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雪芹(约1715年-1763年),清代小说家,《红楼梦》被认为是其代表作,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曹雪芹生于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通过其家族的命运与亲身经历,写出了《红楼梦》中的深刻社会描绘和复杂人物关系。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世纪)。
内容简要:《红楼梦》是清代小说家曹雪芹创作的长篇小说,被誉为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全书描绘了荣府与宁府两大家族的兴衰历程,特别通过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情感纠葛,展示了封建社会的家庭结构、人际关系、社会风貌及其衰败过程。小说通过细腻的人物刻画、丰富的社会背景和复杂的情节,展现了中国古代社会的种种矛盾和冲突。《红楼梦》不仅是对封建社会的批判,也是对人性、爱情、亲情和友情等复杂情感的深刻洞察,具有极高的文学与艺术价值。全书语言精美、情感深刻,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瑰宝。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七回-原文
散余资贾母明大义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话说贾政进内,见了枢密院各位大人,又见了各位王爷。
北静王道:‘今日我们传你来,有遵旨问你的事。’
贾政即忙跪下。
众大人便问道:‘你哥哥交通外官,恃强凌弱,纵儿聚赌,强占良民妻女不遂逼死的事,你都知道么?’
贾政回道:‘犯官自从主恩钦点学政,任满后查看赈恤,于上年冬底回家,又蒙堂派工程,后又往江西监道,题参回都,仍在工部行走,日夜不敢怠惰。一应家务并未留心伺察,实在糊涂,不能管教子侄,这就是辜负圣恩。亦求主上重重治罪。’
北静王据说转奏,不多时传出旨来。
北静王便述道:‘主上因御史参奏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据该御史指出平安州互相往来,贾赦包揽词讼。严鞫贾赦,据供平安州原系姻亲来往,并未干涉官事。该御史亦不能指实。惟有倚势强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实的,然系玩物,究非强索良民之物可比。虽石呆子自尽,亦系疯傻所致,与逼勒致死者有间。今从宽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所参贾珍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一款,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实系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伊贫苦自愿退婚,尤二姐之母愿结贾珍之弟为妾,并非强占。再尤三姐自刎掩埋并未报官一款,查尤三姐原系贾珍妻妹,本意为伊择配,因被逼索定礼,众人扬言秽乱,以致羞忿自尽,并非贾珍逼勒致死。但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私埋人命,本应重治,念伊究属功臣后裔,不忍加罪,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贾蓉年幼无干省释。贾政实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属勤慎,免治伊治家不正之罪。’
贾政听了,感激涕零,叩首不及,又叩求王爷代奏下忱。
北静王道:‘你该叩谢天恩,更有何奏?’
贾政道:‘犯官仰蒙圣恩不加大罪,又蒙将家产给还,实在扪心惶愧,愿将祖宗遗受重禄积余置产一并交官。’
北静王道:‘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赏罚无差。如今既蒙莫大深恩,给还财产,你又何必多此一奏。’
众官也说不必。
贾政便谢了恩,叩谢了王爷出来。
恐贾母不放心,急忙赶回。
上下男女人等不知传进贾政是何吉凶,都在外头打听,一见贾政回家,都略略的放心,也不敢问。
只见贾政忙忙的走到贾母跟前,将蒙圣恩宽免的事,细细告诉了一遍。
贾母虽则放心,只是两个世职革去,贾赦又往台站效力,贾珍又往海疆,不免又悲伤起来。
邢夫人尤氏听见那话,更哭起来。
贾政便道:‘老太太放心。大哥虽则台站效力,也是为国家办事,不致受苦,只要办得妥当,就可复职。珍儿正是年轻,很该出力。若不是这样,便是祖父的余德,亦不能久享。’
说了些宽慰的话。
贾母素来本不大喜欢贾赦,那边东府贾珍究竟隔了一层。
只有邢夫人尤氏痛哭不已。
邢夫人想着‘家产一空,丈夫年老远出,膝下虽有琏儿,又是素来顺他二叔的,如今是都靠着二叔,他两口子更是顺着那边去了。独我一人孤苦伶仃,怎么好。’
那尤氏本来独掌宁府的家计,除了贾珍也算是惟他为尊,又与贾珍夫妇相和,‘如今犯事远出,家财抄尽,依往荣府,虽则老太太疼爱,终是依人门下。又带了偕鸾佩凤,蓉儿夫妇又是不能兴家立业的人。’
又想着‘二妹妹三妹妹俱是琏二叔闹的,如今他们倒安然无事,依旧夫妇完聚。只留我们几人,怎生度日!’
想到这里,痛哭起来。
贾母不忍,便问贾政道:‘你大哥和珍儿现已定案,可能回家?蓉儿既没他的事,也该放出来了。’
贾政道:‘若在定例,大哥是不能回家的。我已托人徇个私情,叫我们大老爷同侄儿回家好置办行装,衙门内业已应了。想来蓉儿同着他爷爷父亲一起出来。只请老太太放心,儿子办去。’
贾母又道:‘我这几年老的不成人了,总没有问过家事。如今东府是全抄去了,房屋入官不消说的。你大哥那边琏儿那里也都抄去了。咱们西府银库,东省地土,你知道到底还剩了多少?他两个起身,也得给他们几千银子才好。’
贾政正是没法,听见贾母一问,心想着:‘若是说明,又恐老太太着急,若不说明;不用说将来,现在怎样办法?’
定了主意,便回道:‘若老太太不问,儿子也不敢说。如今老太太既问到这里,现在琏儿也在这里,昨日儿子已查了,旧库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现今大哥这件事若不花银托人,虽说主上宽恩,只怕他们爷儿两个也不大好。就是这项银子尚无打算。东省的地亩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儿了,一时也算不转来,只好尽所有的蒙圣恩没有动的衣服首饰折变了给大哥珍儿作盘费罢了。过日的事只可再打算。’
贾母听了,又急得眼泪直淌,说道:‘怎么着,咱们家到了这样田地了么!我虽没有经过,我想起我家向日比这里还强十倍,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没有出这样事已经塌下来了,不消一二年就完了。据你说起来,咱们竟一两年就不能支了。’
贾政道:‘若是这两个世俸不动,外头还有些挪移。如今无可指称,谁肯接济。’
说着,也泪流满面,‘想起亲戚来,用过我们的如今都穷了,没有用过我们的又不肯照应了。昨日儿子也没有细查,只看家下的人丁册子,别说上头的钱一无所出,那底下的人也养不起许多。’
贾母正在忧虑,只见贾赦、贾珍、贾蓉一齐进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看这般光景,一只手拉着贾赦,一只手拉着贾珍,便大哭起来。
他两人脸上羞惭,又见贾母哭泣,都跪在地下哭着说道:‘儿孙们不长进,将祖上功勋丢了,又累老太太伤心,儿孙们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了!’
满屋中人看这光景,又一齐大哭起来。
贾政只得劝解:‘倒先要打算他两个的使用,大约在家只可住得一两日,迟则人家就不依了。’
老太太含悲忍泪的说道:‘你两个且各自同你们媳妇们说说话儿去罢。’
又吩咐贾政道:‘这件事是不能久待的,想来外面挪移恐不中用,那时误了钦限怎么好。只好我替你们打算罢了。就是家中如此乱糟糟的,也不是常法儿。’
一面说着,便叫鸳鸯吩咐去了。
这里贾赦等出来,又与贾政哭泣了一会,都不免将从前任性过后恼悔如今分离的话说了一会,各自同媳妇那边悲伤去了。
贾赦年老,倒也抛的下;独有贾珍与尤氏怎忍分离!贾琏贾蓉两个也只有拉着父亲啼哭。
虽说是比军流减等,究竟生离死别,这也是事到如此,只得大家硬着心肠过去。
却说贾母叫邢王二夫人同了鸳鸯等,开箱倒笼,将做媳妇到如今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一的分派说:‘这里现有的银子,交贾赦三千两,你拿二千两去做你的盘费使用,留一千给大太太另用。这三千给珍儿,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交你媳妇过日子。仍旧各自度日,房子是在一处,饭食各自吃罢。四丫头将来的亲事还是我的事。只可怜凤丫头操心了一辈子,如今弄得精光,也给他三千两,叫他自己收着,不许叫琏儿用。如今他还病得神昏气丧,叫平儿来拿去。这是你祖父留下来的衣服,还有我少年穿的衣服首饰,如今我用不着。男的呢,叫大老爷、珍儿、琏儿、蓉儿拿去分了,女的呢,叫大太太、珍儿媳妇、凤丫头拿了分去。这五百两银子交给琏儿,明年将林丫头的棺材送回南去。’
分派定了,又叫贾政道:‘你说现在还该着人的使用,这是少不得的。你叫拿这金子变卖偿还。这是他们闹掉了我的,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并不偏向。宝玉已经成了家,我剩下这些金银等物,大约还值几千两银子,这是都给宝玉的了。珠儿媳妇向来孝顺我,兰儿也好,我也分给他们些。这便是我的事情完了。’
贾政见母亲如此明断分晰,俱跪下哭着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点孝顺,承受老祖宗这样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
贾母道:‘别瞎说,若不闹出这个乱儿,我还收着呢。只是现在家人过多,只有二老爷是当差的,留几个人就够了。你就吩咐管事的,将人叫齐了,他分派妥当。各家有人便就罢了。譬如一抄尽了,怎么样呢?我们里头的,也要叫人分派,该配人的配人,赏去的赏去。如今虽说咱们这房子不入官,你到底把这园子交了才好。那些田地原交琏儿清理,该卖的卖,该留的留,断不要支架子做空头。我索性说了罢,江南甄家还有几两银子,二太太那里收着,该叫人就送去罢。倘或再有点事出来,可不是他们躲过了风暴又遇了雨了么。’
贾政本是不知当家立计的人,一听贾母的话,一一领命,心想:‘老太太实在真真是理家的人,都是我们这些不长进的闹坏了。’
贾政见贾母劳乏,求着老太太歇歇养神。
贾母又道:‘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结果我的使用。余的都给我伏侍的丫头。’
贾政等听到这里,更加伤感。
大家跪下:‘请老太太宽怀,只愿儿子们托老太太的福,过了些时都邀了恩眷。那时兢兢业业的治起家来,以赎前愆,奉养老太太到一百岁的时候。’
贾母道:‘但愿这样才好,我死了也好见祖宗。你们别打谅我是享得富贵受不得贫穷的人哪,不过这几年看看你们轰轰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说说笑笑养身子罢了,那知道家运一败直到这样!若说外头好看里头空虚,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得台来。如今借此正好收敛,守住这个门头,不然叫人笑话你。你还不知,只打谅我知道穷了便着急的要死,我心里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勋,无一日不指望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就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做些什么勾当!’
贾母正自长篇大论的说,只见丰儿慌慌张张的跑来回王夫人道:‘今早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哭了一场,如今气都接不上来。平儿叫我来回太太。’
丰儿没有说完,贾母听见,便问:‘到底怎么样?’
王夫人便代回道:‘如今说是不大好。’
贾母起身道:‘嗳,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
说着,叫人扶着,要亲自看去。
贾政即忙拦住劝道:‘老太太伤了好一回的心,又分派了好些事,这会该歇歇。便是孙子媳妇有什么事,该叫媳妇瞧去就是了,何必老太太亲身过去呢。倘或再伤感起来,老太太身上要有一点儿不好,叫做儿子的怎么处呢。’
贾母道:‘你们各自出去,等一会子再进来。我还有话说。’
贾政不敢多言,只得出来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贾琏挑人跟去。
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派人拿了给凤姐的东西跟着过来。
凤姐正在气厥。
平儿哭得眼红,听见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疾忙出来迎接。
贾母便问:‘这会子怎么样了?’
平儿恐惊了贾母,便说:‘这会子好些。老太太既来了,请进去瞧瞧。’
他先跑进去轻轻的揭开帐子。
凤姐开眼瞧着,只见贾母进来,满心惭愧。
先前原打算贾母等恼他,不疼的了,是死活由他的,不料贾母亲自来瞧,心里一宽,觉那拥塞的气略松动些,便要紥挣坐起。
贾母叫平儿按着,‘不要动,你好些么?’
凤姐含泪道:‘我从小儿过来,老太太、太太怎么样疼我。那知我福气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不但不能够在老太太跟前尽点孝心,公婆前讨个好,还是这样把我当人,叫我帮着料理家务,被我闹的七颠八倒,我还有什么脸儿见老太太、太太呢!今日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当不起了,恐怕该活三天的又折上了两天去了。’
说着,悲咽。
贾母道:‘那些事原是外头闹起来的,与你什么相干。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去,这也算不了什么呀。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任你自便。’
说着,叫人拿上来给他瞧瞧。
凤姐本是贪得无厌的人,如今被抄尽净,本是愁苦,又恐人埋怨,正是几不欲生的时候,今儿贾母仍旧疼他,王夫人也没嗔怪,过来安慰他,又想贾琏无事,心下安放好些,便在枕上与贾母磕头,说道:‘请老太太放心。若是我的病托着老太太的福好了些,我情愿自己当个粗使丫头,尽心竭力的伏侍老太太、太太罢。’
贾母听他说得伤心,不免掉下泪来。
宝玉是从来没有经过这大风浪的,心下只知安乐,不知忧患的人,如今碰来碰去都是哭泣的事,所以他竟比傻子尤甚,见人哭他就哭。
凤姐看见众人忧闷,反倒勉强说几句宽慰贾母的话,求着‘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我略好些过来磕头。’
说着,将头仰起。
贾母叫平儿‘好生服侍,短什么到我那里要去。’
说着,带了王夫人将要回到自己房中。
只听见两三处哭声。
贾母实在不忍闻见,便叫王夫人散去,叫宝玉‘去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回来。’
自己躺在榻上下泪。
幸喜鸳鸯等能用百样言语劝解,贾母暂且安歇。
不言贾赦等分离悲痛。
那些跟去的人谁是愿意的?不免心中抱怨,叫苦连天。
正是生离果胜死别,看者比受者更加伤心。
好好的一个荣国府,闹到人嚎鬼哭。
贾政最循规矩,在伦常上也讲究的,执手分别后,自己先骑马赶至城外举酒送行,又叮咛了好些国家轸恤勋臣,力图报称的话。
贾政等挥泪分头而别。
贾政带了宝玉回家,未及进门,只见门上有好些人在那里乱嚷说:‘今日旨意,将荣国公世职着贾政承袭。’
那些人在那里要喜钱,门上人和他们分争,说是‘本来的世职我们本家袭了,有什么喜报。’
那些人说道:‘那世职的荣耀比任什么还难得,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要这个再不能的了。如今的圣人在位,赦过宥罪,还赏给二老爷袭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怎么不给喜钱。’
正闹着,贾政回家,门上回了,虽则喜欢,究是哥哥犯事所致,反觉感极涕零,赶着进内告诉贾母。
王夫人正恐贾母伤心,过来安慰,听得世职复还,自是欢喜。
又见贾政进来,贾母拉了说些勤黾报恩的话。
独有邢夫人尤氏心下悲苦,只不好露出来。
且说外面这些趋炎奉势的亲戚朋友,先前贾宅有事都远避不来,今儿贾政袭职,知圣眷尚好,大家都来贺喜。
那知贾政纯厚性成,因他袭哥哥的职,心内反生烦恼,只知感激天恩。
于第二日进内谢恩,到底将赏还府第园子备折奏请入官。
内廷降旨不必,贾政才得放心。
回家以后,循分供职,但是家计萧条,入不敷出。
贾政又不能在外应酬。
家人们见贾政忠厚,凤姐抱病不能理家,贾琏的亏缺一日重似一日,难免典房卖地。
府内家人几个有钱的,怕贾琏缠扰,都装穷躲事,甚至告假不来,各自另寻门路。
独有一个包勇,虽是新投到此,恰遇荣府坏事,他倒有些真心办事,见那些人欺瞒主子,便时常不忿。
奈他是个新来乍到的人,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便生气,每天吃了就睡。
众人嫌他不肯随和,便在贾政前说他终日贪杯生事,并不当差。
贾政道:‘随他去罢。原是甄府荐来,不好意思,横竖家内添这一人吃饭,虽说是穷,也不在他一人身上。’
并不叫来驱逐。
众人又在贾琏跟前说他怎样不好,贾琏此时也不敢自作威福,只得由他。
忽一日,包勇奈不过,吃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见有两个人说话。
那人说道:‘你瞧,这么个大府,前儿抄了家,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那人道:‘他家怎么能败,听见说里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姑娘,虽是死了,到底有根基的。况且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那里没有照应。便是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是他们的一家,难道有这些人还护庇不来么?’
那人道:‘你白住在这里!别人犹可,独是那个贾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见他在两府来往,前儿御史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道他怎么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他便狠狠的踢了一脚,所以两府里才到底抄了。你道如今的世情还了得吗!’
两人无心说闲话,岂知旁边有人跟着听的明白。
包勇心下暗想:‘天下有这样负恩的人!但不知是我老爷的什么人。我若见了他,便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承当去。’
那包勇正在酒后胡思乱想,
忽听那边喝道而来。
包勇远远站着。
只见那两人轻轻的说道:‘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大人了。’
包勇听了,心里怀恨,趁了酒兴,便大声的道:‘没良心的男女!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
雨村在轿内,听得一个‘贾’字,便留神观看,见是一个醉汉,便不理会过去了。
那包勇醉着不知好歹,便得意洋洋回到府中,问起同伴,知是方才见的那位大人是这府里提拔起来的。
‘他不念旧恩,反来踢弄咱们家里,见了他骂他几句,他竟不敢答言。’
那荣府的人本嫌包勇,只是主人不计较他,如今他又在外闯祸,不得不回,趁贾政无事,便将包勇喝酒闹事的话回了。
贾政此时正怕风波,听得家人回禀,便一时生气,叫进包勇骂了几句,便派去看园,不许他在外行走。
那包勇本是直爽的脾气,投了主子他便赤心护主,岂知贾政反倒责骂他。
他也不敢再辨,只得收拾行李往园中看守浇灌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七回-译文
贾母用剩余的财产,明辨大义,恢复世职,政老沐浴天恩。
话说贾政进入内室,拜见了枢密院的各位大人,又见了各位王爷。北静王说:‘今天我们传你来,是要按照圣旨问你一些事情。’贾政立刻跪下。众大人便问:‘你哥哥贾赦与外官勾结,欺压弱小,纵容儿子聚赌,强行占有良民妻女不遂而逼死的事,你都知道吗?’贾政回答说:‘自从我被主上钦点为学政,任期结束后查看赈恤,上年冬天回家,又奉命负责工程,后来又去江西监道,上奏回京,仍在工部任职,日夜不敢懈怠。对于家务事,我并未留心观察,实在糊里糊涂,无法管教子侄,这就是辜负了圣恩。我也请求主上重重处罚。’
北静王据说把这件事转奏了上去,不久传来了圣旨。北静王便说:‘主上因为御史弹劾贾赦与外官勾结,欺压弱小。据该御史指出平安州有相互往来,贾赦包揽词讼。经过严审,贾赦供称平安州原是姻亲往来,并未干涉官事。该御史也不能指证。只有强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事实的,但这只是玩物,终究不是强索良民之物的可比。虽然石呆子自杀,也是因为疯傻,与逼迫致死还是有区别的。现在从宽处理,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关于贾珍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的事,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到尤二姐实际上是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为贫穷自愿退婚,尤二姐的母亲愿意将女儿嫁给贾珍的弟弟为妾,并非强占。至于尤三姐自刎掩埋并未报官的事,查到尤三姐原本是贾珍的妻妹,本想为她择配,但因为被逼索定礼,众人散布流言,导致她羞愤自尽,并非贾珍逼迫致死。但她身为世袭职员,却不知法纪,私自掩埋人命,本应重罚,考虑到她毕竟是功臣之后,不忍加罪,也宽恕了她,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贾蓉年幼无罪释放。贾政在外任职多年,居官勤慎,免除了他治家不严的罪责。’贾政听了,感激得泪流满面,连连叩首,又请求王爷代为奏报。北静王说:‘你应该感谢天恩,还有什么要奏报的吗?’贾政说:‘承蒙圣恩不加重罪,又把家产归还,我实在心里愧疚,愿意把祖宗遗留下来的重禄积余全部交给官府。’北静王说:‘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赏罚分明。如今既然受到如此大的恩惠,家产得以归还,你又何必多此一奏。’众官也说不必。贾政便谢过恩,叩谢了王爷出来。担心贾母不放心,急忙赶回家。
上下男女等人都不知道传进贾政的是喜是忧,都在外面打听,一见贾政回家,都稍微放心了,也不敢问。只见贾政匆匆忙忙地走到贾母面前,把蒙受圣恩宽免的事情详细告诉了一遍。贾母虽然放心了,只是两个世职被革去,贾赦被派往台站效力,贾珍被派往海疆,不免又悲伤起来。邢夫人和尤氏听到这些话,更是哭了起来。贾政说:‘老太太放心,大哥虽然被派往台站效力,也是为国家办事,不会受苦,只要办得妥当,就可以恢复职位。珍儿年轻,正是应该出力的时候。如果不是这样,祖父的余德也不能长久享受。’说了些安慰的话。
贾母向来不太喜欢贾赦,对东府的贾珍也隔了一层。只有邢夫人和尤氏不停地哭泣。邢夫人想着‘家产一空,丈夫年老远出,膝下虽有琏儿,又是向来顺从二叔的,如今全靠二叔,他夫妻俩更是顺着那边去了。独我一人孤苦伶仃,怎么办呢。’尤氏本来掌管宁府的家计,除了贾珍,也算是她为尊,又与贾珍夫妇和睦相处,‘如今犯事远出,家财被抄,虽然老太太疼爱,但终究是依人门下。又带着偕鸾佩凤,蓉儿夫妇又不能兴家立业。’又想着‘二妹妹三妹妹都是因为琏二叔闹的,如今他们倒安然无事,依旧夫妻团聚。只留下我们几人,怎么过活呢!’想到这里,痛哭起来。贾母不忍,便问贾政:‘你大哥和珍儿现在已经定案,能不能回家?蓉儿既然没有他的事,也应该放出来了。’贾政说:‘按照规定,大哥是不能回家的。我已经托人走后门,让大老爷和侄儿回家准备行装,衙门里已经答应了。想来蓉儿会和他爷爷父亲一起出来。请老太太放心,儿子会处理的。’贾母又说:‘我这几年老了,没有过问家事。如今东府被抄家了,房屋归官是肯定的。你大哥那边,琏儿那里也都抄家了。我们西府的银库,东省的地土,你知道还剩下多少?他们两个出发,也得给他们几千银子才好。’
贾政实在没有办法,听到贾母这么问,心里想着:‘如果说明,又怕老太太着急,如果不说明,不用说将来,现在怎么办?’定了主意,便回答说:‘如果老太太不问,儿子也不敢说。如今老太太既然问到这个地步,现在琏儿也在这里,昨天儿子已经查过了,旧库的银子早已用尽,不但用完,外面还有亏空。现在大哥这件事如果不花钱托人,虽说主上宽恩,只怕他们爷俩也不太好过。就是这项银子也没有打算。东省的地亩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子了,一时也转不过来,只好把所有没有被圣恩动过的衣服首饰变卖,给大哥和珍儿作盘费。以后的事情只好再想办法。’贾母听了,又急得眼泪直流,说:‘怎么会这样,我们家到了这样的地步了!我虽然没有经历过,我想我们家以前比这里还强十倍,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没有出这样的事就已经垮下来了,不用一两年就完了。据你这么说,我们竟然一两年就撑不下去了。’贾政说:‘如果这两个世俸不动,外面还有一些可以挪移。如今无可指称,谁肯接济。’说着,也泪流满面,‘想起亲戚来,曾经受过我们恩惠的如今都穷了,没有受过我们恩惠的又不肯帮忙。昨天儿子也没有仔细查过,只看家下的人丁册子,别说上面的钱一无所出,那下面的人也养不起这么多了。’
贾母正发愁,突然贾赦、贾珍、贾蓉一起进来向贾母请安。贾母看到这个情况,一只手拉着贾赦,一只手拉着贾珍,便大哭起来。他们两人脸上感到羞愧,又看到贾母在哭,都跪在地上哭着说:‘我们这些儿孙们没有长进,把祖先的功业丢了,还让老太太伤心,我们这些儿孙们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了!’屋子里的人看到这个情景,又一齐大哭起来。贾政只得劝慰:‘首先得考虑他们两个的安置,大概在家里只能住一两天,再晚人家就不答应了。’老太太含着泪忍着悲说道:‘你们两个先各自和你们媳妇们说说话吧。’又吩咐贾政说:‘这件事是不能拖延的,想想外面挪移恐怕不行,到时候误了钦限怎么办。只好我替你们打算了。就是家里这么乱糟糟的,也不是长久之计。’一边说着,一边叫鸳鸯吩咐去了。
这里贾赦等人出来,又和贾政哭了一会儿,都不免把以前任性、事后懊悔、现在分离的话说了一会儿,各自回到媳妇那边去悲伤了。贾赦年纪大了,倒也放得下;只有贾珍和尤氏怎么忍心分离!贾琏和贾蓉也只有拉着父亲哭泣。虽然说是比军流减等,但终究是生死离别,这也是事到如此,只能大家硬着心肠过去。
贾母叫邢王二夫人还有鸳鸯等人,打开箱子,把做媳妇到现在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人,一一地分派说:‘这里现有的银子,给贾赦三千两,你拿二千两去做你的盘费使用,留一千给大太太另用。这三千给珍儿,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交你媳妇过日子。仍旧各自过自己的日子,房子在一处,饭食各自吃。四丫头将来的亲事还是我的事。可怜凤丫头操劳了一辈子,如今弄得精光,也给她三千两,叫她自己收着,不许叫琏儿用。如今她还病得神智不清,叫平儿来拿去。这是你祖父留下来的衣服,还有我年轻时穿的衣服首饰,如今我用不着了。男的呢,叫大老爷、珍儿、琏儿、蓉儿拿去分了,女的呢,叫大太太、珍儿媳妇、凤丫头拿了分去。这五百两银子交给琏儿,明年将林丫头的棺材送回南去。’分派好了,又叫贾政说:‘你说现在还该着人的使用,这是少不了的。你叫拿这金子变卖偿还。这是他们闹掉了我的,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并不偏心。宝玉已经成了家,我剩下这些金银等物,大约还值几千两银子,这是都给宝玉的了。珠儿媳妇向来孝顺我,兰儿也好,我也分给他们些。这便是我的事情完了。’贾政见母亲这样明智地分析,都跪下哭着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儿孙们没点孝顺,承受老祖宗这样的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贾母说:‘别瞎说,若不是出了这个乱子,我还收着呢。只是现在家里人多,只有二老爷是当差的,留几个人就够了。你就吩咐管事的,把人叫齐了,他分派妥当。各家有人便就罢了。譬如一抄尽了,怎么样呢?我们家里的,也要叫人分派,该配人的配人,赏去的赏去。如今虽说咱们这房子不入官,你到底把这园子交了才好。那些田地原交琏儿清理,该卖的卖,该留的留,断不要空谈不做。我索性说了罢,江南甄家还有几两银子,二太太那里收着,该叫人就送去罢。倘或再有点事出来,可不是他们躲过了风暴又遇了雨了么。’
贾政本不是当家立计的人,一听贾母的话,一一领命,心想:‘老太太实在真是理家的人,都是我们这些不长进的把家搞坏了。’贾政见贾母劳累了,就求着老太太歇歇,养养神。贾母又说:‘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结果我的使用。余下的都给我服侍的丫头。’贾政等人听到这里,更加伤感。大家都跪下说:‘请老太太宽心,只愿儿子们承蒙老太太的福,过了些时都得到了恩宠。那时兢兢业业的治理家业,以赎前罪,奉养老太太到一百岁的时候。’贾母说:‘但愿这样才好,我死了也好见祖宗。你们别以为我是享受富贵受不得贫穷的人哪,不过这几年看看你们轰轰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说说笑笑养身子罢了,谁知道家运一败涂地到这样!若说外面好看里面空虚,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得台来。如今借此正好收敛,守住这个门头,不然叫人笑话你。你还不知,只以为我知道穷了便急得要死,我心里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勋,无一日不指望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就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做些什么勾当!’
贾母正说着,丰儿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王夫人道:‘今早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哭了一场,如今气都接不上来了。平儿叫我来报告太太。’丰儿还没说完,贾母听见,便问:‘到底怎么样?’王夫人便代为回答道:‘现在说是不大好。’贾母起身说:‘唉,这些冤家竟要把我折磨死了!’说着,叫人扶着,要亲自去看。贾政连忙拦住劝道:‘老太太伤心了好几次,又分派了好些事,这会儿该歇歇了。孙子媳妇有什么事,该叫媳妇去看就是了,何必老太太亲自过去呢。如果再伤感起来,老太太身体要是有个什么不好,做儿子的怎么受得了呢。’贾母说:‘你们各自出去,等一会儿再进来。我还有话说。’贾政不敢多言,只得出去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贾琏挑人跟去。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人派人拿了给凤姐的东西跟着过来。
凤姐这时正晕了过去。平儿哭得眼睛都红了,听到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急忙出来迎接。贾母问:“现在怎么样了?”平儿怕吓到贾母,便说:“现在好多了。老太太既然来了,请进去看看。”她先跑进去轻轻掀开帐子。凤姐睁开眼睛看到贾母进来,心里感到非常惭愧。之前她还想着贾母会生气,不再疼她,生死由命,没想到贾母亲自来看她,心里一放松,感觉那堵住的气稍微松动了些,便想要挣扎着坐起来。贾母让平儿按住她,问:“不要动,你好些了吗?”凤姐含泪说:“我从小就被疼爱,老太太、太太对我怎么样疼爱。没想到我福气薄,被神鬼捉弄得失魂落魄,不仅不能在老太太面前尽孝,也不能在公婆面前讨得好,还是这样把我当人,让我帮忙料理家务,被我搞得乱七八糟,我还有什么脸面见老太太、太太呢!今天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是不敢当,恐怕该活三天又少活两天了。”说着,哭得哽咽。贾母说:“那些事情都是外面闹起来的,与你有什么关系。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走,这也算不了什么。我带了很多东西给你,你随便用。”说着,让人拿上来给她看。
凤姐原本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现在被抄家一空,本来就很痛苦,又怕别人埋怨,正是不想活下去的时候,今天贾母还是疼她,王夫人也没有责怪,过来安慰她,又想到贾琏没事,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便在枕头上向贾母磕头,说:“请老太太放心。如果我的病托了老太太的福好了一些,我愿意自己当个粗使丫头,尽心竭力地服侍老太太、太太。”贾母听她说得伤心,忍不住流下泪来。宝玉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风浪,心里只知道享乐,不知道忧愁,现在遇到的都是哭泣的事情,所以他比傻子还要厉害,看到别人哭他就哭。凤姐看到大家都很忧愁,反而勉强说几句安慰贾母的话,请求“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我稍微好一些过来磕头。”说着,抬起头。
贾母让平儿“好好照顾她,缺什么就到我的那里去要。”说着,带着王夫人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只听见两三处传来的哭声。贾母实在不忍心听,便让王夫人散去,让宝玉“去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回来。”自己躺在榻上流泪。幸亏鸳鸯等人能用各种言语安慰,贾母暂时休息了一下。
不说贾赦等人分离的悲痛。那些跟去的人,谁愿意离开?不免心中抱怨,叫苦不迭。正是生离胜过死别,旁观者比当事人更加伤心。一个繁荣昌盛的荣国府,闹得人声鼎沸,鬼哭狼嚎。贾政最守规矩,在伦理上也讲究,握手告别后,自己先骑马到城外举杯送行,又叮嘱了许多国家关怀勋臣,力求报答的话。贾政等人泪眼相送。
贾政带着宝玉回家,还没进门,就看到门上有很多人在那里乱喊乱叫:“今天旨意,将荣国公的世职交给贾政继承。”那些人要喜钱,门上的人和他们争论,说:“本来的世职是我们家继承的,有什么好报喜的。”那些人说:“那个世职的荣耀比什么都难得,你们大老爷失去了,想要这个再也不能了。现在的圣上宽恕了罪行,还赏给了二老爷继承,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不给喜钱。”正闹着,贾政回家,门上的人报告了,虽然很高兴,但这是哥哥犯罪的结果,反而感到非常悲伤,急忙进屋告诉贾母。王夫人正担心贾母伤心,过来安慰,听到世职恢复,自然很高兴。又看到贾政进来,贾母拉着他说了一些勤勉报恩的话。只有邢夫人和尤氏心里很痛苦,但不好表现出来。
外面那些趋炎附势的亲戚朋友,以前贾家出事时都远远避开不来,今天贾政袭职,知道圣眷不错,都来祝贺。但贾政性格纯厚,因为继承哥哥的职位,心里反而感到烦恼,只知道感激天恩。第二天进宫谢恩,最后将赏赐的府邸园林折换成钱上奏请求入官。宫里降旨不必,贾政才放心。回家后,按照职责行事,但家境萧条,入不敷出。贾政又不能外出应酬。
家人们看到贾政忠厚,凤姐抱病不能管家,贾琏的亏空越来越重,不得不典当房屋卖地。府内有几个有钱的家人,怕贾琏纠缠,都装穷躲事,甚至请假不来,各自寻找门路。只有一个包勇,虽然刚来,但恰逢荣府出事,他倒有些真心办事,看到那些人欺骗主人,就时常感到不平。但他是个新来的人,一句话也插不上,所以他生气,每天吃了就睡。众人嫌他不合群,便在贾政面前说他整天酗酒闹事,不履行职责。贾政说:“随他去吧。他原本是甄府推荐的,不好意思,反正家里多一个人吃饭,虽然穷,也不全在他一个人身上。”并没有赶他走。
众人又在贾琏面前说他不好,贾琏这时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由着他。有一天,包勇忍不住,喝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听到两个人在说话。一个人说:“你看,这么大的府邸,前几天抄了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另一个人说:“他家怎么能垮呢?听说家里有个娘娘是他家的女儿,虽然已经去世,但到底有根基。而且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哪里会没有人照应。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也是他们的一家,难道这些人还保护不了他们吗?”另一个人说:“你在这里住得太久了!别人还可以,只有那个贾大人更不能容忍!我常见他在两府之间来往,前几天虽然被御史弹劾,但主子还是让府尹查明实情后再处理。你以为他怎么样?他本来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偏袒一家,所以他狠狠地踩了一脚,所以两府才最终被抄。你说现在的世道还了得吗!”两人无意中说些闲话,哪里知道旁边有人跟着听得很清楚。包勇心里暗想:“天下有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但不知道他是我老爷的什么人。如果我见到他,就要打他个半死,出了事我来承担。”
那包勇喝醉了,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那边有人喝令而来。包勇远远地站着,只见那两个人轻声说:‘来的就是那个贾大人。’包勇听了,心里怀恨在心,趁着酒劲,便大声地说:‘没良心的男女!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情。’
贾雨村在轿子里,听到一个‘贾’字,便留神观看,见是一个醉汉,就没有理会他过去了。
那包勇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得意洋洋地回到府中,问起同伴,才知道刚才见的那位大人就是这府里提拔起来的。
他说:‘他不念旧恩,反而来欺负我们贾家,我见到他骂了他几句,他竟然不敢回话。’
那荣府的人本来就不喜欢包勇,只是主人不计较他,如今他又在外面闯祸,不得不回来。
趁着贾政没有事情,便把包勇喝酒闹事的事情告诉了他。
贾政此时正怕惹出麻烦,听到家人的禀报,一时生气,叫进包勇骂了几句,便派他去看园子,不允许他在外面乱走。
那包勇本来是个直爽的人,一旦投靠了主人,就会全心全意地保护主人,没想到贾政反而责骂他。
他也不敢再争辩,只能收拾行李去园子里看守浇灌。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下次再讲。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七回-注解
贾母:贾府的家长,贾宝玉的祖母,地位尊贵,对家族事务有重要影响力。
贾政:贾府中的男性角色,贾宝玉的父亲,王夫人的丈夫,性格严谨。
枢密院:枢密院,古代官署名,负责军事事务,此处指朝廷的军事机构。
王爷:王爷,指亲王,是古代皇族中的一种封号,通常指皇室成员。
交通外官:交通外官,指与朝廷官员勾结,进行不正当的交往。
恃强凌弱:恃强凌弱,指依仗自己的势力欺压弱者。
聚赌:聚赌,指聚众赌博。
良民妻女:良民妻女,指平民百姓的妻女。
世职:指世袭的官职,可以由家族中的成员世代继承。
政老:政老,指贾政,因其官职为政,故称。
沐天恩:沐天恩,指受到皇帝的恩惠。
台站:台站,指古代的驿站,此处指被贬谪到的地方。
海疆:海疆,指沿海地区。
赏罚无差:赏罚无差,指赏罚公正,没有偏私。
家产:家产,指家族的财产。
银库:银库,指存放银两的库房。
地亩:地亩,指土地的面积。
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儿: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儿,指今年的租子提前预支了明年的,比喻经济困难。
人丁册子:人丁册子,指记录家族成员的册子,此处指家族人口的情况。
贾赦:贾赦,贾母的长子,贾政的哥哥,家族中的长辈。
贾珍:贾珍,贾母的次子,贾蓉的父亲,家族中的长辈。
贾蓉:贾蓉,贾珍之子,贾母的孙辈。
请安:古代晚辈对长辈或平辈表示尊敬的一种礼节,即跪拜或鞠躬。
羞惭:感到羞耻和惭愧,通常是因为自己的行为或家族的荣誉受损。
祖上功勋:指祖先积累的功绩和荣誉。
钦限:古代指皇帝下达的期限,必须在此期限内完成某项任务。
鸳鸯:贾母的贴身丫鬟,深受贾母信任。
媳妇:指妻子的意思,这里指妻子的家族。
分派:分配,指将东西或任务分配给不同的人。
盘费:旅途中所需的生活费用。
大太太:贾母的长媳,贾赦的妻子。
四丫头:贾母的孙女,具体名字未提及。
凤丫头:指贾母的儿媳凤姐,即王熙凤。
平儿:贾府中的女性角色,贾琏的妾室,性格温和,深受贾府上下的喜爱。
男:指男性,这里指贾家的男性成员。
女:指女性,这里指贾家的女性成员。
珠儿媳妇:贾母的儿媳,具体名字未提及。
兰儿:贾母的孙辈,具体名字未提及。
金子:黄金,这里指财富。
抄尽:被抄家,指财产被没收。
门头:家族的姓氏或家族的象征。
甄家:贾母提到的另一家族,具体背景未提及。
二太太:贾母的次媳,贾珍的妻子。
丰儿:贾母的丫鬟。
王夫人:贾府中的女性角色,贾政的妻子,贾宝玉的母亲,性格严肃。
冤家:这里指令人烦恼或不幸的人或事。
凤姐:贾府中的女性角色,贾琏的妻子,聪明能干,但性格骄横,善于权谋。
气厥:中医术语,指因情绪激动或疾病导致突然昏厥。
宝玉:贾府中的男性角色,贾政与王夫人的儿子,贾母的孙子,性格纯真,对诗词歌赋有浓厚的兴趣。
宝钗:贾府中的女性角色,贾宝玉的表妹,性格温婉,深得贾母喜爱。
抄尽净:指被抄家,家产被查抄一空。
勋臣:古代对有功的官员的尊称。
百样言语:各种各样的话语,此处指鸳鸯等人的劝解之词。
荣国府:贾府的别称,指贾家的宅邸。
贾琏:贾府中的男性角色,贾政与王夫人的儿子,凤姐的丈夫。
包勇:包勇是《红楼梦》中的人物,是贾府的家丁,以直爽和忠诚著称。
甄府:指甄家,与贾家是世交。
王公侯伯:古代对贵族的尊称,指地位高贵的官员。
府尹:古代官职,指地方行政长官。
御史:古代官职,负责监察官员的行为。
回护:保护,庇护。
胡思乱想:形容人在酒后思维混乱,想法纷乱。
喝道:古代官员出行时,随从大声呼喊,以示威严。
贾大人:贾大人指的是贾府中的贾政,贾政是贾府的重要人物,官至工部郎中。
雨村:雨村是《红楼梦》中的贾雨村,是贾宝玉的老师,也是贾府中的客人。
轿内:轿内指的是坐在轿子里面。
留神观看:留神观看指的是留心观察,注意看。
醉汉:醉汉指的是喝醉酒的人。
没良心的男女:这是一种侮辱性的称呼,表示对对方忘恩负义的不满。
旧恩:旧恩指的是过去的恩情,这里指贾家对包勇的恩情。
荣府:荣府指的是贾府,因为贾府在小说中被称为荣国府。
提拔起来:提拔起来指的是被提升为贾府中的官员。
踢弄:踢弄是方言,这里指侮辱或轻视。
责骂:责骂指的是责备并大声斥责。
看园:看园指的是负责看守园林。
浇灌:浇灌指的是给植物浇水。
直爽的脾气:直爽的脾气指的是性格直率,说话直接。
赤心护主:赤心护主指的是全心全意地保护主人。
风波:风波比喻可能引起麻烦或争议的事情。
回禀:回禀指的是向上级汇报情况。
直辨:直辨指的是直接辩解或澄清。
收拾行李:收拾行李指的是整理行囊,准备离开。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红楼梦-第一百七回-评注
那包勇正在酒后胡思乱想,忽听那边喝道而来。包勇远远站着。
此句描绘了包勇酒后状态下的心理活动,’胡思乱想’形象地表现了他醉酒后的迷茫与思绪纷飞。’忽听那边喝道而来’则通过听觉的描写,突出了场景的突然性和紧张感,为后续情节的发展埋下伏笔。包勇的’远远站着’则表现了他的敬畏和距离感,为人物性格的塑造奠定了基础。
只见那两人轻轻的说道:“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大人了。”包勇听了,心里怀恨,趁了酒兴,便大声的道:“没良心的男女!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
此段通过对话展现了包勇的愤怒和酒后失态。’轻轻的说道’与’大声的道’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了包勇酒后情绪的激烈。包勇的言语中充满了怨恨和指责,’没良心的男女’和’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等词语,表现了他对贾大人的不满和对自己遭遇的不平。
雨村在轿内,听得一个“贾“字,便留神观看,见是一个醉汉,便不理会过去了。
此句通过雨村的视角,展现了贾大人的谨慎和世故。’听得一个“贾“字,便留神观看’表现了他对贾家事务的敏感和关注,而’见是一个醉汉,便不理会过去了’则显示了他对包勇酒后失态的冷漠态度,反映出当时社会对醉酒者的普遍看法。
那包勇醉着不知好歹,便得意洋洋回到府中,问起同伴,知是方才见的那位大人是这府里提拔起来的。
此句进一步描绘了包勇的性格特点,’醉着不知好歹’表现了他的粗鲁和冲动,而’得意洋洋’则揭示了他对贾大人身份的误解和自以为是的满足感。包勇与同伴的对话,则揭示了贾大人的身份背景,为后续情节的发展提供了线索。
“他不念旧恩,反来踢弄咱们家里,见了他骂他几句,他竟不敢答言。”那荣府的人本嫌包勇,只是主人不计较他,如今他又在外闯祸,不得不回,趁贾政无事,便将包勇喝酒闹事的话回了。
此段通过荣府人的视角,展现了包勇在府中的地位和遭遇。’他不念旧恩,反来踢弄咱们家里’表现了包勇对贾大人的误解和偏见,而’见了他骂他几句,他竟不敢答言’则揭示了贾大人的威严和包勇的懦弱。荣府人对包勇的态度,反映了当时社会对个人行为的评价标准。
贾政此时正怕风波,听得家人回禀,便一时生气,叫进包勇骂了几句,便派去看园,不许他在外行走。
此句揭示了贾政的性格特点,’正怕风波’表现了他的谨慎和保守,而’一时生气’则显示了他对包勇行为的愤怒。贾政的处罚,既是对包勇的惩罚,也是对自身形象的维护,反映了当时社会对权威和秩序的重视。
那包勇本是直爽的脾气,投了主子他便赤心护主,岂知贾政反倒责骂他。他也不敢再辨,只得收拾行李往园中看守浇灌去了。
此段通过包勇的内心独白,展现了他的忠诚和无奈。’直爽的脾气’和’赤心护主’表现了他的性格特点,而’岂知贾政反倒责骂他’则揭示了他对贾政态度的失望和困惑。包勇的无奈和服从,反映了当时社会对个人命运的无奈和束缚。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此句为小说常见的悬念设置,通过’未知后事如何’激发读者的好奇心,为后续情节的发展留下悬念,增强了小说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