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雪芹(约1715年-1763年),清代小说家,《红楼梦》被认为是其代表作,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曹雪芹生于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通过其家族的命运与亲身经历,写出了《红楼梦》中的深刻社会描绘和复杂人物关系。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世纪)。
内容简要:《红楼梦》是清代小说家曹雪芹创作的长篇小说,被誉为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全书描绘了荣府与宁府两大家族的兴衰历程,特别通过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情感纠葛,展示了封建社会的家庭结构、人际关系、社会风貌及其衰败过程。小说通过细腻的人物刻画、丰富的社会背景和复杂的情节,展现了中国古代社会的种种矛盾和冲突。《红楼梦》不仅是对封建社会的批判,也是对人性、爱情、亲情和友情等复杂情感的深刻洞察,具有极高的文学与艺术价值。全书语言精美、情感深刻,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瑰宝。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原文
话说宝钗听秋纹说袭人不好,连忙进去瞧看。
巧姐儿同平儿也随着走到袭人炕前。
只见袭人心痛难禁,一时气厥。
宝钗等用开水灌了过来,仍旧扶他睡下,一面传请大夫。
巧姐儿问宝钗道:“袭人姐姐怎么病到这个样?”
宝钗道:“大前儿晚上哭伤了心了,一时发晕栽倒了。太太叫人扶他回来,他就睡倒了。因外头有事,没有请大夫瞧他,所以致此。”
说着,大夫来了,宝钗等略避。
大夫看了脉,说是急怒所致,开了方子去了。
原来袭人模糊听见说宝玉若不回来,便要打发屋里的人都出去,一急越发不好了。
到大夫瞧后,秋纹给他煎药。
他各自一人躺着,神魂未定,好像宝玉在他面前,恍惚又像是个和尚,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揭着看,还说道:“你别错了主意,我是不认得你们的了。”
袭人似要和他说话,秋纹走来说:“药好了,姐姐吃罢。”
袭人睁眼一瞧,知是个梦,也不告诉人。
吃了药,便自己细细的想:“宝玉必是跟了和尚去。上回他要拿玉出去,便是要脱身的样子,被我揪住,看他竟不像往常,把我混推混揉的,一点情意都没有。后来待二奶奶更生厌烦。在别的姊妹跟前,也是没有一点情意。这就是悟道的样子。但是你悟了道,抛了二奶奶怎么好!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虽是月钱照着那样的分例,其实我究竟没有在老爷太太跟前回明就算了你的屋里人。若是老爷太太打发我出去,我若死守着,又叫人笑话;若是我出去,心想宝玉待我的情分,实在不忍。”
左思右想,实在难处。
想到刚才的梦“好像和我无缘”的话,“倒不如死了干净。”
岂知吃药以后,心痛减了好些,也难躺着,只好勉强支持。
过了几日,起来服侍宝钗。
宝钗想念宝玉,暗中垂泪,自叹命苦。
又知他母亲打算给哥哥赎罪,很费张罗,不能不帮着打算。
暂且不表。
且说贾政扶贾母灵柩,贾蓉送了秦氏凤姐鸳鸯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
贾蓉自送黛玉的灵也去安葬。
贾政料理坟基的事。
一日接到家书,一行一行的看到宝玉贾兰得中,心里自是喜欢。
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
在道儿上又闻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书,果然赦罪复职,更是喜欢,便日夜趱行。
一日,行到{田比}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净去处。
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
船中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要打发人起早到家。
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
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
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
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
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
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
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
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
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舡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
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
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
见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
只听得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贾政一面听着,一面赶去,转过一小坡,倏然不见。
贾政已赶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自己的小厮也是随后赶来。
贾政问道:“你看见方才那三个人么?”
小厮道:“看见的。奴才为老爷追赶,故也赶来。后来只见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
贾政还欲前走,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
贾政知是古怪,只得回来。
众家人回舡,见贾政不在舱中,问了舡夫,说是“老爷上岸追赶两个和尚一个道士去了。”
众人也从雪地里寻踪迎去,远远见贾政来了,迎上去接着,一同回船。
贾政坐下,喘息方定,将见宝玉的话说了一遍。
众人回禀,便要在这地方寻觅。
贾政叹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我亲眼见的,并非鬼怪。况听得歌声大有元妙。那宝玉生下时衔了玉来,便也古怪,我早知不祥之兆,为的是老太太疼爱,所以养育到今。便是那和尚道士,我也见了三次:头一次是那僧道来说玉的好处;第二次便是宝玉病重,他来了将那玉持诵了一番,宝玉便好了;第三次送那玉来坐在前厅,我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心里便有些诧异,只道宝玉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来护佑他的。岂知宝玉是下凡历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叫我才明白。”
说到那里,掉下泪来。
众人道:“宝二爷果然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该中举人了。怎么中了才去?”
贾政道:“你们那里知道,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里的精灵,他自有一种性情。你看宝玉何尝肯念书,他若略一经心,无有不能的。他那一种脾气也是各别另样。”
说着,又叹了几声。
众人便拿“兰哥得中,家道复兴“的话解了一番。
贾政仍旧写家书,便把这事写上,劝谕合家不必想念了。
写完封好,即着家人回去。
贾政随后赶回。
暂且不题。
且说薛姨妈得了赦罪的信,便命薛蝌去各处借贷。
并自己凑齐了赎罪银两。
刑部准了,收兑了银子,一角文书将薛蟠放出。
他们母子姊妹弟兄见面,不必细述,自然是悲喜交集了。
薛蟠自己立誓说道:‘若是再犯前病,必定犯杀犯剐!’
薛姨妈见他这样,便要握他嘴说:‘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必定还要妄口巴舌血淋淋的起这样恶誓么!只香菱跟了你受了多少的苦处,你媳妇已经自己治死自己了,如今虽说穷了,这碗饭还有得吃,据我的主意,我便算他是媳妇了,你心里怎么样?’
薛蟠点头愿意。
宝钗等也说:‘很该这样。’
倒把香菱急得脸胀通红,说是:‘伏侍大爷一样的,何必如此。’
众人便称起大奶奶来,无人不服。
薛蟠便要去拜谢贾家,薛姨妈宝钗也都过来。
见了众人,彼此聚首,又说了一番的话。
正说着,恰好那日贾政的家人回家,呈上书子,说:‘老爷不日到了。’
王夫人叫贾兰将书子念给听。
贾兰念到贾政亲见宝玉的一段,众人听了都痛哭起来,王夫人宝钗袭人等更甚。
大家又将贾政书内叫家内‘不必悲伤,原是借胎’的话解说了一番。
‘与其作了官,倘或命运不好,犯了事坏家败产,那时倒不好了。宁可咱们家出一位佛爷,倒是老爷太太的积德,所以才投到咱们家来。不是说句不顾前后的话,当初东府里太爷倒是修炼了十几年,也没有成了仙。这佛是更难成的。太太这么一想,心里便开豁了。’
王夫人哭着和薛姨妈道:‘宝玉抛了我,我还恨他呢。我叹的是媳妇的命苦,才成了一二年的亲,怎么他就硬着肠子都撂下了走了呢!’
薛姨妈听了也甚伤心。
宝钗哭得人事不知。
所有爷们都在外头,王夫人便说道:‘我为他担了一辈子的惊,刚刚儿的娶了亲,中了举人,又知道媳妇作了胎,我才喜欢些,不想弄到这样结局!早知这样,就不该娶亲害了人家的姑娘!’
薛姨妈道:‘这是自己一定的,咱们这样人家,还有什么别的说的吗?幸喜有了胎,将来生个外孙子必定是有成立的,后来就有了结果了。你看大奶奶,如今兰哥儿中了举人,明年成了进士,可不是就做了官了么。他头里的苦也算吃尽的了,如今的甜来,也是他为人的好处。我们姑娘的心肠儿姊姊是知道的,并不是刻薄轻佻的人,姊姊倒不必耽忧。’
王夫人被薛姨妈一番言语说得极有理,心想:‘宝钗小时候更是廉静寡欲极爱素淡的,他所以才有这个事,想人生在世真有一定数的。看着宝钗虽是痛哭,他端庄样儿一点不走,却倒来劝我,这是真真难得的!不想宝玉这样一个人,红尘中福分竟没有一点儿!’
想了一回,也觉解了好些。
又想到袭人身上:‘若说别的丫头呢,没有什么难处的,大的配了出去,小的伏侍二奶奶就是了。独有袭人可怎么处呢?’
此时人多,也不好说,且等晚上和薛姨妈商量。
那日薛姨妈并未回家,因恐宝钗痛哭,所以在宝钗房中解劝。
那宝钗却是极明理,思前想后,‘宝玉原是一种奇异的人。夙世前因,自有一定,原无可怨天尤人。’
更将大道理的话告诉他母亲了。
薛姨妈心里反倒安了,便到王夫人那里先把宝钗的话说了。
王夫人点头叹道:‘若说我无德,不该有这样好媳妇了。’
说着,更又伤心起来。
薛姨妈倒又劝了一会子,因又提起袭人来,说:‘我见袭人近来瘦的了不得,他是一心想着宝哥儿。但是正配呢理应守的,屋里人愿守也是有的。惟有这袭人,虽说是算个屋里人,到底他和宝哥儿并没有过明路儿的。’
王夫人道:‘我才刚想着,正要等妹妹商量商量。若说放他出去,恐怕他不愿意,又要寻死觅活的;若要留着他也罢,又恐老爷不依。所以难处。’
薛姨妈道:‘我看姨老爷是再不肯叫守着的。再者姨老爷并不知道袭人的事,想来不过是个丫头,那有留的理呢?只要姊姊叫他本家的人来,狠狠的吩咐他,叫他配一门正经亲事,再多多的陪送他些东西。那孩子心肠儿也好,年纪儿又轻,也不枉跟了姐姐会子,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袭人那里还得我细细劝他。就是叫他家的人来也不用告诉他,只等他家里果然说定了好人家儿,我们还去打听打听,若果然足衣足食,女婿长的像个人儿,然后叫他出去。’
王夫人听了道:‘这个主意很是。不然叫老爷冒冒失失的一办,我可不是又害了一个人了么!’
薛姨妈听了点头道:‘可不是么!’
又说了几句,便辞了王夫人,仍到宝钗房中去了。
看见袭人泪痕满面,薛姨妈便劝解譬喻了一会。
袭人本来老实,不是伶牙利齿的人,薛姨妈说一句,他应一句,回来说道:‘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说这些话,我是从不敢违拗太太的。’
薛姨妈听他的话,‘好一个柔顺的孩子!’心里更加喜欢。
宝钗又将大义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各自相安。
过了几日,贾政回家,众人迎接。
贾政见贾赦贾珍已都回家,弟兄叔侄相见,大家历叙别来的景况。
然后内眷们见了,不免想起宝玉来,又大家伤了一会子心。
贾政喝住道:‘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们在外把持家事,你们在内相助,断不可仍是从前这样的散慢。别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总。我们本房的事,里头全归于你,都要按理而行。’
王夫人便将宝钗有孕的话也告诉了,将来丫头们都劝放出去。
贾政听了,点头无语。
次日贾政进内,请示大臣们,说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阕,应该怎么谢恩之处,望乞大人们指教。”
众朝臣说是代奏请旨。
于是圣恩浩荡,即命陛见。
贾政进内谢了恩,圣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问起宝玉的事来。
贾政据实回奏。
圣上称奇,旨意说,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过来人,所以如此。
若在朝中,可以进用。
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赏了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
贾政又叩头谢恩而出。
回到家中,贾琏贾珍接着,贾政将朝内的话述了一遍,众人喜欢。
贾珍便回说:“宁国府第收拾齐全,回明了要搬过去。栊翠庵圈在园内,给四妹妹静养。”
贾政并不言语,隔了半日,却吩咐了一番仰报天恩的话。
贾琏也趁便回说:“巧姐亲事,父亲太太都愿意给周家为媳。”
贾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便说:“大老爷大太太作主就是了。莫说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念书,能够上进。朝里那些官儿难道都是城里的人么?”
贾琏答应了“是”,又说:“父亲有了年纪,况且又有痰症的根子,静养几年,诸事原仗二老爷为主。”
贾政道:“提起村居养静,甚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报耳。”
贾政说毕进内。
贾琏打发请了刘姥姥来,应了这件事。
刘姥姥见了王夫人等,便说些将来怎样升官,怎样起家,怎样子孙昌盛。
正说着,丫头回道:“花自芳的女人进来请安。”
王夫人问几句话,花自芳的女人将亲戚作媒,说的是城南蒋家的,现在有房有地,又有铺面,姑爷年纪略大了几岁,并没有娶过的,况且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
王夫人听了愿意,说道:“你去应了,隔几日进来再接你妹子罢。”
王夫人又命人打听,都说是好。
王夫人便告诉了宝钗,仍请了薛姨妈细细的告诉了袭人。
袭人悲伤不已,又不敢违命的,心里想起宝玉那年到他家去,回来说的死也不回去的话,“如今太太硬作主张。若说我守着,又叫人说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实不是我的心愿”,便哭得咽哽难鸣,又被薛姨妈宝钗等苦劝,回过念头想道:“我若是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我该死在家里才是。”
于是,袭人含悲叩辞了众人,那姐妹分手时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说。
袭人怀着必死的心肠上车回去,见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只说不出来。
那花自芳悉把蒋家的娉礼送给他看,又把自己所办妆奁一一指给他瞧,说那是太太赏的,那是置办的。
袭人此时更难开口,住了两天,细想起来:“哥哥办事不错,若是死在哥哥家里,岂不又害了哥哥呢。”
千思万想,左右为难,真是一缕柔肠,几乎牵断,只得忍住。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袭人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心里另想到那里再作打算。
岂知过了门,见那蒋家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
一进了门,丫头仆妇都称奶奶。
袭人此时欲要死在这里,又恐害了人家,辜负了一番好意。
那夜原是哭着不肯俯就的,那姑爷却极柔情曲意的承顺。
到了第二天开箱,这姑爷看见一条猩红汗巾,方知是宝玉的丫头。
原来当初只知是贾母的侍儿,益想不到是袭人。
此时蒋玉菡念着宝玉待他的旧情,倒觉满心惶愧,更加周旋,又故意将宝玉所换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
袭人看了,方知这姓蒋的原来就是蒋玉菡,始信姻缘前定。
袭人才将心事说出,蒋玉菡也深为叹息敬服,不敢勉强,并越发温柔体贴,弄得个袭人真无死所了。
看官听说:虽然事有前定,无可奈何。
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
此袭人所以在又一副册也。
正是前人过那桃花庙的诗上说道: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不言袭人从此又是一番天地。
且说那贾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今遇大赦,褫籍为民。
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
只见一个道者从那渡头草棚里出来,执手相迎。
雨村认得是甄士隐,也连忙打恭。
士隐道:“贾先生别来无恙?”
雨村道:“老仙长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觌面不认?后知火焚草亭,下鄙深为惶恐。今日幸得相逢,益叹老仙翁道德高深。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
甄士隐道:“前者老大人高官显爵,贫道怎敢相认!原因故交,敢赠片言,不意老大人相弃之深。然而富贵穷通,亦非偶然,今日复得相逢,也是一桩奇事。这里离草庵不远,暂请膝谈,未知可否?”
雨村欣然领命,两人携手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庵。
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上茶来。
雨村便请教仙长超尘的始末。
士隐笑道:“一念之间,尘凡顿易。老先生从繁华境中来,岂不知温柔富贵乡中有一宝玉乎?”
雨村道:“怎么不知。近闻纷纷传述,说他也遁入空门。下愚当时也曾与他往来过数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决绝。”
士隐道:“非也。这一段奇缘,我先知之。昔年我与先生在仁清巷旧宅门口叙话之前,我已会过他一面。”
雨村惊讶道:“京城离贵乡甚远,何以能见?”
士隐道:“神交久矣。”
雨村道:“既然如此,现今宝玉的下落,仙长定能知之。”
士隐道:“宝玉,即宝玉也。那年荣宁查抄之前,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已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撮合,从此夙缘一了,形质归一。又复稍示神灵,高魁贵子,方显得此玉那天奇地灵之宝,非凡间可比。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这便是宝玉的下落。”
雨村听了,虽不能全然明白,却也十知四五,便点头叹道:“原来如此,下愚不知。但那宝玉既有如此的来历,又何以情迷至此,复又豁悟如此?还要请教。”
士隐笑道:“此事说来,老先生未必尽解。太虚幻境即是真如福地。一番阅册,原始要终之道,历历生平,如何不悟?仙草归真,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呢!”
雨村听着,却不明白了。
知仙机也不便更问,因又说道:“宝玉之事既得闻命,但是敝族闺秀如此之多,何元妃以下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呢?”
士隐叹息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
雨村听到这里,不觉拈须长叹,因又问道:“请教老仙翁,那荣宁两府,尚可如前否?”
士隐道:“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
雨村低了半日头,忽然笑道:“是了,是了。现在他府中有一个名兰的已中乡榜,恰好应着‘兰’字。适间老仙翁说‘兰桂齐芳’,又道宝玉‘高魁子贵’,莫非他有遗腹之子,可以飞黄腾达的么?”
士隐微微笑道:“此系后事,未便预说。”
雨村还要再问,士隐不答,便命人设俱盘飧,邀雨村共食。
食毕,雨村还要问自己的终身,士隐便道:“老先生草庵暂歇,我还有一段俗缘未了,正当今日完结。”
雨村惊讶道:“仙长纯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缘?”
士隐道:“也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
雨村听了益发惊异:“请问仙长,何出此言?”
士隐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莲幼遭尘劫,老先生初任之时曾经判断。今归薛姓,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此时正是尘缘脱尽之时,只好接引接引。”
士隐说着拂袖而起。
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这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了。
这士隐自去度脱了香菱,送到太虚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对册,刚过牌坊,见那一僧一道,缥渺而来。
士隐接着说道:“大士、真人,恭喜,贺喜!情缘完结,都交割清楚了么?”
那僧道说:“情缘尚未全结,倒是那蠢物已经回来了。还得把他送还原所,将他的后事叙明,不枉他下世一回。”
士隐听了,便供手而别。
那僧道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将宝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各自云游而去。
从此后,“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这一日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见那补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迹依然如旧,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见后面偈文后又历叙了多少收缘结果的话头,便点头叹道:“我从前见石兄这段奇文,原说可以闻世传奇,所以曾经抄录,但未见返本还原。不知何时复有此一佳话,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圆觉,也可谓无复遗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迹模糊,反有舛错,不如我再抄录一番,寻个世上清闲无事的人,托他传遍,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或者尘梦劳人,聊倩鸟呼归去;山灵好客,更从石化飞来,亦未可知。”
想毕,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华昌盛的地方,遍寻了一番,不是建功立业之人,即系餬口谋衣之辈,那有闲情更去和石头饶舌。
直寻到急流津觉迷度口,草庵中睡着一个人,因想他必是闲人,便要将这抄录的《石头记》给他看看。
那知那人再叫不醒。
空空道人复又使劲拉他,才慢慢的开眼坐起,便草草一看,仍旧掷下道:“这事我早已亲见尽知。你这抄录的尚无舛错,我只指与你一个人,托他传去,便可归结这一新鲜公案了。”
空空道人忙问何人,那人道:“你须待某年某月某日到一个悼红轩中,有个曹雪芹先生,只说贾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
说毕,仍旧睡下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记着此言,
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
果然有个悼红轩,
见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历来的古史。
空空道人便将贾雨村言了,
方把这《石头记》示看。
那雪芹先生笑道:‘果然是‘贾雨村言’了!’
空空道人便问:‘先生何以认得此人,便肯替他传述?’
曹雪芹先生笑道:‘说你空,原来你肚里果然空空。既是假语村言,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乐得与二三同志,酒余饭饱,雨夕灯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题传世,似你这样寻根问底,便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了。’
那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掷下抄本,飘然而去。
一面走着,口中说道:‘果然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并阅者也不知。不过游戏笔墨,陶情适性而已!’
后人见了这本奇传,亦曾题过四句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转一竿头云: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译文
甄士隐详细讲述了太虚幻境的故事,贾雨村总结出了《红楼梦》。
宝钗听秋纹说袭人不好,连忙进去看看。巧姐儿和平儿也跟着走到袭人床前。只见袭人痛得难以忍受,一时晕过去了。宝钗等人用热水灌醒她,然后扶她躺下,一面派人请医生。巧姐儿问宝钗:“袭人姐姐怎么病成这样?”宝钗回答:“大前天晚上哭伤了心,一时晕倒。太太让人扶她回来,她就躺下了。因为外面有事,没有请医生来看,所以病成这样。”
说着,医生来了,宝钗等人稍微回避了一下。医生诊了脉,说是因急怒所致,开了药方就离开了。
原来袭人模糊地听到说如果宝玉不回来,就要打发屋里的人都出去,一急之下病得更重了。医生看完后,秋纹给他熬药。他一个人躺着,神志不清,好像宝玉就在他面前,又好像是个和尚,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翻看着,还说:‘你别错了主意,我是不认识你们的了。’袭人想和他说话,秋纹走来说:‘药熬好了,姐姐吃吧。’袭人睁开眼睛一看,知道是个梦,也没有告诉别人。吃了药,就自己细细地想:‘宝玉一定是跟着和尚走了。上次他要拿玉出去,就是想离开的样子,被我抓住,他看我不像平时,把我推来推去,一点情意都没有。后来对二奶奶更烦了。在别的姐妹面前,也是没有一点情意。这就是悟道的样子。但是你悟了道,抛弃了二奶奶怎么行!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虽然月钱按照那样的分例,其实我并没有在老爷太太面前说明就算是你屋里的人。如果老爷太太打发我出去,我若是死守着,又让人笑话;如果我出去,心想宝玉待我的情分,实在不忍。’左思右想,实在难处。想到刚才的梦‘好像和我无缘’的话,‘倒不如死了干净。’岂知吃药以后,心痛减轻了一些,也躺不下,只好勉强支撑着。
过了几天,起来服侍宝钗。宝钗想念宝玉,暗自流泪,自叹命苦。又知道他母亲打算给哥哥赎罪,很费周折,不能不帮忙想办法。暂且不表。
再说贾政扶着贾母的灵柩,贾蓉送了秦氏、凤姐、鸳鸯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葬了。贾蓉自己也送黛玉的灵柩去安葬。贾政处理坟墓的事情。一天接到家书,一行一行地看到宝玉、贾兰中了举,心里自然很高兴。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又烦恼起来,只得赶忙回来。在路上又听说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到家书,果然赦罪复职,更加高兴,便日夜兼程。
一天,走到{田比}陵驿地方,那天突然下雪,停在一个清净的地方。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都说马上开船,不敢劳动。船上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自己在船中写信,先要派人早起回家。写到宝玉的事情,就停笔了。抬头忽然看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跪拜。贾政还没认出来,急忙出船,想扶住问他是谁。那个人已经拜了四次,站起来打了个揖。贾政正要还礼,迎面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宝玉。贾政吃了一惊,忙问:‘可是宝玉吗?’那个人只不说话,似喜似悲。贾政又问:‘你若是宝玉,怎么这样打扮,跑到这里?’宝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个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俗缘已尽,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面滑,急忙追赶。见那三个人在前,哪里赶得上。只听得他们三个人口中不知是谁在唱一首歌:‘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贾政一边听着,一边追赶,转过一个小坡,突然不见了。
贾政已经追得心虚气短,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自己的小厮也是随后赶来。贾政问:‘你看见刚才那三个人了吗?’小厮说:‘看见了。奴才为了老爷追赶,所以赶来。后来只见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贾政还想往前走,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没有一个人。贾政知道这是怪事,只得回来。
众家人回到船上,见贾政不在船舱里,问了船夫,说是‘老爷上岸追赶两个和尚一个道士去了。’众人也从雪地里寻找踪迹迎去,远远地看见贾政来了,迎上去接着,一同回到船上。贾政坐下,喘息刚定,就把见到宝玉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禀报,就要在这地方寻找。贾政叹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我亲眼见的,不是鬼怪。何况听到的歌声很有玄妙。那宝玉生下来时嘴里含着玉,也就很奇怪了,我早知道这是不祥之兆,但因为老太太疼爱,所以养育到现在。至于那和尚道士,我也见过三次:第一次是那和尚道士来说玉的好处;第二次是宝玉病重,他们来了拿着那玉念诵了一番,宝玉就好了;第三次是送那玉来坐在前厅,我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心里便有些奇怪,只以为宝玉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来保佑他的。岂知宝玉是下凡历劫的,竟然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我才明白。’说到这里,流下了眼泪。众人说:‘宝二爷果真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该中举人了。怎么中了举人才去?’贾政说:‘你们哪里知道,大凡天上的星宿,山中的老僧,洞里的精灵,他们自有一种性情。你看宝玉何尝愿意读书,他若稍微用心,没有什么是不能的。他那一种脾气也是与众不同。’说着,又叹了几声。众人便拿‘兰哥中了举,家道复兴’的话安慰了一番。贾政仍旧写信,就把这件事情写上,劝大家不必想念了。写完封好,就派人回家。贾政随后赶回。暂且不表。
薛姨妈收到赦免罪责的信后,就吩咐薛蝌去四处借钱。她自己也将赎罪的钱凑齐了。刑部批准后,收了银子,用一纸文书把薛蟠放了出来。他们母子、姐妹、兄弟见面,不必详细描述,自然是一边悲伤一边高兴。薛蟠自己发誓说:‘如果再犯以前的错误,一定会被杀头或砍头的!’薛姨妈看到他这样,想要捂住他的嘴说:‘只要你自己下定决心,何必还要胡乱发誓呢!香菱跟着你受了多少苦,你媳妇已经自己了结了自己,现在虽然穷了,但这碗饭还能吃。按照我的主意,我就当她是你媳妇了,你心里怎么想?’薛蟠点头同意。宝钗等人也说:‘这样做很应该。’反而把香菱急得脸都红了,她说:‘服侍大爷不就是这样,何必这么讲究。’众人于是都称呼她为大奶奶,没有人不佩服。薛蟠想要去拜谢贾家,薛姨妈和宝钗也都跟去了。见到众人后,大家聚在一起,又说了一阵话。
正说着,恰好那天贾政的家人回来了,呈上书信,说:‘老爷不久就要到了。’王夫人叫贾兰把书信念给大家听。贾兰读到贾政亲自见到宝玉的那一段,众人听了都痛哭起来,王夫人、宝钗、袭人等人哭得更厉害。大家又把贾政书信中‘不必悲伤,原是借胎’的话解释了一番。‘与其做了官,如果命运不好,犯了事坏了家业,那时就不好了。不如咱们家出一个佛祖,这是老爷太太的积德,所以才投到咱们家来。不是说不负责任的话,当初东府里的太爷修炼了十几年,也没有成仙。这佛祖更难成。太太这么一想,心里就豁然开朗了。’王夫人哭着对薛姨妈说:‘宝玉抛弃了我,我恨他。我叹的是媳妇的命苦,才结婚一两年,怎么他就狠心都放弃了走了呢!’薛姨妈听了也很伤心。宝钗哭得人事不知。所有的爷们都在外面,王夫人就说:‘我为他担了一辈子的心,刚刚娶了亲,中了举人,又知道媳妇怀孕了,我才稍微高兴一些,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娶亲害了人家的姑娘!’薛姨妈说:‘这是自己注定的事情,我们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别的可说的吗?幸亏有了这个孩子,将来生了外孙子必定会有成就,后来就有了结果。你看大奶奶,如今兰哥儿中了举人,明年就要成为进士,这不就是做了官吗?他前面的苦也算吃尽了,现在的甜也是他为人处世的回报。我们姑娘的心肠姐姐是知道的,她并不是刻薄轻佻的人,姐姐不必担忧。’王夫人被薛姨妈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心想:‘宝钗小时候就非常清静寡欲,极爱朴素,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事情,想人生在世真是有一定的定数。看着宝钗虽然痛哭,但她端庄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反而来安慰我,这真是难得的!没想到宝玉这样一个人,红尘中的福分竟然一点都没有!’想了一会,也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又想到袭人身上:‘如果说是其他丫头,没有什么难处的,大的嫁了出去,小的就服侍二奶奶。只有袭人怎么办呢?’现在人这么多,也不好说,等晚上再和薛姨妈商量。
那天薛姨妈没有回家,因为担心宝钗会痛哭,所以在宝钗的房间里安慰她。宝钗非常明理,想了想前因后果,说:‘宝玉原本就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前世因缘,自有定数,原本无可抱怨天命或责怪他人。’并将这些大道理告诉了母亲。薛姨妈心里反而安定了一些,就到王夫人那里先把宝钗的话说了。王夫人点头叹息道:‘如果说我没有德行,就不该有这样好的媳妇了。’说着,又伤心起来。薛姨妈又劝了一会,然后又提起袭人,说:‘我看到袭人最近瘦得不成样子,她是一心想着宝哥儿。但是正房媳妇应该守着,屋里人愿意守也是有的。只有袭人,虽然算是屋里人,但她和宝哥儿并没有过正式的关系。’王夫人说:‘我刚才想着,正要和你商量商量。如果放她出去,她可能不愿意,又要寻死觅活的;如果留下她,又怕老爷不同意。所以很为难。’薛姨妈说:‘我看姨老爷是绝对不会让她守着的。再者,姨老爷并不知道袭人的事情,想来不过是个丫头,哪有留着的道理呢?只要姐姐叫他本家的人来,狠狠地吩咐他,叫他找个好人家,多多的陪送些东西。那孩子心地善良,年纪又轻,也不枉跟着姐姐这么久,也算姐姐待她不薄了。我会慢慢劝她的。就是叫他家里的人来,也不要告诉他,只等他家里真的说定了好人家,我们再去打听打听,如果确实有足够的衣服和食物,女婿长得像个人样,然后再让他出去。’王夫人听了说:‘这个主意很好。不然让老爷草率地处理,我又不是又害了一个人吗!’薛姨妈听了点头说:‘可不是吗!’又说了几句,就告辞了王夫人,又回到了宝钗的房间。
看到袭人泪痕满面,薛姨妈就劝解了一会。袭人本来就很老实,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薛姨妈说一句,她应一句,回来说道:‘我是做下人的,姨太太看得起我,才和我说这些话,我从来不敢违抗太太的。’薛姨妈听到她的话,‘好一个柔顺的孩子!’心里更加喜欢。宝钗又将大道理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各自安顿下来。
过了几天,贾政回家,众人迎接。贾政看到贾赦、贾珍都已经回家,兄弟叔侄相见,大家一一叙述了分别以来的情况。然后内眷们见面,不禁想起宝玉来,又大家伤心了一阵。贾政喝住众人说:‘这是一定的道理。现在我们只要在外面管理家事,你们在里面协助,绝对不能像以前那样懒散。其他房间的琐事,各自各自处理,也不必总揽。我们这个房间的琐事,全部交给你,都要按规矩来。’王夫人就把宝钗怀孕的事情也告诉了,将来丫头们都劝她放出去。贾政听了,点头不语。
第二天,贾政进入皇宫,向大臣们请示说:‘我承蒙皇恩感激,但还没有完成服丧之期,我应该怎么表达谢意,希望各位大人能给予指导。’众朝臣表示会代为上奏请求圣旨。于是皇上的恩泽浩荡,立即下令召见贾政。贾政进宫感谢皇恩,皇上又降下了许多旨意,又询问了宝玉的事情。贾政据实回答。皇上对宝玉的文章感到惊奇,认为他一定是经历过世事的人,所以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如果在朝廷中,宝玉是可以被任用的。但他不敢接受朝廷的爵位,于是皇上赐给他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贾政再次叩头感谢皇恩后离开。
回到家后,贾琏和贾珍迎接他,贾政将朝廷的事告诉了他们,大家都感到高兴。贾珍回答说:‘宁国府已经装修完毕,已经上报准备搬过去。栊翠庵被圈在园内,给四妹妹提供一个静养的地方。’贾政没有说话,过了半日,才吩咐了一番感谢皇恩的话。贾琏趁机回答说:‘巧姐的婚事,父亲和母亲都同意嫁给周家。’贾政昨晚也知道了巧姐的事情,便说:‘大老爷和大太太做主就可以了。不要说乡村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愿意读书,能够上进。朝廷里的官员难道都是城里的人吗?’贾琏答应说‘是’,又说:‘父亲年纪大了,而且有痰症的根子,静养几年,所有的事情都应该由二老爷来负责。’贾政说:‘提到乡村静养,非常符合我的意思。只是我受恩深重,还没有报答。’贾政说完就进宫了。贾琏派人请来了刘姥姥,答应了这件事。刘姥姥见到王夫人等人,就说起将来升官、发财、子孙昌盛的事情。
正在说话的时候,丫鬟回来说:‘花自芳的女人来请安。’王夫人问了几句话,花自芳的女人说亲戚给她做媒,说的是城南蒋家的人,现在有房子有地,还有铺面,姑爷年纪稍微大一些,但还没有结婚,而且长得很好看。王夫人听了很高兴,说:‘你去答应一下,过几天再来接你妹妹。’王夫人又派人去打听,都说很好。王夫人便告诉了宝钗,又请了薛姨妈详细地告诉了袭人。袭人非常悲伤,但又不敢违抗命令,心里想起宝玉那年到她家去,回来时说死也不回去的话,‘如今太太硬作主张。若说我守着,又说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又实在不是我的心愿’,就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被薛姨妈和宝钗等人苦劝,才回过念头,想道:‘我若是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我该死在家里才是。’
于是,袭人含着悲伤向众人告别,姐妹们分别时自然更加不舍。袭人怀着必死的心,上了车回去,见到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说不出话来。那花自芳把蒋家的聘礼全部拿给她看,又把自己准备的嫁妆一一指给她看,说那是太太赏的,那是自己置办的。袭人此时更难开口,住了两天,仔细想了一下:‘哥哥办事不错,若是死在哥哥家里,岂不是又害了哥哥呢。’千思万想,左右为难,真是一缕柔肠,几乎要断了,只得忍住。
那天已经是迎娶的吉日,袭人本来就不是那种泼辣的人,委屈地上了花轿,心里想着到了那里再作打算。谁知道嫁过去后,看到蒋家办事非常认真,一切都按照正配的规矩来。一进门,丫鬟仆妇都称她为奶奶。袭人此时想要在这里死去,又怕害了人家,辜负了人家的好意。那天晚上,她哭着不肯就范,但新姑爷却非常温柔体贴地顺从了她。到了第二天开箱的时候,新姑爷看到一条猩红色的汗巾,才知道是宝玉的丫头。原来当初只知道她是贾母的侍女,没想到是袭人。这时蒋玉菡念着宝玉对他的旧情,感到非常愧疚,更加地关心照顾她,还故意把宝玉换的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袭人看了,才知道这个姓蒋的就是蒋玉菡,这才相信姻缘是前定。袭人把心事说出来后,蒋玉菡也深深地叹息敬佩,不敢勉强,更加温柔体贴,让袭人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死了。
看官,虽然事情有前定,无可奈何。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不得已’三个字也不是一概推脱得了的。这就是袭人之所以在另一副册子上的原因。正如前人过桃花庙的诗所说:‘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不说袭人从此又是另一番天地。再说贾雨村犯了贪污的案件,经审理定罪,现在遇到大赦,被剥夺了官职,成为平民。贾雨村让家眷先走,自己带着一个小厮,一辆车和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只见一个道士从渡口的草棚里出来,伸手相迎。贾雨村认出是甄士隐,也连忙行礼。士隐说:‘贾先生近来可好?’贾雨村说:‘老仙长原来是甄老先生!为何上次见面时不相认?后来知道草亭被火烧了,我深感惶恐。今天有幸再次相逢,更加感叹老仙翁的道德高深。可惜我愚昧无知,至今没有改变。’甄士隐说:‘上次老大人高官显爵,我怎敢相认!因为我们是旧交,敢赠一言,没想到老大人如此绝情。然而富贵贫贱,也不是偶然,今天能再次相逢,也是一件奇事。这里离草庵不远,暂时请在这里坐下,不知道是否可以?’
雨村欣然领命,两人携手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庵。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上茶来。雨村便请教仙长超尘的始末。
士隐笑道:“一念之间,尘凡顿易。老先生从繁华境中来,岂不知温柔富贵乡中有一宝玉乎?”雨村道:“怎么不知。近闻纷纷传述,说他也遁入空门。下愚当时也曾与他往来过数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决绝。
士隐道:“非也。这一段奇缘,我先知之。昔年我与先生在仁清巷旧宅门口叙话之前,我已会过他一面。”雨村惊讶道:“京城离贵乡甚远,何以能见?”士隐道:“神交久矣。
雨村道:“既然如此,现今宝玉的下落,仙长定能知之。”士隐道:“宝玉,即宝玉也。那年荣宁查抄之前,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已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撮合,从此夙缘一了,形质归一。又复稍示神灵,高魁贵子,方显得此玉那天奇地灵之宝,非凡间可比。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这便是宝玉的下落。
雨村听了,虽不能全然明白,却也十知四五,便点头叹道:“原来如此,下愚不知。但那宝玉既有如此的来历,又何以情迷至此,复又豁悟如此?还要请教。
士隐笑道:“此事说来,老先生未必尽解。太虚幻境即是真如福地。一番阅册,原始要终之道,历历生平,如何不悟?仙草归真,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呢!”雨村听着,却不明白了。
知仙机也不便更问,因又说道:“宝玉之事既得闻命,但是敝族闺秀如此之多,何元妃以下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呢?”士隐叹息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
雨村听到这里,不觉拈须长叹,因又问道:“请教老仙翁,那荣宁两府,尚可如前否?”士隐道:“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
雨村低了半日头,忽然笑道:“是了,是了。现在他府中有一个名兰的已中乡榜,恰好应着‘兰’字。适间老仙翁说‘兰桂齐芳’,又道宝玉‘高魁子贵’,莫非他有遗腹之子,可以飞黄腾达的么?”士隐微微笑道:“此系后事,未便预说。
雨村还要再问,士隐不答,便命人设俱盘飧,邀雨村共食。
食毕,雨村还要问自己的终身,士隐便道:“老先生草庵暂歇,我还有一段俗缘未了,正当今日完结。”雨村惊讶道:“仙长纯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缘?”士隐道:“也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
雨村听了益发惊异:“请问仙长,何出此言?”士隐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莲幼遭尘劫,老先生初任之时曾经判断。今归薛姓,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此时正是尘缘脱尽之时,只好接引接引。
士隐说着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这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了。
这士隐自去度脱了香菱,送到太虚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对册,刚过牌坊,见那一僧一道,缥渺而来。士隐接着说道:“大士、真人,恭喜,贺喜!情缘完结,都交割清楚了么?”那僧道说:“情缘尚未全结,倒是那蠢物已经回来了。还得把他送还原所,将他的后事叙明,不枉他下世一回。
士隐听了,便供手而别。那僧道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将宝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各自云游而去。从此后,“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这一日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见那补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迹依然如旧,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见后面偈文后又历叙了多少收缘结果的话头,便点头叹道:“我从前见石兄这段奇文,原说可以闻世传奇,所以曾经抄录,但未见返本还原。不知何时复有此一佳话,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圆觉,也可谓无复遗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迹模糊,反有舛错,不如我再抄录一番,寻个世上清闲无事的人,托他传遍,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或者尘梦劳人,聊倩鸟呼归去;山灵好客,更从石化飞来,亦未可知。
想毕,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华昌盛的地方,遍寻了一番,不是建功立业之人,即系餬口谋衣之辈,那有闲情更去和石头饶舌。直寻到急流津觉迷度口,草庵中睡着一个人,因想他必是闲人,便要将这抄录的《石头记》给他看看。那知那人再叫不醒。
空空道人复又使劲拉他,才慢慢的开眼坐起,便草草一看,仍旧掷下道:“这事我早已亲见尽知。你这抄录的尚无舛错,我只指与你一个人,托他传去,便可归结这一新鲜公案了。”空空道人忙问何人,那人道:“你须待某年某月某日到一个悼红轩中,有个曹雪芹先生,只说贾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
说毕,仍旧睡下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地记着这句话,又不知道过了多少世多少劫,果然有一个悼红轩,看到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看过去的古史。空空道人就把贾雨村的话告诉了他,才把这部《石头记》拿给他看。那雪芹先生笑着说:‘果然是“贾雨村言”了!’空空道人便问:‘先生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竟然愿意帮他传述这些话?’曹雪芹先生笑着说:‘说你空,原来你心里确实空空。既然是虚构的言语,只要没有错别字和前后矛盾的地方,我乐意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在酒足饭饱之后,雨夜灯下,一起消磨时光,也不必让那些大人物来评价和传颂,像你这样追根溯源,就像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了。’那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扔下抄本,飘然而去。一边走,一边说:‘果然是胡言乱语!不仅作者不知道,抄写的人不知道,就连阅读的人也不知道。这不过是游戏笔墨,陶冶性情罢了!’后来的人看到这本奇特的书,也曾题写四句话作为作者创作的起源:‘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注解
甄士隐:小说《红楼梦》中的人物,与贾雨村有交情。
太虚情:太虚情,指的是超脱于尘世的情感,是一种超越世俗欲望的情感状态。
贾雨村:贾雨村是《红楼梦》中的人物,他是贾宝玉的老师,也是小说中的一个重要角色。
归结红楼梦:归结红楼梦,指的是对《红楼梦》这部小说的总结和归纳,通常指小说的结局。
宝钗:贾宝玉的妻子。
秋纹:秋纹是《红楼梦》中的一个丫鬟,宝钗的贴身丫鬟。
袭人:贾宝玉的丫鬟,后来嫁给了蒋玉菡。
巧姐儿:巧姐儿是《红楼梦》中的一个角色,是贾宝玉的表妹。
平儿:平儿是《红楼梦》中的一个丫鬟,贾府中的女仆。
气厥:气厥,中医术语,指因情绪激动或身体虚弱而导致的昏厥。
大夫:大夫,古代对医生的称呼。
急怒所致:急怒所致,中医术语,指疾病由急躁和愤怒的情绪引起。
册子:册子,古代的一种书写材料,多用于记录重要文献。
和尚:和尚,佛教僧侣,指剃度出家的人。
道士:道士,道教信徒,指修行于道教的人。
俗缘:俗缘,佛教术语,指与世俗生活有关的缘分。
青埂之峰:青埂之峰,佛教传说中的山峰,象征着超脱尘世的境界。
鸿蒙太空:鸿蒙太空,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空间,意指无边无际的宇宙。
大荒:大荒,古代神话传说中的荒凉之地,象征着远离尘世的境界。
下凡历劫:下凡历劫,佛教术语,指神或菩萨下凡人间经历各种磨难。
老太太:老太太,古代对长辈女性的尊称,此处指贾母,贾宝玉的祖母。
赦罪:指获得宽恕或赦免罪责。在古代,赦罪通常是通过官方文书或皇帝的恩赐来实现的。
赎罪银两:古代法律中,犯人可以通过缴纳一定数量的银子来赎买自己的罪行或减轻刑罚。
刑部:古代中国的中央司法机构,负责审理重大案件和刑罚执行。
放人:指释放被囚禁的人。
恶誓:指不吉利的誓言,通常含有自我惩罚的意味。
妄口巴舌:指说话不负责任,乱说一气。
血淋淋的:形容誓言诚恳到令人感到悲伤或恐怖。
佛爷:指修行高深的人,有时也指佛祖。
借胎:指某种缘分或命运,比喻某种事情的发生是命中注定的。
佛:指佛教中的佛祖,此处指修行达到一定境界的人。
仙:指修炼成仙的人,指脱离尘世,达到超脱的境界。
积德:指积累好的德行,认为好的德行会带来好的报应。
佛爷投胎:指佛祖或高人转世投胎到人间。
东府:指贾府的分支,此处可能指贾政的家族。
太爷:指家族中的长辈,此处可能指贾政的父亲。
夙世前因:指前世的因缘,佛教用语,指前世因缘注定了今生的命运。
怨天尤人:指抱怨命运不公,责怪他人,是一种消极的态度。
端庄样儿:指举止端庄,不轻浮。
大道理:指深奥的哲理或道理。
本家:指自己的家族。
明路儿:指公开的、正式的关系。
屋里人:指家中女性成员,尤其是指妻子。
配出去:指将人嫁出去。
伏侍:指服侍,照顾。
散慢:指懒散,不认真负责。
承总:指承担总的责任。
里头:指家中,内部。
按理而行:指按照道理和规矩行事。
贾政:贾政,小说《红楼梦》中的人物,贾母的孙子,贾宝玉的父亲,官至工部郎中。
谢恩:古代臣子对皇帝的恩赐表示感激和敬意的一种礼节。
阕:指丧期,服丧期满。
朝臣:朝廷中的大臣。
旨意:皇帝的命令或指示。
道号:道士或佛教徒为自己取的称号。
叩头:古代的一种敬礼,表示极度恭敬。
宁国府:贾府的分支,贾珍的家。
栊翠庵:贾府中的园林之一。
四妹妹:指贾宝玉的妹妹贾元春。
仰报天恩:向上级报告并感谢上级的恩赐。
巧姐:贾琏和赵姨娘的女儿,后来成为周家的媳妇。
周家:巧姐的婆家。
村居:住在乡村。
痰症:中医术语,指因痰引起的疾病。
妆奁:古代女子出嫁时由娘家准备的嫁妆。
蒋家:城南的一个家族,花自芳的女儿要嫁到这个家族。
王夫人:贾宝玉的母亲,贾政的妻子。
蒋玉菡:袭人的丈夫。
孽子孤臣:指不幸的子女和孤独的臣子。
义夫节妇:指坚守节操的丈夫和妻子。
册:指记录或记载的书籍。
桃花庙:古代的一座庙宇,此处可能指某首诗中的桃花庙。
婪索:贪污受贿。
褫籍为民:剥夺官职,成为平民。
觉迷渡口:一个渡口的名字,此处可能指贾雨村流放的地点。
雨村:贾雨村,是《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之一,本名贾化,字雨村,后因中举后改名为贾化,是贾宝玉的远亲。
士隐:士隐,是《红楼梦》中的一个神秘人物,自称是仙人,与贾雨村有深厚的渊源。
茅庵:茅庵,指用茅草覆盖的简陋小屋,这里指士隐的居所。
宝玉:宝玉,是《红楼梦》中的主角,贾宝玉,具有通灵宝玉,性格多情而叛逆。
空门:空门,指佛教,这里指宝玉出家为僧。
荣宁:荣宁,指贾府,即贾宝玉的家族。
钗黛:钗黛,指林黛玉和薛宝钗,是宝玉的两位红颜知己。
太虚幻境:太虚幻境,是佛教传说中的境界,这里指宝玉经历的梦幻世界。
警幻仙子:警幻仙子,是太虚幻境中的仙女,负责引导宝玉经历幻境。
青埂峰:青埂峰,是《红楼梦》中的一个神秘地点,是宝玉的故乡。
女娲炼石补天:女娲炼石补天,是中国古代神话故事,女娲用五彩石补天。
补天未用之石:补天未用之石,指青埂峰上的石头,是宝玉的前身。
空空道人:空空道人是《红楼梦》中的一个神秘角色,据说是曹雪芹假托的作者,他见证了《石头记》的来历,并参与了小说的传述。
曹雪芹:曹雪芹,是《红楼梦》的作者,原名曹霑,字梦阮,号雪芹。
贾雨村言托:贾雨村言托,指贾雨村将石头记的抄本托付给曹雪芹。
悼红轩:悼红轩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居所,象征着创作的地方。
曹雪芹先生:曹雪芹,清代著名小说家,被认为是《红楼梦》的作者。
石头记:《石头记》是《红楼梦》的别名,小说以一块顽石的经历为线索,讲述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
鲁鱼亥豕:鲁鱼亥豕是指书籍在传抄过程中出现的错误,比喻文字的讹误。
背谬矛盾:背谬矛盾指内容上的错误和不一致。
同志:在古代,同志指的是志同道合的人。
大人先生:大人先生是对有地位、有学问的人的尊称。
刻舟求剑:刻舟求剑是一个寓言故事,比喻不懂事物已变化而仍用旧的方法解决问题。
胶柱鼓瑟:胶柱鼓瑟是指拘泥固执,不知变通。
陶情适性:陶情适性是指通过某种活动来陶冶情操,使性格得到适当的调适。
后人:指曹雪芹之后的读者。
缘起之言:缘起之言是指对某事物起源的说明或解释。
四句:四句是指下面四句诗:‘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评注
那空空道人牢牢记着此言,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果然有个悼红轩,见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历来的古史。
此句开篇即营造出一种超脱时空的神秘氛围,空空道人牢记的“此言”暗示着一种超越常规的智慧或预言。‘几世几劫’则是对时间流逝的夸张描述,强调了记忆的持久和命运的无常。悼红轩和曹雪芹的出现,为故事增添了真实感和历史感,也为后文《石头记》的讲述埋下了伏笔。
空空道人便将贾雨村言了,方把这《石头记》示看。
空空道人将贾雨村的话传达给曹雪芹,标志着故事从传说进入具体叙述。《石头记》的名称首次出现,暗示了这部作品的核心内容可能与一块石头有关,而‘示看’则是对阅读行为的强调,表现了曹雪芹对这部作品的重视。
那雪芹先生笑道:“果然是‘贾雨村言’了!”
曹雪芹的笑声中透露出一种自信和自嘲,‘果然’二字表明他对贾雨村预言的认同,同时也反映了作者对自己创作意图的肯定。这里的笑声,既是对预言的印证,也是对自身命运的无奈接受。
空空道人便问:“先生何以认得此人,便肯替他传述?”
空空道人的提问揭示了人物之间的互动和故事的传承,同时也反映出他对曹雪芹的敬意和对预言的探究。这个问题暗示了《石头记》中可能包含的深层次哲理和人生感悟。
曹雪芹先生笑道:“说你空,原来你肚里果然空空。既是假语村言,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乐得与二三同志,酒余饭饱,雨夕灯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题传世,似你这样寻根问底,便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了。”
曹雪芹的回答充满了机智和幽默,他既批评了空空道人的‘空空’,又肯定了《石头记》作为‘假语村言’的价值。‘鲁鱼亥豕’和‘背谬矛盾’指的是古书的错误和矛盾,而‘刻舟求剑’和‘胶柱鼓瑟’则是比喻拘泥于形式和教条。这里曹雪芹表达了自己创作自由自在的态度,以及对读者理解自由的尊重。
那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掷下抄本,飘然而去。
空空道人的大笑是对曹雪芹回答的回应,也是对整个故事的超然态度。他掷下抄本,飘然而去,象征着他对世俗纷扰的超脱和对自由精神的追求。
一面走着,口中说道:“果然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并阅者也不知。不过游戏笔墨,陶情适性而已!”
空空道人的自言自语进一步强调了《石头记》的虚构性和游戏性质。他认为无论是作者、抄者还是读者,都不必过于认真对待这部作品,它只是作者陶冶情操的一种方式。
后人见了这本奇传,亦曾题过四句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转一竿头云: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这四句诗是对《石头记》主题的深刻概括。‘辛酸处’和‘荒唐’揭示了人生的苦难和荒谬,而‘同一梦’则是对人生无常的感慨。最后一句‘休笑世人痴’是对世人认知局限的提醒,也是对读者的一种启示:面对人生的苦难和荒谬,我们应该保持宽容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