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雪芹(约1715年-1763年),清代小说家,《红楼梦》被认为是其代表作,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曹雪芹生于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通过其家族的命运与亲身经历,写出了《红楼梦》中的深刻社会描绘和复杂人物关系。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世纪)。
内容简要:《红楼梦》是清代小说家曹雪芹创作的长篇小说,被誉为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全书描绘了荣府与宁府两大家族的兴衰历程,特别通过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情感纠葛,展示了封建社会的家庭结构、人际关系、社会风貌及其衰败过程。小说通过细腻的人物刻画、丰富的社会背景和复杂的情节,展现了中国古代社会的种种矛盾和冲突。《红楼梦》不仅是对封建社会的批判,也是对人性、爱情、亲情和友情等复杂情感的深刻洞察,具有极高的文学与艺术价值。全书语言精美、情感深刻,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瑰宝。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十二回-原文
活冤孽妙尼遭大劫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话说凤姐命捆起上夜众女人送营审问,女人跪地哀求。
林之孝同贾芸道:‘你们求也无益。老爷派我们看家,没有事是造化,如今有了事,上下都担不是,谁救得你。若说是周瑞的干儿子,连太太起,里里外外的都不干净。’
凤姐喘吁吁的说道:‘这都是命里所招,和他们说什么,带了他们去就是了。这丢的东西你告诉营里去说,实在是老太太的东西,问老爷们才知道。等我们报了去,请了老爷们回来,自然开了失单送来。文官衙门里我们也是这样报。’
贾芸林之孝答应出去。
惜春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哭道:‘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为什么偏偏碰在咱们两个人身上!明儿老爷太太回来叫我怎么见人!说把家里交给咱们,如今闹到这个分儿,还想活着么!’
凤姐道:‘咱们愿意吗!现在有上夜的人在那里。’
惜春道:‘你还能说,况且你又病着。我是没有说的。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的,他撺掇着太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搁在那里呢!’
说着,又痛哭起来。
凤姐道:‘姑娘,你快别这么想,若说没脸,大家一样的。你若这么糊涂想头,我更搁不住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见外头院子里有人大嚷的说道:‘我说那三姑六婆是再要不得的,我们甄府里从来是一概不许上门的,不想这府里倒不讲究这个呢。昨儿老太太的殡才出去,那个什么庵里的尼姑死要到咱们这里来,我吆喝着不准他们进来,腰门上的老婆子倒骂我,死央及叫放那姑子进去。那腰门子一会儿开着,一会儿关着,不知做什么,我不放心没敢睡,听到四更这里就嚷起来。我来叫门倒不开了,我听见声儿紧了,打开了门,见西边院子里有人站着,我便赶走打死了。我今儿才知道,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那个姑子就在里头,今儿天没亮溜出去了,可不是那姑子引进来的贼么。’
平儿等听着,都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姑娘奶奶都在这里,敢在外头混嚷吗。’
凤姐道:‘你听见说‘他甄府里’,别就是甄家荐来的那个厌物罢。’
惜春听得明白,更加心里过不的。
凤姐接着问惜春道:‘那个人混说什么姑子,你们那里弄了个姑子住下了?’
惜春便将妙玉来瞧他留着下棋守夜的话说了。
凤姐道:‘是他么,他怎么肯这样,是再没有的话。但是叫这讨人嫌的东西嚷出来,老爷知道了也不好。’
惜春愈想愈怕,站起来要走。
凤姐虽说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来,只得叫他先别走。‘且看着人把偷剩下的东西收起来,再派了人看着才好走呢。’
平儿道:‘咱们不敢收,等衙门里来了踏看了才好收呢。咱们只好看着。但只不知老爷那里有人去了没有?’
凤姐道:‘你叫老婆子问去。’
一回进来说:‘林之孝是走不开,家下人要伺候查验的,再有的是说不清楚的,已经芸二爷去了。’
凤姐点头,同惜春坐着发愁。
且说那伙贼原是何三等邀的,偷抢了好些金银财宝接运出去,见人追赶,知道都是那些不中用的人,要往西边屋内偷去,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底下两个美人:一个姑娘,一个姑子。
那些贼那顾性命,顿起不良,就要踹进来,因见包勇来赶,才获赃而逃。
只不见了何三。大家且躲入窝家。
到第二天打听动静,知是何三被他们打死,已经报了文武衙门。
这里是躲不住的,便商量趁早规入海洋大盗一处,去若迟了,通缉文书一行,关津上就过不去了。
内中一个人胆子极大,便说:‘咱们走是走,我就只舍不得那个姑子,长的实在好看。不知是那个庵里的雏儿呢?’
一个人道:‘啊呀,我想起来了,必就是贾府园里的什么栊翠庵里的姑子。不是前年外头说他和他们家什么宝二爷有原故,后来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吃药的就是他。’
那一个人听了,说:‘咱们今日躲一天,叫咱们大哥借钱置办些买卖行头,明儿亮钟时候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
众贼议定,分赃俵散。
不题。
且说贾政等送殡,到了寺内安厝毕,亲友散去。
贾政在外厢房伴灵,邢王二夫人等在内,一宿无非哭泣。
到了第二日,重新上祭。
正摆饭时,只见贾芸进来,在老太太灵前磕了个头,忙忙的跑到贾政跟前跪下请了安,喘吁吁的将昨夜被盗,将老太太上房的东西都偷去,包勇赶贼打死了一个,已经呈报文武衙门的话说了一遍。
贾政听了发怔。
邢王二夫人等在里头也听见了,都唬得魂不附体,并无一言,只有啼哭。
贾政过了一会子问失单怎样开的,贾芸回道:‘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没有开单。’
贾政道:‘还好,咱们动过家的,若开出好的来反担罪名。快叫琏儿。’
贾琏领了宝玉等去别处上祭未回,贾政叫人赶了回来。
贾琏听了,急得直跳,一见芸儿,也不顾贾政在那里,便把贾芸狠狠的骂了一顿说:‘不配抬举的东西,我将这样重任托你,押着人上夜巡更,你是死人么!亏你还有脸来告诉!’说着,往贾芸脸上啐了几口。
贾芸垂手站着,不敢回一言。
贾政道:‘你骂他也无益了。’
贾琏然后跪下说:‘这便怎么样?’
贾政道:‘也没法儿,只有报官缉贼。但只有一件:老太太遗下的东西咱们都没动,你说要银子,我想老太太死得几天,谁忍得动他那一项银子。原打谅完了事算了帐还人家,再有的在这里和南边置坟产的,再有东西也没见数儿。如今说文武衙门要失单,若将几件好的东西开上恐有碍,若说金银若干,衣饰若干,又没有实在数目,谎开使不得。倒可笑你如今竟换了一个人了,为什么这样料理不开!你跪在这里是怎么样呢!’
贾琏也不敢答言,只得站起来就走。
贾政又叫道:‘你那里去?’
贾琏又跪下道:‘赶回去料理清楚再来回。’
贾政哼的一声,贾琏把头低下。
贾政道:‘你进去回了你母亲,叫了老太太的一两个丫头去,叫他们细细的想了开单子。’
贾琏心里明知老太太的东西都是鸳鸯经管,他死了问谁?就问珍珠,他们那里记得清楚。只不敢驳回,连连的答应了,起来走到里头。
邢王夫人又埋怨了一顿,叫贾琏快回去,问他们这些看家的说‘明儿怎么见我们!’
贾琏也只得答应了出来,一面命人套车预备琥珀等进城,自己骑上骡子,跟了几个小厮,如飞的回去。
贾芸也不敢再回贾政,斜签着身子慢慢的溜出来,骑上了马来赶贾琏。
一路无话。
到回了家中,林之孝请了安,一直跟了进来。
贾琏到了老太太上屋,见了凤姐惜春在那里,心里又恨又说不出来,便问林之孝道:‘衙门里瞧了没有?’
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道:‘文武衙门都瞧了,来踪去迹也看了,尸也验了。’
贾琏吃惊道:‘又验什么尸?’
林之孝又将包勇打死的伙贼似周瑞的干儿子的话回了贾琏。
贾琏道:‘叫芸儿。’
贾芸进来也跪着听话。
贾琏道:‘你见老爷时怎么没有回周瑞的干儿子做了贼被包勇打死的话?’
贾芸说道:‘上夜的人说像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没有回。’
贾琏道:‘好糊涂东西!你若告诉了我,就带了周瑞来一认可不就知道了。’
林之孝回道:‘如今衙门里把尸首放在市口儿招认去了。’
贾琏道:‘这又是个糊涂东西,谁家的人做了贼,被人打死,要偿命么!’
林之孝回道:‘这不用人家认,奴才就认得是他。’
贾琏听了想道:‘是啊,我记得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家的么。’
林之孝回说:‘他和鲍二打架来着,还见过的呢。’
贾琏听了更生气,便要打上夜的人。
林之孝哀告道:‘请二爷息怒,那些上夜的人,派了他们,还敢偷懒?只是爷府上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就是奴才们,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儿刻刻查点,见三门关的严严的,外头的门一重没有开。那贼是从后夹道子来的。’
贾琏道:‘里头上夜的女人呢。’
林之孝将分更上夜奉奶奶的命捆着等爷审问的话回了。
贾琏又问‘包勇呢?’
林之孝说:‘又往园里去了。’
贾琏便说:‘去叫来。’
小厮们便将包勇带来。
说:‘还亏你在这里,若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东西都抢了去了呢。’
包勇也不言语。
惜春恐他说出那话,心下着急。
凤姐也不敢言语。
只见外头说:‘琥珀姐姐等回来了。’
大家见了,不免又哭一场。
贾琏叫人检点偷剩下的东西,只有些衣服尺头钱箱未动,余者都没有了。
贾琏心里更加着急,想着‘外头的棚杠银、厨房的钱都没有付给,明儿拿什么还呢!’
便呆想了一会。
只见琥珀等进去,哭了一会,见箱柜开着,所有的东西怎能记忆,便胡乱想猜,虚拟了一张失单,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门。
贾琏复又派人上夜。
凤姐惜春各自回房。
贾琏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凤姐,竟自骑马赶出城外。
这里凤姐又恐惜春短见,又打发了丰儿过去安慰。
天已二更。
不言这里贼去关门,众人更加小心,谁敢睡觉。
且说伙贼一心想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
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了些闷香,跳上高墙。
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处。
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
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说道:
我自元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栖他处。
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蠢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
今日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
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
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
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
岂知那些婆子都不答应。
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入卤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
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
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也不怕。
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
此时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
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掇弄了去了。
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
外边早有伙计弄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叫开栅栏,急急行到城门,正是开门之时。
门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诘。
赶出城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各自分头奔南海而去。
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难妄拟。
只言栊翠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面有人声响,只道妙玉打坐不安。
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来瞧看,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睁着两眼听着。
到了天亮,终觉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面来看妙玉。
岂知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
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心,说:
这样早,他到那里去了?
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便道:
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
急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
那些婆子女侍们都说:
昨夜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起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
那女尼道:
师父不知那里去了。
众人道:
在观音堂打坐呢。
女尼道:
你们还做梦呢,你来瞧瞧。
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到了,
想来或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
众人来叩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
众人说道:
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来找。
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
包勇道:
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他跟了贼受用去了。
众人道:
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
包勇生气道:
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
众人陪笑央告道:
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
包勇道:
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们。
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找到惜春那里。
惜春正是愁闷,惦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总不肯来。
我的知己是没有了。
况我现在实难见人。
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
想到:“迎春姐姐磨折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
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
我能学他,就造化不小了。
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
这回看家已大担不是,还有何颜在这里。
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如何呢?
想到其间,便要把自己的青丝绞去,要想出家。
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已将一半头发绞去。
彩屏愈加着忙,说道:
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怎么好呢!
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
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
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
那里去了?
道婆们将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有妙玉,庵内软梯刀鞘的话说了一遍。
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那些强盗看见了他,昨晚抢去了也未可知。
但是他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
“怎么你们都没听见么?”
众人道:
怎么不听见!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必是那贼子烧了闷香。
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语;况且贼人必多,拿刀弄杖威逼着,他还敢声喊么?
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说:
里头快把这些混帐的婆子赶了出来罢,快关腰门!
彩屏听见恐担不是,只得叫婆子出去,叫人关了腰门。
惜春于是更加苦楚,无奈彩屏等再三以礼相劝,仍旧将一半青丝笼起。
大家商议不必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也当作不知,且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
惜春心里的死定下一个出家的念头,暂且不提。
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将到家中查点了上夜的人,开了失单报去的话回了。
贾政道:‘怎样开的?’贾琏便将琥珀所记得的数目单子呈出,并说:‘这上头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那人家不大有的东西不便开上,等侄儿脱了孝出去托人细细的缉访,少不得弄出来的。’
贾政听了合意,就点头不言。
贾琏进内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乱麻似的。’
邢夫人道:‘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惊心吊胆。’
贾琏道:‘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爷是依的。’
邢夫人便与王夫人商议妥了。
过了一夜,贾政也不放心,打发宝玉进来说:‘请太太们今日回家,过两三日再来。家人们已经派定了,里头请太太们派人罢。’
邢夫人派了鹦哥等一干人伴灵,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了总管,其余上下人等都回去。
一时忙乱套车备马。
贾政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众人又哭了一场。
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不起。
周姨娘打谅他还哭,便去拉他。
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大跳。
贾环过来乱嚷。
赵姨娘醒来说道:‘我是不回去的,跟着老太太回南去。’
众人道:‘老太太那用你来!’
赵姨娘道:‘我跟了一辈子老太太,大老爷还不依,弄神弄鬼的来算计我。--我想仗着马道婆要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也没有弄死了一个。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谁来算计我。’
众人听见,早知是鸳鸯附在他身上。
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语瞅着。
只有彩云等代他央告道:‘鸳鸯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的,与赵姨娘什么相干,放了他罢。’
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
赵姨娘道:‘我不是鸳鸯,他早到仙界去了。我是阎王差人拿我去的,要问我为什么和马婆子用魇魔法的案件。’
说着便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
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叫环儿。
婆子们去回说:‘赵姨娘中了邪了,三爷看着呢。’
贾政道:‘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
于是爷们等先回。
这里赵姨娘还是混说,一时救不过来。
邢夫人恐他又说出什么来,便说:‘多派几个人在这里瞧着他,咱们先走,到了城里打发大夫出来瞧罢。’
王夫人本嫌他,也打撒手儿。
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想着他害宝玉的事,心里究竟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姨娘在这里照应。
周姨娘也是个好人,便应承了。
李纨说道:‘我也在这里罢。’
王夫人道:‘可以不必。’
于是大家都要起身。
贾环急忙道:‘我也在这里吗?’
王夫人啐道:‘糊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都不知,你还要走吗!’
贾环就不敢言语了。
宝玉道:‘好兄弟,你是走不得的。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
说毕,都上车回家。
寺里只有赵姨娘、贾环、鹦鹉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
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了安,跪着。
贾政喝道:‘去罢!明日问你!’
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出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满面羞惭。
邢夫人也不理他,王夫人仍是照常,李纨宝钗拉着手说了几句话。
独有尤氏说道:‘姑娘,你操心了,倒照应了好几天!’
惜春一言不答,只紫涨了脸。
宝钗将尤氏一拉,使了个眼色。
尤氏等各自归房去了。
贾政略略的看了一看,叹了口气,并不言语。
到书房席地坐下,叫了贾琏、贾蓉、贾芸吩咐了几句话。
宝玉要在书房来陪贾政,贾政道:‘不必。’
兰儿仍跟他母亲。
一宿无话。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将前后被盗的事问了一遍。
并将周瑞供了出来,又说:‘衙门拿住了鲍二,身边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夹讯,要在他身上要这一伙贼呢。’
贾政听了大怒道:‘家奴负恩,引贼偷窃家主,真是反了!’
立刻叫人到城外将周瑞捆了,送到衙门审问。
林之孝只管跪着不敢起来。
贾政道:‘你还跪着做什么?’
林之孝道:‘奴才该死,求老爷开恩。’
正说着,赖大等一干办事家人上来请了安,呈上丧事帐簿。
贾政道:‘交给琏二爷算明了来回。’
吆喝着林之孝起来出去了。
贾琏一腿跪着,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
贾政把眼一瞪道:‘胡说,老太太的事,银两被贼偷去,就该罚奴才拿出来么!’
贾琏红了脸不敢言语,站起来也不敢动。
贾政道:‘你媳妇怎么样?’
贾琏又跪下说:‘看来不中用了。’
贾政叹口气道:‘我不料家运衰败一至如此!况且环哥儿他妈尚在庙中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症候,你们知道不知道?’
贾琏也不敢言语。
贾政道:‘传出话去,叫人带了大夫瞧去。’
贾琏即忙答应着出来,叫人带了大夫到铁槛寺去瞧赵姨娘。
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十二回-译文
那无辜的尼姑遭遇了大难,被冤枉的赵妾要去地府受审。话说凤姐让人把值夜的妇女都捆起来,送去官府审问,妇女们跪在地上哀求。林之孝和贾芸说:“你们求也没用。老爷派我们看家,没有事是运气好,现在出了事,上上下下都要承担责任,谁也救不了你们。如果说是周瑞的干儿子,从太太到家里里外外都不干净。”凤姐气喘吁吁地说:“这都是命中注定,和他们说什么呢,带他们去就是了。丢失的东西你告诉官府,说那是老太太的东西,得问老爷们才知道。等我们报告了去,请了老爷们回来,自然会开失单送来。文官衙门里我们也是这样报告。”贾芸和林之孝答应了出去。
惜春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哭着说:“这些事情我从来没听说过,为什么偏偏轮到我们两个人身上!明天老爷太太回来我怎么见人!说把家里交给我们,现在闹成这样,还想活着吗!”凤姐说:“我们愿意吗?现在有值夜的人在那里。”惜春说:“你还能说,况且你又病着。我没有话可说。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的,她撺掇太太派我看家。现在我的脸往哪搁呢!”说着,又痛哭起来。凤姐说:“姑娘,你快别这么想,如果说不脸面,大家都是一样的。你这么胡思乱想,我更承受不了。”两人正说着,只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大声喊道:“我说那些三姑六婆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我们甄府历来是不允许他们上门的,没想到这个府里却不讲究这个。昨天老太太的丧事才办完,那个庵里的尼姑死了,要来我们这里,我喝令不准他们进来,门口的老妇人却骂我,死命央求让我放那个尼姑进来。那门口一会儿开一会儿关,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不放心没敢睡,听到四更天这里就喊起来。我来敲门却不开,我听见声音越来越紧,才把门打开,看见西边院子里有人站着,我就赶走并打死了他。我今天才知道,那是四姑娘的屋子。那个尼姑就在里面,今天天还没亮就溜出去了,这不就是那个尼姑引进来的贼吗。”平儿等人听着,都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姑娘奶奶都在这里,怎么敢在外面乱喊呢。”凤姐说:“你听见说‘他甄府里’,不会就是甄家推荐来的那个讨厌的人吧。”惜春听明白了,心里更加难过。凤姐接着问惜春:“那个人胡说什么尼姑,你们那里弄了个尼姑住下了?”惜春便把妙玉来她这里下棋守夜的事情说了。凤姐说:“是她吗?她怎么会这样做,绝对没有这样的事。但是让那个讨人嫌的东西说出来,老爷知道了也不好。”惜春越想越害怕,站起来要走。凤姐虽然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出事,只得让她先别走:“先看着人把偷剩下的东西收起来,再派人看着才好走。”平儿说:“我们不敢收,等衙门里的人来了检查了才好收。我们只好看着。但不知道老爷那里有人去了没有?”凤姐说:“你叫老妇人去问。”过了一会儿进来说:“林之孝走不开,家里的人要伺候查验,还有的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已经派芸二爷去了。”凤姐点头,和惜春坐着发愁。
再说那伙贼原来是由何三等人邀来的,偷抢了许多金银财宝运出去,见有人追赶,知道都是一些没用的,想往西边屋内偷去,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下有两个美人:一个姑娘,一个尼姑。那些贼不顾性命,顿时起了邪念,就要踹门进来,因为看见包勇来赶,才带着赃物逃跑。只是不见了何三。大家先躲进窝点。第二天打听消息,知道何三被他们打死了,已经报了文武衙门。这里躲不住了,便商量早点加入海洋大盗的行列,去晚了,通缉文书一出来,关卡上就过不去了。其中一个人胆子很大,就说:“我们走是走,我就是舍不得那个尼姑,长得实在好看。不知道是哪个庵里的女孩子呢?”另一个人说:“哎呀,我想起来了,一定是贾府园子里栊翠庵的那个尼姑。不是前年外头说她和他们家什么宝二爷有私情,后来不知怎么又得相思病了,请医生吃药的就是她。”那一个人听了,说:“我们今天躲一天,叫咱们大哥借钱置办些买卖行头,明天一早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众贼商量好了,分赃散去。此事暂且不提。
贾政等人送葬,到了寺庙里安放好灵柩后,亲友们散去了。贾政在厢房陪伴灵柩,邢王两位夫人等人在内屋,整夜都在哭泣。到了第二天,他们重新祭拜。正在摆饭的时候,贾芸跑了进来,在老太太的灵位前磕了一个头,然后急忙跑到贾政面前跪下请安,气喘吁吁地告诉贾政昨晚被盗,老太太上房的东西都被偷走了,包勇追赶盗贼时打死了一个人,已经向文武衙门报告了这件事。贾政听后愣住了。邢王两位夫人在里屋也听见了,都吓得魂不附体,没有人说话,只有哭泣。
过了一会儿,贾政问失单是怎么开的,贾芸回答说:‘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没有开单。’贾政说:‘还好,我们家曾经遭遇过不幸,如果开出好的东西来反而会招来罪名。快叫琏儿。’贾琏带着宝玉等人去别处祭拜还没有回来,贾政让人把他赶了回来。贾琏听后急得直跳,一见贾芸,也不管贾政在哪里,就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说:‘你不配被人抬举,我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让你押着人巡逻,你是死人吗!你还有脸来告诉我!’说着,他往贾芸脸上吐了几口唾沫。贾芸低手站着,不敢说一句话。
贾政说:‘你骂他也无益了。’贾琏然后跪下问:‘这该怎么办?’贾政说:‘也没办法,只能报告官府捉拿盗贼。但只有一件事情:老太太留下的东西我们都没有动,你说要银子,我想老太太去世没几天,谁忍心动她那一项银子。本来打算事情结束后结算账目再还给别人,再有的在这里和南方购置坟地的钱,再有的东西也没有具体数目。如今文武衙门要失单,如果将几件好的东西写上去恐怕会有麻烦,如果说金银若干,衣饰若干,又没有确切的数目,撒谎又不行。反而好笑你现在竟变成了另一个人,为什么这样处理不了!你跪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贾琏不敢回答,只好站起来要走。
贾政又叫道:‘你到哪里去?’贾琏又跪下说:‘赶回去料理清楚再来报告。’贾政哼了一声,贾琏低下头。贾政说:‘你进去告诉你母亲,叫老太太的一两个丫头去,叫她们仔细想想开单子。’贾琏心里明明知道老太太的东西都是鸳鸯经管的,她死了该问谁?问珍珠,她们哪里记得清楚。但不敢反驳,连连答应后起身走到里屋。
邢王夫人又埋怨了他一顿,叫他快回去,问那些看家的明天怎么见我们!贾琏也只得答应着出来,一面让人套车准备琥珀等人进城,自己骑上骡子,带着几个小厮,飞快地回去。贾芸也不敢再回贾政,斜着身子慢慢地溜出来,骑上马追赶贾琏。一路上没有说话。
回到家后,林之孝请了安,一直跟了进来。贾琏到了老太太的房间,见到凤姐和惜春在那里,心里又恨又说不出来,便问林之孝:‘衙门里查看了吗?’林之孝知道有罪,便跪下回道:‘文武衙门都查看了,来踪去迹也查看了,尸体也验过了。’贾琏吃惊地问:‘又验什么尸体?’林之孝又将包勇打死的类似周瑞的干儿子的盗贼的话告诉了贾琏。
贾琏说:‘叫芸儿。’贾芸进来跪着听。贾琏问:‘你见老爷时怎么没有回周瑞的干儿子做了盗贼被包勇打死的消息?’贾芸说:‘上夜的人说像他,恐怕不真实,所以没有回。’贾琏说:‘你这个糊涂东西!你若告诉我,就带周瑞来一认不就知道了。’林之孝回道:‘如今衙门里把尸体放在市口招认去了。’贾琏说:‘这又是个糊涂东西,谁家的人做了盗贼,被人打死,要偿命吗!’林之孝回道:‘这不用人家认,奴才就认得是他。’贾琏听了想道:‘是啊,我记得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家的吗。’林之孝回说:‘他和鲍二打架来着,还见过呢。’贾琏听了更生气,便要打上夜的人。
林之孝哀求道:‘请二爷息怒,那些上夜的人,派了他们,还敢偷懒?只是爷府上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就是奴才们,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儿时刻查点,见三门关得严严的,外头的门一重也没有开。那贼是从后夹道子进来的。’贾琏问:‘里头上夜的女人呢。’林之孝将分更上夜奉奶奶的命捆着等爷审问的话告诉了贾琏。
贾琏又问‘包勇呢?’林之孝说:‘他又去园里了。’贾琏便说:‘去叫他来。’小厮们便将包勇带来。说:‘还亏你在这里,若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东西都抢走了呢。’包勇也不言语。惜春担心他说出那话,心里着急。凤姐也不敢言语。只见外面说:‘琥珀姐姐等回来了。’大家见了,不免又哭了一场。
贾琏叫人检查剩下的东西,只有一些衣服、布匹和钱箱没有被动,其余的都没有了。贾琏心里更加着急,想着‘外头的棚杠银、厨房的钱都没有付给,明天拿什么还呢!’便呆想了一会儿。只见琥珀等人进来,哭了一会儿,看到箱柜开着,所有的东西怎能记得清楚,便胡乱想猜,虚拟了一张失单,让人立即送到文武衙门。贾琏又派人上夜。凤姐和惜春各自回房。贾琏不敢在家休息,也没有时间去责怪凤姐,竟自骑马赶出城外。这里凤姐又担心惜春想不开,又打发丰儿过去安慰她。
天已经到了二更时分。没有人敢说这里的小偷已经离开了,大家都更加小心,没有人敢睡觉。而那些小偷一心想着妙玉,知道她是尼姑,容易欺负。到了三更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就拿着短兵器,带着一些迷香,跳上了高墙。远远地看到栊翠庵里还有灯光,就悄悄地溜下来,藏在了房顶的隐蔽处。等到四更天快亮的时候,看到里面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个人在蒲团上打坐。休息了一会儿,就叹着气说:“我从元墓来到京城,原本是想留下名声的,但在这里被人请来,不能又去其他地方。昨天好心去看四姑娘,反而被一个愚蠢的人气到了,晚上又受到了惊吓。今天回来,蒲团坐不稳,只觉得心惊肉跳。”她平时都是一个打坐的人,今天又不肯让人陪伴。没想到到了五更,她开始发抖。正要叫人,突然听到窗外有响声,想起昨晚的事情,更加害怕,不得不叫人。但那些婆子都不回答。她一个人坐着,觉得一股香气进入了鼻子,手脚发麻,不能动弹,嘴里也说不出来话,心里更加着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走了进来。此时妙玉心里很清楚,但无法动弹,以为是来杀她,她索性横了心,也不害怕。但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轻轻地把妙玉抱起,轻薄了一会儿,就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里只是如痴如醉。可怜这样一个极其纯洁干净的女孩,被强盗的迷香熏倒,任由他们摆布离开了。
那强盗背着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了出去。外面早有同伙准备好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个人把妙玉放在车上,打着官衔灯笼,叫开了栅栏,急忙赶到城门,正是开门的时候。门官只知道是有公干出城的,也没有来得及查问。他们出了城,那些强盗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盗碰面,各自分头奔向南海。不知道妙玉是被劫持了,还是甘愿受辱,还是不屈而死,也不知道她的下落,难以猜测。
栊翠庵里有一个跟着妙玉的女尼,她本来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到前面有声音,以为妙玉打坐不安。后来听到有男人的脚步声,门窗响动,想要起来看看,但身体发软,不想说话,又没有听到妙玉的声音,只是睁着眼睛听着。等到天亮,她觉得心里清楚,穿上衣服,叫了道婆准备妙玉的茶水,她便到前面来看妙玉。但发现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她心里感到奇怪,昨晚的响动让她很怀疑,说:“这么早,她去哪里了?”走出院门一看,发现有一个软梯靠在墙上,地上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就说:“不好了,昨晚是贼人用迷香了!”急忙叫人起来查看,庵门还是紧闭的。那些婆子和女尼们都说:“昨晚被煤气熏到了,今天早上都起不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说:“师父不知道哪里去了。”众人说:“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说:“你们还在做梦呢,你来瞧瞧。”众人不知道,也都慌了神,打开庵门,满园里都找遍了,说:“想来她可能去四姑娘那里了。”
众人来敲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我们妙师父昨晚不见了,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打开腰门,问一问她来了没有。”包勇说:“你们师父引了贼人进来偷我们,已经偷到了,她跟着贼人走了。”众人说:“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怕是要下割舌地狱!”包勇生气地说:“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众人陪笑请求说:“求爷打开腰门让我们看看,如果没有,我们再也不敢打扰您了。”包勇说:“你们不信你们去找,如果真的没有,回来再问你们。”包勇说着就打开了腰门,众人找到了惜春那里。
惜春正好心情沉重,想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们姓包的话,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总不肯来了。我的知己是没有了。而且我现在实在难见人。父母早逝,嫂子嫌弃我,前面还有老太太,虽然还疼我一些,但现在也去世了,留下我孤苦伶仃,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她想要把自己的头发绞掉,想要出家。彩屏等人听到后急忙来劝,但她已经绞掉了一半的头发。彩屏更加慌张,说:‘一件事没解决又出了另一件事,这可怎么办呢!’正在吵闹的时候,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起原因,先是一惊,说是昨天早上妙玉就离开了没回来。里面的惜春听到后,急忙问道:‘她去哪里了?’道婆们把昨晚听到的响动,被迷香熏倒,今天早上不见妙玉,庵内软梯和刀鞘的事情说了一遍。惜春心里疑惑不定,想起昨天包勇的话,肯定是那些强盗看到了她,昨晚抢走了她。但是她向来孤洁,怎么会惜命呢?‘怎么你们都没听见呢?’众人说:‘怎么没听见!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睁着眼睛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肯定是那贼人放了迷香。妙姑一个人可能也被迷住了,不能说话;况且贼人一定很多,拿着刀棒威胁,她还敢喊叫吗?’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叫喊,说:‘里头快把这些混账的婆子赶出去,快关上腰门!’彩屏听到后怕惹麻烦,只得叫婆子出去,叫人关上了腰门。惜春于是更加痛苦,无奈彩屏等人再三以礼相劝,她又把绞掉的一半头发重新扎起来。大家商量不要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了也当作不知道,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的出家的念头暂时放下了。
贾琏回到铁槛寺,到家后查点了一下当夜值班的人,然后开了失窃清单上报。
贾政问:“失单是怎么开的?”贾琏便拿出琥珀记得的数量清单,并说:“清单上已经注明了元妃赐的东西。还有一些人家没有的东西不便列出来,等侄儿脱掉孝服出去,托人仔细查找,一定能找出来的。”贾政听了觉得满意,就点头不说话了。
贾琏进屋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说:“劝老爷早点回家吧,不然这里乱成一团了。”邢夫人说:“可不是吗,我们在这里也是提心吊胆。”贾琏说:“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是太太的意思,二老爷是同意的。”邢夫人就和王夫人商量好了。
过了一夜,贾政还是不放心,派人叫宝玉来说:“请太太们今天回家,过两三天再来。家里的仆人已经安排好了,里面请太太们派人吧。”邢夫人派了鹦哥等人陪伴灵柩,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为总管,其余上下人都回家。一时间忙乱起来,套车备马。
贾政等人在贾母灵前告别,众人又哭了一场。
大家都起来准备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躺在地上不起来。周姨娘以为她还再哭,就去拉她。没想到赵姨娘嘴里吐着白沫,眼睛瞪得大大的,舌头伸出来,把家人们都吓了一跳。贾环过来大声吵闹。
赵姨娘醒来后说:“我不回去,要跟着老太太回南方去。”众人说:“老太太哪用得着你!”赵姨娘说:“我跟着老太太一辈子,大老爷还不依,用各种手段来算计我。我想靠着马道婆出出气,白白浪费了很多银子,也没有弄死一个人。现在我回去了,又不知道谁会来算计我。”众人一听,就知道是鸳鸯附在她身上。邢王二夫人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只有彩云等人替她求情说:“鸳鸯姐姐,你死是自愿的,和赵姨娘有什么关系,放了她吧。”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
赵姨娘说:“我不是鸳鸯,她已经到了仙界。我是阎王派人来抓我,要审问我为什么和马婆子用魇魔法的事情。”说着便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说一句吧,我有一千天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正闹着,贾政派人进来叫贾环。
婆子们去回话说:“赵姨娘中了邪了,三爷看着呢。”贾政说:“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于是爷们先回去。这里赵姨娘还是胡说,一时救不过来。邢夫人怕她又说出什么来,就说:“多派几个人在这里看着她,我们先走,到了城里再打发大夫出来瞧罢。”王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也放弃了。
宝钗是仁厚的人,虽然想着她害宝玉的事情,心里还是过不去,私下里托了周姨娘在这里照应。周姨娘是个好人,就答应了。李纨说:“我也在这里吧。”王夫人说:“可以不必。”于是大家都要起身。
贾环急忙说:“我也在这里吗?”王夫人啐了一口说:“糊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都不知道,你还要走吗!”贾环就不敢说话了。宝玉说:“好兄弟,你是走不得的。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说完,大家都上车回家。寺里只剩下赵姨娘、贾环、鹦鹉等人。
贾政和邢夫人等人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着家下众人请安,跪着。贾政喝道:“去罢!明天问你!”凤姐那天晕了几次,竟然不能出来迎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满脸羞愧。邢夫人不理她,王夫人还是像平时一样,李纨宝钗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话。只有尤氏说:“姑娘,你辛苦了,照顾了好几天!”惜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脸涨得通红。宝钗拉了尤氏一把,使了个眼色。尤氏等人各自回房去了。
贾政大致看了一下,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到书房后,席地而坐,叫了贾琏、贾蓉、贾芸吩咐了几句话。宝玉想在书房陪贾政,贾政说:“不必。”兰儿还是跟着他母亲。
一晚上没有别的事。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把前后被盗的事情问了一遍。并把周瑞供了出来,还说:“衙门抓住了鲍二,身上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正在审问他,要从他身上找出这一伙贼。”贾政听了大怒说:“家奴忘恩负义,引贼偷盗家主,真是反了!”立刻派人到城外把周瑞绑了,送到衙门审问。林之孝跪着不敢起来。
贾政说:“你还跪着做什么?”林之孝说:“奴才该死,求老爷开恩。”正说着,赖大等一干办事的仆人上来请安,呈上丧事账簿。贾政说:“交给琏二爷算清楚,然后汇报。”吆喝着林之孝起来出去了。
贾琏一腿跪着,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贾政把眼睛一瞪说:“胡说,老太太的事情,银两被贼偷去,就应该罚奴才拿出来吗!”贾琏脸都红了,不敢说话,站起来也不敢动。
贾政说:“你媳妇怎么样?”贾琏又跪下说:“看起来不行了。”贾政叹了口气说:“我没想到家运衰败到如此地步!而且环哥儿的母亲还在庙中病着,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你们知道吗?”贾琏不敢说话。
贾政说:“传出话去,叫人带大夫去瞧瞧。”贾琏立刻答应着出去,派人带着大夫到铁槛寺去瞧赵姨娘。生死未卜,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十二回-注解
活冤孽:指遭受冤屈的人,这里的‘活’字强调其尚未死去,但已经遭受了极大的苦难。
妙尼:指尼姑,‘妙’字在这里是赞美之意,表示这位尼姑修行有成就。
遭大劫:指遭遇巨大的灾难或劫难。
死雠仇:指死去的仇敌,雠仇指仇恨的人。
赵妾:指赵家的妾室,古代社会中妾室地位较低。
赴冥曹:指前往阴间的官府,即地府。
凤姐:指贾府中的管家林黛玉的丫鬟,聪明能干,善于处理家务。
林之孝:指贾府中的家仆,负责管理家务。
贾芸:贾府中的管家,与林之孝一同负责府中事务。
周瑞:贾府中的管家,周瑞的干儿子指周瑞的亲戚。
太太:指贾府中的主母,即贾母。
老爷:指贾府中的主人,即贾宝玉的父亲贾政。
文官衙门:指负责处理民事案件的官府。
何三:指何三这个人物,具体身份和背景在文中未详细说明。
栊翠庵:指一个名叫栊翠庵的佛教修行之地。
宝二爷:指贾宝玉,贾府中的少爷。
海洋大盗:指在海上进行抢劫的盗贼。
关津:关口和渡口,指古代的关卡。
买卖行头:指做生意的装备和工具。
送殡:指送葬,为死者举行丧葬仪式,包括出殡、安葬等过程。
安厝:安放死者灵柩的地方,通常指墓地。
亲友:指亲朋好友,此处指参加葬礼的人。
伴灵:陪伴灵柩,表示对死者的哀悼。
哭泣:悲伤地流泪,表示哀悼。
上祭:向上香祭拜,表示对死者的纪念。
磕头:跪下用头触地,表示敬意或忏悔。
请安:向长辈或上级请示平安,表示尊敬。
呈报:向上级或有关部门报告。
文武衙门:指古代的文官和武官机构,此处指官府。
发怔:发呆,愣住。
失单:指丢失物品的清单,记录了被盗物品的详细信息。
动过家的:家中有过变故,可能指家道中落。
押着人上夜巡更:监督人夜间巡逻守卫。
啐:用口水吐,表示愤怒或轻蔑。
垂手:双手下垂,表示恭敬或屈服。
报官缉贼:向官府报告失窃情况,请求捉拿盗贼。
缉贼:捉拿盗贼。
遗下:留下的遗产。
置坟产:购买墓地。
招认:公开承认自己的罪行。
尸首:尸体。
招认去了:被带到公共场所供人辨认。
短见:自杀。
检点:清点,检查。
棚杠银:搭建丧葬棚架的费用。
厨房的钱:厨房的开支。
胡乱想猜:随意猜测,没有根据。
虚拟:虚构,凭空捏造。
二更:古代时间单位,一夜分为五更,每更约两小时,二更是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短兵器:指小巧轻便的武器,如匕首、短剑等。
闷香:一种能使人昏迷的香料,这里指贼人用来使人失去反抗能力的香料。
海灯:一种用海贝壳制成的灯具,通常用于佛教修行场所。
蒲团:一种圆形的坐垫,用于打坐或跪拜,常用于佛教修行。
打坐:佛教修行的一种方式,通过静坐来修身养性。
元墓:指古代的墓地,这里可能指妙玉的出身或与墓地有关的事情。
京:古代对首都的称呼,这里指当时的首都。
四姑娘:小说中的角色,指某位姓四的姑娘。
蠢人:指不明事理或愚蠢的人。
卤门:指头部的一个穴位,也称为百会穴。
软梯:一种柔软的梯子,可以用来攀爬高墙。
栅栏:一种用木条或铁条制成的围墙,用于围住院落或农田。
官衔灯笼:古代官员出行时使用的灯笼,上面写有官衔。
腰门:指位于房屋腰部位置的门,常用于进入后院。
包勇:小说中的角色,可能是一个有权势或脾气暴躁的人。
青丝:指黑色的头发,这里指惜春想要剪掉一半头发。
出家:指佛教徒离开世俗生活,进入寺庙修行。
铁槛寺:指贾母去世后,贾政等人暂时安放灵柩的寺庙,也是故事发生的一个地点。
元妃:指贾府的贵妃,是皇帝的妃子,元妃赐的东西可能是指皇帝赐予的珍贵物品。
孝:指守孝,即服丧,按照古代礼制,亲人去世后,子女要守孝三年。
鹦哥:指贾府中的女仆,可能担任了陪伴灵柩的角色。
周瑞家的:指贾府中的家仆周瑞的妻子,可能负责管理家务。
马道婆:指擅长巫术的婆子,马道婆用魇魔法可能是指她施展了一些邪术。
魇魔法:指一种迷信中能够使人昏迷或瘫痪的邪术。
阎王:指阴间的最高统治者,此处可能是指赵姨娘认为自己被阎王差人召唤。
琏二奶奶:指贾琏的妻子,即王熙凤。
尤氏:指贾府中的女性成员,尤二姐的姐姐。
惜春:指贾府中的女性成员,贾宝玉的妹妹。
赖大:指贾府中的家仆,负责管理家务。
丧事帐簿:指记录丧事开支的账本,用于后续的财务结算。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十二回-评注
贾琏回到铁槛寺,查点失单报去的话,体现了贾琏在家族事务中的责任感。他不仅完成了贾政交代的任务,还将具体情况详细汇报,显示出他的忠诚和细致。
贾政询问贾琏失单的开具情况,贾琏呈出琥珀所记数目单子,并说明不便开列的物品,体现了贾琏的机智和对家族利益的维护。他不透露家中的秘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贾政对贾琏的处理表示满意,点头不言,显示出贾政对贾琏的信任和对家族事务的掌控。
贾琏与邢王二夫人的商议,表明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同时也反映了家族内部的关系。
贾政打发宝玉进来说明回家的事宜,显示出贾政对家族成员的关心和对家事的安排。
邢夫人派鹦哥等人伴灵,周瑞家等人总管,其他下人回家,体现了家族在处理突发事件时的有序和分工明确。
赵姨娘的异常表现,反映了她在家族中的边缘地位和内心的恐惧,同时也预示了后续剧情的发展。
邢王二夫人对赵姨娘的反应,体现了家族成员之间的复杂关系和各自的立场。
彩云等人的央告,显示出家族成员之间的相互扶持和同情心。
贾政对家奴周瑞的处理,体现了他的严厉和对家规的重视,同时也反映了家族衰败的迹象。
贾政对家运衰败的感叹,以及对赵姨娘病情的关心,体现了他的责任感和对家族未来的担忧。
贾政对林之孝的询问和处理,反映了他在家族事务中的果断和权威。
贾政对贾琏的责问和贾琏的沉默,体现了家族内部的矛盾和紧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