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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警世通言-卷十六

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明代小说家和文学评论家,是中国古代小说的杰出代表之一。他的创作涉猎广泛,特别是在短篇小说和民间传说方面有所建树。《警世通言》是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说集之一。

年代:成书于明代(约1616年)。

内容简要:《警世通言》是冯梦龙创作的短篇小说集,包含了诸多通过生动故事展示世间人情、道德与智慧的故事。全书共计六十篇,许多故事揭示了社会生活中的道德教训与人性的复杂。这些故事情节有的是从古代历史中提炼的教训,也有些是以讽刺、幽默的方式揭示当时社会风气,警示人们在生活中谨言慎行,行事有德。冯梦龙通过这些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中的许多不公平和不正之风,强调了道德与智慧的价值。全书以通俗易懂的语言,表现了“警世”之意,至今仍对中国古代小说和文化有重要的影响。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警世通言-卷十六-原文

小夫人金钱赠年少

谁言今古事难穷?大抵荣枯总是空。

算得生前随分过,争如云外指滨鸿。

暗添雪色眉根白,旋落花光脸上红。

惆怅凄凉两回首,暮林萧索起悲风。

这八句诗,乃西川成都府华阳县王处厚,年纪将及六旬,把镜照面,见须发有几根白的,有感而作,世上之物,少则有壮,壮则有老,古之常理,人人都免不得的。

原来诸物都是先白后黑,惟有孟须却是先黑后白。

又有戴花刘使君,对镜中见这头发斑白,曾作《醉亭楼》词:

平生性格,随分好些春色,沉醉恋花陌。

虽然年老心未老,满头花压中帽侧。

鬓如霜,须似雪,自嗟恻!

几个相知动我染,几个相知劝我摘。

染摘有何益!当初伯作短命宛,如今已过中年客。

且留些,妆晚景,尽教白。

如今说东京汴州开封府界,有个员外,年逾六旬,须发皤然。

只因不伏老,亢自贪色,荡散了一个家计,几乎做了失乡之鬼。

这员外姓甚名谁?却做出甚么事来?正是:尘随车马何年尽?事系人心早晚休。

话说东京汴州开封府界身子里,一个开线铺的员外张士廉,年过六旬,妈妈死后,孑然一身,并无儿女。

家有十万资时,用两个主管营运。

张员外忽一日拍胸长叹,对二人说:“我许大年纪,无儿无女,要十万家财何用?”

二人曰:“员外何不娶房娘子,生得一男半女,也不绝了香火。”

员外甚喜,差人随即唤张媒李媒前来。

这两个媒人端的是:

开言成匹配,举口合姻缘。

医世上凤只鸾孤,管宇宙单眠独宿。

传言玉女,用机关把臂拖来;侍案金童,下说词拦腰抱住。

调唆织女害相思,引得嫦娥离月殿。

员外道:“我因无子,相烦你二人说亲。”

张媒口中不道,心下思量道:“大伯子许多年纪,如今说亲,说甚么人是得?教我怎地应他?”

则见李媒把张媒推一推,便道:“容易。”

临行,又叫住了道:“我有三句话。”

只因说出这三句话后来,教员外:

青云有路,翻为苦楚之人;白骨无坟,化作失乡之鬼。

媒人道:“不知员外意下何如?”

张员外道:“有三件事,说与你两人:第一件,要一个人材出入,好模好祥的。第二件,要门户相当。第三件,我家不有十万贯家财,须著个有十万贯房壹的亲来对付我。”

两个媒人,肚里暗笑,口中胡乱答应道:“这三件事都容易。”

当下相辞员外自去。

张媒在路上与李媒商议道:“若说得这头亲事成,也有百十贯钱撰。只是员外说的话大不著人,有那三件事的他不去嫁个年少郎君,却肯随你这老头子?偏你这几根白胡须是沙糖拌的?”

李媒道:“我有一头倒也凑巧,人材出众,门户相当。”

张媒道:“是谁家?”

李媒云:“是王招宣府里出来的小夫人。王招宣初娶时,十分宠本,后来只力一句话破绽些,失了主人之心,情愿白白里把与人,只要个有门风的便肯。随身房汁少也有几万贯,只怕年纪忒小些。”

张媒道:“不愁小的忒小,还嫌老的忒老,这头亲张员外怕不中意?只是雌儿心下必然不美。如今对雌儿说,把张家年纪瞒过了一二十年,两边就差不多了。”

李媒道:“明日是个和合日,我同你先到张宅讲定财礼,随到王招宣府一说便成。”

是晚各归无话。

次日,二媒约会了、双双的到张员外宅里说:“咋日员外吩咐的三件事,老媳寻得一头亲,难得恁般凑巧!第一件,人材十分足色。第二件,是王招宣府里出来,有名声的。第三件,十万贯房耷、则怕员外嫌他年小。”

张员外问道:“却几岁?”

张媒应道:“小员外三四十岁。”

张员外满脸堆笑道:“全仗作成则个!”

话休絮烦,当下两边俱说允了。

少不得行财纳礼,奠雁已毕,花烛成亲。

次早参拜家堂,张员外穿紫罗衫,新头巾,新靴新袜。

这小夫人著乾红销金大袖团花霞幢,销金盖头,生得。

新月笼眉,春桃拂脸。

意态幽花殊丽,肌肤嫩玉生光。

说不尽万种妖烧,画不出千般艳冶。

何须楚峡云飞过,便是蓬莱殿里人!

张员外从厂至上看过,暗暗地喝彩。

小夫人揭起盖头,看见员外须眉皓白,暗暗地叫苦。

花烛夜过了,张员外心丁喜欢,小夫人心下不乐。

过了月馀,只见一人相揖道:“今日是员外生辰,小道送疏在此。”

原来员外但遇初一月半,本命生辰,项有道疏。

那时小夫人开疏看时,扑簌簌两行泪下,见这员外年己六十,埋怨两个媒人将找误了。

看那张员外时,这几日又添了四五件在身上:腰便添疼,眼便添泪,耳便添聋,鼻便添涕。

一日,员外对小夫人道:“出外薄乾,夫人耐静。”

小夫人只得应道:员外早去早归。

说了,员外自出去,小夫人自思量:“我恁地一个人,许多房耷,却嫁一个白须老儿!”

心下正烦恼,身边立著从嫁道:“夫人今日何不门首看街消遣?”

小夫人听说,便同养娘到外边来看。

这张员外门首,是胭脂绒线铺,两壁装著厨柜,当中一个紫绢沿边帘子。

养娘放下帘钩,垂下帘子,门前两个主管,一十李庆,五十来岁;一个张胜,年纪三十来岁,二人见放了帘子,问道:“为甚么?”

养娘道:“大人出来看街。”

两个主管躬身在帘于前参见。

小夫人在帘子底下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说不得数句言语,教张胜惹场烦恼:

远如沙漠,何殊没底沧潭;

重若丘山,难比无穷泰华。

小夫人先叫李上管问道:“在员外宅里多少年了?”

李主管道:李庆在此二十馀年。”

夫人道:“员外寻常照管你也不曾?”

李主管道:“一饮一啄,皆出员外。”

却间张主管,怅主管道:“张胜从先父在员外宅里二十馀年,张胜随著先父便趋事员外,如今也有十馀年。”

小夫人问道:“员外曾管顾你么?”

张胜道:“举家衣食,皆出员外所赐。”

小夫人道:“主管少待。”

小夫人折身进去不多时,递些物与丰主管,把袖包手来接,躬身谢了。

小夫人却叫张主管道:“终不成与了他不与你?这物件虽不直钱。也有好处。”

张主管也依李主管接取躬身谢了。

夫人又看了一回,自人去。

两个主管,各自出门前支持买卖。

原来李主管得的是十文银钱,张主管得的却是十文金钱,当时张主管也不知道李主管得的是银钱,李主管也不知张主管得的是金钱。

当日天色已晚,但见:

野烟四合,宿鸟归林,佳人秉烛归房,路上行人投店。

渔父负鱼归竹迳,牧童骑犊逅孤村。

当日晚算了帐目,把文簿呈张员外,今日卖几丈,买几文,人上欠几文,都签押了。

原来两个主管,各轮一日在铺中当直,其日却好正轮著张主管值宿。

门外面一间小房,点著一盏灯。

张主管闲坐半晌,安排歇宿,忽听得有人来敲门。

张主管听得,问道:“是谁?应道:“你则开门,却说与你!”

张主管开了房门,那人跄将人来,闪身已在灯光背后。

张上符看时,是个妇人。

张主管吃了一惊,慌忙道:“小娘子你这早晚来有甚事?”

那妇人应道:“我不是私来,早问与你物事的教我来。

张主管道;“小夫人与我十文金钱,想是教你来讨还?”

那妇女道:“你不理会得,丰主管得的是银钱。如今小夫人又教把一件物来与你。”

只见那妇人背上取下一包衣装,打开来看道:“这几件把与你穿的,又有几件妇女的衣服把与你娘。”

只见妇女留下衣服,作别出门,复回身道:“还有件要紧的到忘了。”

又向衣袖里取出一锭五十两大银,撇了肉去。

当夜张胜无故得了许多东西,不明个白,一夜不曾睡著。

明日早起来,张主管开了店门,依;日做买卖。

等得李主管到了,将铺面交割与他,张胜自归到家中,拿出衣服银子与娘看。

娘问:“这物事那里来的?”

张主管把夜来的话,一一说与娘知。

婆婆听得说道:“孩儿,小夫人他把金钱与你,又把衣服银子与你,却是甚么意思?

娘如今六十已上年纪,自从没了你爷,便满眼只看你。

若是你做出事来,老身靠谁?明日便不要去。”

这张主管是个本分之人,况又是个孝顺的,听见娘说,便不往铺里去。

张员外见他不去,使人来叫,问道:“如何主管不来?”

婆婆应道:“孩儿感些风寒,这几口身子不快,来不得。

传语员外得知,坍便来。

又过了几日,李主管见他不来,自来叫道:“张主管如何不来?铺中没人相帮。”

老娘只是推身子不快,这两日反重,李主管自去。

张员外二五遍使人来叫,做娘的只是说未得好。

张员外见三回五次叫他不来,猜道:“心是别有去处。

张胜自在家中。

时光迅速,日月如梭,捻指之间,在家中早过了一月有馀。

道不得“坐吃山崩”。

虽然得小夫人许多物事,那一锭大银子,容易不敢出饬,衣裳又不好变卖,不去营运,日来月往,手内使得没了,却来问娘道:“不教儿子去张员外宅里去,闲了经纪,如今在家中日逐盘费如何措置?”

那婆婆听得说,用手一指,指著屋梁土道:“孩儿你见也不见?

张胜看时,原来屋梁上挂著一个包,取将下来。

道:“你爷养得你这等大,则是这件物事身上。”

打开纸包看时,是个花拷拷儿。

婆婆道:“你如今依先做这道路,习爷的生意,卖些朋脂绒线。”

当日时遇元宵,张胜道:“今日元宵夜端门下放灯。”

便问娘道:“儿子欲去看灯则个。”

娘道:“孩儿,你许多时不行这条路,如今去端门看灯,从张员外门前过,又去惹是招非。”

张胜道:“是人都去看灯,说道:‘今年好灯,儿子去去便归,不从张员外门前过便了。’

娘道:“要去看灯不妨,则是你自去看不得,同一个相识做伴去才好。”

张胜道:“我与王二哥同去。

娘道:“你两个去看不妨,第一莫得吃酒!第二同去同回。

吩咐了,两个来端门下看灯。

正撞著当时赐御酒,撒金钱,好热闹,王二哥道:“这里难看灯,一来我们身小力怯,著甚来由吃挨吃搅?不如去一处看,那里也抓缚著一座鳌山。”

张胜问道:“在那里?”

王二哥道:“你倒不知,王招宣府里抓缚著小鳌山,今夜也放灯。”

两个便复身回来,却到王招宣府前。

原来人又热闹似端门下。

就府门前下见了王二哥。

张胜只叫得声苦:‘却是怎地归去?临出门时,我娘吩咐道:‘你两个同去同回。’如何不见了王二哥!只我先到屋里,我娘便不焦躁。若是王二哥先回,我娘定道我那里去。’

当夜看不得那灯,独自一个行来行去,猛省道:‘前面是我那旧主人张员外宅里,每年到元宵夜,歇浪线铺,添许多烟人,今日想他也未收灯。’

迤逦信步行到张员外门前,张胜吃惊,只见张员外家门便开著,十字两条竹竿,缚著皮革底钉住一碗泡灯,照著门上一张手榜贴在。

张胜看了,唬得目睁口呆,罔知所措。

张胜去这灯光之下,看这手榜上写著道:‘开封府左军巡院,勘到百姓张士廉,为不合……’

方才读到‘为不合’三个字,兀自不知道出甚罪。

则见灯笼底下一人喝道:‘你好大胆,来这里看甚的!’

张主管吃了一惊,拽开脚步便走。

那喝的人大踏步赶将来,叫道:‘是甚么人?直恁大胆!夜晚问,看这榜做甚么?’

唬得张胜便走。

渐次间,行列巷口,待要转弯归去。

相次二更,见一轮明月,正照著当空。

正行之间,一个人从后面赶将来,叫道:‘张主管,有人请你。’

张胜阿头看时,是一个酒博士。

张胜道:‘想是工二哥在巷口等我,置些酒吃归去,恰也好。’

同这酒博土到店内,随上楼梯,到一个阁儿前面。

量酒道:‘在这里。’掀开帘儿,张主管看见一个妇女,身上衣服不堪齐整,头上蓬松。

正是:鸟云不整,唯思昔日豪华;粉泪频飘,为忆当年富贵。

秋夜月蒙云笼罩,牡丹花被土沉埋。

这妇女叫:‘张主管,是我请你。’

张主管看了一看,虽有些面熟,却想不起。

这妇女道:‘张主管如何不认得我?我便是小夫人。’

张主管道:‘小夫人如何在这里?’

小夫人道:‘一言难尽!’

张胜问:‘夫人如何恁地?’

小夫人道:‘不合信媒人口,嫁了张员外,原来张员外因烧锻假银事犯,把张员外缚去左军巡院里去,至今不知下落。

家计并许多房产,都封估了。

我如今一身无所归著,特地投奔你。

你看我平昔之面,留我家中住几时则个。’

张胜道:‘使不得!第一家中母亲严谨,第二道不得‘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要来张胜家中,断然使不得。

小夫人听得道:‘你将为常言俗语道:‘呼蛇容易遣蛇难,,怕口久岁深,盘费重大。

我教你看,……’

用子去怀里提出件物来:闻钟始觉山藏寺,傍岸方知水隔村。

小夫人将一串一百单八颗西珠数珠,颗颗大如鸡豆子,明光灿烂。

张胜见了喝彩道:‘有眼不曾见这宝物!’

小夫人道:‘许多房膏,尽彼官府籍没了,则藏得这物。

你若肯留在家中,但但把这件宝物逐颗去卖,尽可过日。’

张主管听得说,正是:‘归去只愁红日晚,思量犹恐马行迟。

横财红粉歌楼酒,谁为三般事不迷?’

当日张胜道:‘小夫人要来张胜家中,也得我娘肯时方可。

小大人道:‘和你同去问婆婆,我只在对门人家等回报。’

张胜回到家中,将前后事情逐一对娘说了一遍。

婆婆是个老人家,心慈,听说如此落难,连声叫道:‘苦恼,苦恼!小夫人在那里?’

张胜道:‘现在对门等。’

婆婆道:‘请相见!相见礼毕,小夫人把适来说的话,从头细说一遍:‘如今都无亲戚投奔,特来见婆婆,望乞容留!’

婆婆听得说道:‘夫人暂住数日不妨,只怕家寒怠慢,思量别的亲戚再去投奔。’

小夫人便从怀里取出数珠递与婆婆。

灯光下婆婆看见,就留小夫人在家住。

小夫人道:‘来日剪颗来货卖,开起胭脂绒线铺,门前挂著花烤拷儿为记。’

张胜道:‘有这件宝物,胡乱卖动,便是若乾钱,况且五十两一锭大银未动,正好收买货物。’

张胜自从汗店,接了张员外一路买卖,其时人唤张胜做小张员外。

小夫人屡次来缠张胜,张胜心坚似铁,只以主母相待,并不及乱。

当时清明节候,怎见得:

清明何处不生烟?郊外微风挂纸钱。

人笑人歌芳草地,乍晴乍雨杏花天。

海棠枝上绵蛮语,杨柳堤边醉容眠。

红粉佳人争画板,彩丝摇曳学飞仙。

满城人都出去金明池游玩,小张员外也出去游玩。

(晚间来,却待入万胜门,则听得后面。人叫“张主管”。当时张胜自思道:“如今人都叫我做小张员外,甚人叫我主管?厂间头看时,却是;日主人张员外。张胜看张员外面上刺著四字金印,蓬头垢面,衣服不整齐,即时进入酒店里,一个稳便阁儿坐下。张胜问道:“主人缘何如此狼狈?”张员外道:“不合成了这头亲事!小夫人原是土招宣府里出来的。今年正月初一日,小夫人自在帘儿里看街,只一个安童托著盒儿打从面前过去,小夫人叫住问道:‘府中近日有甚事说?安童道:‘府里别无甚事,则是前日王招宣寻一串一百单八颗西珠数珠不见,带累得一俯的人,没一个不吃罪责。小夫人听得说,脸上或青或红。小安童自去。不多时二二十人来家,把他房仓和我的家私,都扮将去。便捉我下左军巡院拷问,要这一百单八颗数珠。我从不曾见,回说‘没有’。将我打顺毒棒,拘禁在监。到亏当日小夫人人去房里自吊身死,官司没决撤,把我断了,则是一事。至今日那一串一百单八颗数珠,不知下落。

张胜闻言,心下自思道:“小夫人也在我家里,数珠也在我家里,早剪动刀顺了。”甚是惶惑。

劝了张员外些酒食,相别了。

张胜沿路思量道:“好是惑人!”回到家中,见小夫人,张胜一步退一步道:“告夫人,饶了张胜性命!”小夫人问道:“怎恁他说?”张胜把适来大张员外说的话说了一遍。

小夫人听得道:“却不作怪,你看我身上衣裳有缝,一声高似一声,你岂不理士得?他道我在你这里,故意说这话教你不留我。

张胜道:“你也说得是。”又过了数日,只听得外面道:“有人寻小员外!”张胜出来迎接,便是大张员外。

张胜心中道:“家里小夫人使出来相见,是人是鬼,便明白了。”教养娘请小夫人出来。

养娘人去,只没寻讨处,不见了小夫人。

当时小员外既知小夫人真个是鬼,只得将前面事,一一告与大张员外。

问道:“这串数珠却在那里?张胜去房中取出,大张员外叫张胜同来王招宣府中说,将数珠交纳,其馀剪去数颗,将钱取赎讫。

工招宣赎免张士廉罪犯,将家私给还,仍旧开胭脂绒线铺。

大张员外仍请天庆观道士做蘸,追荐小夫人。

只因小夫人生前甚有张胜的心,死后犹然相从。

亏杀张胜立心至诚,到底不曾有染,所以不受其祸,超然无累。

如今财色迷人者纷纷皆是,如张胜者万中无一。

有诗赞云:

谁不贪财不爱淫?始终难染正人心。

少年得似张主管,鬼祸人非两不侵。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警世通言-卷十六-译文

小夫人用金钱资助年轻男子。

谁说古今的事情难以探究?大抵来说,荣华与衰败都是空虚的。算来生前只要过得去,哪如云外的水鸟自由自在。暗暗地增添雪色使眉毛变白,转眼间花光消逝使脸上泛红。惆怅凄凉地回首,暮色中的树林里刮起了悲伤的风。

这八句诗是西川成都府华阳县的王处厚,年纪快到六十岁,照镜子看到有几根白发,有所感触而创作的。世上的事物,少的时候强壮,强壮之后变老,这是古代的常理,每个人都无法避免。原来万物都是先白后黑,只有孟须却是先黑后白。还有戴花的刘使君,对着镜子看到头发斑白,曾经作过《醉亭楼》这首词:

平生性格,随分喜欢一些春色,沉醉在恋花的路上。虽然年老心未老,满头花压在帽子的一侧。鬓发如霜,胡须似雪,自己感到悲伤!有几个相知的人劝我染黑,有几个相知的人劝我摘掉。染黑和摘掉有什么用呢?当初伯父作短命的人,如今已经过了中年。

且留下一些,妆扮晚景,尽情享受白发。

现在说东京汴州开封府界,有一个员外,年纪超过六十岁,须发花白。因为不服老,贪恋女色,耗散了一个家业,几乎变成了失乡的鬼魂。这位员外的名字是什么?他做出了什么事?正是:尘土随着车马何时才能结束?事情系于人心,早晚都会结束。

话说东京汴州开封府界身子里,有一个开线铺的员外张士廉,年纪超过六十岁,母亲去世后,他孤身一人,没有儿女。家里有十万两银子,有两个主管在经营。张员外有一天长叹一声,对两个人说:“我这么大年纪,没有儿子女儿,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两个人说:“员外为什么不娶一个妻子,生个儿子或女儿,也不至于断了香火。”员外非常高兴,派人立刻叫来张媒和李媒。

这两个媒人确实是:开口就能促成婚配,一说话就能成就姻缘。能医好世上的孤男寡女,能解决宇宙中的单身问题。传言中的玉女,用手段把臂拖来;侍案的金童,用言辞拦腰抱住。调唆织女害相思,引得嫦娥离开月宫。

员外说:“我因为没有儿子,麻烦你们为我说亲。”张媒嘴上不说,心里想:“大伯子年纪这么大了,现在说亲,能说成什么人呢?我怎么向他回应?”只见李媒推了张媒一下,说:“容易。”临走时,又叫住了他,说:“我有三句话。”正是因为说出了这三句话,后来让员外:

青云有路,却变成了苦楚的人;白骨无坟,变成了失乡的鬼。

媒人说:“不知员外意下如何?”张员外说:“有三件事,告诉你们两个人:第一件,要一个人才出众,长相好看的。第二件,要门当户对。第三件,我家虽然没有十万贯家财,但也需要一个有十万贯财产的亲家来匹配我。”两个媒人在心里暗笑,嘴上胡乱答应道:“这三件事都容易。”当下辞别员外自己去了。

张媒在路上和李媒商量道:“如果这头亲事能成,也有百十贯钱可以赚。只是员外说的话太离谱,有那三件事的,她不会嫁给一个年轻郎君,怎么会愿意跟着你这老头子?你这几根白胡子难道是沙糖拌的?李媒说:“我这里有一头倒是凑巧,人才出众,门当户对。”张媒问:“是谁家?”李媒说:“是王招宣府里出来的小夫人。王招宣刚娶她时,非常宠爱,后来因为一句话有些破绽,失去了主人的心,愿意白白地给别人,只要是有门风的就愿意。她随身携带的房财少说也有几万贯,只是年纪太小了。”张媒说:“不愁年纪太小,还嫌年纪太大,这头亲事张员外恐怕不会满意?只是女子心里必然不高兴。现在对女子说,把张家年纪瞒过一二十年,两边就差不多了。”李媒说:“明天是个吉日,我跟你先到张宅讲定彩礼,然后到王招宣府上一说就成了。”那天晚上各自回家,没有再说什么。第二天,两个媒人约定了,双双来到张员外家,说:“昨天员外吩咐的三件事,老媳妇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亲事,难得这么巧!第一件,人才十分出色。第二件,是王招宣府里出来的,有名声的。第三件,有十万贯财产的亲家,只是怕员外嫌她年纪小。”张员外问:“她几岁?”张媒回答:“小夫人三四十岁。”张员外满脸堆笑地说:“全靠你们促成!”

话不多说,双方都答应了。当然要进行彩礼,奠雁已经完成,花烛已经成亲。第二天早上拜见家堂,张员外穿着紫罗衫,新头巾,新靴新袜。这位小夫人穿着大红销金大袖团花霞帔,销金盖头,长得:

新月笼着眉毛,春桃拂过脸颊。姿态如同幽花般美丽,肌肤如同嫩玉般发光。说不尽万种风情,画不出千般艳丽。何必像楚峡云飞过,就是蓬莱殿里的人!

张员外从外面看过来,暗暗地称赞。小夫人揭开盖头,看到员外须发花白,暗暗地叫苦。花烛夜过后,张员外心里非常高兴,小夫人心里却不快乐。

过了一个月多,只见一个人作揖道:“今天是员外生日,我送来疏文在此。”原来员外每逢初一、十五,本命生辰,都会有道疏。那时小夫人打开疏文看时,眼泪簌簌而下,看到这员外已经六十岁,埋怨两个媒人将她误了。看那张员外,这几日又添了四五件在身上:腰疼加重,眼含泪水,耳朵更聋,鼻子流涕。

一天,员外对小夫人说:“外出稍微有点事,夫人耐心等待。”小夫人只得回答:“员外早点回来。”说完,员外自己出去了,小夫人自己想:“我这么一个人,那么多财产,却嫁给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心里正烦恼,身边站着一个从嫁的女子说:“夫人今天何不出去看看街景消遣?”小夫人听说,便和养娘到外面看。

这张员外家门口是一家胭脂绒线铺,两边挂着厨柜,中间挂着一个紫绢沿边的帘子。养娘放下帘钩,拉下帘子,门前有两个主管,一个叫李庆,五十来岁;一个叫张胜,年纪三十来岁。两人见放下帘子,问道:“为什么?”养娘说:“大人出来看街。”两个主管在帘子前鞠躬参见。小夫人在帘子底下微微开口,露出两行细玉般的牙齿,说不出几句话,就让张胜感到烦恼:

远如沙漠,怎能比得上无底的沧潭;重如山丘,怎能比得上无穷的泰山和华山。

小夫人先问李上管:“在员外家住了多少年了?”李主管回答:“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夫人又问:“员外平时对你照顾得怎么样?”李主管说:“每一顿饭,每一口食物,都是员外给的。”接着问张主管,张主管说:“我从父亲在员外家开始,也在这里二十多年了,跟着父亲就侍奉员外,现在也有十多年了。”小夫人问:“员外曾经照顾过你吗?”张胜回答:“全家的衣食都是员外赐予的。”小夫人说:“主管稍等。”小夫人转身进去不久,递给丰主管一些东西,丰主管用手袖包着接过来,鞠躬道谢。小夫人又对张主管说:“不能只给丰主管不给您吧?这件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也有一些好处。”张主管也按照李主管的样子接过东西,鞠躬道谢。夫人又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两个主管各自出门前支撑买卖。原来李主管得到的是十文银钱,张主管得到的是十文金钱,当时张主管也不知道李主管得到的是银钱,李主管也不知道张主管得到的是金钱。当天晚上天色已晚,只见:

野外的烟雾弥漫,栖息的鸟儿归巢,美丽的女子手持蜡烛回房,路上的行人投宿。渔夫背着鱼回到竹林小径,牧童骑着小牛经过孤村。

当天晚上算完账目,把账本呈给张员外,记录了当天卖了几丈布,买了多少钱,欠了多少钱,都签了字。原来两个主管,轮流一日在铺子里值班,那天正好轮到张主管值班。门外一间小屋,点着一盏灯。张主管闲坐了半天,安排好住宿,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张主管听到后问:“是谁?”对方回答:“你只管开门,别问是谁!”张主管开了门,那个人闯进来,闪身站在灯光后面。张上符一看,是个妇人。张主管吃了一惊,慌忙问:“小娘子,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那妇人回答:“我不是私自来的,是早些时候你问我要东西,现在我来给你。”张主管说:“小夫人给了我十文金钱,是不是让你来讨还?”那妇女说:“你不明白,丰主管得到的是银钱。现在小夫人又让我给你带来一件东西。”只见那妇人从背上取下一包衣服,打开来看,说:“这几件衣服给你穿,还有几件妇女的衣服给你母亲。”妇女留下衣服,告别出门,又回身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又从袖子里取出一锭五十两大银,扔了银子。当夜张胜无缘无故得到了许多东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整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起来,张主管开了店门,像往常一样做生意。等李主管来了,把店铺交给他,张胜自己回到家中,拿出衣服和银子给母亲看。母亲问:“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张主管把昨晚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母亲。婆婆听后说:“孩子,小夫人给了你金钱和衣服银子,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六十多岁了,自从你父亲去世后,我就只看你。如果你出了事,我靠谁呢?明天就不要去了。”张主管是个本分的人,又是个孝顺的人,听到母亲这么说,就不去店铺了。张员外见他不去,派人去叫他,问:“主管为什么不来?”婆婆回答:“孩子有些感冒,身体不舒服,来不了。告诉员外,等他身体好了就过来。”又过了几天,李主管见他不来,自己来了,问:“张主管为什么不来?店铺里没人帮忙。”老娘只是推说身体不舒服,这两天更严重了,李主管自己去了。张员外连续几次派人去叫他,他都说还没好。张员外见了他几次都不来,猜疑道:“他的心思可能别有所图。张胜自己在家。

时间过得很快,日月如梭,转眼间,在家里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俗话说‘坐吃山空’。虽然小夫人给了他很多东西,那一锭大银子,轻易不敢花,衣服又不好变卖,不去做生意,日子久了,手头就越来越紧,于是来问母亲:‘不让我去张员外家帮忙,现在在家里的日常开销怎么办?’母亲用手一指,指着屋梁上的土说:‘孩子,你看到了吗?你父亲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这件东西在你身上。’张胜看时,原来屋梁上挂着一个包裹,取下来打开一看,是个花拷拷儿。母亲说:‘你现在就按照父亲的路子,继续做他的生意,卖些蜂脂绒线。’

那天正好是元宵节,张胜说:‘今天是元宵节,端门下放灯。’便问母亲:‘儿子想去端门看灯。’母亲说:‘孩子,你很久没走这条路了,现在去端门看灯,从张员外门前过,又去惹是生非。’张胜说:‘别人都去看灯,说:‘今年灯很好,儿子去看看就回来,不从张员外门前过不就得了。’母亲说:‘想去看灯可以,但是你自己不能去,要和熟人一起去才好。’张胜说:‘我和王二哥一起去。’母亲说:‘你们两个去看可以,但第一不要喝酒!第二要一起去一起回。吩咐了,两个就去了端门下看灯。正巧遇到当时赐御酒,撒金钱,场面很热闹,王二哥说:‘这里看灯不好,我们身材小,没什么必要挤来挤去?不如去别的地方看,那里也有一座鳌山。’张胜问:‘在哪里?’王二哥说:‘你不知道,王招宣府里也扎了小鳌山,今晚也放灯。’

两人急忙转身回来,走到王招宣府前。原来那里比端门下还要热闹。在府门前遇到了王二哥。张胜只能叫苦:‘怎么办才能回去呢?出门前,我娘吩咐说:“你们两个一起去就要一起回来。”怎么不见了王二哥!我先回到屋里,我娘就不急躁了。如果王二哥先回来,我娘一定会认为我去哪里了。”那天晚上,我看不见那灯,一个人走来走去,突然想起:“前面是我以前的主人张员外的宅子,每年元宵夜,那里歇着浪线铺,添了许多烟花,今天想他也没有收灯。”我一路信步走到张员外门前,张胜吃了一惊,只见张员外家门敞开,门口有两根十字形的竹竿,绑着皮革底,钉住一碗泡灯,照亮了门上贴的一张手榜。张胜看了,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张胜走到灯光下,看到手榜上写着:“开封府左军巡院,审讯百姓张士廉,因为……”才读到“因为”三个字,还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突然,灯笼下一个人喝道:“你好大胆,来这里看什么!”张主管吃了一惊,拔腿就跑。那喝的人大步追来,叫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晚上问,看这榜做什么?”吓得张胜就跑。

接着,他走到了巷口,想要转弯回家。到了二更时分,看到一轮明月,正照在天空。正在走着,一个人从后面追来,叫道:“张主管,有人请你。”张胜回头一看,是一个酒博士。张胜说:“可能是工二哥在巷口等我,准备些酒喝然后回家,正好。”和张酒博士到了店里,上了楼梯,到了一个阁楼前。量酒的说:“就是这里。”掀开帘子,张主管看到一个妇女,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蓬松。正是:

鸟云不整,唯思昔日豪华;粉泪频飘,为忆当年富贵。秋夜月蒙云笼罩,牡丹花被土沉埋。

这个妇女说:“张主管,是我请你。”张主管看了一眼,虽然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这个妇女说:“张主管怎么不认识我?我就是小夫人。”张主管说:“小夫人怎么在这里?”小夫人说:“一言难尽!”张胜问:“夫人怎么这样?”小夫人说:“我不该听信媒人的话,嫁给了张员外,原来张员外因为烧假银的事情犯了罪,被绑到了左军巡院,至今不知道下落。家里的财产和房产都被查封了。我现在无处可去,特地来投奔你。你看在我往日的面子上,让我在你家暂住几天吧。”张胜说:“不行!第一,我家里母亲很严厉,第二,不能‘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要来我家里,绝对不行。小夫人听了说:‘你不用担心,常言道:“呼蛇容易遣蛇难”,怕时间久了,花费大了。我给你看看……’”她从怀里拿出一串一百零八颗西珠数珠,颗颗像鸡豆子一样大,闪闪发光。张胜见了赞叹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宝贝的东西!”小夫人说:

许多房产都被官府查封了,只藏得这串珠子。你如果肯留我在家里,就把这串珠子一颗颗卖掉,足够你过日子的。”张主管听了,正是:

归去只愁红日晚,思量犹恐马行迟。横财红粉歌楼酒,谁为三般事不迷?

当天张胜说:“小夫人要来我家,也要我娘同意才行。小夫人说:和你一起去问婆婆,我只在对门人家等着。”张胜回到家,把前后的事情都告诉了母亲。母亲是个心慈的老人,听说如此落难,连声说:“苦恼,苦恼!小夫人现在在哪里?”张胜说:“现在在对门等着。”母亲说:“请她过来!见面礼之后,小夫人把刚才的话从头到尾说一遍:“现在没有亲戚可以投奔,特地来见婆婆,希望你能收留!”母亲听了说:“夫人暂住几天没问题,只是怕家里条件不好,让你受委屈,我想再去找别的亲戚。”小夫人便从怀里拿出那串珠子递给婆婆。在灯光下,婆婆看到了,就留下小夫人在家里住。小夫人说:“明天我剪一颗珠子去卖,开个胭脂绒线铺,门前挂上花烤拷儿作为记号。”张胜说:“有了这件宝物,随便卖卖,就是一大笔钱,而且还有五十两银子没有动,正好用来买货物。”张胜自从在汗店接手张员外的生意后,那时人们叫他小张员外。小夫人多次纠缠张胜,但张胜心如铁石,始终把她当作主母对待,从不越轨。

当时清明节时,情形如下:

清明时节到处都有烟,郊外微风挂起纸钱。人们欢笑歌唱在芳草地上,时而晴朗时而下雨的杏花天。海棠树枝上鸟儿鸣叫,杨柳堤边醉人的容颜。红粉佳人争相画板,彩丝摇曳学飞仙。

全城的人都在金明池游玩,小张员外也出去游玩。(晚上回来,打算进入万胜门,却听到后面有人喊“张主管”。当时张胜自己想:“现在大家都叫我小张员外,谁还叫我主管?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日主人张员外。张胜看到张员外脸上刺着四个字的金印,头发蓬乱,脸面脏污,衣服也不整齐,就立刻走进酒店,在一张舒适的阁子里坐下。张胜问道:“主人为什么这么狼狈?”张员外说:“因为我没有完成这桩亲事!小夫人原本是土招宣府里出来的。今年正月初一日,小夫人自己在帘子后面看街,只见一个安童托着盒子从面前经过,小夫人叫住他问道:‘府中近日有什么事?’安童说:‘府里没什么大事,只是前日王招宣找的那串一百零八颗西珠不见了,连累得府里的人都受到了责罚。小夫人听了这话,脸色或青或红。小安童自己离开了。不多时,二十多人来到家里,把我房间的仓库和我的家产都搬走了。于是把我抓到左军巡院拷问,要那一百零八颗珠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回答说‘没有’。他们用毒棒打我,把我关在牢里。幸亏那天小夫人自己在房间里上吊死了,官府没有判决,就把一切都断给了我,这算是一件事。到今天那一串一百零八颗珠子,也不知道下落。张胜听了这话,心里自己想:“小夫人也在我家里,珠子也在我家里,早该一刀斩断。”心里非常慌乱。给张员外喝了些酒,吃了些东西,就告别了。

张胜在路上想:“这真是太奇怪了!”回到家,见到小夫人,张胜一步退一步地说:“夫人,求你饶了我的性命!”小夫人问:“他怎么这么说?”张胜把刚才大张员外说的话说了一遍。小夫人听后说:“这并不奇怪,你看我身上的衣服有破洞,声音越来越高,你难道不明白吗?他说是我在你这里,故意说这话让你不留我。张胜说:“你说得对。”又过了几天,只听到外面有人说:“有人在找小员外!”张胜出去迎接,来的正是大张员外。张胜心里想:“家里的小夫人派人来见我,是人还是鬼,就明白了。”教养娘请小夫人出来。教养娘进去后,却找不到小夫人的踪影,小夫人不见了。

当时小员外既然知道小夫人真的是鬼,只得把前面的事,一一告诉了大张员外。问道:“那一串珠子在哪里?”张胜从房间里拿出珠子,大张员外叫张胜一起到王招宣府上,把珠子交上去,把剩下的珠子剪掉,用钱赎回。王招宣赦免了张士廉的罪行,把家产归还,张士廉仍旧开胭脂绒线铺。大张员外还请天庆观的道士做法事,超度小夫人。因为小夫人生前对张胜有很大恩情,死后仍然跟随他。多亏张胜心地至诚,最终没有受到任何祸害,超然无累。如今被财色迷惑的人到处都是,像张胜这样的人万中无一。有诗赞颂道:谁不贪财不爱淫?始终难染正人心。少年得似张主管,鬼祸人非两不侵。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警世通言-卷十六-注解

金钱:古代货币的一种,由金属制成,比银钱更为珍贵。

年少:指年轻人,年纪轻的人。

荣枯:比喻事物的兴衰变化,常用来形容人生或社会的起伏。

云外指滨鸿:比喻超越尘世,达到极高的境界。

须发:指胡须和头发,是年龄和性别的象征。

孟须:古代传说中的一种植物,其须先黑后白,与常人须发先白后黑相反,常用来比喻不寻常或异常。

戴花刘使君:指唐代诗人刘禹锡,他曾在诗中提到自己戴花。

汴州:古代的一个州名,即今天的河南省开封市。

员外:古代对富裕的绅士或贵族的尊称,相当于现代的“绅士”或“老爷”。

开线铺:指开设线料铺子,即卖线、针线等用品的店铺。

主管:主管原指管理事务的人,这里指家中的管家或管理家务的人。

媒人:指为男女双方说亲的人。

青云有路:比喻有前途,有上升的机会。

白骨无坟:比喻人死后没有坟墓,形容孤独无依。

疏:指书信,这里指生日贺信。

房汁:指随嫁的财产。

盖头:古代女子出嫁时覆盖头部的红布,寓意遮掩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新月笼眉:比喻女子的眉毛如同新月般弯曲。

春桃拂脸:比喻女子的脸庞如同桃花般娇嫩。

妖烧:同“妖娆”,形容女子美丽动人。

艳冶:形容女子美丽动人。

楚峡云飞过:比喻女子的美貌如同楚峡云彩飘过,令人难以忘怀。

蓬莱殿里人:蓬莱是传说中的仙山,这里比喻女子如同仙人一般美丽。

一饮一啄,皆出员外:这是一句成语,意思是一切吃喝都由主人提供,比喻一切依赖他人。

丰主管:这里可能是指小夫人的随从或仆人,‘丰’可能是其名或字。

银钱:古代货币的一种,由银制成,较金钱为轻。

文簿:古代用来记录账目的簿册。

端门:古代宫殿的正门,此处比喻人多的地方。

鳌山:古代节日时,人们用竹木等材料扎成的装饰品,常用于节日庆典。

王招宣府:王招宣的府邸,指官员的住宅。

张胜:故事中的主人公,可能是一个小官或富商。

娘:指张胜的母亲。

元宵夜:农历正月十五,中国传统节日,又称上元节,是春节之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有赏灯、猜灯谜等习俗。

歇浪线铺:歇业休息的线铺,指店铺在节日期间停止营业。

烟人:指烟花、鞭炮等燃放的人。

左军巡院:古代官署名,负责地方治安和司法审判。

张士廉:故事中的人物,可能是因为某种罪行被官府调查。

不合:不应当,不合适。

酒博士:古代对酒馆老板或酒保的称呼。

小夫人:古代贵族家庭中的年轻妻子或妾室。

烧锻假银:制造假银子的行为。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比喻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嫌疑。

西珠:指西方出产的珍珠。

归去只愁红日晚,思量犹恐马行迟:诗句,表达了对归家的渴望和对时间流逝的担忧。

横财红粉歌楼酒:指不劳而获的财富和风流韵事。

清明节:农历三月或四月,中国传统节日,有扫墓、祭祖等习俗。

绵蛮语:形容鸟儿的鸣叫声。

画板:古代绘画用的木板。

花烤拷儿:一种装饰品,可能是挂在门前的。

小张员外:张胜的别称,可能是因为他继承了张员外的生意。

金明池:金明池是北宋时期汴京(今河南开封)的一处著名园林,是皇家园林,后来成为市民游玩的热点。

万胜门:万胜门是汴京城门之一,此处指张胜到达的地方。

金印:古代官员或贵族佩戴的象征权力的金质印章,此处指张员外身上的。

蓬头垢面:形容头发散乱,脸上沾满污垢,此处形容张员外狼狈的样子。

毒棒:古代刑罚工具,此处指拷打。

安童:指年轻仆人。

王招宣:古代官职,招宣是招揽宣示的意思,此处指官员。

西珠数珠:指用西方珍珠制成的念珠。

帘儿:古代窗户上的帷幕。

厂间头:指管理工厂或作坊的头目。

左军巡院拷问:指在左军巡院接受审问。

没决撤:指案件没有最终判决而撤销。

土招宣府:指小夫人出身的地方。

数珠:佛教念珠,此处指丢失的珠串。

顺毒棒:古代刑罚工具,此处指拷打。

监:监狱。

天庆观:古代道教宫观,此处指道士进行法事的地方。

蘸:道教术语,指道士进行法事。

追荐:指为亡者举行超度仪式。

张胜的心:指张胜对亡者的怀念之情。

超然无累:指超脱尘世,没有烦恼。

工招宣:古代官职,招宣是招揽宣示的意思,此处指官员。

胭脂绒线铺:指张员外经营的胭脂绒线生意。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警世通言-卷十六-评注

此段古文描绘了一个充满悬疑和超自然元素的故事,通过细腻的笔触和对话,展现了古人对命运的无奈和对人性的深刻剖析。

首句‘满城人都出去金明池游玩,小张员外也出去游玩。’以简洁的语言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同时点明了小张员外的身份和行动,为后续的情节发展埋下伏笔。

‘晚间来,却待入万胜门,则听得后面。人叫“张主管”。’这一句通过听觉的描写,营造了一种紧张和神秘的氛围,暗示着小张员外即将遭遇不测。

‘张胜自思道:“如今人都叫我做小张员外,甚人叫我主管?厂间头看时,却是;日主人张员外。’这里通过小张员外的内心独白,揭示了人物身份的转换和地位的变迁,同时也为后文的故事发展提供了线索。

‘张胜看张员外面上刺著四字金印,蓬头垢面,衣服不整齐,即时进入酒店里,一个稳便阁儿坐下。’通过对张员外外貌的描写,展现了其落魄的形象,为人物性格的塑造奠定了基础。

‘张胜问道:“主人缘何如此狼狈?”张员外道:“不合成了这头亲事!’这里通过对话,揭示了张员外之所以落魄的原因,同时也为后续的情节发展埋下了伏笔。

‘小夫人原是土招宣府里出来的。今年正月初一日,小夫人自在帘儿里看街,只一个安童托著盒儿打从面前过去,小夫人叫住问道:‘府中近日有甚事说?’’这一段通过小夫人的视角,交代了事件的起因,同时也为后文的故事发展提供了背景。

‘小夫人听得说,脸上或青或红。小安童自去。不多时二二十人来家,把他房仓和我的家私,都扮将去。便捉我下左军巡院拷问,要这一百单八颗数珠。’这一段通过紧张的语言和动作描写,展现了事件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我从不曾见,回说“没有”。将我打顺毒棒,拘禁在监。’这里通过张胜的遭遇,揭示了封建社会的残酷和不公。

‘到亏当日小夫人人去房里自吊身死,官司没决撤,把我断了,则是一事。至今日那一串一百单八颗数珠,不知下落。’这一段通过张胜的回忆,交代了事件的结局,同时也为后文的故事发展埋下了伏笔。

‘张胜闻言,心下自思道:“小夫人也在我家里,数珠也在我家里,早剪动刀顺了。”甚是惶惑。’这里通过张胜的内心独白,揭示了人物的心理变化和矛盾。

‘劝了张员外些酒食,相别了。’这一句通过张胜的行动,展现了人物之间的关心和友谊。

‘张胜沿路思量道:“好是惑人!”’这里通过张胜的内心独白,揭示了人物对事件的困惑和无奈。

‘回到家中,见小夫人,张胜一步退一步道:“告夫人,饶了张胜性命!”’这一段通过张胜的行动和语言,展现了人物对生命的珍视和对困境的恐惧。

‘小夫人问道:“怎恁他说?”’这里通过小夫人的提问,揭示了人物对事件的关注和担忧。

‘张胜把适来大张员外说的话说了一遍。小夫人听得道:“却不作怪,你看我身上衣裳有缝,一声高似一声,你岂不理士得?他道我在你这里,故意说这话教你不留我。”’这一段通过对话,揭示了小夫人的聪明和机智,同时也为后文的故事发展提供了线索。

‘又过了数日,只听得外面道:“有人寻小员外!”’这一句通过听觉的描写,营造了一种紧张和神秘的氛围,暗示着小张员外即将遭遇不测。

‘张胜出来迎接,便是大张员外。’这里通过人物的动作,展现了小张员外的紧张和不安。

‘张胜心中道:“家里小夫人使出来相见,是人是鬼,便明白了。”’这里通过小张员外的内心独白,揭示了人物对事件的关注和担忧。

‘教养娘请小夫人出来。养娘人去,只没寻讨处,不见了小夫人。’这一段通过人物的行动和语言,展现了事件的诡异和超自然。

‘当时小员外既知小夫人真个是鬼,只得将前面事,一一告与大张员外。’这里通过小张员外的行动,揭示了事件的真相。

‘问道:“这串数珠却在那里?’这一句通过大张员外的提问,揭示了人物对事件的关注和担忧。

‘张胜去房中取出,大张员外叫张胜同来王招宣府中说,将数珠交纳,其馀剪去数颗,将钱取赎讫。’这一段通过人物的行动,展现了事件的解决过程。

‘工招宣赎免张士廉罪犯,将家私给还,仍旧开胭脂绒线铺。’这一段通过人物的行动,展现了事件的结局。

‘大张员外仍请天庆观道士做蘸,追荐小夫人。’这一段通过人物的行动,展现了人物对逝者的怀念和尊重。

‘只因小夫人生前甚有张胜的心,死后犹然相从。亏杀张胜立心至诚,到底不曾有染,所以不受其祸,超然无累。’这一段通过人物的内心独白,揭示了人物的性格特点和命运。

‘如今财色迷人者纷纷皆是,如张胜者万中无一。’这一句通过对当时社会的批判,展现了作者对美好品质的赞美。

‘有诗赞云:“谁不贪财不爱淫?始终难染正人心。少年得似张主管,鬼祸人非两不侵。”’这一段通过诗歌的形式,对故事进行了总结和升华,同时也对人物进行了高度的评价。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警世通言-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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