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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十八回

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十八回-原文

颂德政大令挖腰包查参案随员卖关节

却说胡统领自从到了严州,本地地方官备了行辕,屡次请他上岸去住,无奈他迷恋龙珠,为色所困,难舍难分,所以一直就在船上打了“水公馆”。

后来接到上宪来文,叫他回省,他便把经手未完事件赶办清楚,定期动身。

此番出省剿匪,共计浮开报销三十八万之谱:有些已经开支,有的尚待回省补领。

胡统领心满意足。自己想想,总觉有点过意不去,便于其中提出二万:一万派给众位文武随员,以及老夫子、家人等众,一来叫他们感激,二来也好堵堵他他的嘴。

周老爷虽非统领所喜,因为一切事情都是他经手,特地分给他三千。

下余的一千、八百,三百、五百,大小不等。

赵不了顶没用,也分到一百五十两银子,比起统领顶得意的门上曹二爷虽觉不如,在他已经乐的不可收拾了。

尚有一万,由统领交托周老爷,说道:“本地绅士魏竹冈,他要敲兄弟三万,他的心未免太狠,我一时那里来得及。现在把这一万银子,托老兄替兄弟去安排安排,免得他们说话,大家不干净。倘若不够,只得请老兄替兄弟代挪数千金补上,再要多,我可没有了。”

周老爷听了,心下寻思道:“我的妈!你这钱若肯早拿几天,我也不至于托姓魏的写信到京里去了。现在事已如此,再出多些也无益,我乐得自己上腰,也犯不着再给姓魏的。我有了这个钱,回省之后另打主意,或者仍往山东一跑,将来就是他们参了出来,弄到放钦差查办,也与我不相干涉。”

主意打定,仍旧恭而且敬的回答统领道:“大人委办的事,卑职没有不尽心的。齐巧这两天他们那边也松了下来,大约一万就可了事。”

胡统领道:“可见这些人是贱的。你不理他,一万也就好了,你若是依着他,只怕三万也不会了事。”

周老爷心里好笑,嘴里不作声。

胡统领道:“现在钱也出了,我的万民伞呢?这点虚面子,他们总不好少我的罢?”

周老爷道:“这个自然。”

胡统领道:“一万银子买几把布伞,我还是不要的好。”

周老爷道:“叫他们送缎子的。城里一把,四乡四把,至少也得五把。”

胡统领道:“我不是稀罕这个,为的是面子,被上司晓得,还说我替地方上出了怎么大一把力,连把万民伞还没有,面子上说不下去。”

周老爷答应着,见话说完,退了下去。一头走,一头想,心想:这送万民伞的事情须得同本地绅士商量。

现在这些人一齐把统领恨如切骨,说上去非但不听,而且还要受他们的句子,不如且到县里同庄某人斟酌斟酌再说。”

主意打定,立刻坐了轿子到县里拜会庄大老爷,说明来意。

句子:冷言冷语。

庄大老爷道:“我虽是地方官,这件事也不好勉强他们,须得他们愿意。而且我也不好同他们去谈这个。

你去找找捕厅单某人,他与本地绅士还联络,不如叫他去说说看。

说成了固然是好,倘若不成功,他的主意多,叫他想个法子弄几把伞,有几个人送了去,统领面子上糊得过,不就结了吗?”

周老爷道:“单某人是我认得的,如此即刻我去找他。”

说完辞了出来。

捕厅就在县衙东面,也不用坐轿子,踱了过来。

单太爷接着,寒暄之后,便问:“老堂台同统领几时动身?晚生明日要还请老堂台叙叙,一定要赏光的。”

周老爷自然谦了几句,便将来意告知。

单太爷道:“绅士、商人于统领的口碑都有限,如今叫他们送万民伞,就是贴了钱也万万不会成功,不如不去的好。

老堂台如果怕统领面子上难以交代,晚生有句老实话:除非统领大人自己挖腰包不可。

若以现在外面口碑而论,就是统领大人自己把牌、伞做好交给他们,他们也未必就肯送来,因为来了就要磕头的。

老堂台如今要办这个,依晚生愚见,这笔钱是没有人肯出的。

果然自己挖腰包把伞做好,由晚生这里雇几个人替你掮了去,也还容易。

但是这些戴顶子送的人那里去找?”

周老爷听了不语,心下寻思:“好在我已拿着他一万银子,拚出一二百块钱,做几把伞、四扇牌应酬他也不打紧。”

想罢,便对单太爷道:“这个钱现在归兄弟拿出来,你不必愁。

但是请几位朋友去送,总得你老哥想个法子,到底你老哥在这里做官做久了,外面人头熟,说出去的话,人家总得还你个面子。”

单太爷道:“人头果然熟,然而也要看甚么事情。

我替老堂台想,你们带来的营头,还有炮船那些统领、帮带、哨官、什长,那一个不是颜色顶子。

去同他们商量,到了那天检几个永远见不着统领面的,叫他们穿着衣帽来送,就说是本地绅衿。

横竖进来磕过头就出去的,谁能辨他是真假呢?”

周老爷一听不错,连称:“老哥所说极是,兄弟一定照办。

……

又把做万民牌、伞的事托单太爷代办。

单太爷问:“做甚么样子的?”

周老爷说:“要缎子的。”

单太爷楞了一楞道:“缎子的太费罢?”

周老爷道:“不用缎子,至少也得绫子。

你老哥瞧着看,怎么省钱,怎么好看怎么办。

兄弟的事情,你老哥还肯叫我多化钱吗。

说着又问:“几天做好?何日去送?”

单太爷屈指一算,说:“今天不算,总得两天做成,一准第三天送就是了。”

周老爷回到城外,先去找了赵大人、鲁总爷一帮人,商量妥当,把人头派齐。

然后回到大船上禀知统领,统领自然无话。

预备第三天早上收过万民伞、德政牌之后,饭后开船回省。

正是光阴迅速,转瞬间已到了第二天了。

这天合城文武在本府衙门备了满、汉全席,公饯统领,并请了周老爷、赵不了等一班随员、老夫子作陪,又传了一班戏在厅上唱着。

当下自然是胡统领坐了居中第一位,众官左右相陪。

胡统领穿的是吉祥狈缺衿袍子,反穿金丝猴马褂。

台子面前放着一个大火盆,烧着通红的炭。

十多个穿袍套的管家,左右分班上菜斟酒。

从午后两点钟入座,一直吃到上灯还没有完。

胡统领嘴里喝着酒,眼里看着戏,正在出神时候,不提防一阵风来,把戏台上一幅彩绸吹在蜡烛上,登时烧将起来。

虽然当时就被人瞧见,赶紧上前扑救;无奈风大得很,早已轰轰烈烈,把檐上挂的彩绸一齐烧着。

大众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七手八脚,异常忙乱:有些人取水泼救,有些人想拿竹杆子去挑。

其时戏台上已经停锣,众戏子一齐站在台口上帮着出力。

幸亏其中有一个唱“开口跳”的小丑,本事高强,攀着柱子爬了上去,左一拉,右一扯,总算把彩绸扯下,余火扑灭。

一场大祸,顿归乌有,众人方才把心放下。

回看地上,业已满地是水,当差的拿扫帚扫过,重新入席,开锣唱戏。

“开口跳”:京戏中的武丑。

当火起的时候,胡统领面色都吓白了,就叫打轿子说要回去。

后见无事,众官又过来一再挽留,请大人宽用几杯,替大人压惊。

谁知这位统领大人是忌讳最多的,见了这个样子,心上狠不高兴,勉强喝过几杯,未及传饭,首先回船。

众人亦纷纷相继告辞。

胡统领回到船上,开口就说:”今日好端端的人家替我饯行,几乎失火,不晓得是甚么兆头!”

众人不敢回答。

亏得文七爷能言惯道,便说:”火是旺相。这是大人升官的预兆,一定是好兆头。”

一句话把他老人家提醒,说说笑笑,依旧欢天喜地起来。

到了第三天,手下之人一齐起早伺候。

码头上本有彩棚,因为统领定于今日动身回省,首县办差家人重将彩绸灯笼更换一新。

大小炮船,一律旌旆鲜明,迎风招展。

码头左右,全是水陆大小将官,行装跨刀,左右鹄立。

将官之下,便是全军队伍,足足站有三四里路之遥,或执刀叉,或擎洋枪。

每五十人,便有一员哨官,手拿马棒,往来弹压。

德政牌、伞言明是日十点钟由城里送到船上。

赵大人、鲁总爷所派武职人员,一早穿了衣帽,同到单太爷那里,预备冒充本城绅衿,遮掩统领耳目。

单太爷又嫌人数太少,不足壮观,另把自己素有往来的几个卖买人,甚么米店老板、南货铺里掌柜的,还有两个当书办的,一齐穿了顶帽,坐了单太爷预备的小轿。

单太爷办事精细,恐怕惹人议论,叫人悄悄的到伞、牌店里,把五把伞、四扇牌取来,送到城门洞子里会齐。

又预先传了一班鼓手在那里候着。

等到诸位副爷、老板轿子一到,然后将伞撑起,随着鼓手、德政牌,吹打着一同出城。

出城不远,两旁便有兵勇站街,有人保护,不怕滋事了。

分派停当,已经九下钟。

合城文武官员络续奔至城外官厅伺候。

约摸有十点半钟,只听岸滩上三声大炮,两旁吹鼓亭吹打起来。

胡统领赶忙更换衣冠:头戴红顶貂帽,后拖一支蓝扎大披肩的花翎;身穿枣儿红猞猁狲缺襟开气袍,上罩一件寿桃貂马褂,下垂对子荷包;脚登绿皮挖如意行靴。

几个管家,一个个都是灰色搭连布袍子,天青哈喇呢马褂,头戴白顶水晶顶,后拖貂尾,脚踏快靴。

其时德政牌、伞已到岸上彩棚底下,一众送伞的人齐上手本。

执帖门上呈上统领过目之后,便吩咐伺候。

岸上又升三声大炮。

只见十六名亲兵,穿着红羽毛、黑绒镶滚的号褂战裙,手执雪亮钢叉,钢叉之上,一齐缠着红绸。

亲兵后头,挨排八个差官。

由船到岸虽只一箭之遥,只因体制所关,所以胡统领仍旧坐了四人绿呢大轿。

轿前一把行伞,轿后一群跟班。

到了岸上彩棚底下下轿,朝着众位送伞的人谦逊了见句。

其时地上红毡官垫都已铺齐,众人纷纷磕头下去。

统领一旁还礼不迭。

起来又谢过众人,又留诸位到船上吃茶。

众人再三辞谢。

统领送过众人。

其时各炮船船头上齐开大炮,轰轰隆隆,闹的镇天价响。

两旁兵勇掌号,吹鼓亭吹打细乐。

统领依旧坐着轿子,由差官、亲兵等簇拥回船。

不提防轿子刚才抬上跳板,忽见一群披麻带孝的人,手拿纸锭,一齐奔到河滩,朝着大船放声号啕痛哭起来。

其时统领手下的亲兵,县城派来的差役,见了这个样子,拿马棒的拿马棒,拿鞭子的拿鞭子,一齐上前吆喝。

谁料这些人丝毫不怕,起先是哭,后来带哭带骂。

骂的话虽然听不清楚,隐隐间也有一二句可以辨得,说甚么“官兵就是强盗,害的我们好苦呀”一派话头。

这些人听了,愈加生气,打骂的更凶。

那些人只是哭他的,伏在地下,慢慢化锭,慢慢诉说,只是不动。

四面弹压的人及码头上瞧热闹的人,早已聚了无数。

哭骂的话,胡统领也并非一无所闻,幸亏他宽宏大量,装作不知。

上船之后,就命立刻开船,离了码头。

再说府、县各官听说统领就要开船,一齐踱出官厅,上船叩送。

走至岸滩,见了许多人围聚一处,问起根由,众人不敢隐瞒,只得依实直说。

本府不语。首县庄大老爷便骂当差的,问他:“为什么不早驱逐闲人?现在围了多少人在这里,叫统领大人瞧着像个什么样子呢?”

办差的不敢回嘴。

庄大老爷又吩咐:“把地保锁起来!”

地保一听老爷动气,立刻分开众人,要想把一个身穿重孝,哭的最利害的人,扭了来禀见本官。

谁知这个人并不畏惧,反拿了哭丧棒打地保的头,嘴里还说:“我的妈,我的哥,都死在他们手里,我的房子亦烧掉了,我还要命吗!他是什么大人!我见了他,我拚着命不要,我定要同他拚拚!”

其时庄大老爷站在码头上,这些话都听得明白,晓得骂的不是自己,虽然生气,似乎可以宽些,忙传话下去,叫地保不要同他罗苏,把他们赶掉就是了。

地保得令,同着七八个差役,两个拖一个,把他们拖走。

这些人依旧破口骂个不了。

但是相去已远,统领听不见,庄大老爷也听不见,就作为如天其事,不去提他了。

且说各官捱排见过了统领,各人有各人坐船,一齐各回本船,跟着统领的船走了有十几里。

统领再三相辞,方才回去。

至各武官一齐在江边排队,鸣枪跪送,更不消说得。

本道驻扎衢州,自从九月生病,请了三个多月的假。

上头因为他京里有照应,所以并不动他。

地方上虽有事,竟于他丝毫不相干涉似的。

自从胡统领到严州,一直等到回省,始终未见一面。

胡统领也晓得他的来头,所以也并不追求。

正是有话便长,无话便短。

胡统领在船上走了几天,顶到回省已经是年下。

照例上院禀见,一则禀陈剿办情形,二则叩谢随折保奖。

照例公事,敷衍过去。

下来之后,便是同寅接风,僚属贺喜。

过年之时,另有一番忙碌。

官样文章,不必细述。

单说同去的随员,黄、文两位,各自回家。

周老爷原有抚院文案差使,抚宪同他要好,一直未曾开去,他回省之后,原旧可以当他的差使。

无奈他在严州因与胡统领屡屡龃龉,非但托人到京买折奏参,而且还嫌了他一万银子,将来这事总要发作,浙江终究不能立足。

与其将来弄得不好,不如趁此囊橐充盈,见机而作。

所以自从回省之后,一直请假,在朋友家中借住。

等到捱过元宵,他又借着探亲为名,上院禀见抚宪,口称:“亲老多病,倚闾望切,屡屡寄信前来叫卑职回去。今幸严州土匪一律剿平,卑职并无经手未完事件,意欲请假半载,回籍省亲。假满之后,一定仍来报效。”

刘中丞是同他有交情的,听了此言,甚为关切,不得不允。

但嫌半年日子太长,只给了三个月的假,还说:“随折只保得胡道一人,早奉批折允准。旨意上并准兄弟择尤保奖,不日就要出奏,老哥的事情,是用不着嘱咐的。”

周老爷又请安谢过。

然后下去禀辞各上司,辞别各同寅,卷卷行李,搭上了小火轮,先到上海,再图行止。

按下慢表。

再说戴大理听见胡统领回省,先到公馆禀见。

见面之后,寒暄几句,胡统领先谢他从中斡旋之事,又提到周老爷,竟其甚不满意。

戴大理便趁势说了他许多坏话,又说:“这番不给他随折,也是卑职做的手脚。”

胡统领道:“非但不给他随折,而且等到大案上去的时候,兄弟还要禀明中丞,把他名字撤去才好。”

戴大理听了甚喜。

正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周老爷去不多时,这里大案也就出去。

胡统领虽与周老爷不对,屡次在中丞面前说他的坏话,戴大理也帮着在内运动,无奈中丞念他往日交情与这一番辛苦,不肯撤去他的名字,依旧保了进去。

当经奉旨交部议奏。

随手就有部里书办写信出来,叫人招呼:无非以官职之大小,定送钱之多少;有钱的核准,无钱的批驳。

往返函商,不免耽误时日,所以奉旨已经三月,而部复尚未出来。

此乃部办常情,不足为怪。

看看一年容易,早已是五月初旬。

一日,刘中丞正在传见一般司、道,忽然电报局送进一封电传阁抄。

拆开看时,原来是钦派两位大员,随带司员,驰驿前赴福建查办事件。

当下中丞看过,便说与众人知道。

藩台回称:“现在福建并没有甚么事情被人参奏,何以要派钦差查办?”

到底臬台是当小军机出身,成案最熟,想了一回,说道:“据司里看起来,只怕查的不是福建。

向来简放钦差,查办的是山东,上谕上一定说是山西,好叫人不防备;等到到了山东,这钦差可就不走了。

然而决计等不到钦差来到,一定亦预先得信,里头有熟人,没有不写信关照的。”

刘中丞道:“我们浙江不至于有什么事情叫人说话。”

司、道听了无话。

送客之后,歇了两三天,刘中丞接到京信也是一个要好的小军机写给他的,上头写的明明白白,是中丞被三个御史一连参了三个折子,所以放了钦差查办。

刘中丞至此方才吃了一惊。

到了次日,又奉上谕,已将省分指明,着派两钦差来浙查办。

但是只说有人奏,没有提出御史的名字。

此亦照例文章,无庸琐述。

至于所参的是那几款,上谕未曾宣明。

合省官员,虽有几位自己心上明白,究竟一时也不得主脑。

过了几日,京里的那个小军机又写了一封信来,才把被参的大概情形约略通知,虽还不能详细,大略情形已得六七。

列位看官须知:大凡在外省做督、抚的人,里头军机大臣上,如果有人关切,自然是极好的事,即使没有,什么达拉密章京,就是所称为小军机的那帮人,总得结交一两位,每年馈送些炭敬、冰敬,凡事预先关照,便是有了防备了。

京城里面刘中丞虽然不少相好,无奈这些人听见他被参,恐怕事情不妙,都有点退后,不敢同他来往。

又有人心上很想通知他,又打听不出被参的根由,因此不敢多言。

本城司、道当中有几个虽得实信,但是有碍中丞面子,横竖将来总会水落石出,此时也不便多谈。

有此三层,所以钦差已经请训南下一月有余,所参各节,刘中丞反不能全然知道,却是这个缘故。

闲话休题,言归正传。

且说到了六月底接着电报,晓得钦差已经行抵清江,这边浙江省城便委了文武巡捕前往迎接。

赶到七月中名,业已顶到杭州。

探马来报,听说离城不远。

文自巡抚以下,武自将军以下,一齐到接官厅,预备恭请圣安。

出城不到一刻,远远听得河中小火轮的气筒呜呜的响了两声。

两岸接差的营兵,一阵排枪放过,便见两只小火轮,拖带钦差及随员大小坐船二十余只,一路冲风破浪而来。

船泊码头,三声大炮,随见两位钦差,身着行装,坐了大轿,抬到岸上,一同出轿,走至香案旁边,东西站定。

将军、巡抚以下,都统、臬司以上,凡够得着请圣安的,一齐跪定。

巡抚、将军居首,口报:“某官某臣某人,率领某某人,恭请圣安。”

然后叩头下去。

钦差照例回答过。

一时礼毕。

两位钦差只同将军、学台寒暄了两句,见了其余各官,只是脸仰着天,一言不发,便命打轿进城。

其时内城早经预备,把个总督行台做了钦差行辕。

此番办差非同小可,为的是查办本省事件,所以首县格外当心。

藩台又怕首县照顾不到,另派了一个同知、两个知县,帮同仁、钱二县料理此事。

钦差到了行辕,因为请训的时候面奉谕旨,叫他破除情面,彻底根查,所以关防非常严密:各官来拜,一概不见。

又禁阻随员人等,不准出门,也不准会客。

大门内派了一员巡捕官同一位亲信师爷,一天到晚,坐在那里稽查:有人出入,都要挂号。

这个风声一出,直把合省官员吓的不得主意。

到了第二天,钦差又传出话来,叫首县预备十付新刑具,链子、杆子、板子、夹棍,一样不得少。

随后又叫添办三十付手铐、脚镣,十付木钩子、四个站笼。

首县奉命去办,连夜做好,次日一早送到行辕。

各员闻知,更觉魂不附体。

刑具造齐之后,一连两日不见动静,合城官员越发摸不着头脑。

凡钦差一举一动,首县及本省所派的文武巡捕均随时禀知抚院,今因不见动静,自然格外惊疑。

站笼:一种刑具。笼,木笼,囚犯枷在里面。

到了第三天,钦差行辕忽然发出一角公文,咨给本省巡抚。

刘中丞拆出看时,上面写的大略是:

本大臣钦奉谕旨,来此查办事件。

凡与案内牵涉各员,相应咨请贵抚院,按照另开各员,分别撤任、撤差、看管。

各等语。

另外一张名单,共是两个实缺道,是宁绍台一个,金衢严一个,均先撤任;

两个候补道,一个是支应局的老总,一个便是防军统领胡道台,均先撤差;

五个知府,十四个同、通、州、县,建德县庄大老爷亦在其内,得的处分是先行撤任,发交首县看管。

此外是全撤任、撤差,发县看管的,共有三个;

佐杂班子里,撤任、撤差的共有八个;

此外武官当中也不少。

另有一篇名字,是捉拿劣幕二人,一个还是现在抚院的幕府;

三个门丁,两个是跟藩台的,一个是运司的;

又有某处绅士某人;某县书办某人……:

足足有一百五十多个,一时也记不清爽。

刘中丞一看,别的还好,偏偏自己幕友也在其内。

乃是第一扫脸之事。

而且司、道大员,统通有分,便知事情不小。

但是来文当中但叫撤任、撤差,拿人看管,并不指出所犯案情。

惟因事关钦案,既不敢驳,又不敢问,只好一一遵照去办。

这个信息一出,真正吓昏了全省的官,人人手中捏着一把汗。

欲待打听,又打听不出,这一急尤其非同小可!不在话下。

且说两位钦差大人自从行文之后,行辕关防忽然松了许多。

就有几位随来的司官老爷,偶尔晚上出门找找朋友,拜拜客。

但是出门总在天黑上火之后,日间仍旧顿在家里。

钦差的随员谁不巴结,他既出来拜客,人家自然赶着亲近,

有的是亲戚、年谊,叙起来总比寻常分外亲热。

起先只约会吃饭接风,后来送东送西,行辕里面来往的人也就渐渐的多了。

两位钦差只装作不闻不知,任他们去干。

这随带司员中有一个旗人,名唤拉达,官居刑部员外郎,是正钦差的门生。

师生之间,平时极其水乳。

杭州候补道里头有一个管城门保甲的,也是个一榜出身,姓过名富,同拉达是同榜举人,也中在正钦差门下。

却说这位正钦差,他是个旗员出身,现官兵部大堂,又兼内务府大臣之职。

这趟差使原是上头有意照应他,说:‘某人当差谨慎,在里头苦了这多少年,

如今派了他去,也好叫他捞回两个。’

等到圣旨一下,还未请训,他先到老公屋里,打听上头派他这个差使是个甚么意思。

老公说道:‘这差使上头原先要派某某人去的,我们是自己人,有了好事情肯叫别人去吗?

所以就在佛爷跟前,替你把这差使求了下来。’

正钦差听了,自然异常感激,随手说道:‘这件事情闹的很不小,看来很不好办。

要请请示,上头是个甚么意思?’

老公鼻子里扑嗤一笑道:‘现在还有难办的事情吗?佛爷早有话:‘通天底下一十八省,

那里来的清官?但是御史不说,我也装做糊涂罢了。就是御史参过,派了大臣查过,

办掉几个人,还不是这们一件事。前者已去,后者又来,真正能够惩一儆百吗?’

这才是明鉴万里呢!你如今到浙江,事情虽然不好办,我教给你一个好法子,

叫做‘只拉弓,不放箭’:一来不辜负佛爷栽培你的这番恩典;二来落个好名声,

省得背后人家咒骂;三来你自己也落得实惠。你如今也有了岁数了,少爷又多,

上头有恩典给你,还不趁此捞回两个吗?’

正钦差听了,别的还不在意,倒于这个‘只拉弓,不放箭’两句话,

着实心领神会。

老公:太监。

等到辞别出京,顶到杭州,一直恪守这老公的一番议论。

外面风声虽然利害,甚么拿人、造刑具,闹得一天星斗;

其实他老人家天天坐在行辕里面,除掉闻鼻烟、抽鸦片之外,一无所事。

空闲之时,便同几个跟班的唱唱二黄莲花落,消遣消遣。

不但提来的人,他一个不审,一个不问;就是调来的案卷,他老人家始终没有瞧过一个字,

只吩咐交给司员们看。

同来的副钦差虽是个汉人,他的官不过是个副宪,顶子还没有红,各式事情都让正钦差在头里,

总不肯越过他去。

至于带来的司员,很有几个懂得例案,留心公事的;无奈见了钦差如此举动,

一齐没了主意。

其中只有员外郎拉达,因是正钦差的门生,他二人做了一气,正钦差拿他当心腹人看待。

他又同他同年过道台做了联手。

这位过富过道台,本是个一榜,上代也很有交情。

自从到省以来,足足一十七载。

从前几任巡抚看他上代的面子,也很委过他几趟差使。

无奈他太无能耐,不是办的不好,就是闹了乱子回来。

所以近来七八年,历任巡抚都引以为戒,不敢委他事情,只叫他看看城门,

每月支领一百块洋钱的薪水。

每逢牌期、朔、望,虽然跟了许多司、道上院,不过照例挂号,永无传见之期,

真正黑的比煤炭还黑。

不料天无绝人之路,偏偏本省出了乱子,接二连三被都老爷参上几本。

事情闹大了,以致放钦差查办,刚巧是他中举的老师。

头一天去禀见,巡捕传出话来,说是钦差不见客。

起初他还不晓得老同年拉达同来,过了几天,拉达先拿着‘年愚弟’帖子前来拜望,

叙起来知道是同榜、同门,因此非常亲热。

拉达受了钦差的吩咐,有心要叫过道台做拉马,他二人竟其没有一天不碰头两三次。

凡钦差行辕一举一动,本省大宪是没有不知道的。

自从他二人要好,一班耳报神早已飞奔的报到抚台跟前了。

这几天抚台正为这事茫无头绪,得了这个信,便传两司来商议。

还是臬台老练有主意,说道:

“既然过道是钦差的门生,少不得将来要照应他的。大人不如先送个人情给他,一来过道感激大人的栽培,各色事情没有不竭力报效的;二来叫钦差瞧着大人诸事都有他脸上,他也不好不念大人这点情分;三则过道既同钦差随员相好,也可以借他通通气。好在目下支应局、营务处、防军统领出了几个差使都没有委人,大人何不先委他一两桩?这个人情是乐得做的。”

抚院听了甚以为然,立刻应允。

等到两司回去,未到天黑,札子已经写好,送到过道台的公馆里去了。

且说过道台自从黑了许多年,手中也着实拮据。

现在老同年到了,总得些微应酬点,而且还想他在老师跟前吹嘘吹嘘,再托本省抚宪另外委他个好点的差使。

幸喜他秉性忠厚,只想老同年替他说两句好话,至于借名招摇的事确丝毫没有。

这天正在公馆里打算:

“明天请老同年逛西湖,只要一只船,到了西湖,随便到岸上小酌一顿,化上头两块钱,便算请过了他,尽了东道之谊。”

穷候补了多年,饭馆子上都欠不动了,只好打这个小算盘,这正是他的苦处。

不料正在打主意的时候,忽然院上送了两个札子来。

过道台是多年不见红点子的人,忽然院上送来两个札子,还不知道什么事情,甚是惊讶不定。

等到拆开一看,才晓得是委了两个差使:一个支应局,一个营务处。

这一喜非同小可!第二天上院谢委,磕头起来,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刘中丞也着实拿他灌米汤,还说:

“老兄的大才,兄弟是素来知道的。一向没有机会,所以拿你搁到如今,以后借重的地方还不少。”

过道台的底子毕竟忠厚,从此以后,便一心一意帮着刘中丞,替他出力。

都是后话不提。

单说他上院下来,次日会见老同年,忙把此事告知。

拉达心上明白,回到行辕,亦禀知了老师。

钦差会意,等到晚上无人的时候,请了拉达过来,面授机宜,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拉达道:

“老师的事情,门生还有不竭力的吗。但是一件,我们也只可以逸待劳,以静待动,等他们来请教我们。若是我去俯就他,这就不值钱了。”

钦差道:

“是呀,你老弟的话一些儿不错。听凭你老弟去办,我没有不好商量的。”

拉达次日一早便去拜望过道台。

门上人说:

“我们大人一早就被院上传了去,下来还要拜客,一时间怕不得转来。”

拉达听说,只好回去。

且说过道台是日一早果然是被刘中丞传到院上。

这日刘中丞托称感冒,吩咐巡捕官止了辕门,凡官员来见的一概道乏,单传了过道台进去,又叫把他请进内签押房,以示要好之意。

等到过道台进来,刘中丞已站在那里等候许久了。

二人相见,打躬归坐。

中丞穿的是件接衫,也没有戴大帽子。

见面先让升冠,又问:

“便衣带来没有?”

过道台回称“没带”。

中丞便同自己跟班的说道:

“我的衣服过大人穿着还对,快去把我新做的那件实地纱大褂拿来给过大人穿。”

跟班的答应着。

去不多时,取了出来给过道台穿上。

尚未坐定,中丞又说:

“今儿天早得很,只怕没有吃点心。”

又叫跟班的上去拿点心,“我同过大人一块儿吃”。

少刻点心摆上,二人对吃。

一头吃,一头说,无非说些闲话,还没有提到正经。

一霎点心吃完。

刘中丞见过道台头上汗珠有黄豆大小,滚了下来,又赶着叫他宽大褂,又叫他把小褂一齐脱掉,吩咐管家绞手巾,“替过大人擦背”。

正闹着,巡捕拿着手本来回道:

“已撤防军统领胡道禀见。”

中丞把眼一瞪道:

“我有工夫会他吗!我说过今天不见客,你们没有耳朵吗?”

巡捕道:

“胡道说有要紧公事面回。”

刘中丞道:

“什么要紧公事,叫他去找戴某人。”

巡捕碰了钉子下来,不敢作声,只好通知胡统领,叫他去找戴大理。

胡统领无奈,低头忍气而去。

接衫:两种不同颜色料子接做的长衫。

且说过道台承中丞这一番优待,不禁受宠若惊,坐立不稳,正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擦背已毕,归坐奉茶。

刘中丞慢慢的同他讲到:

“钦差来到这里查办事件,到底不晓得几时可了。

“事了之后,还得请他叙叙。兄弟那年上京陛见的时候,同他二位很会过几次。

“听说正钦差还是老兄的座主。”

过道台忙答应了一声“是”。

又回:

“查办的事这两天虽然不见动静。随员当中,职道有个同年,天天到职道那里来的。

“大人有什么事情,职道可以问他。”

刘中丞道:

“我有什么事怕人说话?老夫子呢,是历任请下来的,又不是我的亲戚故旧;好便好,不好驱逐回籍也与我毫不相干。

“我怕的是事情闹的太大了,未免牵动全局;全局一坏,将来杭州的官不好做,差事也不好当了。

“我为的是大众,并非是我一人之事。”

过道台听了,心上甚是钦佩;

又想起刚才相待的情形,竟是感深肺腑,一心一意想要竭力报效,便一口答应,说道:

“钦差是职道的座师,随员拉某人是职道的同门、同年。现在查办的事乃是关系大局的事。大人是个甚么意思,职道能够出力,没有不竭力的。就是拉某人那里,职道把大人盛意通知了他,料想他亦是一定肯帮忙的。”

刘中丞道:

“果然承他费了心,也没有叫他白费心的道理。说句老实话:只要我开出口,难道还要我掏腰吗?查是查的浙江省的事,用是用的浙江省的钱,多两个,少两个,倒不在乎,只要大家能把面子光过就算完了。第一老兄见了贵同年,先把原折抄个底子看看,也好有个把握,就是他们查不到的事情,我也好帮着他们去查。”

过道台诺诺连声。

见中丞无甚说得,方始告辞。

他的意思一定还要换了衣帽出去,中丞不允,叫他穿了大褂出去。

又说:

“就把这件大褂送与老兄穿罢。”

过道台又请安谢赐。

中丞道:

“将来借重的地方多着哩,一件大褂值得什么!”

言罢,吩咐跟班的替过大人拿衣帽送了出去。

过道台下院之后,也不及回公馆,一直奔到钦差行辕,会着老同年拉达。

拉达把”刚才奉访不见”的话说了,过道台忙说:

“失迎。”

二人言来语去,过道台便将刘中丞的话一一转达。

拉达听了,笑了一笑道:

“他身任封疆,凡百事情都要惟他是问,怎么好说与他毫不相干呢?”

过道台道:

“并不是说各色事情都与他毫不相干,指的单是这位被参的老夫子,是前任一直请下来的。”

拉达道:

“既然不好,就不该联下去,为甚么不早些把他辞掉?现在动了参案,纵然没有通同作弊,过失察处分也难免的。”

过道台道:

“我们这位中丞是忠厚人,你又何必如此顶真?常言说的好,”得罢手时且罢手”。总之,你替他出了力,他总不辜负你就是了。”

拉达道:

“老同年,这也不能怪你,你同他是感恩知己,自然要盼他无事才好。但是煌煌天使,奉旨而来,难道就此偃旗息鼓,一问不问吗?”

过道台起先听见拉达直揭他的心病,不免脸上红了一阵,半天回答不出,等到听见后来几句话,才说道:

“事关钦案,也没有偃旗息鼓,一问不问的道理。将来终究有个交代,或者把要紧的人坏掉几个,还所搪塞不了吗?”

拉达道:

“闹来闹去,终是位分越小的越晦气,这点机关难道我还不懂。总之,这件事不是看你同年面上,我兄弟一定不答应,定要回过钦差,给他一个水落石出。现在一来是你老同年一力担当,难道我们这点交情还没有。二来你老同年才得了这个美差,生怕再换一个上司,差使不牢,可是这个缘故?”

过道台又把脸一红道:

“我有你老同年照应,要署缺也容易,当个把差使算不得甚么。”

拉达道:

“我是说顽话,你别生气。”

过道台道:

“你真正把我当作傻子了。彼此说说笑笑,那有当作真的道理。”

拉达道:

“真是真,假是假,这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能作得主的。果然他们有甚么意思,等我回过上头,再通知你罢。”

过道台道:

“这个自然。但是原参的底子你不妨先给我知道。”

拉达道:

“这个底子我虽然不妨拿给你看,我同你还分甚彼此,不过我们这几个同事有两个很疙瘩的,我给你看了,他们不晓得我二人的交情,还当我得了你几多银子似的。想起来真正可恨!”

过道台道:

“只要肯拿出来,这点小意思,中丞吩咐过,原应得尽心的。”

拉达见说的话渐渐合拍,便让过道台到自己住的房间里坐,又让过道台在床沿上坐了,把嘴凑在过道台耳朵上,同他低低说道:

“这事我好瞒别人,瞒不得你老同年。老师早有过话的了,一齐在内,总得这个数。”

一面说,一面伸了两个指头。

过道台道:

“二万?”

拉达道:

“差的天上地下哩!”

过道台道:

“二十万?”

拉达道:

“止有一折。”

过道台道:

“怎么只有一折!”

拉达道:

“老师说过,总要二百万,二十万岂不是才有一折。”

过道台听了,半天无话。

拉达晓得他意思嫌多,便说:

“事情又不是我的事情,你也不过做个当中人。这一个要得出,只要那一个答应得下,要你替古人担忧做什么呢?”

过道台道:

“你既开了盘子,我总替你达到。但是底子你可先给我瞧瞧。”

拉达道:

“这是我们同事里的好处,我一人实实做不得主;但是你老同年既然如此说了,我再不给你瞧,朋友面上也难为情。如今我硬作主,你能答应五万银子,我就抄给你瞧。同事里头有什么说的,等我替你去抗。”

过道台听了还以为多,后来讲来讲去,让到二万银子,再少一个,断断办不到。

过道台只得一力担承。

拉达又叫他写个欠银字据,嘴里说道:

“并不是不放心你。人家晓得咱俩是同年,你不写这个,别人还要疑心我得了你若干,你写这个,总算是照应我的。”

过道台无奈,只得提笔在手,写了一张字据交与拉达。

然后拉达从拜盒里取出参案的底子来。

过道台见了,舌头一伸,几乎缩不下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十八回-译文

歌颂德政的大令搜刮民脂民膏,调查案件时随员出卖关节。

胡统领自从到了严州,当地官员多次请他上岸居住,但他沉迷于美色,难以割舍,所以一直住在船上,像是打了个‘水公馆’。后来接到上级命令要他回省,他就赶紧处理了未完成的事情,然后按时出发。这次出省剿匪,总共虚报了三十八万的费用:有些已经支出,有些还需要回省补领。胡统领心满意足。他自己想想,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从中拿出两万:一万分给各位文武随员、老夫子、家人等人,一来让他们感激,二来也好堵住他们的嘴。周老爷虽然不是胡统领喜欢的人,但因为所有事情都是他经手的,特别分给他三千。剩下的钱,一千、八百,三百、五百,大小不等。赵不了没什么用,也分到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比起胡统领最得意的门上曹二爷虽然少,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还有一万,胡统领交托给周老爷,说:‘本地绅士魏竹冈,他要敲诈我三万,他的心未免太狠,我一时哪里来得及。现在把这一万银子,托老兄帮我安排安排,免得他们说话,大家都不干净。如果还不够,只得请老兄帮我借几千金补上,再要多,我可没有了。’周老爷听了,心想:‘我的妈!这钱如果早几天给我,我也不至于托姓魏的写信到京里去了。现在事情已经这样,再出多些也无益,我乐得自己发财,也不必再给姓魏的。我有了这笔钱,回省之后另打主意,或者还是去山东跑一趟,将来就是他们参了我,弄到放钦差查办,也与我无关。’主意已定,仍然恭恭敬敬地回答胡统领:‘大人委托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心尽力。正好这两天他们那边也松了下来,大约一万就能摆平。’胡统领说:‘可见这些人真是贱的。你不理他们,一万也就够了,你如果依着他们,只怕三万也不够。’周老爷心里好笑,但嘴上没说话。

胡统领说:‘现在钱也出了,我的万民伞呢?这点虚面子,他们总不能少给我吧?’周老爷说:‘这个自然。’胡统领说:‘一万银子买几把布伞,我还是不要的好。’周老爷说:‘叫他们送缎子的。城里一把,四乡四把,至少也得五把。’胡统领说:‘我不是稀罕这个,是为了面子,被上司知道了,还说我为地方上出了多大力,连把万民伞都没有,面子上过不去。’周老爷答应着,说完就退了下去。一边走,一边想,心想:这送万民伞的事情得和本地绅士商量。现在这些人恨胡统领恨得要命,如果告诉他们,不但不听,还要受他们的气,不如先去县里和庄某人商量一下再说。”主意已定,立刻坐轿子到县里拜访庄大老爷,说明了来意。

句子:冷言冷语。

庄大老爷说:‘我虽然是地方官,这件事也不好勉强他们,必须他们愿意。而且我也不好跟他们去谈这个。你去找找捕厅单某人,他与本地绅士还有联系,不如叫他去说说看。说成了固然是好,如果不成,他主意多,可以帮他想想办法弄几把伞,有几个人送过去,胡统领的面子也就过得去了。’周老爷说:‘单某人是我认识的,我立刻去找他。’说完就告辞出来。捕厅就在县衙东面,不用坐轿子,走着就过去了。单太爷接待了他,寒暄之后,便问:‘老堂台和统领什么时候动身?我明天要请老堂台喝酒,一定要赏光。’周老爷自然谦虚了几句,然后把来意告诉了单太爷。

单太爷说:‘绅士、商人对统领的口碑都不好,现在叫他们送万民伞,就是贴钱也万万不会成功,不如不去的好。老堂台如果担心统领的面子,我有句老实话:除非统领大人自己出钱不可。如果以现在外面的口碑来论,就是统领大人自己把牌、伞做好交给他们,他们也不一定肯送来,因为送来就要磕头的。老堂台现在要办这个,依我愚见,这笔钱是没有人肯出的。如果真的自己出钱把伞做好,我这里可以帮你雇几个人送去,也还容易。但是那些戴顶子送伞的人从哪里找呢?’周老爷听了不说话,心里想:‘好在我已经拿着他的一万银子,拼出一二百块钱,做几把伞、四扇牌应酬他也不打紧。’想完,就对单太爷说:‘这笔钱现在归我出,你不必担心。但是请几位朋友去送,还得请你老哥想想办法,你在这里做官做久了,外面的人脉熟,说出去的话,人家总得给你个面子。’单太爷说:‘人脉确实熟,但是也要看什么事情。我替老堂台想,你们带来的军队,还有炮船上的统领、帮带、哨官、什长,哪一个不是有顶子的。我们可以跟他们商量,到了那天挑几个永远见不到统领的,让他们穿着军装来送,就说是本地绅士。反正进来磕过头就出去的,谁能分辨他们是真是假呢?’

周老爷一听觉得不错,连声说:‘老哥所说极是,我一定照办……’然后把做万民牌、伞的事情托付给单太爷代办。单太爷问:‘做什么样的?’周老爷说:‘要缎子的。’单太爷愣了一下说:‘缎子的太贵了罢?’周老爷说:‘不用缎子,至少也得绫子。你老哥看着办,怎么省钱,怎么好看怎么办。我的事情,你老哥还肯让我多花钱吗。’说着又问:‘几天做好?什么时候送去?’单太爷一算,说:‘今天不算,总得两天做成,一准第三天送去就是了。’周老爷回到城外,先去找了赵大人、鲁总爷一帮人,商量妥当,把人派齐。然后回到大船上禀报统领,统领自然无话。准备第三天早上收过万民伞、德政牌之后,吃完饭就开船回省。

正是时光飞逝,转眼间已经是第二天了。这天,全城的文武官员在本府衙门准备了满汉全席,为统领公饯行,并邀请了周老爷、赵不了等一班随员、老夫子作陪,还请了一班戏在厅上演唱。

当时自然是胡统领坐在中间的第一位,众官员在左右陪伴。胡统领穿着吉祥的缺衿袍子,反穿着金丝猴马褂。台子前面放着一个大火盆,烧着通红的炭。十多个穿着袍套的管家,分班上菜斟酒。

从午后两点钟开始入座,一直吃到晚上点灯还没有结束。胡统领一边喝酒,一边看戏,正出神的时候,不料一阵风吹来,把戏台上的彩绸吹到了蜡烛上,立刻就烧了起来。

虽然当时就有人看到,赶紧上前扑救;但是风很大,火势已经很大,把屋檐上挂的彩绸都烧着了。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间手忙脚乱,异常忙乱:有些人取水泼救,有些人想拿竹杆子去挑。

当时戏台上已经停锣,众戏子一齐站在台口上帮忙。幸亏其中有一个唱‘开口跳’的小丑,本事高强,攀着柱子爬了上去,左一拉,右一扯,总算把彩绸扯下,余火扑灭。一场大祸,顿时化险为夷,众人方才把心放下。

回看地上,已经满是水,当差的拿扫帚扫过,重新入席,继续唱戏。

‘开口跳’:京戏中的武丑。

当火起的时候,胡统领脸色都吓白了,他让人准备轿子说要回去。后来见没事,众官员又过来一再挽留,请大人多喝几杯,为大人压惊。但这位统领大人最忌讳这些,他心里很不高兴,勉强喝了几杯,还没等传饭,就首先回船。

众人也纷纷相继告辞。胡统领回到船上,开口就说:‘今天好好地人家为我饯行,几乎失火,不知道是什么兆头!’众人不敢回答。幸好文七爷能言善辩,便说:‘火是旺相。这是大人升官的预兆,一定是好兆头。’一句话提醒了他,说说笑笑,又恢复了欢天喜地的样子。

到了第三天,手下的人一早起来伺候。码头上原本有彩棚,因为统领定于今天动身回省,首县办差家人重将彩绸灯笼更换一新。大小炮船,一律旗帜鲜明,迎风招展。码头左右,全是水陆大小将官,手握刀叉,左右站立。

将官之下,便是全军队伍,站满了三四里路,有的人手持刀叉,有的人拿着洋枪。每五十人,就有一员哨官,手持马棒,来回弹压。德政牌、伞在当天十点钟由城里送到船上。赵大人、鲁总爷所派的武职人员,一早穿上衣帽,同到单太爷那里,预备冒充本城绅士,遮掩统领耳目。

单太爷又嫌人数太少,不足以壮观,于是把自己常往来的几个商人,包括米店老板、南货铺掌柜的,还有两个当书办的,都穿上帽子,坐上单太爷准备的小轿。单太爷办事精细,恐怕引起议论,派人悄悄地去伞、牌店里,把五把伞、四扇牌取来,送到城门洞子里会齐。

又预先请了一班鼓手在那里候着。等到诸位副爷、老板轿子一到,然后将伞撑起,随着鼓手、德政牌,吹打着一起出城。出城不远,两旁就有兵勇站街,有人保护,不怕出事。

分派停当,已经九点钟。全城的文武官员陆续赶到城外官厅伺候。

大约十点半钟,只听岸滩上响起了三声大炮,两旁的吹鼓亭开始吹打起来。胡统领赶紧更换衣冠:头戴红顶貂帽,后拖一支蓝扎大披肩的花翎;身穿枣儿红猞猁狲缺襟开气袍,上罩一件寿桃貂马褂,下垂对子荷包;脚穿绿皮挖如意行靴。

几个管家,一个个都是灰色搭连布袍子,天青哈喇呢马褂,头戴白顶水晶顶,后拖貂尾,脚踏快靴。此时德政牌、伞已到岸上彩棚底下,一众送伞的人齐上手本。

执帖门上呈上统领过目之后,便吩咐伺候。岸上又升了三声大炮。只见十六名亲兵,穿着红羽毛、黑绒镶滚的号褂战裙,手持雪亮钢叉,钢叉之上,一齐缠着红绸。

亲兵后面,跟着八个差官。从船到岸虽然只有一箭之遥,但因为体制所关,所以胡统领仍旧坐了四人绿呢大轿。轿前一把行伞,轿后跟着一群跟班。

到了岸上彩棚底下下轿,朝着众位送伞的人谦逊了见句。此时地上红毡官垫都已铺齐,众人纷纷磕头下去。统领一旁还礼不迭。起来又谢过众人,又留诸位到船上吃茶。众人再三辞谢。

统领送过众人。此时各炮船船头上齐开大炮,轰轰隆隆,闹得镇天价响。两旁兵勇吹号,吹鼓亭吹打细乐。统领依旧坐着轿子,由差官、亲兵等簇拥回船。

不料轿子刚抬上跳板,忽然看见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手拿纸锭,一齐奔到河滩,朝着大船放声号啕痛哭起来。此时统领手下的亲兵,县城派来的差役,见了这个样子,拿马棒的拿马棒,拿鞭子的拿鞭子,一齐上前吆喝。

谁料这些人丝毫不怕,起先是哭,后来带哭带骂。骂的话虽然听不清楚,隐隐间也有一二句可以辨得,说甚么‘官兵就是强盗,害得我们好苦呀’一派话头。

这些人听了,愈加生气,打骂得更凶。那些人只是哭他的,跪在地下,慢慢化锭,慢慢诉说,只是不动。四面弹压的人及码头上看热闹的人,早已聚了无数。

哭骂的话,胡统领也并非一无所闻,幸亏他宽宏大量,装作不知。上船之后,就命立刻开船,离开了码头。

再说府、县各级官员听说统领即将开船,纷纷走出官厅,上船送行。走到岸边,看到许多人聚集在一起,询问原因,众人不敢隐瞒,只得如实相告。本府没有说话。首县庄大老爷便责骂当差的,问他:‘为什么不早些驱赶闲人?现在围了多少人在这里,让统领大人看到像什么样子呢?’当差的没有敢顶嘴。庄大老爷又吩咐:‘把地保锁起来!’地保一听老爷生气,立刻分开众人,想要把一个穿着重孝、哭得最凶的人扭来禀报。谁知这个人并不害怕,反而拿起哭丧棒打地保的头,嘴里还说:‘我的妈,我的哥,都死在他们手里,我的房子也被烧掉了,我还要命吗!他是什么大人!我见到他,我拼着不要命,我一定要和他拼一拼!’当时庄大老爷站在码头上,这些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被骂的不是自己,虽然生气,似乎可以稍微宽容一些,急忙传话下去,叫地保不要和他纠缠,把他们赶走就是了。地保接到命令,带着七八个差役,两个拖一个,把他们拖走了。这些人依旧破口大骂。但是距离已远,统领听不见,庄大老爷也听不见,就当作没有这回事,不去追究了。

再说各位官员依次见过统领后,各自坐船回到自己的船上,跟着统领的船走了十几里。统领再三推辞,才回去。至于各位武官在江边排队,鸣枪跪送,这是理所当然的。本道驻扎在衢州,自从九月生病,请了三个多月的假。上面因为他京里有关系,所以并没有调动他。地方上虽然有事情,竟然对他丝毫不干涉。自从胡统领到严州,一直等到回省,始终没有见过面。胡统领也知道他的背景,所以也没有追究。

正是有话便长,无话便短。胡统领在船上走了几天,回到省城已经是年底。照例去拜见上司,一方面禀报剿匪情况,一方面感谢随同上报的保举。照例的公事,草草应付过去。下来之后,就是同僚们来接风,属下官员来祝贺。过年的时候,又是一番忙碌。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不必细说。单说同去的随员黄、文两位,各自回家。周老爷原本有抚院的文案差事,抚院与他关系好,一直没有调动他,他回省后,原本还可以继续他的差事。无奈他在严州与胡统领多次发生冲突,不仅派人到京里上奏弹劾,而且还向他索要了一万两银子,将来这件事一定会爆发,浙江终究无法立足。与其将来弄不好,不如趁现在口袋里有钱,看情况行事。所以自从回省后,一直请假,在朋友家中借住。等到过了元宵节,他又以探亲为名,上院禀见抚院,说:‘父母多病,盼望回家,屡次写信让我回去。现在严州的土匪已经全部剿平,我没有经手的未了事宜,想请假半年,回乡省亲。假期结束后,一定会回来报效。’刘中丞与他有交情,听了他的话,非常关心,不得不答应。但认为半年时间太长,只给了三个月的假,还说:‘随同上报的保举只保了胡道一人,早已经批准。圣旨上也允许我挑选优秀的人保举,不久就要上奏,老兄的事情,不用我再嘱咐了。’周老爷又请安道谢。然后下去向各位上司告辞,告别各位同僚,收拾行李,搭上了小火轮,先到上海,再作打算。

再说戴大理听说胡统领回省,先到公馆禀报。见面之后,寒暄了几句,胡统领先感谢他从中调解的事情,又提到了周老爷,非常不满意。戴大理便趁机说了他许多坏话,还说:‘这次不给他随同上报的保举,也是我做的手脚。’胡统领说:‘不仅不给他随同上报的保举,而且等到大案上报的时候,我还要禀明中丞,把他名字撤掉才好。’戴大理听了非常高兴。

正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周老爷离开不久,这里的大案也就上报了。胡统领虽然与周老爷不对付,多次在中丞面前说他的坏话,戴大理也在背后帮忙,但中丞念及他过去的交情和这次的辛苦,不肯撤掉他的名字,还是保举了他。上报后,奉旨交部审议。随后就有部里的书办写信出来,让人打招呼:无非是根据官职的大小,决定送钱的多少;有钱的批准,没钱的驳回。来回商量,不免耽误时间,所以奉旨已经三个月,而部里的回复还没有出来。这是部里办理的常规,不足为奇。

看看一年又快过去了,现在已经到了五月初旬。

一天,刘中丞正在召集一般司、道官员开会,忽然电报局送来一封电报。

拆开来看,原来是朝廷派来了两位大员,带着司员,乘坐驿马赶往福建查办某件事情。

刘中丞看过电报后,便告诉了在场的众人。

藩台回答说:“现在福建并没有什么被人弹劾的事情,为什么要派钦差去查办?”

藩台原来是小军机出身,对这类事情最熟悉,想了一会儿后说:“据我看,可能查办的不是福建。以前派钦差查办的是山东,上谕上却说是山西,这样让人防备不及;等到了山东,钦差就不会再走了。但是一定会在钦差到来之前就得到消息,内部有熟人,没有人不写信通知的。”

刘中丞说:“我们浙江不至于有什么事情让人说闲话。”

司、道官员听了无话可说。

送走客人后,休息了两三天,刘中丞接到一封从京城来的信,是一位要好的小军机大臣写的,信中明确说明了中丞被三位御史连续弹劾了三次,所以朝廷派来了钦差。

刘中丞这才感到惊讶。

次日,又接到上谕,明确指出要派两位钦差来浙江查办。但只说有人上奏,没有点出御史的名字。这也是惯例,不必细说。

至于弹劾的具体内容,上谕中并未明确。

全省官员虽然有几个心里明白,但一时也摸不清头绪。

过了几天,京城那位小军机又写信来,才大致通知了被弹劾的情况,虽然还不能详细,但大概情况已经了解了六七成。

各位看官须知:在外省做督、抚的人,如果朝廷里有关心的人,自然是好事,即使没有,也至少要结交一两位所谓的‘小军机’,每年送些炭敬、冰敬,凡事预先通知,这样就有防备了。

虽然刘中丞在京城有不少朋友,但这些人听说他被弹劾后,都有些退缩,不敢与他来往。

又有人心里很想通知他,但又打听不出被弹劾的原因,所以不敢多说话。

本城的司、道官员中,有几个虽然得到了确切消息,但因为涉及到中丞的面子,而且事情最终会水落石出,所以此时不便多谈。

正因为这三层原因,所以钦差已经南下一个月有余,但刘中丞对被弹劾的具体内容并不完全清楚,这就是原因。

闲话不提,言归正传。到了六月底,接到电报,得知钦差已经到达清江,浙江省城便派了文武巡捕去迎接。

到了七月初,钦差已经抵达杭州。探马来报,说钦差离城不远。

文官从巡抚以下,武官从将军以下,一齐到接官厅,准备恭请圣安。

出城不到一刻钟,远远听到河中小火轮的气筒呜呜地响了两声。

两岸迎接钦差的士兵放了一阵排枪,就看到两只小火轮,拖带着钦差及随员的大小船只二十多只,一路乘风破浪而来。

船停靠码头,三声大炮,随后看到两位钦差,身着行装,乘坐大轿,被抬到岸上,一同下轿,走到香案旁边,东西站定。

将军、巡抚以下,都统、臬司以上,所有够资格请圣安的官员,一齐跪下。

巡抚、将军排在最前面,报告说:“某某官某某臣某人,率领某某人,恭请圣安。”然后跪下叩头。

钦差按照惯例回答。

一时间礼数完毕。两位钦差只是与将军、学台寒暄了几句,见到其他官员,只是抬头望天,一言不发,便命令抬轿进城。

此时内城已经做好了准备,把总督行台作为钦差的行辕。

这次查办的事情非同小可,是为了查办本省的事件,所以首县格外小心。

藩台又怕首县照顾不周,另外派了一个同知、两个知县,帮助同仁、钱二县处理此事。

钦差到达行辕后,因为请训时面奉圣旨,要他破除情面,彻底查办,所以行动非常严密:所有官员来拜访,一概不见。

又禁止随员出门,也不准会客。大门内派了一名巡捕官和一位亲信师爷,一天到晚坐在那里检查:有人出入,都要登记。

这个消息一出,全省官员都感到非常惊慌。

第二天,钦差又传出话来,叫首县准备十套新刑具,包括链子、杆子、板子、夹棍,一样都不能少。

随后又叫添办三十副手铐、脚镣,十副木钩子、四个站笼。

首县接到命令,连夜做好,次日一早送到行辕。

官员们得知后,更加惊恐万分。

刑具准备好后,连续两天没有动静,全城官员越发摸不着头脑。

钦差的每一个动作,首县和本省派出的文武巡捕都会随时禀报抚院,现在因为不见动静,自然更加惊疑。

站笼:一种刑具。笼,木笼,囚犯被枷在里面。

到了第三天,钦差行辕忽然发出一份公文,咨询本省巡抚。

刘中丞拆开来看,上面大致写着:

本大臣遵照皇帝的命令,来这里调查处理这个事件。所有与此案件有关的人员,相应地请贵抚院按照名单,分别撤职、撤销职务、进行看管。

另外还有一张名单,共有两个实缺道员,一个是宁绍台的,一个是金衢严的,都先被撤职;两个候补道员,一个是支应局的老总,一个是防军统领胡道台,都先被撤销职务;五个知府,十四个同、通、州、县官员,建德县的庄大老爷也在其中,他们得到的处分是先行撤职,由首县进行看管。此外,还有三个被完全撤职、撤销职务、发配到县里看管的人;佐杂班子中,撤职、撤销职务的有八个;此外,还有不少武官。

还有一张名单,是抓捕两个劣幕,其中一个还是现在抚院的幕府;三个门丁,其中两个是跟随藩台的,一个是运司的;还有某处的绅士某人;某县的文书某人……:总共有150多个,一时间也记不清楚。

刘中丞一看,其他还好,偏偏自己的幕友也在其中。这是件非常丢脸的事情。而且司、道大员都有份,就知道事情不小。但是来文当中只提到撤职、撤销职务、抓人看管,并没有指出所犯的案情。因为这是皇帝的命令,既不敢驳回,又不敢询问,只好一一照办。这个消息一出,全省的官员都吓昏了,人人手里捏着一把汗。想要打听,又打听不到,这种焦急尤其难以忍受!不值得一提。

再说两位钦差大人自从发文之后,行辕的戒备忽然放松了许多。就有几位随来的司官偶尔晚上出门找找朋友,拜访客人。但是出门总是在天黑之后,白天还是待在家里。钦差的随员谁不巴结,他既然出来拜访客人,人家自然也赶着亲近,有的是亲戚、朋友,说起话来比平时更加亲热。起初只是约吃饭接风,后来送这送那,行辕里面来往的人也就渐渐多了。两位钦差只装作不知道,任他们去干。

这随带司员中有一个旗人,名叫拉达,官居刑部员外郎,是正钦差的门生。师生之间平时关系非常好。杭州候补道里头有一个管城门保甲的,也是个一榜出身,姓过名富,和拉达是同榜举人,也中了正钦差的门下。正钦差是个旗人出身,现在官居兵部大堂,还兼内务府大臣之职。这次出差是上面有意照顾他,说:‘某人当差谨慎,在里头辛苦了这么多年,现在派他去,也好让他捞回两个。’等到圣旨一下,还未请训,他先到老公那里,打听上头派他这个差使是什么意思。

老公说:‘这差使原先要派某某人去的,我们是自己人,有了好事情怎么会叫别人去呢?所以就在佛爷面前,替你把这差使求了下来。’正钦差听了,自然非常感激,随口说道:‘这件事情闹得很大,看起来很难办。要请示一下,上面是什么意思?’老公鼻子哼了一声道:‘现在还有难办的事情吗?佛爷早有话:‘通天底下一十八省,那里来的清官?但是御史不说,我也装做糊涂罢了。就是御史参过,派了大臣查过,办掉几个人,还不是这样一件事。前者已去,后者又来,真正能够惩一儆百吗?’这才是明鉴万里呢!你如今到浙江,事情虽然不好办,我教给你一个好法子,叫做‘只拉弓,不放箭’:一来不辜负佛爷栽培你的这番恩典;二来落个好名声,省得背后人家咒骂;三来你自己也落得实惠。你如今也有了岁数了,儿子又多,上面有恩典给你,还不趁此捞回两个吗?’正钦差听了,其他不在意,倒是这个‘只拉弓,不放箭’两句话,深有体会。

等到辞别出京,到达杭州,一直遵守这个老公的一番议论。外面风声虽然很紧,什么抓人、制造刑具,闹得沸沸扬扬;其实他老人家天天坐在行辕里面,除了闻鼻烟、抽鸦片之外,一无所事。空闲之时,便和几个跟班的唱唱二黄莲花落,消遣消遣。不但提来的人,他一个不审,一个不问;就是调来的案卷,他老人家始终没有看过一个字,只吩咐交给司员们看。

同来的副钦差虽是个汉人,他的官不过是个副宪,官帽上的顶子还没有红,各式事情都让正钦差在前面,总不肯越过他。至于带来的司员,有几个懂得例案,留心公事的;无奈见了钦差这样举动,一齐没了主意。其中只有员外郎拉达,因为是正钦差的门生,他二人一气,正钦差把他当作心腹人看待。他又和同年过道台做了联手。

这位过富过道台,本是个一榜,上代也很有交情。自从到省以来,已经17年了。从前几任巡抚看他上代的面子,也很委过他几趟差使。无奈他太无能,不是办得不好,就是闹了乱子回来。所以近来七八年,历任巡抚都引以为戒,不敢委他事情,只叫他看看城门,每月领一百块洋钱的薪水。每逢牌期、朔、望,虽然跟了许多司、道上院,不过照例挂号,永无传见之期,真正黑的比煤炭还黑。不料天无绝人之路,偏偏本省出了乱子,接二连三被都老爷参上几本。事情闹大了,以致放钦差查办,刚巧是他中举的老师。第一天去拜见,巡捕传出话来,说是钦差不见客。

起初他还不晓得老同年拉达同来,过了几天,拉达先拿着‘年愚弟’帖子前来拜访,说起话来知道是同榜、同门,因此非常亲热。拉达受了钦差的吩咐,有心要让过道台做拉马,他二人竟其没有一天不碰头两三次。钦差行辕的一举一动,本省大员没有不知道的。自从他二人要好,一班耳报神早已飞奔的报到抚台跟前了。

这几天抚台正为这事感到迷茫,接到这封信后,就传唤了两司来商议。还是臬台老练有主意,说道:‘既然过道是钦差的门生,将来少不了要照顾他的。大人不如先送个人情给他,一来过道会感激大人的栽培,各种事情都会尽力报答的;二来让钦差看到大人对什么事情都有他面子,他也不好不记大人的这份情分;三则过道既然和钦差的随员关系好,也可以通过他来通气。好在现在支应局、营务处、防军统领都有几个差事没有委派,大人为什么不先委派他一两桩?这个人情是乐意做的。’抚院听了觉得很对,立刻答应。等到两司回去,还没到天黑,文书已经写好,送到了过道台的公馆里。

且说过道台自从多年没有升迁,手中也确实拮据。现在老同年到了,总得稍微应酬一下,而且还想在他老师面前吹嘘一下,再托本省抚宪另外委派他一个好点的差事。幸喜他本性忠厚,只想老同年替他说两句好话,至于借名招摇的事情确实一点也没有。这天正在公馆里打算:‘明天请老同年逛西湖,只要一只船,到了西湖,随便到岸上小酌一顿,花上头两块钱,就算请过了他,尽了东道之谊。’穷等补官多年,饭馆子上都欠不动了,只好打这个小算盘,这正是他的苦处。

不料正在打主意的时候,忽然院上送了两个文书来。过道台是多年不见升迁的人,忽然院上送来两个文书,还不知道什么事情,非常惊讶。等到拆开一看,才晓得是委派了两个差事:一个支应局,一个营务处。这一喜非同小可!第二天上院谢恩,磕头起来,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刘中丞也着实拿他灌米汤,还说:‘老兄的大才,兄弟是素来知道的。一向没有机会,所以把你搁到现在,以后借重的地方还不少。’过道台的底子毕竟忠厚,从此以后,便一心一意帮着刘中丞,替他出力。这些都是后话。

单说他上院下来,次日会见老同年,忙把此事告知。拉达心里明白,回到行辕,也禀告了老师。钦差会意,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请了拉达过来,面授机宜,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拉达说:‘老师的事情,门生还有不竭力的吗。但是一件,我们也只可以静观其变,以静制动,等他们来请教我们。若是我去迎合他,这就不值钱了。’钦差说:‘是呀,你老弟的话一点没错。听凭你老弟去办,我没有不好商量的。’拉达次日一早便去拜访过道台。门房的人说:‘我们大人一早就被院上传了去,下来还要拜客,一时间怕不得转来。’拉达听说,只好回去。

且说过道台那天一早果然是被刘中丞传到院上。这天刘中丞借口感冒,吩咐巡捕官关闭辕门,凡是来见的人都推说身体不适,只传了过道台进去,又叫把他请进内签押房,以示友好之意。等到过道台进来,刘中丞已在那里等候许久了。二人相见,行礼后坐下。中丞穿着一件接衫,也没有戴大帽子。见面先让过道台戴上帽子,又问:‘便衣带来没有?’过道台回答说‘没带’。中丞便对自己的跟班说:‘我的衣服过大人穿着还合适,快去把我新做的那件实地纱大褂拿来给过大人穿。’跟班答应着。去不多时,取了出来给过道台穿上。尚未坐定,中丞又说:‘今天天早得很,只怕没有吃点心。’又叫跟班上去拿点心,‘我同过大人一块儿吃’。不一会儿点心摆上,二人一边吃,一边说,无非是些闲话,还没有提到正事。一转眼点心吃完。刘中丞看到过道台头上汗珠有黄豆大小,滚了下来,又赶忙叫他宽衣,又叫他把小褂都脱掉,吩咐管家绞手巾,‘替过大人擦背’。正忙活着,巡捕拿着手本来回报说:‘已撤防军统领胡道求见。’中丞把眼一瞪说:‘我有工夫会他吗!我说过今天不见客,你们没有耳朵吗?’巡捕说:‘胡道说有要紧公事面回。’中丞说:‘什么要紧公事,叫他去找戴某人。’巡捕碰了钉子下来,不敢作声,只好通知胡统领去找戴大理。胡统领无奈,低头忍气而去。

接衫:两种不同颜色料子接做的长衫。

且说过道台承中丞这一番优待,不禁受宠若惊,坐立不安,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时擦背已毕,归坐奉茶。刘中丞慢慢地同他谈到:‘钦差来到这里查办事件,到底不晓得几时可了。事情办完后,还得请他叙叙。兄弟那年上京觐见的时候,同他二位很会过几次。听说正钦差还是老兄的座主。’过道台忙答应了一声‘是’。又回:‘查办的事这两天虽然不见动静。随员当中,职道有个同年,天天到职道那里来的。大人有什么事情,职道可以问他。’刘中丞说:‘我有什么事情怕人说话?老夫子是历任请下来的,又不是我的亲戚故旧;好便好,不好驱逐回籍也与我毫不相干。我怕的是事情闹的太大了,未免牵动全局;全局一坏,将来杭州的官不好做,差事也不好当了。我为的是大众,并非是我一人之事。’

过道台听后,心里非常敬佩;又想起刚才的接待情形,感到非常感动,一心一意想要尽力报答,于是立刻答应下来,说:‘钦差大人是我的老师,随员拉某人是我的同门、同辈。现在要查办的事情是关系到大局的事情。大人有什么指示,我能够出力的,没有不尽力的。至于拉某人那里,我会把大人的好意通知他,我想他也会一定愿意帮忙的。’

刘中丞说:‘果然他费了心,也没有让他白费心的道理。说句老实话:只要我开口,难道还要我自己掏钱吗?查的是浙江省的事情,用的也是浙江省的钱,多几个少几个,倒不在乎,只要大家能把面子过得去就算了。首先,老兄见到贵同门,先抄一份原折子看看,也好有个底,就是他们查不到的事情,我也好帮他们去查。’过道台连声答应。见中丞没有更多的话要说,才告辞。他的意思是一定要换上衣服帽子出去,但中丞不同意,只让他穿上大褂出去。又说:‘就把这件大褂送给老兄穿。’过道台又请安表示感谢。中丞说:‘将来需要帮忙的地方还很多,一件大褂算得了什么!’说完,吩咐随从帮过大人拿衣服帽子送出去。

过道台离开中丞后,也没来得及回公馆,直接跑到钦差行辕,见到了老同门拉达。拉达把‘刚才拜访没见到’的话说了,过道台忙说:‘对不起,没有迎接。’两人交谈起来,过道台就把刘中丞的话一一转达。拉达听了,笑了笑说:‘他身负封疆重任,所有事情都要向他汇报,怎么可以说与他毫不相干呢?’过道台说:‘并不是说所有事情都与他毫不相干,只是指这位被弹劾的老夫子,是前任一直请下来的。’拉达说:‘既然不好,就不应该继续请他,为什么不早点辞掉他?现在动了弹劾案,即使没有串通作弊,过失处分也难免的。’过道台说:‘我们这位中丞是忠厚人,你又何必如此认真?常言道,‘得罢手时且罢手’。总之,你帮了他,他总不会辜负你。’拉达说:‘老同门,这也不能怪你,你和他有深厚的感情,自然希望他没事。但是,作为天使,奉旨而来,难道就这样偃旗息鼓,一问不问吗?’

过道台一开始听到拉达直接点出他的心病,脸上有些尴尬,半天没说话,等到听到后面几句话,才说:‘事关钦案,也没有偃旗息鼓,一问不问的道理。将来终究有个交代,或许把要紧的人处理几个,还不足以搪塞。’拉达说:‘纠缠来纠缠去,最终位分越小越倒霉,这点道理我还不懂。总之,这件事不是看你同年的面子上,我兄弟一定不会答应,一定要回禀钦差,给他一个水落石出。现在一来是你老同年一力承担,难道我们这点交情还不够吗?二来你老同年刚得到这个美差,生怕再换一个上司,差事不牢,可是这个原因吗?’过道台又脸红了一下说:‘我有你老同年照应,要署缺也容易,当个把差事算不得什么。’拉达说:‘我是开玩笑,你别生气。’过道台说:‘你真的把我当成傻子了。彼此说说笑笑,哪有当真的道理。’拉达说:‘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这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如果他们有什么意思,等我回禀上级,再通知你。’

过道台说:‘这个自然。但是原弹劾的底子你不妨先让我知道。’拉达说:‘这个底子我虽然可以给你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分彼此的,不过我们这几个同事有两个很不好相处,我给你看了,他们不知道我们二人的交情,还以为我得了你多少银子似的。想起来真是可恨!’过道台说:‘只要肯拿出来,这点小意思,中丞吩咐过,原应得尽心的。’拉达见说的话渐渐合拍,便让过道台到自己住的房间里坐,又让过道台在床沿上坐下,把嘴凑在过道台耳朵上,低声说:‘这件事我瞒别人可以,瞒不得你老同年。老师早有话了,一齐在内,总得这个数。’一边说,一边伸了两个手指。

过道台说:‘二万?’拉达说:‘差得远了!’过道台说:‘二十万?’拉达说:‘只折一折。’过道台说:‘怎么只有一折!’拉达说:‘老师说过,总要二百万,二十万岂不是才有一折。’过道台听了,半天没说话。拉达知道他嫌多,便说:‘事情又不是我的事情,你不过做个中间人。这一个要得出,只要那一个答应得下,为什么要你替古人担忧呢?’过道台说:‘你既然开了价,我总得帮你达成。但是底子你先给我看看。’拉达说:‘这是我们同事里的好处,我一人做不得主;但是你老同年既然这样说了,我再不给你看,朋友面上也过不去。现在我就做主,你能答应五万银子,我就抄给你看。同事里有什么说的,等我替你去抗。’过道台听了还觉得多,后来商量来商量去,谈到二万银子,再少就不行了。过道台只得答应。拉达又让他写个欠条,嘴里说:‘并不是不放心你。人家知道我们是同年,你不写这个,别人还要怀疑我得了你多少,你写这个,总算是照顾我的。’过道台无奈,只得提笔写了一张欠条交给拉达。然后拉达从拜盒里取出弹劾案的底子来。过道台见了,差点没把舌头缩回去。

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十八回-注解

颂德政:颂扬德政,指赞美或歌颂地方官员的政绩和德行。

大令:大令,指上级的命令或指示。

挖腰包:挖腰包,比喻贪污或挪用公款。

查参案:查参案,指调查和弹劾某个案件。

随员:随员,指官员的随从或助手。

卖关节:卖关节,指利用职权或关系为他人谋取私利。

龙珠:龙珠,这里可能指某种珍宝或象征权力和财富的物品。

水公馆:水公馆,指船上的住所,这里可能指胡统领在船上的居所。

上宪:上宪,指上级官员。

经手未完事件:经手未完事件,指尚未处理完毕的事务。

浮开报销:浮开报销,指虚报开支,即夸大支出以骗取公款。

万民伞:万民伞,指古代官员出行时,民众举伞以示尊敬,这里可能指象征民意的物品。

缎子:缎子,一种光滑柔软的丝织品,常用于制作高档衣物或装饰品。

绫子:绫子,一种轻柔细腻的丝织品,常用于制作高档衣物或装饰品。

牌:牌,指牌子,这里可能指某种象征或标志。

人头:人头,指人,这里可能指送伞的人。

颜色顶子:颜色顶子,指官员的官帽,这里可能指官员的身份或地位。

光阴迅速:光阴迅速指的是时间飞逝,形容时间过得很快。

满、汉全席:满、汉全席是中国古代最高级别的宴席,由满族和汉族的菜肴组成,象征着富贵和尊贵。

统领:古代军队中的高级军官,负责统领一定数量的军队。

周老爷、赵不了等一班随员、老夫子:周老爷、赵不了等一班随员、老夫子指的是陪同胡统领的官员和学者。

吉祥狈缺衿袍子:吉祥狈缺衿袍子是一种带有吉祥寓意的袍子,狈缺衿是指衣领的一种样式。

金丝猴马褂:金丝猴马褂是一种高档的马褂,以金丝猴皮为装饰,象征着富贵。

大火盆:大火盆是一种用于取暖或烹饪的大盆,这里指用来取暖的。

袍套:袍套是指穿着的袍子和套裤,这里指穿着的管家。

开口跳:开口跳是京戏中的一种武丑角色,以滑稽和机智著称。

文七爷:文七爷指的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官员,这里可能是用来讽刺或赞扬他的口才。

德政牌、伞:德政牌、伞是古代官员出行时用来展示德政和权威的物品。

旌旆鲜明:旌旆鲜明指的是旗帜鲜明,这里形容军容整齐。

哨官:哨官是军队中的军官,负责指挥哨兵。

单太爷:单太爷指的是一个地方官员,这里可能是用来讽刺或赞扬他的办事能力。

红顶貂帽:红顶貂帽是清朝官员的官帽,红顶表示高级官员。

猞猁狲缺襟开气袍:猞猁狲是一种珍贵的动物,这里指用猞猁狲皮制作的袍子,表示尊贵。

寿桃貂马褂:寿桃貂马褂是一种寓意长寿和富贵的马褂。

快靴:快靴是一种便于行走的靴子。

搭连布袍子:搭连布袍子是一种普通的布料制作的袍子。

哈喇呢马褂:哈喇呢是一种高档的丝织品,这里指用哈喇呢制作的马褂。

水晶顶:水晶顶是官员帽子上的一种装饰,用水晶制成,表示尊贵。

号褂战裙:号褂战裙是亲兵的制服,号褂是短上衣,战裙是长裤。

红羽毛:红羽毛是亲兵制服上的装饰,用红羽毛制成,表示尊贵。

雪亮钢叉:雪亮钢叉是亲兵手中的武器,钢叉表面光滑,表示锋利。

马棒:马棒是军队中用来维持秩序的工具。

纸锭:纸锭是用于祭祀的纸钱,这里指用来焚烧的纸钱。

号啕痛哭:号啕痛哭是指大声哭泣,表示极度悲伤。

府、县各官:指府级和县级的官员,古代中国的行政单位中,府和县是地方行政的基本单位。

叩送:古代的一种礼仪,下级对上级或客人表示尊敬的一种方式,即跪拜送行。

岸滩:河岸或湖岸的滩地。

根由:原因,事情的来龙去脉。

本府:指本地的府级官员。

首县:指本县的首席官员,通常是县令。

庄大老爷:指庄县令,庄是姓氏,大老爷是对县令的尊称。

当差的:指负责执行公务的差役。

地保:古代地方上的保长,负责管理户籍、治安等事务。

重孝:指丧服,表示对死者的哀悼。

哭丧棒:古代丧葬仪式中用来敲打地面以示哀悼的工具。

拚着命不要:表示决心不顾生死。

拚拚:同“拼命”,拼命的意思。

码头上:码头,船只停靠的地方。

捱排:依次排列。

禀见:向上级官员请安并汇报工作。

本道:指本道官员,道是古代的地方行政单位,相当于现在的省。

照应:照顾,关照。

胡统领:指胡姓的统领,即胡某人的统领职位。

严州:古代的一个州名,今属浙江省。

抚院:指巡抚的官署,巡抚是地方的高级官员。

抚宪:指巡抚本人。

文案差使:指负责文书工作的人员。

龃龉:意见不合,争执。

囊橐充盈:口袋里装满了钱,形容财富充裕。

见机而作:根据情况灵活行事。

捱过:挨过,度过。

亲老多病:父母年老多病。

倚闾望切:形容父母盼望子女回家的心情。

禀辞:向上级官员辞行。

小火轮:一种小型蒸汽船,用于水上交通。

戴大理:指戴姓的大理寺官员,大理寺是古代的司法机构。

斡旋:调解,调解双方关系。

随折:随同奏折一起上报,表示对某人的保举。

中丞:指巡抚,中丞是对巡抚的尊称。

部复:部里的回复,指中央政府部门的批复。

部里书办:指中央政府部门的文书官员。

钦派:指皇帝亲自派遣,表示事情重要,由皇帝直接委派官员处理。

驰驿:古代指乘驿马快速传递,这里指官员们迅速前往目的地。

司员:古代指政府中的官员或职员。

藩台:指藩司,古代地方行政区域中的高级官员。

臬台:指按察使,是清朝地方的高级官员,负责一省的司法、监察等事务。

小军机:指清朝时期军机处的小官员,负责传达军机处的命令和文件。

炭敬、冰敬:古代官员之间相互赠送的礼物,炭敬是冬季赠送的炭火,冰敬是夏季赠送的冰块,以此表示敬意。

相好:指关系亲密的朋友。

参了三个折子:折子是古代官方文件的一种,这里指有人向皇帝上奏了三份弹劾刘中丞的奏折。

圣安:古代官员对皇帝表示敬意的用语。

行台:古代官员出巡时所设立的临时办公地点。

刑具:指用来对犯人进行刑罚的工具。

站笼:一种刑具,用木制而成,犯人被枷在笼中,以示惩罚。

钦奉谕旨:指皇帝的命令或旨意,钦为敬辞,奉为遵从,表示对皇帝命令的尊重和遵从。

查办事件:指调查处理某个事件,通常指官方对某个问题的调查和处理。

撤任:指撤销职务,不再担任原职。

撤差:指撤销差事,不再担任原差。

看管:指监视或管理,通常指对人的监视。

实缺道:指实际空缺的道员职位,道员是古代地方行政官员的职位。

候补道:指等待补缺的道员,即尚未正式担任道员职务。

支应局:指负责地方财政收支的机构。

防军统领:指负责地方防务的军事官员。

同、通、州、县:指同知、通判、州同、县令等地方行政官员。

处分:指对违法或失职行为的惩罚。

司、道大员:指省级政府中的司员和道员等高级官员。

钦案:指由皇帝直接交办的案件,具有极高的重要性。

司官:指在官府中担任司法职务的官员。

旗人:指清朝时期属于八旗制度下的官员或士兵。

刑部员外郎:指在刑部担任员外郎的官员,员外郎是古代官职名。

内务府大臣:指负责内务府事务的大臣,内务府是清朝管理皇室事务的机构。

请训:指向皇帝请示接受任命或指示。

老公:指太监,此处是对太监的尊称。

佛爷:指皇帝,是对皇帝的尊称。

一榜出身:指通过科举考试获得进士出身。

岁数:指年龄。

少爷:指对年轻男性的尊称,此处可能指正钦差的儿子。

顶子:指官帽上的顶珠,红顶表示官员级别较高。

例案:指案例,通常指司法案例。

耳报神:指消息灵通的人,此处指那些能够迅速传递消息的人。

抚台:指巡抚,是清朝地方的高级官员,负责一省的行政、军事和财政等事务。

钦差:钦差大臣,指皇帝派出的专门官员,负责处理重大政务或调查事件。

两司: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是清朝地方行政机构中的两个重要部门,分别负责行政和司法。

营务处:指负责地方军事事务的机构。

札子:指古代官府用于传达命令或通知的文书。

公馆:指官员或贵族的住所。

红点子:指官职晋升或得到皇帝的赏识,比喻官运亨通。

同年:科举制度中,同一年考取进士的人互称同年。

灌米汤:比喻用甜言蜜语奉承人。

实地上纱大褂:指用实地纱料做的长衫,实地纱是一种质地紧密的棉麻织物。

巡捕官:指负责维护官府安全的官员。

接衫:指两种不同颜色料子接做的长衫,这里指刘中丞将自己的衣服借给过道台穿。

行辕:指官员临时办公的地方,也指军队的临时指挥所。

座师:古代科举制度中,学生考中进士后,会拜自己的老师为座师,座师对学生有很高的权威。

参案:指弹劾官员的奏章或案件。

封疆:古代指地方行政区划,相当于现在的省。

职道:官员自称的一种谦词,意为‘我’。

老夫子:古代对教师的尊称,这里指被弹劾的官员。

过失察处分:因过失而受到的审查和处分。

得罢手时且罢手:指事情到了可以停止的时候就应该停止。

天使:古代指皇帝派出的使者。

偃旗息鼓:比喻停止行动或停止战斗。

水落石出:比喻事情真相大白。

署缺:指官员代理或填补空缺。

美差:指好的差事。

拜盒:古代官员用于携带文件或礼物的盒子。

银子:古代货币单位,此处指金钱。

一折:一折即十分之一,此处指二十万是二百万的十分之一。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十八回-评注

过道台听了,心上甚是钦佩;又想起刚才相待的情形,竟是感深肺腑,一心一意想要竭力报效,便一口答应,说道:“钦差是职道的座师,随员拉某人是职道的同门、同年。现在查办的事乃是关系大局的事。大人是个甚么意思,职道能够出力,没有不竭力的。就是拉某人那里,职道把大人盛意通知了他,料想他亦是一定肯帮忙的。”

此段描写了过道台对刘中丞的敬佩和感激之情,以及他为了报答刘中丞的恩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这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讲究的忠义和感恩之心。同时,也反映了官场中上下级之间的人情世故,以及相互利用的关系。

刘中丞道:“果然承他费了心,也没有叫他白费心的道理。说句老实话:只要我开出口,难道还要我掏腰吗?查是查的浙江省的事,用是用的浙江省的钱,多两个,少两个,倒不在乎,只要大家能把面子光过就算完了。第一老兄见了贵同年,先把原折抄个底子看看,也好有个把握,就是他们查不到的事情,我也好帮着他们去查。”过道台诺诺连声。

这段对话揭示了官场中的权谋和现实。刘中丞的言辞中透露出他对权力的掌控和对利益的追求,同时也表现出了他对过道台的利用。过道台的诺诺连声则是对这种权谋的无奈认同。

见中丞无甚说得,方始告辞。他的意思一定还要换了衣帽出去,中丞不允,叫他穿了大褂出去。又说:“就把这件大褂送与老兄穿罢。”过道台又请安谢赐。

这一段描写了刘中丞对过道台的额外关照,赠送大褂的行为,既是对过道台的赏赐,也是对其地位的认可。这反映了古代官场中通过物质交换来维护关系和地位的普遍现象。

中丞道:“将来借重的地方多着哩,一件大褂值得什么!”言罢,吩咐跟班的替过大人拿衣帽送了出去。

中丞的这句话再次强调了他在官场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同时也表现出了他对过道台的重视。这反映了古代官场中权力与地位的重要性。

过道台下院之后,也不及回公馆,一直奔到钦差行辕,会着老同年拉达。

过道台的行动表现出了他对刘中丞承诺的重视,以及对完成任务的紧迫感。这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讲究的诚信和责任。

拉达把“刚才奉访不见”的话说了,过道台忙说:“失迎。”二人言来语去,过道台便将刘中丞的话一一转达。

这段对话展示了官场中的人际交往和沟通技巧,过道台对拉达的尊重和礼貌,以及他对任务的忠诚。

拉达听了,笑了一笑道:“他身任封疆,凡百事情都要惟他是问,怎么好说与他毫不相干呢?”过道台道:“并不是说各色事情都与他毫不相干,指的单是这位被参的老夫子,是前任一直请下来的。

这段对话中,拉达的笑声和言辞体现了他的机智和圆滑,同时也表现出了他对官场规则的理解和对过道台言辞的质疑。

拉达道:“既然不好,就不该联下去,为甚么不早些把他辞掉?现在动了参案,纵然没有通同作弊,过失察处分也难免的。”过道台道:“我们这位中丞是忠厚人,你又何必如此顶真?常言说的好,‘得罢手时且罢手’。

这段对话中,拉达对过道台的忠告反映了他对官场现实的清醒认识,而过道台的回答则体现了他对官场游戏规则的妥协。

总之,你替他出了力,他总不辜负你就是了。”拉达道:“老同年,这也不能怪你,你同他是感恩知己,自然要盼他无事才好。但是煌煌天使,奉旨而来,难道就此偃旗息鼓,一问不问吗?

这段对话中,拉达对过道台的提醒,既是对他个人品德的考量,也是对官场道德的坚守。

过道台起先听见拉达直揭他的心病,不免脸上红了一阵,半天回答不出,等到听见后来几句话,才说道:“事关钦案,也没有偃旗息鼓,一问不问的道理。将来终究有个交代,或者把要紧的人坏掉几个,还所搪塞不了吗?”

过道台面对拉达的质问,虽然感到尴尬,但最终还是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这体现了他作为官员的责任感和对官场规则的理解。

拉达道:“闹来闹去,终是位分越小的越晦气,这点机关难道我还不懂。总之,这件事不是看你同年面上,我兄弟一定不答应,定要回过钦差,给他一个水落石出。

拉达的这番话表达了他对官场腐败现象的痛恨,以及他对正义的坚持。

现在一来是你老同年一力担当,难道我们这点交情还没有。二来你老同年才得了这个美差,生怕再换一个上司,差使不牢,可是这个缘故?过道台又把脸一红道:“我有你老同年照应,要署缺也容易,当个把差使算不得甚么。”

这段对话中,过道台再次表达了对拉达的感激之情,同时也体现了官场中相互扶持的人际关系。

拉达道:“我是说顽话,你别生气。”过道台道:“你真正把我当作傻子了。彼此说说笑笑,那有当作真的道理。”

这段对话体现了官场中的人际交往和沟通技巧,同时也展现了过道台的机智和幽默。

拉达道:“真是真,假是假,这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能作得主的。果然他们有甚么意思,等我回过上头,再通知你罢。”

拉达的这句话表明了他对官场规则的理解和对过道台的信任。

过道台道:“这个自然。但是原参的底子你不妨先给我知道。”拉达道:“这个底子我虽然不妨拿给你看,我同你还分甚彼此,不过我们这几个同事有两个很疙瘩的,我给你看了,他们不晓得我二人的交情,还当我得了你几多银子似的。

这段对话中,拉达对过道台的坦诚反映了他对朋友的信任,同时也体现了他对官场腐败现象的厌恶。

想起来真正可恨!”过道台道:“只要肯拿出来,这点小意思,中丞吩咐过,原应得尽心的。”

过道台的回答再次体现了他对朋友的忠诚和对任务的认真态度。

拉达见说的话渐渐合拍,便让过道台到自己住的房间里坐,又让过道台在床沿上坐了,把嘴凑在过道台耳朵上,同他低低说道:“这事我好瞒别人,瞒不得你老同年。老师早有过话的了,一齐在内,总得这个数。”一面说,一面伸了两个指头。

这段对话中,拉达的举动体现了他在官场中的老练和对过道台的信任,同时也反映了他对利益的追求。

过道台道:“二万?”拉达道:“差的天上地下哩!”过道台道:“二十万?”拉达道:“止有一折。”过道台道:“怎么只有一折!”拉达道:“老师说过,总要二百万,二十万岂不是才有一折。

这段对话中,拉达和过道台对利益的讨价还价,体现了官场中金钱交易的现实。

过道台听了,半天无话。拉达晓得他意思嫌多,便说:“事情又不是我的事情,你也不过做个当中人。这一个要得出,只要那一个答应得下,要你替古人担忧做什么呢?”

拉达的这番话体现了他在官场中的圆滑和对过道台的关心。

过道台道:“你既开了盘子,我总替你达到。但是底子你可先给我瞧瞧。”拉达道:“这是我们同事里的好处,我一人实实做不得主;但是你老同年既然如此说了,我再不给你瞧,朋友面上也难为情。

这段对话中,拉达对过道台的信任和对朋友的忠诚再次得到了体现。

如今我硬作主,你能答应五万银子,我就抄给你瞧。同事里头有什么说的,等我替你去抗。”过道台听了还以为多,后来讲来讲去,让到二万银子,再少一个,断断办不到。过道台只得一力担承。

这段对话中,拉达和过道台对利益的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了一致,体现了官场中金钱交易的现实。

拉达又叫他写个欠银字据,嘴里说道:“并不是不放心你。人家晓得咱俩是同年,你不写这个,别人还要疑心我得了你若干,你写这个,总算是照应我的。”过道台无奈,只得提笔在手,写了一张字据交与拉达。

这段对话中,拉达要求过道台写下欠银字据,体现了官场中金钱交易的严谨性和对利益的重视。

然后拉达从拜盒里取出参案的底子来。过道台见了,舌头一伸,几乎缩不下去。

这段描写展示了过道台对参案底子的震惊,同时也反映了官场中腐败现象的严重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句话作为结尾,既是对读者的悬念设置,也是对故事情节的延续,体现了古代小说的结构特点。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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