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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九回

作者: 曹雪芹(约1715年-1763年),清代小说家,《红楼梦》被认为是其代表作,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曹雪芹生于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通过其家族的命运与亲身经历,写出了《红楼梦》中的深刻社会描绘和复杂人物关系。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世纪)。

内容简要:《红楼梦》是清代小说家曹雪芹创作的长篇小说,被誉为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全书描绘了荣府与宁府两大家族的兴衰历程,特别通过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情感纠葛,展示了封建社会的家庭结构、人际关系、社会风貌及其衰败过程。小说通过细腻的人物刻画、丰富的社会背景和复杂的情节,展现了中国古代社会的种种矛盾和冲突。《红楼梦》不仅是对封建社会的批判,也是对人性、爱情、亲情和友情等复杂情感的深刻洞察,具有极高的文学与艺术价值。全书语言精美、情感深刻,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瑰宝。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九回-原文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还孽债迎女返真元

话说宝钗叫袭人问出原故,恐宝玉悲伤成疾,便将黛玉临死的话与袭人假作闲谈,说是:

‘人生在世,有意有情,到了死后各自干各自的去了,并不是生前那样个人死后还是这样。活人虽有痴心,死的竟不知道。况且林姑娘既说仙去,他看凡人是个不堪的浊物,那里还肯混在世上。只是人自己疑心,所以招些邪魔外祟来缠扰了。’

宝钗虽是与袭人说话,原说给宝玉听的。

袭人会意,也说是‘没有的事。若说林姑娘的魂灵儿还在园里,我们也算好的,怎么不曾梦见了一次。’

宝玉在外闻听得,细细的想道:‘果然也奇。我知道林妹妹死了,那一日不想几遍,怎么从没梦过。想是他到天上去了,瞧我这凡夫俗子不能交通神明,所以梦都没有一个儿。我就在外间睡着,或者我从园里回来,他知道我的实心,肯与我梦里一见。我必要问他实在那里去了,我也时常祭奠。若是果然不理我这浊物,竟无一梦,我便不想他了。’

主意已定,便说:‘我今夜就在外间睡了,你们也不用管我。’

宝钗也不强他,只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不瞧瞧,太太因你园里去了急得话都说不出来。若是知道还不保养身子,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又说我们不用心。’

宝玉道:‘白这么说罢咧,我坐一会子就进来。你也乏了,先睡罢。’

宝钗知他必进来的,假意说道:‘我睡了,叫袭姑娘伺候你罢。’

宝玉听了,正合机宜。

候宝钗睡了,他便叫袭人麝月另铺设下一副被褥,常叫人进来瞧二奶奶睡着了没有。

宝钗故意装睡,也是一夜不宁。

那宝玉知是宝钗睡着,便与袭人道:‘你们各自睡罢,我又不伤感。你若不信,你就伏侍我睡了再进去,只要不惊动我就是了。’

袭人果然伏侍他睡下,便预备下了茶水,关好了门,进里间去照应一回,各自假寐,宝玉若有动静,再为出来。

宝玉见袭人等进来,便将坐更的两个婆子支到外头,他轻轻的坐起来,暗暗的祝了几句,便睡下了,欲与神交。

起初再睡不着,以后把心一静,便睡去了。

岂知一夜安眠,直到天亮。

宝玉醒来,拭眼坐起来想了一回,并无有梦,便叹口气道:‘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宝钗却一夜反没有睡着,听宝玉在外边念这两句,便接口道:‘这句又说莽撞了,如若林妹妹在时,又该生气了。’

宝玉听了,反不好意思,只得起来搭讪着往里间走来,说:‘我原要进来的,不觉得一个盹儿就打着了。’

宝钗道:‘你进来不进来与我什么相干。’

袭人等本没有睡,眼见他们两个说话,即忙倒上茶来。

已见老太太那边打发小丫头来,问:‘宝二爷昨睡得安顿么?若安顿时,早早的同二奶奶梳洗了就过去。’

袭人便说:‘你去回老太太,说宝玉昨夜很安顿,回来就过来。’

小丫头去了。

宝钗起来梳洗了,莺儿袭人等跟着先到贾母那里行了礼,便到王夫人那边起至凤姐都让过了,仍到贾母处,见他母亲也过来了。

大家问起:‘宝玉晚上好么?’

宝钗便说:‘回去就睡了,没有什么。’

众人放心,又说些闲话。

只见小丫头进来说:‘二姑奶奶要回去了。听见说孙姑爷那边人来到大太太那里说了些话,大太太叫人到四姑娘那边说不必留了,让他去罢。如今二姑奶奶在大太太那边哭呢,大约就过来辞老太太。’

贾母众人听了,心中好不自在,都说:‘二姑娘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命里遭着这样的人,一辈子不能出头。这便怎么好!’

说着,迎春进来,泪痕满面,因为是宝钗的好日子,只得含着泪,辞了众人要回去。

贾母知道他的苦处,也不便强留,只说道:‘你回去也罢了。但是不要悲伤,碰着了这样人,也是没法儿的。过几天我再打发人接你去。’

迎春道:‘老太太始终疼我,如今也疼不来了。可怜我只是没有再来的时候了。’

说着,眼泪直流。

众人都劝道:‘这有什么不能回来的?比不得你三妹妹,隔得远,要见面就难了。’

贾母等想起探春,不觉也大家落泪,只为是宝钗的生日,即转悲为喜说:‘这也不难,只要海疆平静,那边亲家调进京来,就见的着了。’

大家说:‘可不是这么着呢。’

说着,迎春只得含悲而别。

众人送了出来,仍回贾母那里。

从早至暮,又闹了一天。

众人见贾母劳乏,各自散了。

独有薛姨妈辞了贾母,到宝钗那里,说道:‘你哥哥是今年过了,直要等到皇恩大赦的时候减了等才好赎罪。这几年叫我孤苦伶仃怎么处!我想要与你二哥哥完婚,你想想好不好?’

宝钗道:‘妈妈是为着大哥哥娶了亲唬怕的了,所以把二哥哥的事犹豫起来。据我说很该就办。邢姑娘是妈妈知道的,如今在这里也很苦,娶了去虽说我家穷,究竟比他傍人门户好多着呢。’

薛姨妈道:‘你得便的时候就去告诉老太太,说我家没人,就要拣日子了。’

宝钗道:‘妈妈只管同二哥哥商量,挑个好日子,过来和老太太、大太太说了,娶过去就完了一宗事。这里大太太也巴不得娶了去才好。’

薛姨妈道:‘今日听见史姑娘也就回去了,老太太心里要留你妹妹在这里住几天,所以他住下了。我想他也是不定多早晚就走的人了,你们姊妹们也多叙几天话儿。’

宝钗道:‘正是呢。’

于是薛姨妈又坐了一坐,出来辞了众人回去了。

却说宝玉晚间归房,因想昨夜黛玉竟不入梦,“或者他已经成仙,所以不肯来见我这种浊人也是有的;不然就是我的性儿太急了,也未可知。”

便想了个主意,向宝钗说道:“我昨夜偶然在外间睡着,似乎比在屋里睡的安稳些,今日起来心里也觉清静些。我的意思还要在外间睡两夜,只怕你们又来拦我。”

宝钗听了,明知早晨他嘴里念诗是为着黛玉的事了。想来他那个呆性是不能劝的,倒好叫他睡两夜,索性自己死了心也罢了,况兼昨夜听他睡的倒也安静,便道:“好没来由,你只管睡去,我们拦你作什么!但只不要胡思乱想,招出些邪魔外祟来。”

宝玉笑道:“谁想什么!”

袭人道:“依我劝二爷竟还是屋里睡罢,外边一时照应不到,着了风倒不好。”

宝玉未及答言,宝钗却向袭人使了个眼色。袭人会意,便道:“也罢,叫个人跟着你罢,夜里好倒茶倒水的。”

宝玉便笑道:“这么说,你就跟了我来。”

袭人听了倒没意思起来,登时飞红了脸,一声也不言语。

宝钗素知袭人稳重,便说道:“他是跟惯了我的,还叫他跟着我罢。叫麝月五儿照料着也罢了。况且今日他跟着我闹了一天也乏了,该叫他歇歇了。”

宝玉只得笑着出来。

宝钗因命麝月五儿给宝玉仍在外间铺设了,又嘱咐两个人醒睡些,要茶要水都留点神儿。

两个答应着出来,看见宝玉端然坐在床上,闭目合掌,居然像个和尚一般,两个也不敢言语,只管瞅着他笑。

宝钗又命袭人出来照应。

袭人看见这般却也好笑,便轻轻的叫道:“该睡了,怎么又打起坐来了!”

宝玉睁开眼看见袭人,便道:“你们只管睡罢,我坐一坐就睡。”

袭人道:“因为你昨日那个光景,闹的二奶奶一夜没睡。你再这么着,成何事体。”

宝玉料着自己不睡都不肯睡,便收拾睡下。

袭人又嘱咐了麝月等几句,才进去关门睡了。

这里麝月五儿两个人也收拾了被褥,伺候宝玉睡着,各自歇下。

那知宝玉要睡越睡不着,见他两个人在那里打铺,忽然想起那年袭人不在家时晴雯麝月两个人伏侍,夜间麝月出去,晴雯要唬他,因为没穿衣服着了凉,后来还是从这个病上死的。

想到这里,一心移在晴雯身上去了。

忽又想起凤姐说五儿给晴雯脱了个影儿,因又将想晴雯的心肠移在五儿身上。

自己假装睡着,偷偷的看那五儿,越瞧越像晴雯,不觉呆性复发。

听了听,里间已无声息,知是睡了。

却见麝月也睡着了,便故意叫了麝月两声,却不答应。

五儿听见宝玉唤人,便问道:“二爷要什么?”

宝玉道:“我要漱漱口。”

五儿见麝月已睡,只得起来重新剪了蜡花,倒了一钟茶来,一手托着漱盂。

却因赶忙起来的,身上只穿着一件桃红绫子小袄儿,松松的挽着一个{髟赞}儿。

宝玉看时,居然晴雯复生。

忽又想起晴雯说的“早知担个虚名,也就打个正经主意了”,不觉呆呆的呆看,也不接茶。

那五儿自从芳官去后,也无心进来了。

后来听见凤姐叫他进来伏侍宝玉,竟比宝玉盼他进来的心还急。

不想进来以后,见宝钗袭人一般尊贵稳重,看着心里实在敬慕;又见宝玉疯疯傻傻,不似先前风致;又听见王夫人为女孩子们和宝玉顽笑都撵了:所以把这件事搁在心上,倒无一毫的儿女私情了。

怎奈这位呆爷今晚把他当作晴雯,只管爱惜起来。

那五儿早已羞得两颊红潮,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得轻轻的说道:“二爷漱口啊。”

宝玉笑着接了茶在手中,也不知道漱了没有,便笑嘻嘻的问道:“你和晴雯姐姐好不是啊?”

五儿听了摸不着头脑,便道:“都是姐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宝玉又悄悄的问道:“晴雯病重了我看他去,不是你也去了么?”

五儿微微笑着点头儿。

宝玉道:“你听见他说什么了没有?”

五儿摇着头儿道:“没有。”

宝玉已经忘神,便把五儿的手一拉。

五儿急得红了脸,心里乱跳,便悄悄说道:“二爷有什么话只管说,别拉拉扯扯的。”

宝玉才放了手,说道:“他和我说来着,‘早知担了个虚名,也就打正经主意了。’你怎么没听见么?”

五儿听了这话明明是轻薄自己的意思,又不敢怎么样,便说道:“那是他自己没脸,这也是我们女孩儿家说得的吗。”

宝玉着急道:“你怎么也是这么个道学先生!我看你长的和他一模一样,我才肯和你说这个话,你怎么倒拿这些话来糟踏他!”

此时五儿心中也不知宝玉是怎么个意思,便说道:‘夜深了,二爷也睡罢,别紧着坐着,看凉着。刚才奶奶和袭人姐姐怎么嘱咐了?’

宝玉道:‘我不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五儿没穿着大衣服,就怕他也像晴雯着了凉,便说道:‘你为什么不穿上衣服就过来!’

五儿道:‘爷叫的紧,那里有尽着穿衣裳的空儿。要知道说这半天话儿时,我也穿上了。’

宝玉听了,连忙把自己盖的一件月白绫子绵袄儿揭起来递给五儿,叫他披上。

五儿只不肯接,说:‘二爷盖着罢,我不凉。我凉我有我的衣裳。’说着,回到自己铺边,拉了一件长袄披上。

又听了听,麝月睡的正浓,才慢慢过来说:‘二爷今晚不是要养神呢吗?’

宝玉笑道:‘实告诉你罢,什么是养神,我倒是要遇仙的意思。’

五儿听了,越发动了疑心,便问道:‘遇什么仙?’

宝玉道:‘你要知道,这话长着呢。你挨着我来坐下,我告诉你。’

五儿红了脸笑道:‘你在那里躺着,我怎么坐呢。’

宝玉道:‘这个何妨。那一年冷天,也是你麝月姐姐和你晴雯姐姐顽,我怕冻着他,还把他揽在被里渥着呢。这有什么的!大凡一个人总不要酸文假醋才好。’

五儿听了,句句都是宝玉调戏之意。那知这位呆爷却是实心实意的话儿。

五儿此时走开不好,站着不好,坐下不好,倒没了主意了,因微微的笑着道:‘你别混说了,看人家听见这是什么意思。怨不得人家说你专在女孩儿身上用工夫,你自己放着二奶奶和袭人姐姐都是仙人儿似的,只爱和别人胡缠。明儿再说这些话,我回了二奶奶,看你什么脸见人。’

正说着,只听外面咕咚一声,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里间宝钗咳嗽了一声。

宝玉听见,连忙呶嘴儿。

五儿也就忙忙的息了灯悄悄的躺下了。

原来宝钗袭人因昨夜不曾睡,又兼日间劳乏了一天,所以睡去,都不曾听见他们说话。

此时院中一响,早已惊醒,听了听,也无动静。

宝玉此时躺在床上,心里疑惑:‘莫非林妹妹来了,听见我和五儿说话故意吓我们的?’

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五更以后,才朦胧睡去。

却说五儿被宝玉鬼混了半夜,又兼宝钗咳嗽,自己怀着鬼胎,生怕宝钗听见了,也是思前想后,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起来,见宝玉尚自昏昏睡着,便轻轻的收拾了屋子。

那时麝月已醒,便道:‘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你难道一夜没睡吗?’

五儿听这话又似麝月知道了的光景,便只是讪笑,也不答言。

不一时,宝钗袭人也都起来,开了门见宝玉尚睡,却也纳闷:‘怎么外边两夜睡得倒这般安稳?’

及宝玉醒来,见众人都起来了,自己连忙爬起,揉着眼睛,细想昨夜又不曾梦见,可是仙凡路隔了。

慢慢的下了床,又想昨夜五儿说的宝钗袭人都是天仙一般,这话却也不错,便怔怔的瞅着宝钗。

宝钗见他发怔,虽知他为黛玉之事,却也定不得梦不梦,只是瞅的自己倒不好意思,便道:‘二爷昨夜可真遇见仙了么?’

宝玉听了,只道昨晚的话宝钗听见了,笑着勉强说道:‘这是那里的话!’

那五儿听了这一句,越发心虚起来,又不好说的,只得且看宝钗的光景。

只见宝钗又笑着问五儿道:‘你听见二爷睡梦中和人说话来着么?’

宝玉听了,自己坐不住,搭讪着走开了。

五儿把脸飞红,只得含糊道:‘前半夜倒说了几句,我也没听真。什么“担了虚名”,又什么“没打正经主意”,我也不懂,劝着二爷睡了,后来我也睡了,不知二爷还说来着没有。’

宝钗低头一想:‘这话明是为黛玉了。但尽着叫他在外头,恐怕心邪了招出些花妖月姊来。况兼他的旧病原在姊妹上情重,只好设法将他的心意挪移过来,然后能免无事。’

想到这里,不免面红耳热起来,也就讪讪的进房梳洗去了。

且说贾母两日高兴,略吃多了些,这晚有些不受用,第二天便觉着胸口饱闷。

鸳鸯等要回贾政。

贾母不叫言语,说:‘我这两日嘴馋些吃多了点子,我饿一顿就好了。你们快别吵嚷。’

于是鸳鸯等并没有告诉人。

这日晚间,宝玉回到自己屋里,见宝钗自贾母王夫人处才请了晚安回来。

宝玉想着早起之事,未免赧颜抱惭。

宝钗看他这样,也晓得是个没意思的光景,因想着:‘他是个痴情人,要治他的这病,少不得仍以痴情治之。’

想了一回,便问宝玉道:‘你今夜还在外间睡去罢咧?’

宝玉自觉没趣,便道:‘里间外间都是一样的。’

宝钗意欲再说,反觉不好意思。

袭人道:‘罢呀,这倒是什么道理呢。我不信睡得那么安稳!’

五儿听见这话,连忙接口道:‘二爷在外间睡,别的倒没什么,只是爱说梦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儿,又不敢驳他的回。’

袭人便道:‘我今日挪到床上睡睡,看说梦话不说?你们只管把二爷的铺盖铺在里间就完了。’

宝钗听了,也不作声。

宝玉自己惭愧不来,那里还有强嘴的分儿,便依着搬进里间来。

一则宝玉负愧,欲安慰宝钗之心;二则宝钗恐宝玉思郁成疾,不如假以词色,使得稍觉亲近,以为移花接木之计。

于是当晚袭人果然挪出去。

宝玉因心中愧悔,宝钗欲拢络宝玉之心,自过门至今日,方才如鱼得水,恩爱缠绵,所谓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了。

此是后话。

且说次日宝玉宝钗同起,宝玉梳洗了先过贾母这边来。

这里贾母因疼宝玉,又想宝钗孝顺,忽然想起一件东西,便叫鸳鸯开了箱子,取出祖上所遗一个汉玉玦,虽不及宝玉他那块玉石,挂在身上却也稀罕。

鸳鸯找出来递与贾母,便说道:‘这件东西我好像从没见的,老太太这些年还记得这样清楚,说是那一箱什么匣子里装着,我按着老太太的话一拿就拿出来了。老太太怎么想着拿出来做什么?’

贾母道:‘你那里知道,这块玉还是祖爷爷给我们老太爷,老太爷疼我,临出嫁的时候叫了我去亲手递给我的。还说:‘这玉是汉时所佩的东西,很贵重,你拿着就像见了我的一样。’我那时还小,拿了来也不当什么,便撩在箱子里。到了这里,我见咱们家的东西也多,这算得什么,从没带过,一撩便撩了六十多年。今儿见宝玉这样孝顺,他又丢了一块玉,故此想着拿出来给他,也像是祖上给我的意思。’

一时宝玉请了安,贾母便喜欢道:‘你过来,我给你一件东西瞧瞧。’宝玉走到床前,贾母便把那块汉玉递给宝玉。

宝玉接来一瞧,那玉有三寸方圆,形似甜瓜,色有红晕,甚是精致。宝玉口口称赞。

贾母道:‘你爱么?这是我祖爷爷给我的,我传了你罢。’宝玉笑着请了个安谢了,又拿了要送给他母亲瞧。

贾母道:‘你太太瞧了告诉你老子,又说疼儿子不如疼孙子了。他们从没见过。’宝玉笑着去了。

宝钗等又说了几句话,也辞了出来。

自此贾母两日不进饮食,胸口仍是结闷,觉得头晕目眩,咳嗽。

邢王二夫人凤姐等请安,见贾母精神尚好,不过叫人告诉贾政,立刻来请了安。

贾政出来,即请大夫看脉。

不多一时,大夫来诊了脉,说是有年纪的人停了些饮食,感冒些风寒,略消导发散些就好了。

开了方子,贾政看了,知是寻常药品,命人煎好进服。

以后贾政早晚进来请安,一连三日,不见稍减。

贾政又命贾琏:‘打听好大夫,快去请来瞧老太太的病。咱们家常请的几个大夫,我瞧着不怎么好,所以叫你去。’

贾琏想了一想,说道:‘记得那年宝兄弟病的时候,倒是请了一个不行医的来瞧好了的,如今不如找他。’

贾政道:‘医道却是极难的,愈是不兴时的大夫倒有本领。你就打发人去找来罢。’

贾琏即忙答应去了,回来说道:‘这刘大夫新近出城教书去了,过十来天进城一次。这时等不得,又请了一位,也就来了。’

贾政听了,只得等着。

不题。

且说贾母病时,合宅女眷无日不来请安。

一日,众人都在那里,只见看园内腰门的老婆子进来,回说:‘园里的栊翠庵的妙师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来请安。’

众人道:‘他不常过来,今儿特地来,你们快请进来。’凤姐走到床前回贾母。

岫烟是妙玉的旧相识,先走出去接他。

只见妙玉头带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麈尾念珠,跟着一个侍儿,飘飘拽拽的走来。

岫烟见了问好,说是‘在园内住的日子,可以常常来瞧瞧你。近来因为园内人少,一个人轻易难出来。况且咱们这里的腰门常关着,所以这些日子不得见你。今儿幸会。’

妙玉道:‘头里你们是热闹场中,你们虽在外园里住,我也不便常来亲近。如今知道这里的事情也不大好,又听说是老太太病着,又掂记你,并要瞧瞧宝姑娘。我那管你们的关不关,我要来就来,我不来你们要我来也不能啊。’

岫烟笑道:‘你还是那种脾气。’一面说着,已到贾母房中。

众人见了都问了好。

妙玉走到贾母床前问候,说了几句套话。

贾母便道:‘你是个女菩萨,你瞧瞧我的病可好得了好不了?’

妙玉道:‘老太太这样慈善的人,寿数正有呢。一时感冒,吃几贴药想来也就好了。有年纪人只要宽心些。’

贾母道:‘我倒不为这些,我是极爱寻快乐的。如今这病也不觉怎样,只是胸隔闷饱,刚才大夫说是气恼所致。你是知道的,谁敢给我气受,这不是那大夫脉理平常么。我和琏儿说了,还是头一个大夫说感冒伤食的是,明儿仍请他来。’

说着,叫鸳鸯吩咐厨房里办一桌净素菜来,请他在这里便饭。

妙玉道:‘我已吃过午饭了,我是不吃东西的。’

王夫人道:‘不吃也罢,咱们多坐一会说些闲话儿罢。’

妙玉道:‘我久已不见你们,今儿来瞧瞧。’又说了一回话便要走,回头见惜春站着,便问道:‘四姑娘为什么这样瘦?不要只管爱画劳了心。’

惜春道:‘我久不画了。如今住的房屋不比园里的显亮,所以没兴画。’

妙玉道:‘你如今住在那一所了?’

惜春道:‘就是你才进来的那个门东边的屋子。你要来很近。’

妙玉道:‘我高兴的时候来瞧你。’

惜春等说着送了出去,回身过来,听见丫头们回说大夫在贾母那边呢。

众人暂且散去。

那知贾母这病日重一日,延医调治不效,以后又添腹泻。

贾政着急,知病难医,即命人到衙门告假,日夜同王夫人亲视汤药。

一日,见贾母略进些饮食,心里稍宽。

只见老婆子在门外探头,王夫人叫彩云看去,问问是谁。

彩云看了是陪迎春到孙家去的人,便道:‘你来做什么?’

婆子道:‘我来了半日,这里找不着一个姐姐们,我又不敢冒撞,我心里又急。’

彩云道:‘你急什么?又是姑爷作践姑娘不成么?’

婆子道:‘姑娘不好了。前儿闹了一场,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们又不请大夫,今日更利害了。’

彩云道:‘老太太病着呢,别大惊小怪的。’

王夫人在内已听见了,恐老太太听见不受用,忙叫彩云带他外头说去。

岂知贾母病中心静,偏偏听见,便道:‘迎丫头要死了么?’

王夫人便道:‘没有。婆子们不知轻重,说是这两日有些病,恐不能就好,到这里问大夫。’

贾母道:‘瞧我的大夫就好,快请了去。’

王夫人便叫彩云叫这婆子去回大太太去,那婆子去了。

这里贾母便悲伤起来,说是:‘我三个孙女儿,一个享尽了福死了,三丫头远嫁不得见面,迎丫头虽苦,或者熬出来,不打量他年轻轻儿的就要死了。留着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活着做什么!’

王夫人鸳鸯等解劝了好半天。

那时宝钗李氏等不在房中,凤姐近来有病,王夫人恐贾母生悲添病,便叫人叫了他们来陪着,自己回到房中,叫彩云来埋怨这婆子不懂事,‘以后我在老太太那里,你们有事不用来回。’

丫头们依命不言。

岂知那婆子刚到邢夫人那里,外头的人已传进来说:‘二姑奶奶死了。’

邢夫人听了,也便哭了一场。

现今他父亲不在家中,只得叫贾琏快去瞧看。

知贾母病重,众人都不敢回。

可怜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结褵年余,不料被孙家揉搓以致身亡。

又值贾母病笃,众人不便离开,竟容孙家草草完结。

贾母病势日增,只想这些好女儿。

一时想起湘云,便打发人去瞧他。

回来的人悄悄的找鸳鸯,因鸳鸯在老太太身旁,王夫人等都在那里,不便上去,到了后头找了琥珀,告诉他道:‘老太太想史姑娘,叫我们去打听。那里知道史姑娘哭得了不得,说是姑爷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说这病只怕不能好,若变了个痨病,还可捱过四五年。所以史姑娘心里着急。又知道老太太病,只是不能过来请安,还叫我不要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倘或老太太问起来,务必托你们变个法儿回老太太才好。’

琥珀听了,咳了一声,就也不言语了,半日说道:‘你去罢。’

琥珀也不便回,心里打算告诉鸳鸯,叫他撒谎去,所以来到贾母床前,只见贾母神色大变,地下站着一屋子的人,嘁嘁的说‘瞧着是不好了’,也不敢言语了。

这里贾政悄悄的叫贾琏到身旁,向耳边说了几句话。

贾琏轻轻的答应出去了,便传齐了现在家的一干家人说:‘老太太的事待好出来了,你们快快分头派人办去。头一件先请出板来瞧瞧,好挂里子。快到各处将各人的衣服量了尺寸,都开明了,便叫裁缝去做孝衣。那棚杠执事都去讲定。厨房里还该多派几个人。’

赖大等回道:‘二爷,这些事不用爷费心,我们早打算好了。只是这项银子在那里打算?’

贾琏道:‘这种银子不用打算了,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刚才老爷的主意只要办的好,我想外面也要好看。’

赖大等答应,派人分头办去。

贾琏复回到自己房中,便问平儿:‘你奶奶今儿怎么样?’

平儿把嘴往里一努说:‘你瞧去。’

贾琏进内,见凤姐正要穿衣,一时动不得,暂且靠在炕桌儿上。

贾琏道:‘你只怕养不住了。老太太的事今儿明儿就要出来了,你还脱得过么。快叫人将屋里收拾收拾就该紥挣上去了。若有了事,你我还能回来么。’

凤姐道:‘咱们这里还有什么收拾的,不过就是这点子东西,还怕什么!你先去罢,看老爷叫你。我换件衣裳就来。’

贾琏先回到贾母房里,向贾政悄悄的回道:‘诸事已交派明白了。’

贾政点头。

外面又报太医进来了,贾琏接入,又诊了一回,出来悄悄的告诉贾琏:‘老太太的脉气不好,防着些。’

贾琏会意,与王夫人等说知。

王夫人即忙使眼色叫鸳鸯过来,叫他把老太太的装裹衣服预备出来。

鸳鸯自去料理。

贾母睁眼要茶喝,邢夫人便进了一杯参汤。

贾母刚用嘴接着喝,便道:‘不要这个,倒一钟茶来我喝。’

众人不敢违拗,即忙送上来,一口喝了,还要,又喝一口,便说:‘我要坐起来。’

贾政等道:‘老太太要什么只管说,可以不必坐起来才好。’

贾母道:‘我喝了口水,心里好些,略靠着和你们说说话。’

珍珠等用手轻轻的扶起,看见贾母这回精神好些。

未知生死,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九回-译文

等待那逝去的芳魂,五儿承受着错误的爱,偿还着前世的孽债,迎接女儿回归真元。

话说宝钗叫袭人询问了原由,担心宝玉悲伤过度生病,便将黛玉临终时的话假意与袭人闲聊,说:‘人生在世,有情感有意愿,但死后各自走各自的路,不再是生前那样。活着的人虽然痴心,但死去的人却不知道。况且林姑娘既然说成仙而去,她看凡人都是不堪的浊物,哪里还愿意混在尘世中。只是人自己疑心,所以招来了邪魔外道来纠缠。’宝钗虽然是在和袭人说话,其实是在对宝玉说。袭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说:‘没有这样的事。若说林姑娘的魂魄还在园中,我们也算幸运的,怎么一次也没梦见她。’宝玉在外面听见了,细细地想了一想:‘果然很奇怪。我知道林妹妹已经去世,那一日我想她好几遍,怎么一次也没梦见过。我想是她到了天上,看我这凡夫俗子无法与神明交流,所以一个梦都没有。我就在外间睡觉,或者我从园中回来,她知道我的真心,愿意在梦中见我一面。我一定要问她到底去了哪里,我也要时常祭奠她。如果她真的不理我这浊物,一个梦都没有,我就不想她了。’主意已定,便说:‘我今晚就在外间睡觉,你们不用管我。’宝钗也不勉强他,只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不看看,太太因为你离开园中急得说不出话来。如果你再不保养身体,万一老太太知道了,会说我们不用心。’宝玉说:‘只是这样说说而已,我坐一会儿就进来。你也累了,先睡吧。’宝钗知道他一定会进来,就假装睡着。也是一夜不得安宁。宝玉知道宝钗已经睡着,就对袭人说:‘你们各自睡吧,我又不伤感。你若不信,你就陪我睡下再进去,只要不惊动我就行了。’袭人果然陪他睡下,就准备了茶水,关好了门,进里间去照应了一下,各自假装睡觉,宝玉如果有动静,再出来。宝玉见袭人等人进来,就把坐更的两个婆子支到外面,他轻轻地坐起来,暗暗地祈祷了几句,然后躺下,想要与神明交流。起初睡不着,后来心一静,就睡着了。

没想到一夜安眠,直到天亮。宝玉醒来,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想了一会儿,并没有梦到林妹妹,就叹了口气说:‘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宝钗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听见宝玉在外面念这两句诗,就接口说:‘这句又太冒失了,如果林妹妹在世,又该生气了。’宝玉听了,反而不好意思,只得起来,假装随意地往里间走去,说:‘我本来要进来的,不觉得打了个盹。’宝钗说:‘你进来不进来关我什么事。’袭人等人本来就没有睡,看到他们两个说话,就急忙倒上茶来。已经看到老太太那边打发小丫头来问:‘宝二爷昨晚睡得怎么样?如果睡得安稳,就早早地跟二奶奶梳洗了过去。’袭人回答说:‘你去回老太太,说宝玉昨晚睡得很安稳,回来就过来。’小丫头离开了。

宝钗起来梳洗了,莺儿、袭人等跟着先到贾母那里行了礼,然后到王夫人那里,一直到凤姐都让过了,又回到贾母那里,看到他母亲也过来了。大家都问:‘宝玉晚上怎么样?’宝钗说:‘回去就睡了,没什么。’众人都放心了,又说了一些闲话。只见小丫头进来报告说:‘二姑奶奶要回去了。听说孙姑爷那边的人来到大太太那里说了些话,大太太叫人到四姑娘那里说不必留了,让他回去。现在二姑奶奶在大太太那里哭呢,大概就要过来辞别老太太了。’贾母和众人听了,心中都很不舒服,都说:‘二姑娘这么一个人,为什么命里遭遇到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能出头。这可怎么办啊!’说着,迎春进来,泪痕满面,因为今天是宝钗的好日子,她只能含着泪,向大家告别要回去。贾母知道她的苦处,也不便强留,只说:‘你回去也行。但是不要悲伤,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过几天我再派人接你去。’迎春说:‘老太太一直疼我,现在也不疼我了。可怜我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说着,眼泪直流。大家都劝她:‘这有什么不能回来的?不像你三妹妹,隔得远,要见面就难了。’贾母等人想起探春,不觉也大家落泪,但因为今天是宝钗的生日,就转悲为喜说:‘这也不难,只要海疆平静,那边的亲家调进京来,就能见面了。’大家都说:‘可不是这么着呢。’说着,迎春只得含着悲而别。大家都送她出来,然后回到贾母那里。从早到晚,又闹了一天。

大家都看到贾母很累,就各自散了。只有薛姨妈辞别了贾母,到宝钗那里,说:‘你哥哥今年过了,要等到皇恩大赦的时候减了罪才能赎罪。这几年让我孤苦伶仃,怎么办!我想和你二哥哥结婚,你想想好不好?’宝钗说:‘妈妈是因为大哥哥娶了亲,怕了,所以对二哥哥的事情犹豫起来。据我来说,很应该就办。邢姑娘你是知道的,现在在这里也很苦,娶过去虽然我家穷,毕竟比他傍人门户好得多。’薛姨妈说:‘你有机会的时候就去告诉老太太,说我家没人了,就要选个日子了。’宝钗说:‘妈妈只管和二哥哥商量,选个好日子,过来和老太太、大太太说了,娶过去就完了一件事。这里大太太也巴不得娶了去才好。’薛姨妈说:‘今天听说史姑娘也要回去了,老太太心里想留你妹妹在这里住几天,所以她住下了。我想她也是不定什么时候就走的人了,你们姐妹们也多聊几天。’宝钗说:‘正是呢。’于是薛姨妈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辞别了众人回去了。

宝玉晚上回到房间,因为想昨晚黛玉没有入他的梦,“或许她已经成仙,所以不愿意见我这个凡人;不然就是我的性情太急躁,这也说不定。”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对宝钗说:“我昨晚在外屋偶然睡着了,感觉比在屋里睡得安稳些,今天起来心里也觉得清爽些。我的意思是还想在外屋睡两晚,只怕你们又会来劝阻我。”宝钗听了,知道他早上嘴里念诗是因为黛玉的事情。心想他那种固执的性格是无法劝阻的,倒不如让他睡两晚,让他自己死了心也算了,而且昨晚听他睡得也很安静,便说:“真是没来由,你只管去睡,我们拦你做什么!但不要胡思乱想,招来一些邪魔外道。”宝玉笑着说:“谁会想这些!”袭人说:“依我劝二爷还是屋里睡吧,外边万一照顾不到,着了凉就不好了。”宝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宝钗却向袭人使了个眼色。袭人领会了,便说:“好吧,叫个人跟着你吧,夜里好倒茶倒水。”宝玉笑着说:“这么说,你就跟我来吧。”袭人听了感到尴尬,顿时脸红,一句话也不说。宝钗知道袭人稳重,便说:“他是跟惯了我的,还是让他跟着我吧。叫麝月和五儿照料着也行。况且今天他跟着我忙了一天也累了,应该让他休息一下。”宝玉只得笑着出去。宝钗让麝月和五儿给宝玉在外屋重新布置,又嘱咐他们要小心照料,要茶要水都要留神。

两个答应着出来,看见宝玉端正地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合掌,竟然像和尚一样,两个也不敢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宝钗又让袭人出来照料。袭人看见这情景也觉得好笑,便轻轻叫道:“该睡了,怎么又打坐了!”宝玉睁开眼睛看见袭人,便说:“你们只管睡吧,我坐一会儿就睡。”袭人说:“因为你昨天的样子,闹得二奶奶一夜没睡。你再这样,成什么体统。”宝玉知道自己不睡别人也不会睡,便整理了一下睡下。袭人又嘱咐了麝月几句,才进去关上门睡了。这里麝月和五儿两个人也收拾了被褥,伺候宝玉睡着,各自休息。

谁知宝玉越想睡越睡不着,看见他们两个人在那里铺床,忽然想起那年袭人不在家时晴雯和麝月两个人服侍他,夜间麝月出去,晴雯要吓她,因为没穿衣服着了凉,后来还是因为这个病死的。想到这里,他的心思就全放在晴雯身上了。忽然又想起凤姐说五儿像晴雯,于是又将想晴雯的心思转移到五儿身上。他假装睡着,偷偷地看五儿,越看越像晴雯,不由得又犯了呆病。听到里屋已经没有声音,知道他们都睡了。却见麝月也睡着了,他就故意叫麝月两声,麝月没有答应。五儿听见宝玉叫人,便问:“二爷要什么?”宝玉说:“我要漱漱口。”五儿见麝月已经睡熟,只得起来重新剪了烛花,倒了一杯茶来,一手拿着漱口杯。因为匆忙起来,身上只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绫子小袄,松松地挽着一个发髻。宝玉看时,居然觉得五儿像晴雯复活了。忽然又想起晴雯说过的话‘早知道会落个虚名,也就应该有个正派的心思了’,不由得呆呆地看着,也不接茶。

那五儿自从芳官走了以后,也就没有心思再进来了。后来听说凤姐让他来服侍宝玉,他比宝玉还急切。不想进来以后,看到宝钗和袭人一样尊贵稳重,心里非常敬慕;又看到宝玉变得疯疯傻傻,不像以前那么有风度;又听说王夫人把所有和宝玉嬉笑的女孩子都赶走了:所以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再也没有了儿女私情。可是这位呆子今晚把他当作晴雯,一直爱护他。那五儿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得轻轻地说:‘二爷漱口啊。’宝玉笑着接过茶杯,也不知道有没有漱口,便笑眯眯地问:‘你和晴雯姐姐关系好吗?’五儿听了摸不着头脑,便说:‘都是姐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宝玉又悄悄地问:‘晴雯病重的时候我去看她,你不是也去了吗?’五儿微笑着点头。宝玉说:‘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五儿摇摇头说:‘没有。’宝玉已经心不在焉,便拉了五儿的手。五儿急得满脸通红,心里乱跳,便悄悄地说:‘二爷有什么话只管说,别这样拉拉扯扯的。’宝玉才松开手,说:‘他和我说过,‘早知道会落个虚名,也就应该有个正派的心思了。’你怎么没听见?’五儿听了这话明显是轻薄自己的意思,又不敢怎么样,便说:‘那都是他自己没有脸,这是我们女孩子家能说的吗。’宝玉着急地说:‘你怎么也是这么个道学先生!我看你长得和她一模一样,所以才和你说这些话,你怎么倒拿这些话来贬低她!’

这时候五儿心里也不知道宝玉是什么意思,就说:“夜深了,二爷也该睡了,别一直坐着,小心着凉。刚才奶奶和袭人姐姐怎么嘱咐了?”宝玉说:“我不冷。”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五儿没穿厚衣服,怕她也像晴雯那样着凉,就说:“你为什么不穿上衣服就过来!”五儿说:“爷叫得急,哪里有慢慢穿衣裳的时间。要是知道说这么半天的话,我也穿上了。”宝玉听了,连忙把自己盖的一件月白色绫子棉袄脱下来递给五儿,让他披上。五儿不肯接,说:“二爷盖着吧,我不冷。我冷我有我的衣服。”说着,回到自己的床边,拉了一件长袄披上。又听了听,麝月睡得正香,才慢慢过来对宝玉说:“二爷今晚不是要养神呢吗?”宝玉笑着说:“实话告诉你,什么是养神,我倒是想遇见仙人。”五儿听了,更加怀疑,就问:“遇见什么仙人?”宝玉说:“你要知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你挨着我坐下,我告诉你。”五儿脸红地笑着说:“你在那里躺着,我怎么坐呢。”宝玉说:“这个有什么关系。那一年冬天,也是你麝月姐姐和你晴雯姐姐玩耍,我怕冻着她,还把她揽在被里暖着呢。这有什么的!大凡一个人总不要酸文假醋才好。”五儿听了,觉得宝玉每一句话都是在调戏她。没想到这位傻哥哥却是真心实意的话。五儿此时走开不好,站着不好,坐下不好,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微微一笑说:“你别胡说了,看人家听见这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家说你专在女孩儿身上用工夫,你自己放着二奶奶和袭人姐姐都是仙女似的,只爱和别人胡缠。明天再说这些话,我告诉二奶奶,看你什么脸见人。”

正说着,只听外面咕咚一声,把两个人吓了一跳。里屋宝钗咳嗽了一声。宝玉听见,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五儿也连忙熄了灯悄悄地躺下了。原来宝钗和袭人因为昨晚没睡好,再加上白天累了一天,所以睡得很沉,都没有听见他们说话。这时院子里一响,她们早已惊醒,听了听,也没有动静。宝玉此时躺在床上,心里疑惑:“难道是林妹妹来了,听见我和五儿说话故意吓我们的?”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直到五更以后,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却说五儿被宝玉整了一夜,又加上宝钗咳嗽,自己心里也怀着鬼胎,生怕宝钗听见了,也是左思右想,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起来,见宝玉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就轻轻地收拾了屋子。那时麝月已经醒了,就说:“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你难道一夜没睡吗?”五儿听这话又像麝月知道了的样子,就只是尴尬地笑,也不说话。不一会儿,宝钗和袭人也起来了,开了门见宝玉还在睡,也都感到奇怪:“怎么外面两夜睡得这么安稳?”等到宝玉醒来,见大家都起来了,自己连忙爬起来,揉着眼睛,仔细回想昨晚又没有做梦,可是仙凡的路似乎隔开了。慢慢地下了床,又想昨晚五儿说的宝钗和袭人都是天仙一般,这话倒也不错,就呆呆地看着宝钗。宝钗见他发愣,虽然知道他是因为黛玉的事情,但也确定不了是不是做梦,只是被他盯着,自己倒不好意思了,就问:“二爷昨夜真的遇见仙人了么?”宝玉听了,以为昨晚的话宝钗听见了,笑着勉强说:“这是哪里的话!”那五儿听了这一句,更加心虚起来,又不好说,只得看看宝钗的反应。只见宝钗又笑着问五儿:“你听见二爷睡梦中和别人说话了吗?”宝玉听了,自己坐不住了,找借口走开了。五儿脸红地含糊地说:“前半夜说了几句,我也没听真。什么‘担了虚名’,又什么‘没打正经主意’,我也不懂,劝着二爷睡了,后来我也睡了,不知道二爷还说了没有。”宝钗低头想了想:“这话明显是为黛玉了。但让他一直在外面,恐怕心会邪了,招出些花妖月魅来。再加上他的旧病原本在姊妹情重,只好设法把他的心意移开,然后才能避免出事。”想到这里,不禁脸红耳热,也尴尬地进了房间梳洗去了。

且说贾母这两天心情好,稍微多吃了一些,这晚感觉胸口有些不舒服。第二天便觉得胸口闷得慌。鸳鸯等人想要告诉贾政,贾母却不让他们说,说:“我这两天嘴馋多吃了一些,我饿一顿就好了。你们快别吵嚷。”于是鸳鸯等人并没有告诉别人。

这晚,宝玉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宝钗从贾母和王夫人那里请了晚安回来。宝玉想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不禁有些尴尬。宝钗看他这样,也明白是个尴尬的局面,心想:“他是个痴情的人,要治他的病,只能用痴情来治。”想了一会儿,就问宝玉:“你今夜还在外间睡去吗?”宝玉自觉没趣,就说:“里间外间都一样。”宝钗想要再说,又觉得不好意思。袭人说:“算了吧,这哪里是道理。我不信睡得那么安稳!”五儿听见这话,连忙接口说:“二爷在外间睡,别的倒没什么,只是爱说梦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反驳他。”袭人说:“我今天搬到床上睡睡,看说梦话不说?你们只管把二爷的铺盖铺在里间就完了。”宝钗听了,没有作声。宝玉自己感到惭愧,哪里还有争辩的余地,便依着搬进了里间。一方面是因为宝玉感到愧疚,想要安慰宝钗的心;另一方面,宝钗担心宝玉心情抑郁成病,不如假装亲近,让他觉得舒服一些,作为转移注意力的策略。于是当晚袭人果然搬了出去。宝玉因为心中愧疚,宝钗想要笼络宝玉的心,从过门到现在,才觉得像鱼得水,恩爱缠绵,这就是所谓的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了。这是后来的事情。

且说次日宝玉宝钗一同起床,宝玉洗漱完毕后先来到贾母这边。贾母因为疼爱宝玉,又想到宝钗的孝顺,突然想起一件东西,便叫鸳鸯打开箱子,取出祖上传下来的一个汉玉玦,虽然比不上宝玉那块玉石,但挂在身上也很珍贵。鸳鸯找出来递给贾母,便说:“这件东西我好像从没见过,老太太这些年还记得这么清楚,说是那一箱什么匣子里装着,我按照老太太的话一拿就拿出来了。老太太怎么想着拿出来做什么?”贾母说:“你哪里知道,这块玉还是祖爷爷给我们的老太爷的,老太爷疼爱我,在我出嫁的时候叫了我去亲手递给我的。他还说:‘这玉是汉时所佩的东西,很贵重,你拿着就像见了我的一样。’我那时还小,拿了来也不当什么,就放在箱子里。到了这里,我见咱们家的东西也多,这算得什么,从没带过,一放就放了六十多年。今儿见宝玉这样孝顺,他又丢了一块玉,所以想着拿出来给他,也像是祖上给我的意思。”一时宝玉请了安,贾母便喜欢道:“你过来,我给你一件东西瞧瞧。”宝玉走到床前,贾母便把那块汉玉递给宝玉。宝玉接来一瞧,那玉有三寸方圆,形状像甜瓜,颜色有红晕,非常精致。宝玉连连称赞。贾母说:“你爱吗?这是我祖爷爷给我的,我传给你吧。”宝玉笑着请了个安谢了,又拿了要给他的母亲看。贾母说:“你太太看了告诉你老子,又说疼儿子不如疼孙子了。他们从没见过。”宝玉笑着离开了。宝钗等人又说了几句话,也告辞了出来。

自此贾母两天没吃饭,胸口还是闷闷的,觉得头晕目眩,咳嗽。邢王二夫人凤姐等人请安,见贾母精神还好,只是叫人告诉贾政,立刻来请安。贾政出来后,立即请大夫看脉。不多时,大夫来诊了脉,说是年纪大的人停了些饮食,受了些风寒,稍微消导发散一下就好了。开了方子,贾政看了,知道是普通药品,命人煎好给贾母服用。之后贾政早晚进来请安,一连三天,病情未见好转。贾政又命令贾琏:“打听好大夫,快去请来瞧老太太的病。咱们家常请的几个大夫,我看都不怎么好,所以叫你去。”贾琏想了一想,说:“记得那年宝兄弟病的时候,倒是请了一个不行医的来瞧好了的,如今不如找他。”贾政说:“医道确实是很难的,越是不得志的大夫倒有本领。你就派人去找来吧。”贾琏立刻答应去了,回来报告说:“这刘大夫最近出城教书去了,过十来天进城一次。这时等不得,又请了一位,也就来了。”贾政听了,只得等着。

且说贾母病时,全宅的女眷没有一天不来请安。有一天,众人都在那里,只见看园内腰门的老婆子进来,报告说:“园里的栊翠庵的妙师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地来请安。”众人说:“他不常过来,今儿特地来,你们快请进来。”凤姐走到床前报告贾母。岫烟是妙玉的旧相识,先走出去接她。只见妙玉头戴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面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系着秋香色的丝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持麈尾念珠,跟着一个侍女,飘飘洒洒地走来。岫烟见了问好,说:“在园内住的日子,可以常常来瞧瞧你。近来因为园内人少,一个人轻易难出来。况且咱们这里的腰门常关着,所以这些日子不得见你。今儿幸会。”妙玉说:“头里你们是热闹场中,你们虽在外园里住,我也不便常来亲近。如今知道这里的事情也不大好,又听说是老太太病着,又挂念你,并要瞧瞧宝姑娘。我那管你们的关不关,我要来就来,我不来你们要我来也不能啊。”岫烟笑着说:“你还是那种脾气。”一边说着,已经到了贾母房中。众人见了都问了好。妙玉走到贾母床前问候,说了几句客套话。贾母便说:“你是个女菩萨,你瞧瞧我的病可好得了好不了?”妙玉说:“老太太这样慈善的人,寿命正长着呢。一时感冒,吃几帖药想来也就好了。有年纪的人只要放宽心些。”贾母说:“我倒不为这些,我是极爱寻快乐的。如今这病也不觉怎样,只是胸隔闷饱,刚才大夫说是气恼所致。你是知道的,谁敢给我气受,这不是那大夫脉理平常么。我和琏儿说了,还是头一个大夫说感冒伤食的是,明儿仍请他来。”说着,叫鸳鸯吩咐厨房里办一桌净素菜来,请他在这里吃饭。妙玉说:“我已吃过午饭了,我是不吃东西的。”王夫人说:“不吃也罢,咱们多坐一会说些闲话儿罢。”妙玉说:“我久已不见你们,今儿来瞧瞧。”又说了一回话便要走,回头见惜春站着,便问道:“四姑娘为什么这样瘦?不要只管爱画劳了心。”惜春说:“我久不画了。如今住的房屋不比园里的显亮,所以没兴画。”妙玉说:“你如今住在那一所了?”惜春说:“就是你才进来的那个门东边的屋子。你要来很近。”妙玉说:“我高兴的时候来瞧你。”惜春等人说着送了出去,回身过来,听见丫头们回说大夫在贾母那边呢。众人暂时散去。

没想到贾母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请医生治疗也没有效果,后来又增加了腹泻的症状。贾政非常着急,知道病情难以治愈,就派人去衙门请了假,日夜陪伴王夫人亲自照料药汤。

有一天,看到贾母稍微吃了一些东西,心里稍微放宽了些。只见一个老婆子在门外探出头,王夫人叫彩云去看看,问问是谁。彩云一看是陪迎春去孙家的那个人,便问:‘你来做什么?’老婆子说:‘我来了半天,这里找不到一个姐姐,我又不敢冒然行事,我心里又急。’彩云说:‘你急什么?是不是姑爷又欺负姑娘了?’老婆子说:‘姑娘不好了。前些日子闹了一场,姑娘哭了一夜,昨天痰堵住了。他们又不请医生,今天更严重了。’彩云说:‘老太太病着呢,别大惊小怪的。’王夫人在里面已经听见了,怕老太太听见不舒服,就忙叫彩云带她到外面去。

没想到贾母在病中心情平静,偏偏听见了,便问:‘迎丫头要死了么?’王夫人说:‘没有。婆子们不懂事,说是这两天有些病,恐怕不能好,到这里问问医生。’贾母说:‘看我的医生就好,快请了去。’王夫人就叫彩云叫这个老婆子去回大太太。

那个老婆子去了。这里贾母便悲伤起来,说:‘我三个孙女,一个享尽了福死了,三丫头远嫁不能见面,迎丫头虽然苦,或许能熬出来,没想到她这么年轻就要死了。留着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活着做什么!’王夫人、鸳鸯等劝了好半天。

那时宝钗、李氏等不在房中,凤姐最近有病,王夫人怕贾母悲伤加重病情,就叫人叫了他们来陪着,自己回到房中,叫彩云来责备这个老婆子不懂事,‘以后我在老太太那里,你们有事不用来回。’丫头们依命不言。

谁知那个老婆子刚到邢夫人那里,外面的人已经传进来说:‘二姑奶奶死了。’邢夫人听了,也哭了一场。现在她父亲不在家中,只得叫贾琏快去瞧瞧。知道贾母病重,众人都不敢回。

可怜一个如花似月的女儿,结婚才一年多,没想到被孙家折磨致死。又正值贾母病重,众人不便离开,竟让孙家草草了事。

贾母病情日益加重,只想这些好女儿。一时想起湘云,就派人去探望她。回来的人悄悄地找到鸳鸯,因为鸳鸯在老太太身边,王夫人等都在那里,不便上去,到了后头找到了琥珀,告诉她:‘老太太想史姑娘,叫我们去打听。那里知道史姑娘哭得厉害,说是姑爷得了暴病,医生都看了,说这病可能治不好,如果变成了痨病,还可以熬过四五年。所以史姑娘心里着急。又知道老太太病了,只是不能过来请安,还叫我不要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如果老太太问起来,务必想办法回老太太才好。’琥珀听后,叹了口气,就也不再言语了,半天才说:‘你去罢。’琥珀不便回,心里打算告诉鸳鸯,让她撒谎,所以来到贾母床前,只见贾母神色大变,地下站着一屋子的人,低声说着‘看来是不好了’,也不敢言语了。

这里贾政悄悄地叫贾琏到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贾琏轻轻地点了点头,出去了,就召集了现在家中的所有人,说:‘老太太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快去分头办理。第一件事是先请出棺材来看看,好挂里子。快到各处量每个人的衣服尺寸,都写明了,就叫裁缝去做孝衣。那棚杠执事都去讲定。厨房里还应该多派几个人。’赖大等回道:‘二爷,这些事情不用您费心,我们早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这项银子在哪里筹集?’贾琏说:‘这种银子不用筹集了,老太太自己早就留好了。刚才老爷的意思是只要办得好,我想外面也要体面些。’赖大等答应了,派人分头去办理。

贾琏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问平儿:‘你奶奶今天怎么样?’平儿把嘴往里一努说:‘你进去看看。’贾琏进去,见凤姐正要穿衣,一时动弹不得,暂时靠在炕桌儿上。贾琏说:‘你恐怕支撑不住了。老太太的事情今天明天就要办了,你还脱得过么?快叫人把屋里收拾收拾,就该打点上去了。如果有了事情,你我还能回来么。’凤姐说:‘咱们这里还有什么收拾的,不过就是这点东西,还怕什么!你先去罢,看老爷叫你。我换件衣服就来。’

贾琏先回到贾母的房间,向贾政悄悄地回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明白了。’贾政点了点头。外面又报告太医进来了,贾琏让他进来,又诊断了一番,出来悄悄地告诉贾琏:‘老太太的脉象不好,要小心。’贾琏会意,就告诉了王夫人等人。王夫人立刻使眼色叫鸳鸯过来,让她把老太太的装裹衣服预备出来。鸳鸯自己去办理。

贾母睁开眼睛要喝茶,邢夫人就进了一杯参汤。贾母刚用嘴接住喝,就说:‘不要这个,倒一杯茶来我喝。’众人不敢违抗,立刻送上来,喝了一口,还要,又喝了一口,就说:‘我要坐起来。’贾政等人说:‘老太太要什么只管说,不必坐起来才好。’贾母说:‘我喝了口水,心里好些,稍微靠着和你们说说话。’珍珠等人轻轻地扶起她,看到贾母这次精神好了一些。生死未卜,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九回-注解

芳魂:指美丽的女子的灵魂,这里指黛玉的灵魂。

承错爱:指继承了错误的爱,这里指宝玉继承了黛玉的爱。

还孽债:指偿还前世的债务,这里指宝玉需要偿还与黛玉之间的情感。

迎女返真元:指迎接女子回到自己的真元,这里指宝玉希望黛玉的灵魂回到他身边。

仙去:指人死后升仙,这里指黛玉死后升仙。

浊物:指污秽不净的东西,这里指尘世。

邪魔外祟:指邪恶的鬼神或外来的不良影响,宝钗劝宝玉不要胡思乱想,以免招来邪恶。

坐更:指夜间值班。

皇恩大赦:指皇帝的恩赐,特赦犯人。

傍人门户:指依附他人门户,没有自己的家。

完婚:指结婚。

海疆:指沿海地区。

亲家:指妻子的家人,这里指宝钗的家人。

大太太:大太太,指家族中的长辈女性成员,这里可能指迎春的婆婆。

四姑娘:指贾府的四女儿。

二姑奶奶:指薛姨妈的女儿,这里指宝钗。

孙姑爷:指薛姨妈的孙子,这里指薛蟠。

史姑娘:史姑娘,指贾母的孙女史湘云。

浊人:指凡人、俗人,此处宝玉自谦,认为自己不够高尚,有污浊之气。

呆性:形容人性格愚钝、迟钝,宝玉用来自嘲,表达自己对于黛玉的情感过于执着。

打坐:佛教修行的一种方式,闭目合掌,静坐冥想,此处宝玉模仿和尚打坐。

髟赞:指头发上的装饰,此处形容五儿头发上的装饰。

虚名:指不真实的名声或荣誉,晴雯在这里说早知如此,就不该追求那些虚名。

道学先生:指那些过于拘泥于礼教、道学的人,此处宝玉责备五儿过于拘泥于礼教。

儿女私情:指年轻人之间的恋爱情感,此处指五儿对宝玉没有产生感情。

轻薄:指言语轻佻,不尊重,此处宝玉的行为让五儿感到被轻薄。

宝玉:贾宝玉,字宝玉,是《红楼梦》中的男主角,贾母的孙子,贾政与王夫人的儿子,性格多情、善良、聪明,且具有超凡的文学天赋。

五儿:五儿,贾宝玉的丫鬟,性格活泼,与宝玉关系亲密。

大衣服:古代指长袍或长衣,是正式的服饰,常在重要场合或节日穿着。

月白绫子绵袄儿:月白绫子是一种白色的丝绸,绵袄儿是指夹棉的短袄,此处指宝玉用来盖身的衣物。

晴雯:晴雯,贾宝玉的丫鬟,性格直率,与宝玉关系密切,后因病去世。

麝月:麝月,贾宝玉的丫鬟,性格温和,是宝玉身边的得力助手。

养神:指休息、恢复精神。

仙人儿似的:形容人像仙人一样,有超凡脱俗的气质。

酸文假醋:形容人做作、虚伪。

调戏:古代指轻薄、戏弄,这里指宝玉对五儿的不庄重行为。

鬼混:指嬉戏、玩耍,这里指宝玉与五儿在一起的时间。

咳嗽:指轻微的咳嗽声,此处可能指宝钗的咳嗽声。

呶嘴儿:指用嘴示意,此处指宝玉示意五儿安静。

鬼胎:指心虚,这里指五儿担心宝钗听到了宝玉的话。

昏昏睡着:指睡得很沉。

二奶奶:指宝钗,宝玉的妻子。

袭人姐姐:袭人,宝玉的丫鬟,宝玉的知己。

花妖月姊:指妖魔鬼怪,这里指宝玉可能招惹的邪祟。

旧病原:指宝玉过去的病根,这里指宝玉对黛玉的感情。

移花接木:比喻用手段暗中更换人或事物。

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出自《易经》,指男女阴阳和谐,此处指宝玉与宝钗的恩爱。

贾母:贾母,即贾家的老祖母,贾府的权威人物,这里指贾家的长辈,具有很高的地位和影响力。

鸳鸯:鸳鸯,是贾母的贴身丫鬟,忠诚可靠,深得贾母的信任。

贾政:贾政,贾宝玉的父亲,贾府中的官员。

王夫人:王夫人,贾母的儿媳,贾府的家族成员,具有一定的地位。

宝钗:薛宝钗,字宝钗,是《红楼梦》中的女主角之一,薛蟠的妹妹,性格温婉贤淑,是贾宝玉的妻子。

汉玉玦:汉玉玦,指汉代时期的玉佩,此处指贾母传给宝玉的玉佩,寓意着家族的传承。

祖爷爷:祖爷爷,指贾母的丈夫,即贾宝玉的爷爷。

老太爷:老太爷,指贾宝玉的父亲贾政的父亲。

栊翠庵:栊翠庵,是贾府中一个静修之地,也是妙玉居住的地方。

妙师父:妙师父,指妙玉,是栊翠庵的住持,修行高深,性格孤傲。

妙常髻:妙常髻,指妙玉所戴的发髻,是修行之人所特有的。

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指妙玉所穿的一种服饰,体现了她的清修形象。

麈尾念珠:麈尾念珠,指修行者使用的念珠,用来计数念经的次数。

惜春:惜春,是贾府中的女子,贾宝玉的堂妹,性格孤僻,酷爱绘画。

气恼:气恼,指因生气或受到委屈而心情不快。

脉理:脉理,指中医诊断疾病时根据脉象推断病情的方法。

延医调治:延请医生进行治疗,指寻求医生帮助治疗疾病。

腹泻:腹泻,指腹泻症状,是消化系统疾病的一种表现。

衙门告假:衙门,古代官府的通称,告假即向上级请示请假。

彩云:彩云,贾府中的丫鬟,负责照顾贾母等。

陪迎春到孙家去的人:迎春,贾府中的女儿,被嫁到孙家,这里指送迎春出嫁的人。

痰堵住了:痰堵住了,指呼吸道堵塞,呼吸困难。

姑爷:姑爷,指女儿的丈夫,这里指迎春的丈夫。

揉搓:揉搓,比喻遭受折磨或虐待。

暴病:暴病,指突发的疾病,病情危急。

痨病:痨病,即肺结核,一种慢性传染病。

装裹衣服:装裹衣服,指为死者准备的衣物,用于出殡时的仪式。

参汤:参汤,以人参为主要成分的汤药,具有滋补作用。

孝衣:孝衣,指为丧事准备的丧服。

棚杠执事:棚杠执事,指负责丧葬仪式的官员和仆人。

赖大:赖大,贾府中的仆人,负责管理家务。

平儿:平儿,贾琏的妻子,凤姐的妹妹。

炕桌儿:炕桌儿,指放在炕上的小桌子。

紥挣:紥挣,指努力支撑或维持。

太医:太医,古代宫廷中负责为皇帝和皇室成员看病的医生。

脉气:脉气,指脉象和气息,中医术语,用于判断病情。

珍珠:珍珠,贾府中的丫鬟,负责照顾贾母等。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九回-评注

这段古文描绘了贾母病重,家中上下忙碌的紧张气氛。首先,通过贾母病情的日益加重,展现了家族中人对长辈的孝顺和忧虑。贾政和王夫人的日夜守护,体现了家族成员对长辈的尊重和责任感。

‘延医调治不效’一句,暗示了医术的局限性,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医疗条件的无奈。‘日夜同王夫人亲视汤药’则表现了王夫人对长辈的关心和孝顺。

彩云与婆子的对话,通过婆子的焦急和彩云的冷漠,展现了家族内部的关系复杂和等级森严。婆子的‘心里又急’与彩云的‘你急什么’形成鲜明对比,揭示了家族成员间的冷漠和隔阂。

‘我三个孙女儿,一个享尽了福死了,三丫头远嫁不得见面,迎丫头虽苦,或者熬出来,不打量他年轻轻儿的就要死了’这一段,贾母的内心独白,表达了长辈对晚辈的担忧和无奈,同时也流露出对家族命运的忧虑。

‘可怜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结褵年余,不料被孙家揉搓以致身亡’这一句,用生动的比喻和对比,描绘了迎春的悲剧命运,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残酷和不公。

贾母对湘云的关心,以及琥珀对鸳鸯的暗示,都体现了家族成员间的相互关心和信任。琥珀的沉默和贾母的神色变化,则暗示了家族内部可能存在的秘密和矛盾。

贾琏的忙碌和凤姐的坚强,展现了家族成员在危机时刻的应对和担当。‘诸事已交派明白了’一句,则体现了家族成员间的默契和团结。

整个段落通过细腻的描写和人物对话,展现了家族成员在面临重大变故时的心理变化和应对策略,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风俗习惯和家族伦理关系。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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