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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十八回

作者: 曹雪芹(约1715年-1763年),清代小说家,《红楼梦》被认为是其代表作,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曹雪芹生于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通过其家族的命运与亲身经历,写出了《红楼梦》中的深刻社会描绘和复杂人物关系。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世纪)。

内容简要:《红楼梦》是清代小说家曹雪芹创作的长篇小说,被誉为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全书描绘了荣府与宁府两大家族的兴衰历程,特别通过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情感纠葛,展示了封建社会的家庭结构、人际关系、社会风貌及其衰败过程。小说通过细腻的人物刻画、丰富的社会背景和复杂的情节,展现了中国古代社会的种种矛盾和冲突。《红楼梦》不仅是对封建社会的批判,也是对人性、爱情、亲情和友情等复杂情感的深刻洞察,具有极高的文学与艺术价值。全书语言精美、情感深刻,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瑰宝。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十八回-原文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说话邢王二夫人听尤氏一段话,明知也难挽回。

王夫人只得说道:“姑娘要行善,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们也实在拦不住。只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了事体。如今你嫂子说了准你修行,也是好处。却有一句话要说,那头发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那在头发上头呢。你想妙玉也是带发修行的,不知他怎样凡心一动,才闹到那个分儿。姑娘执意如此,我们就把姑娘住的房子便算了姑娘的静室。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叫他们来问:他若愿意跟的,就讲不得说亲配人,若不愿意跟的,另打主意。”

惜春听了,收了泪,拜谢了邢王二夫人、李纨、尤氏等。

王夫人说了,便问彩屏等谁愿跟姑娘修行。

彩屏等回道:“太太们派谁就是谁。”

王夫人知道不愿意,正在想人。

袭人立在宝玉身后,想来宝玉必要大哭,防着他的旧病。

岂知宝玉叹道:“真真难得。”袭人心里更自伤悲。

宝钗虽不言语,遇事试探,见是执迷不醒,只得暗中落泪。

王夫人才要叫了众丫头来问。

忽见紫鹃走上前去,在王夫人面前跪下,回道:“刚才太太问跟四姑娘的姐姐,太太看着怎么样?”

王夫人道:“这个如何强派得人的,谁愿意他自然就说出来了。”

紫鹃道:“姑娘修行自然姑娘愿意,并不是别的姐姐们的意思。我服侍林姑娘一场,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们知道的,实在恩重如山,无以可报。他死了,我恨不得跟了他去。但是他不是这里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难以从死。如今四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们将我派了跟着姑娘,服侍姑娘一辈子。不知太太们准不准。若准了,就是我的造化了。”

邢王二夫人尚未答言,只见宝玉听到那里,想起黛玉一阵心酸,眼泪早下来了。

众人才要问他时,他又哈哈的大笑,走上来道:“我不该说的。这紫鹃蒙太太派给我屋里,我才敢说。求太太准了他罢,全了他的好心。”

王夫人道:“你头里姊妹出了嫁,还哭得死去活来;如今看见四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劝,倒说好事,你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索性不明白了。”

宝玉道:“四妹妹修行是已经准的了,四妹妹也是一定主意了。若是真的,我有一句话告诉太太;若是不定的,我就不敢混说了。”

惜春道:“二哥哥说话也好笑,一个人主意不定便扭得过太太们来了?我也是像紫鹃的话,容我呢,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呢。还有一个死呢。那怕什么!二哥哥既有话,只管说。”

宝玉道:“我这也不算什么泄露了,这也是一定的。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听罢!”

众人道:“人家苦得很的时侯,你倒来做诗。怄人!”

宝玉道:“不是做诗,我到一个地方儿看了来的。你们听听罢。”

众人道:“使得。你就念念,别顺着嘴儿胡诌。”

宝玉也不分辩,便说道: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李纨宝钗听了,诧异道:“不好了,这人入了迷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点头叹息,便问宝玉:“你到底是那里看来的?”

宝玉不便说出来,回道:“太太也不必问,我自有见的地方。”

王夫人回过味来,细细一想,便更哭起来道:“你说前儿是顽话,怎么忽然有这首诗?罢了,我知道了,你们叫我怎么样呢!我也没有法儿了,也只得由着你们罢!但是要等我合上了眼,各自干各自的就完了!”

宝钗一面劝着,这个心比刀绞更甚,也掌不住便放声大哭起来。

袭人已经哭的死去活来,幸亏秋纹扶着。

宝玉也不啼哭,也不相劝,只不言语。

贾兰贾环听到那里,各自走开。

李纨竭力的解说:“总是宝兄弟见四妹妹修行,他想来是痛极了,不顾前后的疯话,这也作不得准的。独有紫鹃的事情准不准,好叫他起来。”

王夫人道:“什么依不依,横竖一个人的主意定了,那也扭不过来的。可是宝玉说的也是一定的了。”

紫鹃听了磕头。

惜春又谢了王夫人。

紫鹃又给宝玉宝钗磕了头。

宝玉念声“阿弥陀佛!难得,难得。不料你倒先好了!”

宝钗虽然有把持,也难掌住。

只有袭人,也顾不得王夫人在上,便痛哭不止,说:“我也愿意跟了四姑娘去修行。”

宝玉笑道:“你也是好心,但是你不能享这个清福的。”

袭人哭道:“这么说,我是要死的了!”

宝玉听到那里,倒觉伤心,只是说不出来。

因时已五更,宝玉请王夫人安歇,李纨等各自散去。

彩屏等暂且伏侍惜春回去,后来指配了人家。

紫鹃终身伏侍,毫不改初。

此是后话。

且言贾政扶了贾母灵柩一路南行,因遇着班师的兵将船只过境,河道拥挤,不能速行,在道实在心焦。

幸喜遇见了海疆的官员,闻得镇海统制钦召回京,想来探春一定回家,略略解些烦心。

只打听不出起程的日期,心里又烦燥。

想到盘费算来不敷,不得已写书一封,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借银五百,叫人沿途迎上来应需用。

那人去了几日,贾政的船才行得十数里。

那家人回来,迎上船只,将赖尚荣的禀启呈上。

书内告了多少苦处,备上白银五十两。

贾政看了生气,即命家人立刻送还,将原书发回,叫他不必费心。

那家人无奈,只得回到赖尚荣任所。

赖尚荣接到原书银两,心中烦闷,知事办得不周到,又添了一百,央求来人带回,帮着说些好话。

岂知那人不肯带回,撂下就走了。

赖尚荣心下不安,立刻修书到家,回明他父亲,叫他设法告假赎出身来。

于是赖家托了贾蔷贾芸等在王夫人面前乞恩放出。

贾蔷明知不能,过了一日,假说王夫人不依的话回复了。

赖家一面告假,一面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叫他告病辞官。王夫人并不知道。

那贾芸听见贾蔷的假话,心里便没想头,连日在外又输了好些银钱,无所抵偿,便和贾环相商。

贾环本是一个钱没有的,虽是赵姨娘积蓄些微,早被他弄光了,那能照应人家。

便想起凤姐待他刻薄,要趁贾琏不在家要摆布巧姐出气,遂把这个当叫贾芸来上,故意的埋怨贾芸道:“你们年纪又大,放着弄银钱的事又不敢办,倒和我没有钱的人相商。”

贾芸道:“三叔,你这话说的倒好笑,咱们一块儿顽,一块儿闹,那里有银钱的事。”

贾环道:“不是前儿有人说是外藩要买个偏房,你们何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说给他呢?”

贾芸道:“叔叔,我说句招你生气的话,外藩花了钱买人,还想能和咱们走动么。”

贾环在贾芸耳边说了些话,贾芸虽然点头,只道贾环是小孩子的话,也不当事。

恰好王仁走来说道:“你们两个人商量些什么,瞒着我么?”

贾芸便将贾环的话附耳低言的说了。

王仁拍手道:“这倒是一种好事,又有银子。只怕你们不能,若是你们敢办,我是亲舅舅,做得主的。只要环老三在大太太跟前那么一说,我找邢大舅再一说,太太们问起来你们齐打伙说好就是了。”

贾环等商议定了,王仁便去找邢大舅,贾芸便去回邢王二夫人,说得锦上添花。

王夫人听了虽然入耳,只是不信。

邢夫人听得邢大舅知道,心里愿意,便打发人找了邢大舅来问他。

那邢大舅已经听了王仁的话,又可分肥,便在邢夫人跟前说道:“若说这位郡王,是极有体面的。若应了这门亲事,虽说是不是正配,保管一过了门,姊夫的官早复了,这里的声势又好了。”

邢夫人本是没主意人,被傻大舅一番假话哄得心动,请了王仁来一问,更说得热闹。

于是邢夫人倒叫人出去追着贾芸去说。

王仁即刻找了人去到外藩公馆说了。

那外藩不知底细,便要打发人来相看。

贾芸又钻了相看的人,说明“原是瞒着合宅的,只是王府相亲。等到成了,他祖母作主,亲舅舅的保山,是不怕的。”

那相看的人应了。

贾芸便送信与邢夫人,并回了王夫人。

那李纨宝钗等不知原故,只道是件好事,也都欢喜。

那日果然来了几个女人,都是艳妆丽服。

邢夫人接了进去,叙了些闲话。

那来人本知是个诰命,也不敢待慢。

邢夫人因事未定,也没有和巧姐说明,只说有亲戚来瞧,叫他去见。

那巧姐到底是个小孩子,那管这些,便跟了奶妈过来。

平儿不放心,也跟着来。

只见有两个宫人打扮的,见了巧姐便浑身上下一看,更又起身来拉着巧姐的手又瞧了一遍,略坐了一坐就走了。

倒把巧姐看得羞臊,回到房中纳闷,想来没有这门亲戚,便问平儿。

平儿先看见来头,却也猜着八九必是相亲的。“但是二爷不在家,大太太作主,到底不知是那府里的。若说是对头亲,不该这样相看。瞧那几个人的来头,不像是本支王府,好像是外头路数如今且不必和姑娘说明,且打听明白再说。”

平儿心下留神打听。

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平儿使过的,平儿一问,所有听见外头的风声都告诉了。

平儿便吓的没了主意,虽不和巧姐说,便赶着去告诉了李纨宝钗,求他二人告诉王夫人。

王夫人知道这事不好,便和邢夫人说知。

怎奈邢夫人信了兄弟并王仁的话,反疑心王夫人不是好意,便说:“孙女儿也大了,现在琏儿不在家,这件事我还做得主。况且是他亲舅爷爷和他亲舅舅打听的,难道倒比别人不真么!我横竖是愿意的。倘有什么不好,我和琏儿也抱怨不着别人!”

王夫人听了这些话,心下暗暗生气,勉强说些闲话,便走了出来,告诉了宝钗,自己落泪。

宝玉劝道:“太太别烦恼,这件事我看来是不成的。这又是巧姐儿命里所招,只求太太不管就是了。”

王夫人道:“你一开口就是疯话。人家说定了就要接过去。若依平儿的话,你琏二哥可不抱怨我么。别说自己的侄孙女儿,就是亲戚家的,也是要好才好。邢姑娘是我们作媒的,配了你二大舅子,如今和和顺顺的过日子不好么。那琴姑娘梅家娶了去,听见说是丰衣足食的很好。就是史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头里原好,如今姑爷痨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若是巧姐儿错给了人家儿,可不是我的心坏?”

正说着,平儿过来瞧宝钗,并探听邢夫人的口气。

王夫人将邢夫人的话说了一遍。

平儿呆了半天,跪下求道:“巧姐儿终身全仗着太太。若信了人家的话,不但姑娘一辈子受了苦,便是琏二爷回来怎么说呢!”

王夫人道:“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听我说。巧姐儿到底是大太太孙女儿,他要作主,我能够拦他么?”

宝玉劝道:“无妨碍的,只要明白就是了。”

平儿生怕宝玉疯颠嚷出来,也并不言语,回了王夫人竟自去了。

这里王夫人想到烦闷,一阵心痛,叫丫头扶着勉强回到自己房中躺下,不叫宝玉宝钗过来,说睡睡就好的。

自己却也烦闷,听见说李婶娘来了也不及接待。

只见贾兰进来请了安,回道:‘今早爷爷那里打发人带了一封书子来,外头小子们传进来的。我母亲接了正要过来,因我老娘来了,叫我先呈给太太瞧,回来我母亲就过来来回太太。还说我老娘要过来呢。’说着,一面把书子呈上。

王夫人一面接书,一面问道:‘你老娘来作什么?’

贾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见我老娘说,我三姨儿的婆婆家有什么信儿来了。’

王夫人听了,想起来还是前次给甄宝玉说了李绮,后来放定下茶,想来此时甄家要娶过门,所以李婶娘来商量这件事情,便点点头儿。

一面拆开书信,见上面写着道:近因沿途俱系海疆凯旋船只,不能迅速前行。

闻探姐随翁婿来都,不知曾有信否?前接到琏侄手禀,知大老爷身体欠安,亦不知已有确信否?宝玉兰哥场期已近,务须实心用功,不可怠惰。

老太太灵柩抵家,尚需日时。我身体平善,不必挂念。此谕宝玉等知道。

月日手书。

蓉儿另禀。

王夫人看了,仍旧递给贾兰,说:‘你拿去给你二叔瞧瞧,还交给你母亲罢。’

正说着,李纨同李婶娘过来。

请安问好毕,王夫人让了坐。

李婶娘便将甄家要娶李绮的话说了一遍。

大家商议了一会子。

李纨因问王夫人道:‘老爷的书子太太看过了么?’

王夫人道:‘看过了。’

贾兰便拿着给他母亲瞧。

李纨看了道:‘三姑娘出门了好几年,总没有来,如今要回京了。太太也放了好些心。’

王夫人道:‘我本是心痛,看见探丫头要回来了,心里略好些。只是不知几时才到。’

李婶娘便问了贾政在路好。

李纨因向贾兰道:‘哥儿瞧见了?场期近了,你爷爷掂记的什么似的。你快拿了去给二叔叔瞧去罢。’

李婶娘道:‘他们爷儿两个又没进过学,怎么能下场呢?’

王夫人道:‘他爷爷做粮道的起身时,给他们爷儿两个援了例监了。’

李婶娘点头。

贾兰一面拿着书子出来,来找宝玉。

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

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

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

看他这种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旁边怔怔的坐着。

宝玉见他这般,便道:‘你这又是为什么?’

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情欲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

宝玉也没听完,把那书本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

宝钗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伦,还成什么道理?’

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

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伯夷叔齐原是生在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

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

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搏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

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

宝钗未及答言,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况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

宝玉听了,低头不语。

袭人还要说时,只听外面脚步走响,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呢么?”

宝玉听了,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来笑道:“你进来罢。”

宝钗也站起来。

贾兰进来,笑容可掬的给宝玉宝钗请了安,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问了好--便把书子呈给宝玉瞧。

宝玉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三姑姑回来了。”

贾兰道:“爷爷既如此写,自然是回来的了。”

宝玉点头不语,默默如有所思。

贾兰便问:“叔叔看见爷爷后头写的叫咱们好生念书了?叔叔这一程子只怕总没作文章罢?”

宝玉笑道:“我也要作几篇熟一熟手,好去诓这个功名。”

贾兰道:“叔叔既这样,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进去混场,别到那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

宝玉道:“你也不至如此。”

说着,宝钗命贾兰坐下。

宝玉仍坐在原处,贾兰侧身坐了。

两个谈了一回文,不觉喜动颜色。

宝钗见他爷儿两个谈得高兴,便仍进屋里去了。

心中细想宝玉此时光景,或者醒悟过来了,只是刚才说话,他把那“从此而止“四字单单的许可,这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

宝钗尚自犹豫,惟有袭人看他爱讲文章,提到下场,更又欣然。

心里想道:“阿弥陀佛!好容易讲四书似的才讲过来了!”

这里宝玉和贾兰讲文,莺儿沏过茶来,贾兰站起来接了。

又说了一会子下场的规矩并请甄宝玉在一处的话,宝玉也甚似愿意。

一时贾兰回去,便将书子留给宝玉了。

那宝玉拿着书子,笑嘻嘻走进来递给麝月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把几部向来最得意的,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叫出麝月秋纹莺儿等都搬了搁在一边。

宝钗见他这番举动,甚为罕异,因欲试探他,便笑问道:“不看他倒是正经,但又何必搬开呢。”

宝玉道:“如今才明白过来了。这些书都算不得什么,我还要一火焚之,方为干净。”

宝钗听了更欣喜异常。

只听宝玉口中微吟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

宝钗也没很听真,只听得“无佛性”“有仙舟”几个字,心中转又狐疑,且看他作何光景。

宝玉便命麝月秋纹等收拾一间静室,把那些语录名稿及应制诗之类都找出来搁在静室中,自己却当真静静的用起功来。

宝钗这才放了心。

那袭人此时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便悄悄的笑着向宝钗道:“到底奶奶说话透彻,只一路讲究,就把二爷劝明白了。就只可惜迟了一点儿,临场太近了。”

宝钗点头微笑道:“功名自有定数,中与不中倒也不在用功的迟早。但愿他从此一心巴结正路,把从前那些邪魔永不沾染就是好了。”

说到这里,见房里无人,便悄说道:“这一番悔悟回来固然很好,但只一件,怕又犯了前头的旧病,和女孩儿们打起交道来,也是不好。”

袭人道:“奶奶说的也是。二爷自从信了和尚,才把这些姐妹冷淡了;如今不信和尚,真怕又要犯了前头的旧病呢。我想奶奶和我二爷原不大理会,紫鹃去了,如今只他们四个,这里头就是五儿有些个狐媚子,听见说他妈求了大奶奶和奶奶,说要讨出去给人家儿呢。但是这两天到底在这里呢。麝月秋纹虽没别的,只是二爷那几年也都有些顽顽皮皮的。如今算来只有莺儿二爷倒不大理会,况且莺儿也稳重。我想倒茶弄水只叫莺儿带着小丫头们伏侍就够了,不知奶奶心里怎么样。”

宝钗道:“我也虑的是这些,你说的倒也罢了。”

从此便派莺儿带着小丫头伏侍。

那宝玉却也不出房门,天天只差人去给王夫人请安。

王夫人听见他这番光景,那一种欣慰之情,更不待言了。

到了八月初三,这一日正是贾母的冥寿。

宝玉早晨过来磕了头,便回去,仍到静室中去了。

饭后,宝钗袭人等都和姊妹们跟着邢王二夫人在前面屋里说闲话儿。

宝玉自在静室冥心危坐,忽见莺儿端了一盘瓜果进来说:“太太叫人送来给二爷吃的。这是老太太的克什。”

宝玉站起来答应了,复又坐下,便道:“搁在那里罢。”

莺儿一面放下瓜果,一面悄悄向宝玉道:“太太那里夸二爷呢。”

宝玉微笑。

莺儿又道:“太太说了,二爷这一用功,明儿进场中了出来,明年再中了进士,作了官,老爷太太可就不枉了盼二爷了。”

宝玉也只点头微笑。

莺儿忽然想起那年给宝玉打络子的时候宝玉说的话来,便道:“真要二爷中了,那可是我们姑奶奶的造化了。二爷还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不是二爷叫我打梅花络子时说的,我们姑奶奶后来带着我不知到那一个有造化的人家儿去呢。如今二爷可是有造化的罢咧。”

宝玉听到这里,又觉尘心一动,连忙敛神定息,微微的笑道:“据你说来,我是有造化的,你们姑娘也是有造化的,你呢?”

莺儿把脸飞红了,勉强道:“我们不过当丫头一辈子罢咧,有什么造化呢!”

宝玉笑道:“果然能够一辈子是丫头,你这个造化比我们还大呢!”

莺儿听见这话似乎又是疯话了,恐怕自己招出宝玉的病根来,打算着要走。

只见宝玉笑着说道:“傻丫头,我告诉你罢。”

未知宝玉又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十八回-译文

记载了微小的怨言,舅舅和哥哥欺负弱女子,妻子们用谜语规劝愚蠢的人。

邢王两位夫人听了尤氏的话,虽然知道很难挽回,但还是说:“姑娘要行善,这是前世的缘分,我们实在拦不住。只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女儿出家成不了什么大事。现在你嫂子同意你修行,这也是一件好事。但有一句话要说,头发可以不剃,只要心是真诚的,那头发又算什么呢。你想妙玉也是带发修行的,不知道她怎么一心动,就到了那个地步。姑娘如果坚持这样,我们就把姑娘住的房子算作她的静室。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都要问一下:如果愿意跟着的,就不能再提说亲配人的事,如果不愿意的,就另作打算。”惜春听了,收了泪,拜谢了邢王二夫人、李纨、尤氏等人。王夫人说完,便问彩屏等人谁愿意跟着姑娘修行。彩屏等人回答说:“太太们派谁就是谁。”王夫人知道她们不愿意,正在想人。袭人站在宝玉身后,想着宝玉一定会大哭,防着他旧病复发。没想到宝玉叹了口气说:“真是难得。”袭人心里更加悲伤。宝钗虽然没有说话,但遇到事情会试探,看到宝玉执迷不悟,只能暗自流泪。王夫人正要叫众丫头来问,突然见紫鹃走上前去,在王夫人面前跪下,说:“刚才太太问跟四姑娘的姐姐,太太觉得怎么样?”王夫人说:“这个怎么能强求呢,谁愿意自然会说出来。”紫鹃说:“姑娘修行是姑娘自己的意愿,并不是其他姐姐们的意思。我有一句话要回禀太太,我并不是要拆散姐姐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我服侍林姑娘一场,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们知道的,恩重如山,无以回报。她去世了,我恨不得跟她一起去。但她不是这里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惠,难以从死。现在四姑娘要修行,我就求太太们将我派去跟着姑娘,服侍姑娘一辈子。不知道太太们准不准。如果准了,就是我的造化了。”邢王二夫人还没有回答,只见宝玉听到这里,想起黛玉,眼泪就下来了。众人正要问他,他又哈哈大笑,走上前来道:“我不该说的。紫鹃是太太派给我房里的,我才敢说。求太太准了她,成全她的好心。”王夫人说:“你以前姐妹们出嫁时,还哭得死去活来;现在看到四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劝,反而说好事,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实在不明白。”宝玉说:“四妹妹修行已经准了,四妹妹也是一定主意了。如果是真的,我有一句话要告诉太太;如果不是真的,我就不敢乱说了。”惜春说:“二哥哥说话真有趣,一个人主意不定就能扭过太太们来吗?我也是像紫鹃那样,如果容我,是我的造化,不容我,那就只有死了。二哥哥既然有话,就直说吧!”宝玉说:“这也不算泄露,也是一定的。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众人说:“人家苦的时候,你倒来做诗。真是气人!”宝玉说:“不是做诗,我到一个地方看了来的。你们听听。”众人说:“好吧,你就念吧,别胡说八道。”宝玉也不争辩,就开始念诗:
“看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李纨和宝钗听了,惊讶地说:“不好了,这个人入迷了。”王夫人听了这话,点头叹息,问宝玉:“你到底是从哪里看来的?”宝玉不便说出来,回答说:“太太也不必问,我自有见地。”王夫人回味过来,细细一想,就更加伤心地哭起来:“你说前儿是顽话,怎么忽然有这首诗?罢了,我知道了,你们叫我怎么办呢!我也没有办法了,也只得由着你们了!但是等我闭上眼睛,各自干各自的事就完了!”宝钗一边劝着,心里比刀割还痛,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袭人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幸亏秋纹扶着。宝玉既不哭泣,也不劝慰,只是不说话。贾兰和贾环听到这里,各自走开。李纨竭力解释说:“总是宝兄弟看到四妹妹修行,他想来是痛极了,不顾前后的疯话,这也不能当真。只有紫鹃的事情准不准,好叫他起来。”王夫人说:“什么依不依,一个人的主意定了,那就扭不过来的。可是宝玉说的也是一定的了。”紫鹃听了跪下。惜春又感谢了王夫人。紫鹃又给宝玉和宝钗磕了头。宝玉念道:“阿弥陀佛!难得,难得。没想到你倒先好了!”宝钗虽然有自制,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有袭人,不顾王夫人就在旁边,痛哭不止,说:“我也愿意跟着四姑娘去修行。”宝玉笑着说:“你也是好心,但是你不能享受这个清福的。”袭人哭着说:“这么说,我是要死了!”宝玉听到这里,感到很伤心,但说不出话来。因为已经是五更天了,宝玉请王夫人休息,李纨等人各自散去。彩屏等人暂时服侍惜春回去,后来嫁了人。紫鹃终身服侍,始终如一。这是后话。

再说贾政扶着贾母的灵柩一路向南行,因为遇到班师的军队船只过境,河道拥挤,不能快速行进,心里非常焦急。幸好遇到了海疆的官员,听说镇海统制被召回京,心想探春一定会回家,稍微缓解一下心情。但打听不到起程的日期,心里又烦躁。想到盘缠不够,不得已写信给赖尚荣,派人去借五百两银子,叫人在路上迎接,应付急需。那个人走了几天,贾政的船才走了十多里。那家人回来,迎上船只,将赖尚荣的禀报呈上。信中诉说了许多苦处,附上了五十两白银。贾政看了很生气,立刻叫家人立刻退还,将原信发回,叫他不必费心。那个人无奈,只得回到赖尚荣的任所。

赖尚荣收到原书中的银两后,心里感到不快,觉得事情办得不周全,于是又加了一百两,请求来人带回去,并请他帮忙说些好话。然而那个人却不愿意带回去,放下银两就离开了。赖尚荣心里不安,立刻写信回家,告诉他的父亲,让他想办法请假赎身出来。

于是赖家托付了贾蔷、贾芸等人,在王夫人面前求情,希望能放他们出来。贾蔷明知道不可能,过了一天,就假称王夫人不同意的话回复了赖家。赖家一边请假,一边派人到赖尚荣的任上,让他以生病为由辞去官职。王夫人并不知道这些。

那贾芸听说了贾蔷的谎言,心里没了主意,连续几天在外面输了好多钱,无法偿还,于是和贾环商量。贾环本身就没有钱,虽然赵姨娘存了一些,但早被他花光了,所以无法帮助别人。于是他想起凤姐对他刻薄,想趁贾琏不在家的时候摆布巧姐出气,于是把贾芸叫来商量这个计策,故意责怪贾芸说:‘你们年纪大了,放着赚钱的事情不敢做,却和我这个没有钱的人商量。’贾芸说:‘三叔,你这话真可笑,我们一块儿玩,一块儿闹,哪里有赚钱的事情。’贾环说:‘不是前几天有人说外藩要买偏房吗?你们为什么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嫁给他呢?’贾芸说:‘叔叔,我说句可能让你生气的话,外藩花钱买人,怎么可能还和我们来往呢。’贾环在贾芸耳边说了些话,贾芸虽然点头,但只是认为贾环是小孩子的话,并没有当真。

恰好王仁走过来,问他们在商量什么,是不是瞒着他。贾芸便在王仁耳边低声说了贾环的话。王仁拍手称好,说这是一种好事,还有银子。他自称是亲舅舅,可以帮忙做主。只要贾环在大太太面前说句话,他去找邢大舅再说说,太太们问起来,你们一起说好就是了。贾环等人商量好了,王仁就去找邢大舅,贾芸就去回邢王二夫人,把事情说得更加动听。

王夫人虽然听进去了,但并不相信。邢夫人听邢大舅知道后,心里很愿意,就派人去找邢大舅来询问。邢大舅已经听了王仁的话,又可以分到好处,就在邢夫人面前说:‘那位郡王,非常体面。如果答应了这门亲事,虽然不是正配,但保准一过门,你丈夫的官职就能恢复,家里的声势也会好转。’邢夫人是个没主意的人,被傻大舅一番假话哄得心动,叫王仁来问,更加说得热闹。于是邢夫人派人去找贾芸,王仁立刻派人去外藩公馆说了。

那外藩不知道详情,就要派人来看一看。贾芸又钻了看人的空子,说明了‘这件事是瞒着全家的,只是王府相亲。等成了,我祖母作主,亲舅舅的担保,不怕的。’看的人答应了。贾芸就给邢夫人送信,并告诉了王夫人。李纨、宝钗等人不知道原因,以为这是一件好事,也都很高兴。

那天果然来了几个女人,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邢夫人请她们进来,聊了一些闲话。那些来人本就知道是个诰命夫人,也不敢怠慢。邢夫人因为事情还没定下来,也没有和巧姐说,只说有亲戚来,叫巧姐去见。巧姐毕竟是个孩子,不在乎这些,就跟着奶妈过来。平儿不放心,也跟着来了。只见有两个宫女打扮的人,见了巧姐就上下打量一番,又起身拉着巧姐的手看了一遍,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这让巧姐感到害羞,回到房中纳闷,心想没有这门亲戚,就问平儿。

平儿先看到了来人的样子,也猜到了八九分,一定是来相亲的。‘但是二爷不在家,大太太作主,到底不知道是哪家的。如果是对头的亲事,不应该这样相亲。看那几个人的来头,不像是我们家的王府,好像是从外面来的。现在且不告诉姑娘,先打听清楚再说。’

平儿留心打听,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平儿用过的,一问,所有听到外面的风声都告诉了她。平儿吓得没了主意,虽然没和巧姐说,但赶忙去告诉了李纨、宝钗,请求她们告诉王夫人。王夫人知道这件事不好,就和邢夫人说了。但邢夫人信了兄弟和王仁的话,反而怀疑王夫人不是好意,说:‘孙女也长大了,现在琏儿不在家,这件事我还做得主。况且是他亲舅爷爷和他亲舅舅打听到的,难道比别人不真吗?我反正愿意。如果有什么不好,我和琏儿也不会怪别人。’

王夫人听了这些话,心里暗暗生气,勉强说了些闲话,就走了出来,告诉了宝钗,自己哭了起来。宝玉劝道:‘太太别烦恼,我看这件事是不会成功的。这又是巧姐儿命里注定的,只求太太不要管就是了。’王夫人说:‘你一开口就是疯话。人家说定了就要接过去。如果依平儿的话,你琏二哥会怪我吗?别说自己的侄孙女儿,就是亲戚家的,也是要好才好。邢姑娘是我们做的媒,嫁给了你二大舅子,如今和和顺顺地过日子不好吗?那琴姑娘被梅家娶了去,听说生活得很不错。就是史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起初还好,如今姑爷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如果巧姐儿嫁错了人,可不是我的心坏?’

正说着,平儿过来探望宝钗,并探听邢夫人的态度。王夫人把邢夫人的话告诉了她。平儿愣了半天,跪下请求道:‘巧姐儿的终身全靠太太了。如果相信了人家的话,不但姑娘一辈子会受苦,便是琏二爷回来,也会怪我。’王夫人说:‘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听我说。巧姐儿到底是大太太的孙女,她要作主,我能拦得住吗?’宝玉劝道:‘没有妨碍的,只要明白就是了。’平儿怕宝玉疯疯癫癫地说出来,也没有说话,回王夫人后就离开了。

王夫人感到心烦意乱,心痛不已,让丫鬟扶着她勉强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不让宝玉和宝钗过来,说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她自己也很烦躁,听说李婶娘来了也没有及时接待。只见贾兰进来请安,回话说:‘今天早上爷爷那里派人带了一封信来,外面的小子们传进来的。我母亲接了信正要过来,因为李婶娘来了,让我先给太太看,回头我母亲就过来告诉太太。还说李婶娘要过来呢。’说着,一边把信递上。王夫人一边接信,一边问:‘你老娘来干什么?’贾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见我老娘说,我三姨娘的婆婆家有什么信儿来了。’王夫人听了,想起还是上次给甄宝玉提了李绮,后来订了亲,估计甄家要娶亲了,所以李婶娘来商量这件事情,就点了点头。一边拆开书信,见上面写着:

最近因为都是海疆凯旋的船只,不能快速前行。听说探姐跟着公公和女婿来都城了,不知道有没有写信?前些日子接到琏侄的手信,知道大老爷身体不好,也不知道有没有确切的消息?宝玉和兰哥的科举考试时间快到了,务必用心学习,不可懈怠。老太太的灵柩到家还需要一段时间。我身体还好,不必担心。这是给宝玉等的命令。日期手书。蓉儿另信。王夫人看了,又递给贾兰,说:‘你拿去给你二叔看看,也给你母亲吧。’

正说着,李纨和李婶娘过来请安问好。王夫人让她们坐下。李婶娘就把甄家要娶李绮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商量了一会。李纨问王夫人:‘老爷的信你看了吗?’王夫人说:‘看过了。’贾兰就拿着信给他母亲看。李纨看了说:‘三姑娘出门好几年了,一直没回来,现在要回京了。太太也放心多了。’王夫人说:‘我本来心痛,看到探丫头要回来了,心里稍微好些。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李婶娘就问了贾政在路上怎么样。李纨对贾兰说:‘哥儿看到了吗?考试时间快到了,你爷爷非常关心。你快去给你二叔看看吧。’李婶娘说:‘他们爷俩都没进过学,怎么能参加考试呢?’王夫人说:‘他们爷爷做粮道的时候,给他们爷俩申请了监生的资格。’李婶娘点头。贾兰拿着信出来,去找宝玉。

宝玉送了王夫人走后,正拿着《秋水》这篇文章在那里仔细看。宝钗从里间出来,见他看得津津有味,就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很烦闷。仔细想想,他只顾把这些超脱世俗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究是不妥的。看他这副样子,估计劝不过来,就坐在宝玉旁边发愣。宝玉见她这样,便问:‘你这是怎么了?’宝钗说:‘我想你我既然是夫妻,你就是我终身的依靠,不应该只顾这些情欲私事。说到荣华富贵,原本不过是过眼云烟,但自古圣贤,都把人品根柢放在第一位。’宝玉没听完,就把那本书放在一边,微微一笑说:‘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知道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吗?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欲。我们生来已经陷入贪嗔痴爱中,就像污泥一样,怎么能跳出这样的尘网。现在才明白“聚散浮生”这四个字,古人说了,却没有提醒一个。如果要谈到人品根柢,谁是达到太初那个地步的人呢!’宝钗说:‘你既然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本把忠孝看作赤子之心,并不是逃避世俗无关紧要的事情。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不过是‘不忍’二字。如果你刚才说的,忍受抛弃天伦,还有什么道理?’宝玉点头笑着说:‘尧舜不强求巢父许由,武周不强求伯夷叔齐。’宝钗不等他说完,就说:‘你这话更加不对了。古来如果都是巢父许由,为什么现在人们还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伯夷叔齐,更加不成话,伯夷叔齐原本是商朝末年的人,有很多难处的事情,所以才有逃避的选择。在这个圣世,我们世世代代受国家恩惠,祖父锦衣玉食;况且你自从出生以来,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都把你视为珍宝。你刚才说的,自己想想看是不是这样。’宝玉听了也不说话,只是仰头微笑。宝钗又劝道:‘你既然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地用功。只要能考中一甲,就是从此而止,也不辜负天恩祖德了。’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考中一甲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的‘从此而止,不辜负天恩祖德’这话还真是老生常谈。’宝钗还没来得及回答,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按理说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况且二奶奶在老爷太太面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重,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胡说,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哪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胡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要吗!’宝玉听了,低头不语。

袭人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脚步声,隔着窗户问:“二叔在屋里吗?”宝玉听到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来笑着回答:“进来吧。”宝钗也站了起来。贾兰进来后,满脸笑容地向宝玉和宝钗请安,问候了袭人的情况,袭人也问候了他,然后把一封信交给宝玉看。

宝玉接过信看了,说:“你三姑姑回来了。”贾兰说:“爷爷既然这样写,那她肯定是回来了。”宝玉点头不语,若有所思。贾兰问:“你看到爷爷信末写的让我们好好读书了吗?这一段时间你恐怕没写文章吧?”宝玉笑着说:“我也想写几篇来熟悉一下,好去骗取功名。”贾兰说:“既然这样,你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你一起写,也好混个脸熟,别到时候交了白卷子让人笑话。不但笑话我,连你也会被笑话的。”宝玉说:“你也不会这么惨。”说着,宝钗让贾兰坐下。宝玉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贾兰侧身坐下。他们谈论了一会儿文学,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宝钗看到他们谈得高兴,便回到屋里去了。她心里想,宝玉可能已经醒悟了,只是刚才说话时,他只对‘从此而止’这四个字表示同意,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宝钗还是有些犹豫,只有袭人看到宝玉喜欢谈论文学,提到考试,更是高兴。心里想:“阿弥陀佛!好不容易像讲四书一样讲明白了!”这里宝玉和贾兰谈论文学,莺儿端来茶水,贾兰站起来接过。他们又谈了一会儿考试规矩和请甄宝玉一起参加的事情,宝玉也很愿意。贾兰回去后,就把信留给了宝玉。

宝玉拿着信,笑嘻嘻地走进来递给麝月收好,然后出来把那本《庄子》收起来,把一些以前最得意的书,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等,叫麝月、秋纹、莺儿等都搬到了一边。宝钗看到他的这一举动,觉得很奇怪,想试探他,便笑着问:“不看这些书倒是好事,但为什么还要搬开呢?”宝玉说:“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些书都不算什么,我还要一把火把它们烧掉,才能觉得干净。”宝钗听了更加高兴。只听宝玉口中轻声吟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宝钗没有完全听清,只听到了“无佛性”、“有仙舟”这几个字,心中又产生了疑虑,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怎样。

宝玉便让麝月、秋纹等人收拾一间静室,把那些语录、名稿和应制诗等都找出来放在静室里,自己却真的开始用功了。宝钗这才放心。

袭人此时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便悄悄地笑着对宝钗说:“果然奶奶说话透彻,一路讲解就把二爷劝明白了。只是可惜晚了一点,考试临近了。”宝钗点头微笑道:“功名自有定数,中与不中并不在于用功的早晚。但愿他从此一心追求正道,把以前那些邪念永远不再沾染就好。”说到这里,见屋里没人,便小声说:“这一番悔悟回来固然很好,但只怕又犯了以前的旧病,和女孩子们打交道也是不好的。”袭人说:“奶奶说得对。二爷自从信了和尚,才把姐妹们冷淡了;现在不信和尚,真怕又要犯以前的旧病了。我想奶奶和二爷原本就不太亲近,紫鹃走了,现在就剩下他们四个,其中五儿有些妖媚,听说她妈妈求了大奶奶和奶奶,想把她嫁给别人。但是这两天她还在这里。麝月、秋纹虽然没有别的,但二爷那几年都有些顽皮。现在算来,只有莺儿二爷不太理会,而且莺儿也很稳重。我想倒茶、端水这些事情就让莺儿带着小丫头们去做吧,不知道奶奶心里怎么想。”宝钗说:“我也担心这些,你说的倒也行。

从此就派莺儿带着小丫头们服侍宝玉。宝玉也不出房门,天天只派人去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听到他这样,非常欣慰。到了八月初三,这一天正是贾母的冥寿。宝玉早晨过来磕了头,然后回去,又回到静室里去了。饭后,宝钗、袭人等都和姐妹们跟着邢王二夫人在前面屋里聊天。宝玉在静室里静心坐着,忽然看到莺儿端着一盘瓜果进来,说:‘太太让人送来给二爷吃的。这是老太太的克什。’宝玉站起来答应了,又坐下,说:‘放在那里吧。’莺儿一边放下瓜果,一边悄悄地对宝玉说:‘太太在那里夸二爷呢。’宝玉微笑。莺儿又说:‘太太说,二爷这么用功,明天考完出来,明年再中了进士,做了官,老爷太太就心满意足了。’宝玉也只点头微笑。莺儿突然想起那年给宝玉打络子时宝玉说的话,便说:‘真要二爷中了,那可是我们姑奶奶的福气。二爷还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不是二爷让我打梅花络子时说的,我们姑奶奶后来带着我不知到了哪个有福气的人家去了呢。如今二爷可是有福气了。’宝玉听到这里,又觉得心中一动,连忙收敛心神,微笑着说:‘据你这么说,我是有福气的,你姑娘也是有福气的,你呢?’莺儿脸红了,勉强说:‘我们不过是当丫头一辈子,有什么福气呢!’宝玉笑着说:‘如果真的能一辈子是丫头,你的福气比我们还要大呢!’莺儿听这话似乎又是疯话了,担心自己勾起了宝玉的病根,正想离开,只见宝玉笑着说道:‘傻丫头,我告诉你吧。’不知道宝玉接下来会说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十八回-注解

微嫌:细微的怨恨或不满。

舅兄:妻子的哥哥,即妻子的姐夫。

欺弱女:欺负弱女子。

惊谜语:令人惊讶的谜语。

妻妾:妻子和妾室。

谏痴人:劝谏一个愚蠢的人。

邢王二夫人:邢夫人和王夫人,是贾府中的两位重要女性角色。

尤氏:贾府中的女性角色,尤二姐的姐姐。

夙根:前世的因缘或根性。

出家:指佛教徒离开家庭,剃度为僧或尼。

修行:指佛教徒通过修习佛法来达到解脱。

静室:安静修行的地方。

旧病:过去的疾病或习惯。

造化:命运或缘分。

紫鹃:宝玉的丫鬟,后成为黛玉的丫鬟。

黛玉:宝玉的表妹,林黛玉。

缁衣:黑色的僧袍,指僧侣的服装。

绣户侯门女:出身于富贵家庭的女子。

青灯古佛旁:指修行的地方,青灯代表清静,古佛指佛像。

班师:古代将领凯旋回朝。

统制:古代官职,相当于现代的将军。

钦召回京:皇帝下令召回京城。

赖尚荣:贾政的书信中提到的官员。

禀启:呈报或请求的文书。

盘费:旅途中所需的钱财。

不敷:不够用。

任上:任上,指官员在其官职所在的职位上。

原书:原书,指赖尚荣原先收到的银两,这里可能是指他作为官员收到的贿赂或者税款。

央求:央求,指恳切地请求别人帮忙或做某事。

告假:告假,指请假,此处指赖尚荣请求请假。

赎出身来:赎出身来,指通过支付赎金或履行某种手续来获得自由或摆脱某种束缚。

乞恩放出:乞恩放出,指请求上级或有权势的人施恩,使其获得释放或自由。

告病辞官:告病辞官,指官员以生病为由请求辞职。

外藩:外藩,指朝廷之外的地方政权,此处可能指边疆的藩镇。

偏房:偏房,指正室之外的其他妻子或妾室。

和王大舅商量:和王大舅商量,指与王仁商量,王仁是王夫人的兄弟。

亲舅舅:亲舅舅,指王仁,他是王夫人的亲兄弟。

邢大舅:邢大舅,指邢夫人的兄弟,邢夫人是王夫人的儿媳。

锦上添花:锦上添花,比喻在美好的事物上再加上美好的东西,使其更加美好。

诰命:诰命,指古代皇帝授予的荣誉头衔,此处指来相亲的女子。

合宅:合宅,指整个宅院,此处指贾府。

风声:风声,指消息,传闻。

痨病:痨病,指肺结核等慢性消耗性疾病。

亲舅爷爷:亲舅爷爷,指王仁的父亲,王仁是王夫人的亲兄弟。

作主:作主,指做决定,此处指邢夫人做主决定巧姐的婚事。

王夫人:王夫人是《红楼梦》中的角色,贾宝玉的母亲,是贾府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代表了封建社会的家庭妇女形象。

丫头:古代家庭中的女仆,负责照顾主人的日常生活。

心痛:这里指王夫人因心情沉重而感到身体不适。

李婶娘:李婶娘是《红楼梦》中的角色,李绮的母亲,与贾府有亲戚关系。

贾兰:贾兰,贾府中的公子,宝玉的堂弟,性格温文尔雅。

书子:古代的一种信件,通常用于传达信息。

海疆凯旋船只:指从海上胜利归来的船只。

探姐:贾探春的别称,贾政的女儿。

翁婿:岳父和女婿。

大老爷:贾政的兄弟,贾府中的长辈。

场期:科举考试的时间。

援例监:古代科举制度中,通过一定条件可以免除部分考试程序,直接成为监生(即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人)。

《秋水》:《秋水》是《庄子》中的一篇,主要讲述宇宙的无限和人生的相对。

赤子之心:指纯真无邪、无私无欲的心态。

巢许:巢父和许由,古代传说中的隐士,以不慕名利著称。

夷齐:伯夷和叔齐,商朝末年的两位贤人,以不食周粟而饿死著称。

尧舜禹汤周孔:古代的圣贤,包括尧、舜、禹、汤、周公和孔子。

忍于抛弃天伦:指忍受放弃家庭伦理。

一第:科举考试中及第,即考中进士。

天恩祖德:指皇帝的恩典和祖先的德行。

袭人:袭人,贾宝玉的丫鬟,聪明、善良,对宝玉忠心耿耿。

宝玉:贾宝玉,贾府中的公子,性格多情、敏感,有才情,是《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

宝钗:薛宝钗,贾宝玉的妻子,端庄、贤淑,是《红楼梦》中的另一位主要人物。

二叔:指宝玉的父亲贾政。

四书: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是中国古代儒家经典。

功名:指科举考试中的功名,即通过考试获得官职。

下场:指科举考试。

混场:指参加考试。

白卷子:指考试时交白卷,即没有答题。

功名自有定数:指功名是否能够获得,有一定的天命或命运安排。

邪魔:指邪恶的事物或行为。

语录名稿:指记录著名言论或文章的文稿。

应制诗:指应皇帝之命而作的诗歌。

内典语:指佛教经典中的语言。

佛性:指佛教所说的本性,即众生本具的成佛之性。

金丹法:指道家修炼金丹的方法。

仙舟:指道家所说的成仙之舟,比喻成仙的途径。

克什:指佛教中用来盛放食物的器皿,此处指王夫人送来的瓜果。

姑奶奶:对宝玉妻子的尊称。

络子:指用丝线编织成的装饰品,此处指宝玉让莺儿打的梅花络子。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十八回-评注

此段古文描绘了《红楼梦》中宝玉与贾兰的文谈场景,通过细腻的对话和心理描写,展现了宝玉内心的转变和对功名的态度。

宝玉听到贾兰的声音后,立刻起身邀请他进来,这一举动体现了宝玉对贾兰的亲近和尊重,同时也反映了宝玉内心的喜悦。

贾兰呈上书子,宝玉看到“三姑姑回来了”的字样,心中默然,这反映出宝玉对家人的思念和对未来的迷茫。

宝玉与贾兰谈论文章,宝玉表示要写文章来准备功名,这表明宝玉开始意识到自己需要面对现实,追求功名。

宝钗看到宝玉和贾兰谈得高兴,心中忧虑宝玉是否真的醒悟,但看到宝玉对“从此而止”的许可,又感到疑惑。

宝玉搬开自己曾经喜爱的书籍,表示要焚毁它们,这象征着宝玉对过去生活的彻底否定和对新生活的追求。

宝玉念出的“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表明他对佛道之学的认识,同时也暗示了他内心的矛盾。

宝玉在静室中用功,宝钗感到欣慰,这说明宝玉的转变得到了家人的认可。

袭人对宝玉的转变感到欣慰,但也担心宝玉会重蹈覆辙,与女孩们交往。

宝钗对宝玉的转变表示支持,但也担心宝玉会再次陷入过去的错误。

宝玉不出房门,每天只差人去请安,这表明宝玉已经将功名视为自己的首要任务。

宝玉在静室中听到莺儿的话,心中一动,这反映出宝玉对莺儿的感情和对未来的期待。

宝玉对莺儿说“果然能够一辈子是丫头,你这个造化比我们还大呢”,这既是对莺儿的肯定,也是对自己命运的感慨。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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