们只顾终日构思,久而久之,心血耗尽,不到三十岁,鬓已如霜,到了四十岁,就如我们古稀之外;因此从无长寿之人。话虽如此,若同伯虑比较,此处又算高寿了。”
林之洋道:“他们见俺生的少壮,把俺称作小哥,那知俺还是他老兄哩。”
唐敖道:“我们虽少猜几个灯谜,恰好天色尚早,还可尽兴畅游。”
三人又到各处观看花灯,访问筹算。
好在此地是金吾不禁,花灯彻夜不绝,足足游了一夜。
及至回船,饮了几杯,天已发晓。
林之洋道:“如今月还未赏,倒要赏日了。”
水手收拾开船。
枝兰音因病已好,即写一封家信,烦九公转托便船寄去;在船无事,惟有读书消遣,或同婉如作些诗赋,请唐敖指点。
行了几日,到了女儿国,船只泊岸。
多九公来约唐敖上去游玩。
唐敖因闻得太宗命唐三藏西天取经,路过女儿国,几乎被国王留住,不得出来,所以不敢登岸。
多九公笑道:‘唐兄虑的固是。但这女儿国非那女儿国可比。若是唐三藏所过女儿国,不独唐兄不应上去,就是林兄明知货物得利,也不敢冒昧上去。此地女儿国却另有不同,历来本有男子,也是男女配合,与我们一样。其所异于人的,男子反穿衣裙,作为妇人,以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人,以治外事。男女虽亦配偶,内外之分,却与别处不同。’
唐敖道:‘男为妇人,以治内事,面上可脂粉?两足可须缠裹?’
林之洋道:‘闻得他们最喜缠足,无论大家小户,都以小脚为贵;若讲脂粉,更是不能缺的。幸亏俺生天朝,若生这里,也教俺裹脚,那才坑死人哩!’
因从怀中取出一张货单道:‘妹夫,你看:上面货物就是这里卖的。’
唐敖接过,只见上面所开脂粉、梳篦等类,尽是妇女所用之物。
看罢,将单递还道:‘当日我们岭南起身,查点货物,小弟见这物件带的过多,甚觉不解,今日才知却是为此。单内既将货物开明,为何不将价钱写上?’
林之洋道:‘海外卖货,怎肯预先开价,须看他缺了那样,俺就那样贵。临时见景生情,却是俺们飘洋讨巧处。’
唐敖道:‘此处虽有女儿国之名,并非纯是妇人,为何要买这些物件?’
多九公道:‘此地向来风俗,自国王以至庶民,诸事俭朴;就只有个毛病,最喜打扮妇人。无论贫富,一经讲到妇人穿戴,莫不兴致勃勃,那怕手头拮据,也要设法购求。林兄素知此处风气,特带这些货物来卖。这个货单拿到大户人家,不过三两日就可批完,临期兑银发货。虽不能如长人国、小人国大获其利,看来也不止两三倍利息。’
唐敖道:‘小弟当日见古人书上有‘女治外事,男治内事’一说,以为必无其事;那知今日竟得亲到其地。这样异乡,定要上去领略领略风景。舅兄今日满面红光,必有非常喜事,大约货物定是十分得彩,我们又要畅饮喜酒了。’
林之洋道:‘今日有两只喜鹊,只管朝俺乱噪;又有一对喜蛛,巧巧落俺脚上,只怕又象燕窝那样财气,也不可知。’
拿了货单,满面笑容去了。
唐敖同多九公登岸进城,细看那些人,无老无少,并无胡须;虽是男装,却是女音;兼之身段瘦小,袅袅婷婷。
唐敖道:‘九公,你看:他们原是好好妇人,却要装作男人,可谓矫揉造作了。’
多九公笑道:‘唐兄:你是这等说;只怕他们看见我们,也说我们放著好好妇人不做,却矫揉造作,充作男人哩。’
唐敖点头道:‘九公此话不错。俗话说的:‘习惯成自然。’我们看她虽觉异样,无如她们自古如此;他们看见我们,自然也以我们为非。此地男子如此,不知妇人又是怎样?’
多九公暗向旁边指道:‘唐兄:你看那个中年老妪,拿著针线做鞋,岂非妇人么?’
唐敖看时,那边有个小户人家,门内坐著一个中年妇人:一头青丝黑发,油搽的雪亮,真可滑倒苍蝇,头上梳一盘龙鬏儿,鬓旁许多珠翠,真是耀花人眼睛;耳坠八宝金环;身穿玫瑰紫的长衫,下穿葱绿裙儿;裙下露著小小金莲。
穿一双大红绣鞋,刚刚只得三寸;伸著一双玉手,十指尖尖,在那里绣花;
一双盈盈秀目,两道高高蛾眉,面上许多脂粉;再朝嘴上一看,原来一部胡须,是个络腮胡子!
看罢,忍不住扑嗤笑了一声。
那妇人停了针线,望著唐敖喊道:‘你这妇人,敢是笑我么?’这个声音,老声老气,倒象破锣一般,把唐敖吓的拉著多九公朝前飞跑。
那妇人还在那里大声说道:‘你面上有须,明明是个妇人;你却穿衣戴帽,混充男人!你也不管男女混杂!你明虽偷看妇女,你其实要偷看男人。你这臊货!你去照照镜子,你把本来面目都忘了!你这蹄子,也不怕羞!’
你今日幸亏遇见老娘;你若遇见别人,把你当作男人偷看妇女,只怕打个半死哩!’
唐敖听了,见离妇人已远,因向九公道:‘原来此处语音却还易懂。听他所言,果然竟把我们当作妇人,他才骂我‘蹄子’:大约自有男子以来,未有如此奇骂,这可算得‘千古第一骂’。我那舅兄上去,但愿他们把他当作男人才好。’
多九公道:‘此话怎讲?’
唐敖道:‘舅兄本来生的面如傅粉;前在厌火国,又将胡须烧去,更显少壮,他们要把他当作妇人,岂不耽心么?’
多九公道:‘此地国人向待邻邦最是和睦,何况我们又从天朝来的,更要格外尊敬。唐兄只管放心。’
唐敖道:‘你看路旁挂著一道榜文,围著许多人在那里高声朗诵,我们何不前去看看?’
走进听时,原来是为河道雍塞之事。
唐敖意欲挤进观看。
多九公道:‘此处河道与我们何干,唐兄看他怎么?莫非要替他挑河,想酬劳么?’
唐敖道:
九公休得取笑。
小弟素于河道丝毫不谙。
适因此榜,偶然想起桂海地方每每写字都写本处俗字,
即如‘囗[上大下坐]’字就是我们所读‘稳’字,‘囗[上不下生]’字就是‘终’字,诸如此类,取义也还有些意思,
所以小弟要去看看,不知此处文字怎样。
看在眼内,虽算不得学问,广广见识,也是好的。
分开众人进去,看毕,出来道:‘上面文理倒也通顺,书法也好;就只有个‘囗[上不下长]’字,不知怎讲。’
多九公道:‘老夫记得桂海等处都以此字读作‘矮’字,想来必是高矮之义。’
唐敖道:‘他那榜上讲的果是‘堤岸高囗[上不下长]’之话,大约必是‘矮’字无疑。今日又识一字,却是女儿国长的学问,也不虚此一行了。’
又朝前走,街上也有妇人在内,举止光景,同别处一样,裙下都露小小金莲,行动时腰肢颤颤巍巍;
一时走到人烟丛杂处,也是躲躲闪闪,遮遮掩掩,那种娇羞样子,令人看著也觉生怜,
也有怀抱小儿的,也有领著小儿同行的。
内中许多中年妇人,也有胡须多的,也有胡须少的,还有没须的,及至细看,那中年须的,因为要充少妇,
惟恐有须显老,所以拨的一毛不存。
唐敖道:‘九公,你看,这些拔须妇人,面上须孔犹存,倒也好看。但这人中下巴,被他拔的一干二净,可谓寸草不留,
未免失了本来面目,必须另起一个新奇名字才好。’
多九公道:‘老夫记得《论语》有句‘虎豹之鞟’。他这人中下巴,都拔的光光,莫若就叫‘人鞟’罢。’
唐敖笑道:‘‘鞟’是‘皮去毛者也’。
这‘人鞟’二字,倒也确切。’
多九公道:‘老夫才见几个有须妇人,那部胡须都似银针一般,他却用药染黑,面上微微还有墨痕,
这人中下巴,被他涂的失了本来面目。唐兄何不也起一个新奇名字呢?’
唐敖道:‘小弟记得卫夫人讲究书法,曾有‘墨猪’之说。他们既是用墨涂的,莫若就叫‘墨猪’罢。’
多九公笑道:‘唐兄这个名字不独别致,并且狠得‘墨’字‘猪’字之神。’
二人说笑,又到各处游了多时。
回到船上,林之洋尚未回来;用过晚饭,等到二鼓,仍无消息。
吕氏甚觉著慌。
唐敖同多九公提著灯笼,上岸找寻。
走到城边,城门已闭,只得回船,次日又去寻访。
仍无踪影。
至第三日,又带见个水手,分头寻找,也是枉然。
一连找了数日,竟似石沉大海。
吕氏同婉如只哭的死去活来,唐、多二人仍是日日找寻,各处探信。
谁知那日林之洋带著货单,走进城去,到了几个行店,恰好此地正在缺货。
及至批货,因价钱过少,又将货单拿到大户人家。
那大户批了货物,因指引道:‘我们这里有个国舅府,他家人众,须用货物必多,你到那里卖去,必定得利。’
随即问明路径,来到国舅府,果然高大门第,景象非凡。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镜花缘-第三十二回-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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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老者正和林之洋说话,忽然有人问主人:‘比肩民’打《孟子》五个字,是不是‘不能以自行’?
主人回答说:‘是的。’唐敖说:‘九公,你看那两句《滕王阁序》打一个药名,我猜应该是“生地”吧。’于是问主人:‘“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是不是“生地”?’
主人回答:‘正是。’林之洋说:‘我又猜了几个国名。请问老兄:“腿儿相压”是不是“交胫国”?“脸儿相偎”是不是“两面国”?“孩提之童”是不是“小人国”?“高邮人”是不是“元股国”?’
主人回答:‘是的。’于是把赐物都送来。唐敖暗暗问:“请教舅兄:“高邮人”怎么却是“元股国”?”
林之洋说:“高邮人有个外号叫‘黑尻’,妹夫你仔细模仿黑尻的形状,就知道我猜对了。”多九公感到奇怪:“怎么高邮人的‘黑尻’,他们外国也都知道了?这也真奇怪。”
林之洋说:“有了这么多赠物,我更想多猜几个了。请问主人:“游方僧”打《孟子》四个字,是不是“到处化缘”?”
众人听了都大笑。唐敖羞得满脸通红,说:“这是敝友故意取笑。请问主人,是不是“所过者化”?”
主人回答:“正是。”多九公暗暗埋怨道:“林兄书也不熟,为何不问问我们,这样性急?”话还没说完,林之洋又说:“请问主人:“守岁”两个字打《孟子》一句,是不是“要等新年”?”
众人又大笑。多九公急忙说:“敝友喜欢开玩笑,诸位不要见笑。请教主人:是不是“以待来年”?”
主人回答:“正是。”多九公向唐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起身说:“多承主人厚赐。我们还要赶路,暂时失陪,只好“以待来年”,如果下次到贵邦,再来请教了。”
主人送他们到门外。三人来到闹市。多九公说:“老夫见他们有无数灯谜,正想多猜几个,显显我们的本领;林兄为何要催我们出来,这是何苦!”
林之洋说:“九公这是什么话!我好好在那里猜谜,何曾催你出来?我正怪你打断了我的乐趣,九公倒赖起我来。”
唐敖说:“那部《孟子》是大家都知道的,舅兄既然不记得,为何不问问我们。你只管胡乱猜测,他们听了都忍不住笑,我和九公在旁边,怎么站得住?岂不是舅兄催我们走么!”
林之洋说:“我只想着多猜几个,装装样子,哪知道反而被耻笑。他们也不知道我的名字,由他们笑去吧。今天中秋佳节,幸亏早早回来,若只顾猜谜,还误了我们饮酒赏月呢。”
唐敖说:“之前在劳民国,九公曾说:‘劳民永寿,智佳短年。’既然是短年,为何都是老翁呢?”
多九公说:“唐兄只见他们须发皆白,哪知道那些老翁才只有三四十岁,他们的胡须总是未出土先就白了。”
唐敖问:“这又是为什么?”
多九公说:“这里最好天文、卜筮、勾股算法,各种奇巧,百般技艺,无一不精。并且他们彼此争强赌胜,用尽心机,苦思恶想,愈出愈奇,必要出人头地,所以邻国都称他们为‘智佳’。他们只顾整天构思,久而久之,心血耗尽,不到三十岁,鬓发就白了,到了四十岁,就像我们古稀之年;因此从无长寿之人。话虽如此,若和伯虑相比,这里又算是高寿了。”
林之洋说:“他们见我年轻,称我为小哥,哪知道我还是他们的老兄呢。”
唐敖说:“我们虽然少猜几个灯谜,但天色还早,还可以尽情畅游。”三人又到各处观看花灯,访问筹算。好在当地禁止宵禁,花灯彻夜不熄,他们足足玩了一夜。等到回船时,喝了几杯,天已经亮了。
林之洋说:“现在月亮还没赏,倒要赏日了。”
水手收拾好船只准备出发。枝兰音病已好,就写了一封家信,请九公帮忙转托便船寄去;在船上没事,只有读书消遣,或者和婉如作些诗赋,请唐敖指点。
行了几日,我们到了女儿国,船只靠岸了。多九公邀请唐敖上岸游玩。唐敖因为听说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路过女儿国时差点被国王留下,所以不敢上岸。多九公笑着说:“唐兄,你担心的确实有道理。但这女儿国和别的女儿国不一样。如果唐三藏经过的那个女儿国,不仅你不应该上去,就是林兄知道货物能赚钱,也不敢轻易上去。这里的女儿国历来就有男子,男女也可以结婚,和我们一样。不同的是,男子穿女装,做家务;女子穿男装,做外事。男女虽然也结婚,但内外分工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唐敖说:“男子扮成女人,做家务,脸上可以化妆吗?脚可以缠裹吗?”林之洋说:“听说他们特别喜欢缠足,无论富贵贫贱,都以小脚为美;至于化妆品,更是不可或缺的。幸好我生在天朝,如果生在这里,也让我裹脚,那才叫人受罪呢!”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张货单说:“妹夫,你看,上面都是这里卖的货物。”唐敖接过货单,只见上面列出的化妆品、梳子等都是妇女用的。看完后,他把单子递回去说:“我们当初从岭南出发时,清点货物,我觉得带的东西太多,很不理解,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为此。既然单子上列出了货物,为什么没有写上价格?”林之洋说:“在海外卖货,怎么会预先开价,要看他们缺少什么,我就卖什么,临时看情况定价格。这是我们航海讨巧的地方。”唐敖说:“这里虽然有女儿国的名字,但并非全是女人,为什么还要买这些物品?”多九公说:“这里的习俗,从国王到百姓,都很节俭;只有一个毛病,就是特别喜欢打扮女人。无论贫富,一提到女人的穿戴,都兴致勃勃,就是手头紧张,也要设法购买。林兄知道这里的习俗,特意带来这些货物来卖。这个货单拿到大户人家,不过三两天就能卖完,到时候收钱发货。虽然不能像长人国、小人国那样大赚,但看起来至少也有两三倍的利息。”唐敖说:“我以前在古人的书上看到过‘女治外事,男治内事’的说法,以为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没想到今天竟然亲自到了这个地方。这样的异乡,一定要上去看看风景。舅兄今天满脸红光,一定有什么喜事,估计货物一定卖得很好,我们又要痛饮庆贺了。”林之洋说:“今天有两只喜鹊一直在叫,还有一对蜘蛛,正好落在我的脚上,说不定又像燕窝那样带来财运,也不知道。”拿着货单,他满脸笑容地离开了。
唐敖和多九公上岸进城,仔细观察那些人,无论老少,都没有胡须;虽然穿男装,但说话是女声;再加上身材瘦小,婀娜多姿。唐敖说:“九公,你看,他们原本是美丽的女人,却要装成男人,真是装模作样。”多九公笑着说:“唐兄,你这么说;只怕他们看到我们,也会说我们放着好女人不做,却装模作样,冒充男人呢。”唐敖点头说:“九公的话有道理。俗话说:‘习惯成自然。’我们觉得他们很奇怪,但她们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他们看到我们,自然也会认为我们不正常。这里的男子是这样,不知道女人又是怎样的?”多九公指了指旁边说:“唐兄,你看那个中年老妇人,拿着针线做鞋子,难道不是女人吗?”唐敖看去,那边有个小户人家,门内坐着一位中年妇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油光可鉴,真可以滑倒苍蝇,头上梳着一个龙鬏,鬓边有许多珠宝,真是让人眼花缭乱;耳朵上戴着八宝金环;身穿玫瑰紫色的长衫,下面是绿色的裙子;裙下露出小巧的金莲。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只有三寸长;伸出一双玉手,十指尖尖,在那里绣花;一双明亮的眼睛,两道高高的眉毛,脸上涂满了化妆品;再看嘴唇,原来是一脸的络腮胡子!看完后,忍不住笑了一声。那妇人停下了针线,朝唐敖喊道:
“你这女人,是不是在笑我?”这个声音沙哑低沉,像破锣一样,把唐敖吓的拉着多九公向前飞跑。那妇人还在那里大声说:“你脸上长胡子,明明是个女人;你却穿着衣服戴着帽子,装成男人!你也不管男女混杂!你明明偷看女人,其实你想偷看男人。你这个无赖!你去照照镜子,你把本来面目都忘了!你这个贱人,也不害羞!你今天幸亏遇见老娘;你若遇见别人,把你当作男人偷看女人,只怕要被打成半死!”唐敖听了,看到已经离妇人很远,就对九公说:“原来这里的语言还是可以理解的。听她的话,果然把我们当作女人,所以才骂我‘贱人’:大概自古以来,没有这样奇怪的骂法,这可以算得上‘千古第一骂’。我那舅兄上去,但愿他们把他当作男人。”多九公说:“这话怎么说?”唐敖说:“舅兄本来长得像女人;前在厌火国,又将胡须烧掉了,更显年轻,他们要把他当作女人,岂不让人担心?”多九公说:
“这里的人对邻邦都很友好,何况我们是来自天朝的,更要特别尊重。唐兄放心吧。”唐敖说:“你看路旁挂着一道榜文,围着一群人在那里大声朗读,我们何不去看看?”多九公说:“这里的河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唐兄看他干什么?难道要帮他挖河,想得到报酬吗?”唐敖说:
九公,你别取笑我了。我从小对河道一窍不通。刚才看到这个榜文,突然想起桂海地方的人写字经常用当地的俗字,比如‘囗[上大下坐]’这个字就是我们读的‘稳’字,‘囗[上不下生]’这个字就是‘终’字,诸如此类,虽然取义有些意思,所以我想去看看这里的文字是什么样的。虽然这不算什么学问,但增长见识也是好的。
分开众人进去看了之后,出来说道:‘上面的文理还算通顺,书法也挺好的;就只有一个‘囗[上不下长]’字,不知道怎么解释。’多九公说:‘我记得桂海等地方的人都是用这个字读作‘矮’字,想来应该是高矮的意思。’唐敖说:‘他那榜上写的确实是‘堤岸高囗[上不下长]’这样的话,大概应该是‘矮’字无疑。今天又认识了一个字,算是女儿国的学问,也不枉此行。’
又往前走,街上也有妇女,她们的举止和别的地方一样,裙子下都露出小小的金莲,走路时腰肢摇曳;走到人多的地方,也是躲躲闪闪,遮遮掩掩,那种害羞的样子,让人看了也觉得可怜。有的抱着孩子,有的带着孩子一起走。其中许多中年妇女,有的胡须多,有的胡须少,还有没有胡须的,仔细看,那些有胡须的,因为想要看起来年轻,担心胡须显老,所以把胡须都拔光了。唐敖说:‘九公,你看,这些拔胡须的妇女,脸上胡须的孔洞还在,看起来还挺好看的。但是她们的下巴,被拔得干干净净,可以说是寸草不留,未免失去了本来面目,必须给她们起一个新奇的名字才好。’多九公说:‘我记得《论语》里有一句‘虎豹之鞟’。她们的下巴都拔得光光的,不如就叫‘人鞟’吧。’唐敖笑着说:‘‘鞟’是‘皮去毛者也’。这‘人鞟’两个字,倒是挺确切的。’多九公说:‘我刚见到几个有胡须的妇女,她们的胡须都像银针一样,她们却用药染黑,脸上还有淡淡的墨痕,她们的下巴,被涂得失去了本来面目。唐兄为何不起一个新奇的名字呢?’唐敖说:‘小弟记得卫夫人讲书法时,有‘墨猪’的说法。她们既然是用墨涂的,不如就叫‘墨猪’吧。’
多九公笑着说:‘唐兄这个名字不仅别致,而且把‘墨’字和‘猪’字的神韵都表现出来了。’二人说说笑笑,又在各处游玩了很长时间。
回到船上,林之洋还没回来;用过晚饭,等到二更天,仍然没有消息。吕氏非常着急。唐敖和多九公拿着灯笼,上岸寻找。走到城边,城门已经关闭,只能回船,第二天又去寻找。仍然没有踪影。到了第三天,又带了一个水手,分头寻找,也是徒劳。一连找了几天,竟然像石沉大海一样。吕氏和婉如哭得死去活来,唐敖和多九公还是天天寻找,四处打听消息。
谁知那天林之洋带着货单,走进城里,到了几个店铺,恰好这里正缺货。
等到批货的时候,因为价格太低,又把货单拿到大户人家。那大户批了货物,就指引道:‘我们这里有个国舅府,他们家的人很多,需要的货物一定很多,你到那里去卖,肯定能赚很多钱。’
随即问明路径,来到国舅府,果然是高大的门第,景象非凡。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镜花缘-第三十二回-注解
比肩民:指一种古代传说中的民族,这里可能用来比喻某种特殊的人群或状态。
孟子:中国古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代表人物之一,著有《孟子》一书,内容涉及伦理、政治、哲学等方面。
滕王阁序:唐代文学家王勃所作的一篇骈文,描写了滕王阁的壮丽景色和历史文化。
药名:药物的名称,这里用来比喻某种事物的特性或象征。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出自王勃的《滕王阁序》,意指高山峻岭难以跨越,但失路之人却无人同情。
生地:中药术语,指未经加工的药材。
腿儿相压,脸儿相偎,孩提之童,高邮人:这里列举的四个词语,都是通过谐音或字形相似来打趣的国名,体现了古代汉语的趣味性。
元股国:通过“高邮人”的绰号“黑尻”谐音,推测出的国名。
游方僧:指四处游历的僧人。
到处化缘:指僧人四处化缘以求生存。
所过者化:出自《孟子》,意指所到之处都能产生变化。
守岁:指春节期间的一种习俗,即在除夕夜不睡觉,以迎接新年的到来。
以待来年:指等待来年再次相聚或再次尝试。
劳民国:这里可能是一个虚构的国名,用来描述一个长寿的国家。
智佳:这里可能是一个虚构的国名,用来描述一个智力高超的国家。
天文、卜筮、勾股算法:古代的科学技术,天文指研究天体运行规律,卜筮指通过占卜预测未来,勾股算法指勾股定理的计算方法。
金吾不禁:指皇宫内禁止出入,这里可能用来形容某个地方非常繁华热闹,不受限制。
枝兰音:这里可能是一个虚构的人物,用来指代某位写信的人。
家信:指写给家人的信件。
便船:指顺路或方便的船只。
诗赋:中国古代文学的一种体裁,包括诗歌和赋,是古代文人墨客表达情感和思想的重要方式。
女儿国:古代传说中的国家,这里可能指一个虚构的国家或地方。
唐三藏:指唐代的高僧玄奘,他西行取经的故事在中国广为流传,成为佛教文化的重要部分。
脂粉:古代女性用来美容的化妆品,这里指化妆品。
梳篦:古代用来梳理头发的工具,这里指与头发相关的物品。
岭南:指中国南方的广东、广西等地。
胡须:男性面部生长的毛发,这里用来指代男性。
金莲:古代女子缠足后形成的脚型,这里指缠足女子的脚。
喜鹊:在中国文化中,喜鹊是吉祥的象征,常常与喜事联系在一起。
喜蛛:一种蜘蛛,在中国文化中,喜蛛落在人身上也常被看作是吉祥的预兆。
榜文:古代政府或地方官员发布的公告或命令,这里指公告。
河道雍塞:河道堵塞,影响水流。
酬劳:给予报酬或奖励。
天朝:古代中国对自称为“天下”或“中国”的称呼,这里指中国。
九公:指多九公,文中的人物,老者,此处是对他的尊称。
小弟:指唐敖,文中的人物,对自身谦称。
河道:指河流,此处可能指代河流的管理或治理。
桂海:指广西地区,古称桂海。
俗字:指民间通用的、与官方规范字体不同的字体。
囗[上大下坐]:指汉字‘稳’字的古体字。
囗[上不下生]:指汉字‘终’字的古体字。
文理:指文章的条理、逻辑。
书法:指书写文字的艺术。
桂海等处:指广西地区。
高矮:指身高的高低。
堤岸:指河堤或海岸。
人鞟:指人去掉胡须后的样子,‘鞟’意为去掉毛皮。
墨猪:指用墨涂黑胡须的妇人,‘墨猪’是对这种做法的讽刺。
卫夫人:指卫夫人,古代著名书法家,此处可能引用她的书法理论。
虎豹之鞟:出自《论语》,原文为‘虎豹之鞟,犹人之衣’,指虎豹去掉毛皮后,就像人穿上衣服一样。
国舅府:指国舅的宅邸,国舅是皇帝的亲戚。
行店:指商店。
货单:指货物清单。
大户人家:指有钱有势的人家。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镜花缘-第三十二回-评注
这段古文出自古典小说,通过唐敖和多九公的对话,展现了古代中国社会的文字、习俗和风土人情。以下是对每行的赏析:
‘九公休得取笑。小弟素于河道丝毫不谙。’
这段话体现了唐敖的谦逊和对多九公的尊重。‘九公’是对多九公的尊称,‘休得取笑’则是表示自己不熟悉河道,请对方不要嘲笑。这种谦逊的态度在古代文学中较为常见。
‘小弟素于河道丝毫不谙。适因此榜,偶然想起桂海地方每每写字都写本处俗字,即如‘囗[上大下坐]’字就是我们所读‘稳’字,‘囗[上不下生]’字就是‘终’字,诸如此类,取义也还有些意思,所以小弟要去看看,不知此处文字怎样。’
这段话揭示了古代地方方言和俗字的使用情况。‘桂海’指广西地区,‘俗字’即方言中的特殊书写。作者通过列举例子,展示了地方文化的独特性。
‘看毕,出来道:“上面文理倒也通顺,书法也好;就只有个‘囗[上不下长]’字,不知怎讲。”’
这段对话表现了唐敖的观察力和对文字的严谨态度。‘文理’指文章的条理,‘书法’则是对字体书写的评价。‘囗[上不下长]’字是方言中的特殊书写,唐敖对其含义表示疑惑。
‘多九公道:“老夫记得桂海等处都以此字读作‘矮’字,想来必是高矮之义。”’
多九公的回答显示了他对地方方言的熟悉,同时也体现了古代文人之间的相互尊重和知识传承。
‘唐敖道:“他那榜上讲的果是‘堤岸高囗[上不下长]’之话,大约必是‘矮’字无疑。’
唐敖通过对比榜文中的描述,确认了多九公的猜测,进一步展现了唐敖的聪明才智。
‘今日又识一字,却是女儿国长的学问,也不虚此一行了。’
唐敖的自嘲之语,体现了古代文人的自省精神,同时也表达了此次旅行的收获。
‘又朝前走,街上也有妇人在内,举止光景,同别处一样,裙下都露小小金莲,行动时腰肢颤颤巍巍;一时走到人烟丛杂处,也是躲躲闪闪,遮遮掩掩,那种娇羞样子,令人看著也觉生怜。’
这段描写生动地展现了古代妇女的日常生活和举止,体现了古代社会的风俗习惯。
‘内中许多中年妇人,也有胡须多的,也有胡须少的,还有没须的,及至细看,那中年须的,因为要充少妇,惟恐有须显老,所以拨的一毛不存。’
这段话反映了古代妇女为了追求美貌而采取的极端手段,同时也揭示了古代社会的审美观念。
‘唐敖道:“九公,你看,这些拔须妇人,面上须孔犹存,倒也好看。”’
唐敖对拔须妇女的观察和评价,体现了古代文人的细腻观察力和对美的独特理解。
‘多九公道:“老夫记得《论语》有句‘虎豹之鞟’。他这人中下巴,都拔的光光,莫若就叫‘人鞟’罢。”’
多九公的回答再次体现了古代文人对经典文献的引用和对文化的传承。
‘唐敖笑道:“‘鞟’是‘皮去毛者也’。这‘人鞟’二字,倒也确切。”’
唐敖的幽默回应,展现了古代文人的幽默感和机智。
‘多九公道:“老夫才见几个有须妇人,那部胡须都似银针一般,他却用药染黑,面上微微还有墨痕,这人中下巴,被他涂的失了本来面目。唐兄何不也起一个新奇名字呢?”’
多九公的提问,引出了下文中关于‘墨猪’的对话,进一步丰富了文章的内容。
‘唐敖道:“小弟记得卫夫人讲究书法,曾有‘墨猪’之说。他们既是用墨涂的,莫若就叫‘墨猪’罢。”’
唐敖的回答体现了古代文人对书法艺术的关注和对生活的观察。
‘多九公笑道:“唐兄这个名字不独别致,并且狠得‘墨’字‘猪’字之神。”’
多九公的赞赏,再次体现了古代文人对文学艺术的鉴赏能力。
‘二人说笑,又到各处游了多时。’
这段话表现了唐敖和多九公之间的友谊和欢乐氛围。
‘回到船上,林之洋尚未回来;用过晚饭,等到二鼓,仍无消息。吕氏甚觉著慌。’
这段话揭示了故事情节的紧张和悬念,为后续发展埋下伏笔。
‘唐敖同多九公提著灯笼,上岸找寻。走到城边,城门已闭,只得回船,次日又去寻访。’
这段话展示了唐敖和多九公对朋友的关心和寻找林之洋的决心。
‘仍无踪影。至第三日,又带见个水手,分头寻找,也是枉然。’
这段话进一步强调了寻找林之洋的困难和挫折。
‘一连找了数日,竟似石沉大海。吕氏同婉如只哭的死去活来,唐、多二人仍是日日找寻,各处探信。’
这段话展现了唐敖和多九公对朋友的忠诚和坚持。
‘谁知那日林之洋带著货单,走进城去,到了几个行店,恰好此地正在缺货。’
这段话揭示了故事情节的转折,为后续发展埋下伏笔。
‘及至批货,因价钱过少,又将货单拿到大户人家。’
这段话进一步展现了故事情节的曲折和复杂。
‘那大户批了货物,因指引道:“我们这里有个国舅府,他家人众,须用货物必多,你到那里卖去,必定得利。”’
这段话揭示了故事情节的转折,为后续发展埋下伏笔。
‘随即问明路径,来到国舅府,果然高大门第,景象非凡。’
这段话进一步展现了故事情节的转折和悬念。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这句话是古典小说中常见的结尾方式,既留下了悬念,又为下回的故事发展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