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十二回-原文
设陷阱借刀杀人割靴腰隔船吃醋
却说戴大理向巡捕问过底细,晓得他的这个缺是断送在周老爷手里,因此将周老爷恨入骨髓。
当时却也不露词色,向巡捕交代过公事,送过巡捕去后,他却是直气得一夜未睡。
整整盘算了一夜,总得借端报复他一次,方泄得心头之恨。
且说他这五天假期里头,所有文案上几个同事一齐来瞧他,安慰他。
周老爷却更比别人走的殷勤,每天早晚两趟,口口声声的说:
‘自从老前辈这两天不出来,一应公事,觉着很不顺手,总望老前辈全愈之后,早点出门才好。’
他同戴大理敷衍,戴大理也就同他敷衍。
周老爷回到院上,有时刘中丞传见,问起戴大理的病,周老爷便回中丞说:
‘戴牧并没有甚么病。听说大人前头要委他署事,后来又委了别人,他心上不高兴,所以请假在家养病。
‘卑职想此番不放他出去,原是大人看重他的意思,为的年下公事多,他总算这里熟手,所以留他在里头多顿两个月。
‘卑职伺候上司也伺候过好几位了,像大人这样体恤人,晓得人家甘苦,只要有本事能报效,还怕后来没有提拔吗?’
‘戴牧却看不透这个道理,反误会了大人的一番美意,将来总是自己吃亏。’
刘中丞一听这话,心上好生不悦,道:
‘我委他缺,又没有当面同他讲过,他若一直在我这里当差,还怕将来没有调剂?怎么我要他多帮我几个月就不能够吗?有病请假,没病也请假,他还是拿把我,除了他我就没有人办事吗?’
周老爷听了,并不言语。
谁知刘中丞倒越想越气。
过了五天,戴大理假期已满,上去禀见,刘中丞虽没有见他,幸亏还没有撤他的委。
他仍旧逐日上院办公事。
毕竟他是老公事,刘中丞少不得他,所以虽然不欢喜他,然而有些公事还得同他商量。
他一见宪眷比从前差了许多,晓得其中一定有人下井投石,说他的坏话。
他也不动声色,勤勤慎慎办他的公事,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步路亦不多走。
见了同事周老爷一班人,格外显得殷勤,称兄道弟,好不闹热,并且有时还称周老爷为老夫子,说:
‘周老爷是中丞从前请的西宾,中丞尚且另眼看待,我等岂可怠慢于他。’
周老爷一帮人见他如此随和,大家也愿意同他亲近。
周老爷没有家眷,是住在院上的,他不时要到周老爷屋子里坐坐谈谈天,还时常从公馆里做好几件家常小菜,自己带来给周老爷吃,说是小妾亲手做的。
如此者两个多月,大家只见他好,不见他坏。
偶然中丞提起,大伙儿一齐替他说好话,因此宪眷又渐渐的复转来。
况且他在院上当差已久,不要说外面人头熟,就是里头的甚么跟班、门上跑上房的,还有抱小少爷的奶妈子,统通都认得。
戴大老爷自从在周老爷面上摆了一会老前辈,就碰了这们一个钉子,吃过这一转亏,以后便事事留心。
这是他阅历有得,也是他聪明过人之处。
闲话休题。
且说此时浙东严州一带地方,时常有土匪作乱,抗官拒捕,打家劫舍,甚不安静。
浙江省城本有几个营头,一向是委一位候补道台做统领。
现在这当统领的,姓胡号华若,是湖南人氏,同戴大理同乡同年,因此他俩交情比别人更厚。
却说这班土匪正在桐庐一带啸聚,虽是乌合之众,无奈官兵见了,不要说是打仗,只要望见土匪的影子,早已闻风而逃。
官兵有两种,一种是绿营,便是本城额设的营泛。
太平时节,十额九空,都被营官、哨官、千爷、副爷之类,通同吃饱。
遇见抚台下来大阅,他便临期招募,暂时弥缝,只等抚台一走,依然是故态复萌。
这番土匪作乱,虽也奉到省台密札,叫他们竭力防御,保守城池。
无奈旧有的兵,大概是老羸疲弱,新招的队,又多是土棍青皮,平时鱼肉乡愚,无恶不作,到这时候有了护符,更是任所欲为的了。
至于那些营官、哨官、千爷、副爷,他的功名大都从钻营奔竞而来,除了接差、送差、吃大烟、抱孩子之外,更有何事能为。
平日要捉个小贼尚且不能,更不用说身临大敌了。
一种是防营。
从前打“粤匪”,打“捻匪”,甚么淮军、湘军,却也很立下功劳。
等到事平之后,裁的裁,撤的撤,一省之内总还留得几营,以为防守地方起见。
当初裁撤的时候,原说留其精锐、汰其软弱,所以这里头很有些打过前敌,杀过“长毛”的人。
就是营、哨各官,也都是当时立过汗马功劳,甚么“黄马褂”、“巴图鲁”、“提督军门头品顶戴”,一个个保至无可再保。
事平之后,那里有这许多缺应付他们,于是有此一个防营,就可安顿这一班人不少。
又过了二十年,那些打过前敌,杀过“长毛”的人,早已老的老了,死的死了,又招了这些新的,还怕不与绿营一样。
这防营的统领帮带,无论什么人,只要有大帽子八行书,就可当得,真正打过仗,立过功的人,反都搁起来没有饭吃。
就有几个上头有照应,差使十几年不动,到了这种世界,入了这种官场,他若不随和,不通融,便叫他立脚不稳,而且暮气已深,嗜好渐染,就是再叫他出去杀贼也杀不动了。
至于那些谋挖这个差使的,无非为克扣军饷起见,其积弊更与绿营相等。
这回所说的胡华若胡统领,正坐在这个毛病。
黄马褂:皇帝赏给有军功的臣子的黄色外衣;
‘巴鲁图’:满语,武勇之意,是皇帝赐给有军功的臣子的称号。
这时候严州一带地方文武官员,雪片的文书到省告急。
上司也晓得该处营泛兵力单弱,不足防御,就委胡华若统带六营防军,前往剿捕。
胡华若的这个统领,本是弄了京里甚么大帽子信得来的,胸中既无韬略,平时又无纪律。
太平无事,尚可优游自在,一旦有警,早已吓得意乱心慌,等到上头派了下来,更把他急的走头无路。
只因戴大理交情顶厚,未曾奉札之前,偏偏又是戴大理头一个赶来送信道喜,请安归坐,便说:蠢尔小丑,大兵一到,不难克日荡平,指日报到捷音,便是超升不次。所以卑职前来叩喜。
胡华若道:老同年休要取笑!你我彼此知己,更有何话不谈。你想,我从前谋挖这个差使的时候,化的银子你是晓得的,通共只当得半年,从前的亏空还没弥补,就出了这个岔子,你说我心上是什么滋味!况且这出兵打仗的事情,岂是你我所做得来的?钱倒没有弄到,白白的把命送掉,却是有点划算不来。
至于立功得保举的话,等别人去做罢,这种好处我是不敢妄想的了。
戴大人道:上头委了下来,大人总得辛苦一趟。
胡华若道:我不去!我这身子是吃不来苦的,倘若送了命,岂不是白填在里头!甚么封荫恤典,我是不贪图的。
等到札子下来,我拚着这官不做,一定交还上头,请他另委别人。
戴大理道:这个倒不好退的。好在那里是乌合之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大人不过只想不担这个沉重,其实卑职倒有一条主意:大人上院禀请一个人同去,各式事情只要委了他,无论办好办丑,都可不与大人相干。
胡华若忙问:何人?
戴大理道:就是同卑职在一块办文案的周某人。
胡华若道:我也晓得这个人,听说他做过中丞的西席的。
戴大理道:正是为此,所以他在中丞跟前,言听计从,竟没有一人赶得上他。
现在上头委了大人到严州剿办土匪,大人要说下去,以卑职愚见,那是万万使不得的,被上头看了,倒像我们有心规避,恐怕差使辞不掉,还要叫上头心上不舒服。
胡华若道:依你老同年的意思怎么样?
戴大理道:现在只等公事一下,大人就上院回中丞,禀请几个得力随员一同前去,头一个就把周某人名字开上,上头是没有不答应的。
周某人想在中丞跟前当红差使,好意思说不去。
等他前来禀见之时,大人就把一切剿捕事宜,竭力重托在他身上。
将来设或事情办得顺手,大家有面子;倘若办得不好,大人只须往周某人身上一推。
中丞见是周某人办的,就是要说甚么,也不好说甚么了。
到这时候,大人再去求交卸,求上头另委他人,上头就是怪大人办的不好,譬如有十分不是,到此亦减去七分了。
大人明鉴,卑职这个条陈可否使得?
胡华若一听他言,不禁恍然大悟。
连忙满脸的堆着笑,说道:老同年此计甚妙,兄弟一定照办。
说到这里,戴大理又请一个安,说道:将来大人得胜回来,保案里头,务求大人在中丞跟前栽培几句,替卑职插个名字在内。
胡华若道:只个自然。但怕办的不好回来,叫老同年打嘴。
戴大理尚未及回答,忽见一个差官来禀:院上有要事立刻传见。
戴大理只好起身相辞。
胡华若立刻坐轿上院。
走进官厅,手本刚才上去,里头已叫:请见。
当下刘中丞同他讲的就是严州府的事情,叫他连夜前去剿办土匪,并说:那里的事情十分紧急。
老兄带了六个营头先去。如果不敷调遣,赶紧打个电报给兄弟,再调几营来接应。
今天因为事情太急,所以先请老兄来此一谈,随后补了公事送过来。
胡华若连连答应,等中丞说完,接着回道:职道的阅历浅,恐怕办不好,辜负大人的委任。
况且手下办事的人得力的也很少,现在想求大人赏派几个人同去。
刘中丞道:你要调谁,就叫谁去。
胡华若道:大人这里文案上的周令,职道晓得这人很有阅历,从前在大营里顿过,有了他去,职道各事就可靠托在他一人身上。
刘中丞道:他吃的了吗?
胡华若道:这人职道很晓得的。
刘中丞道:他能够吃的了,最好。好在我这里没有甚么大事情,就叫他跟了你去。
还要谁?
胡华若又禀了一个候补同知,姓黄号仲皆,一个候补知县,姓文号西山,连着周老爷一共是三个人。
刘中丞统通答应,立刻就叫人传三个人来见。
三个之中,周老爷是在院上当差的,一传就到。
见面之后,刘中丞告诉他缘故,要他同去剿办土匪。
周老爷听了,不免自己谦让了两句。
后见胡华若在旁极力的恭维,说了些‘久仰大才,这回的事一定要借重’的话。
周老爷一见如此抬举他,又想倘若得胜回来,倒是升官的捷径。
想到这里,早已心花都开,便不由自主的答应了下来。
胡华若自然欢喜。
不多一会子,那两个也都来了。
中丞面谕他们,没有一个不去的。
胡华若便先起身告辞,又叫他三位各人赶紧预备预备,今天夜里就要动身,公事停刻补过来。
三个人站起来答应着。
刘中丞便送胡华若出来,一头走,一头问他:‘三个人派什么差使?’
胡华若回道:‘黄丞总办粮台,文令人甚精细,可以随营差遣,周令阅历最深,想委他总理营务。’
刘中丞听了无话,送到二门,一呵腰进去了。
那周、黄、文三个不等中丞送客趁空,溜了出来,在外头候着替统领站了一个班。
胡华若吩咐他们赶紧收拾行李,应领薪水,各付三个月,立刻叫人送到。
三个人听了这话,又一齐请安禀谢,送过胡华若上轿不题。
且说周老爷回到文案上,众同寅是早已得信的了,大伙儿过来道喜,齐说:‘上马杀贼,乃是千载罕逢之机会。班生此去,何异登仙!指日红旗报捷,甚么司马、黄堂,都是指顾问事。那时扶摇直上,便与弟辈分隔云泥,真令人又羡又炉!’
周老爷道:‘此仍中丞的栽培,统领的抬举,与各位老同寅的见爱。此去但能不负期望,侥幸成功,便是莫大幸事,何敢多存妄想。’
众人道:‘说那里话来!’
正在那里谦让的时候,忽然戴大理走过来,拿他一把袖子,拖到隔壁一间堆公事的屋里,说道:‘我有一句话关照你。’
周老爷道:‘极蒙指教!但不知是甚么事情?’
戴大理道:‘就是禀请你的那位胡统领,他这人同兄弟不但同乡,而且同年,从前又同过事。虽说他已经过了道班,兄弟却与他很熟,极知道他的脾气。老哥现在跟了他去,所以兄弟特地关照一声,所谓知无不言,方合了我们做朋友的道理。’
周老爷道:‘老前辈如有关照,实在感激得很?’
戴大理道:‘客气。这位胡统领最是小胆,凡百事情,优柔寡断。你在他手下办事,只可以独断独行,倘若都要请教过他再做,那是一百年也不会成功的。而且军情一息万变,不是可以捱时捱刻的事。你切记我的说话,到那时候该剿者剿,该抚者抚。他虽然是个统领,既然大权交代与你,你就得便宜行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能如此,他格外敬重你,说你能办事;倘或事事让他,他一定拿你看得半文不值。我同他顿在一块儿这许多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周老爷听了他的言语,果真感激的了不得,而且是心上发出来的感激,并不是嘴里空谈。
当下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别的。
周老爷赶着回家,收拾行李。
未到天黑,胡华若派人把公事送到,又送了三个月的薪水,因为出兵打仗,格外从丰,每月共总二百两银子,三个月是六百两。
周老爷开销过来人,收拾好行李,一直挑到候潮门外江头下船。
那黄、文二位亦刚刚才到。
又等了一会子,方见胡统领打着灯笼火把,一路蜂涌而来,到了船上,一同会着。
胡华若吩咐立刻开船。
船家回道:‘现在夜里不好走,就是开了船,也走不上多少路。不如等到下半夜月亮上来,潮水来的时候,趁着潮水的势头,一穿就是多远,走的又快,伙计们又省力,岂不两得其便?’
船头上的差官进来把这话回过,胡华若无甚说得,差官退了出去。
原来这钱塘江里有一种大船,专门承值差使的,其名叫做‘江山船’。
这船上的女儿、媳妇,一个个都擦脂抹粉,插花带朵。
平时无事的时候,天天坐在船头上,勾引那些王孙公子上船玩耍;一旦有了差使,他们都在舱里伺候。
他们船上有个口号,把这些女人叫作‘招牌主’:无非说是一扇活招牌,可以招徕主顾的意思。
这一种船是从来单装差使,不装货的。
还有一种可以装得货的,不过舱深些,至舱面上的规矩,仍同‘江山船’一样,其名亦叫‘茭白船’。
除此之外,只有两头通的‘义乌船’。
这‘义乌船’也搭客人也装货,不过没有女人伺候罢了。
此时胡统领手下的兵丁坐的全是‘炮划子’。
因为他自己贪舒服,所以特地叫县里替他封了一只‘江山船’。
县里要好,知道他还有随员、师爷,一只船不够,又封了两只‘茭白船’。
当下胡统领坐的是‘江山船’,周、黄、文三位随员老爷,还有胡统领两位老夫子,一共五个人,分坐了两只‘茭白船’。
有人说起这‘江山船’名字又叫做‘九姓渔船’。
只因前朝朱洪武得了天下,把陈友谅一帮人的家小统通贬在船上,犹如官妓一般,所以现在船上的人还是陈友谅一帮人的子孙,别人是不能冒充的。
闲话休题。
且说当日胡华若上了“江山船”,各随员回避之后,便有船上的“招牌主”上来,孝敬了一碗燕菜。
胡统领是久在江头玩耍惯的,上船之后,横竖用的是皇上家的钱,乐得任意开销,一应规矩,应有尽有,倒也不必表他。
却说三位随员,两位幕宾,分坐了两只“茭白船”。五人之中,黄仲皆黄老爷是有家眷,一直在杭州的。
一位老夫子姓王,表字仲循,是上了年纪的人,而且鸦片瘾又来得大,一天吃到晚,一夜吃到天亮,还不过瘾,那里再有工夫去嫖呢。
所以这两个须提开,不必去算。
下余的三个人:第一个文西山文老爷是旗人,年纪又轻,脸蛋儿又标致,穿两件衣裳,又干净,又峭僻。
不要说女人见了欢喜,就是男人见了也舍他不得。
因为他排行第七,大家都尊他为文七爷。
还有一个老夫子,姓赵。
他的号本来叫做补蓼,后来被人家叫浑了,竟变成“不了”两字。
年纪也只有二十来岁,抛撇了家小,离乡背井,二千多里来就这个馆,真真合了一句话,“三年不见女人面,见了水牛也觉得弯眉细眼。”
这赵不了确实实在在有此情景。
末了说到周老爷。
他这人上回已经表过,业已知其大略。
他的为人,却合了新学家所说的“骑墙党”一派:遇见正经人,他便正经;碰着了好玩的朋友,他便叫局吃酒,样样都来。
外面极其圆通,所以人人都欢喜他。
但有一件毛病,乃先天带了来,一世也不会改的,是把铜钱看的太重,除掉送给女人之外,一钱不落虚空地。
临走的时候,胡华若送他三百银子,他分文不曾带上船,一齐托朋友替他放在外头,预备将来收利钱用。
他的意思,这回跟着出门打土匪,少不得胡统领总要派两个营头给他带,有兵就有饷,有饷就好由我克扣。
倘或短了一千、八百,还可以向胡统领硬借。
戴大理说他吃硬不吃软,他们是熟人,说的话一定是不会错的。
此刻单表文、赵二位,他俩齐巧顿在一只船上。
文七爷早已存心,未曾上船之前,已经吩咐水手,把他这只船开的远远的,不要同统领的船紧靠隔壁。
船上人会意,知道接到了大财神了。
等到一上船,齐巧这船上有个“招牌主”叫做玉仙,是文七爷叫过局的,此刻碰见了熟人,格外要好。
文七爷从统领船上回话回来,玉仙忙过来替他接帽子,解带子,换衣服,脱靴子,连管家都不要用了。
跟手玉仙又亲自端着燕窝汤,叫文七爷就着他手里喝汤。
两个人手拉手儿,一并排坐在炕沿上,赵不了见了眼热,心上想:“到底这些势利,见了做官的就巴结。”
正在盘算的时候,不提防一个人,也拿了一个盖碗往他面前一放,把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却是玉仙的妹妹,名字叫兰仙的,亦端了一碗燕菜汤给他。
你道为何?原来这船上的人起先看见他穿的朴素,不及文七爷穿的体面,还当他是底下人。
后来文七爷的管家到后头冲水说起来,船家才晓得他是总领大人的师爷,所以连忙补了碗燕窝汤。
但是罐子里的燕窝早都倒给文七爷了,剩得一点燕窝滓了。
船家正在踌躇,冲水的二爷道:“冲上些开水,再加点白糖,不就结了吗。”
一言提醒了船家,如法泡制,叫兰仙端了进去。
赵不了一见,直把他喜的了不得。
又幸亏他生平没有吃过燕菜,如今吃得甜蜜蜜的,又加兰仙朝着他挤眉弄眼,弄得他魂不附体,那里还辨得出是燕菜是糖水。
列位看官:你可晓得文七爷的嫖是有钱的阔嫖。
前头书上说的陶子尧的嫖,是赚了钱才去嫖的,也要算得阔嫖。
单是这位赵不了,他一个做朋友的人,此番跟了东家出门,不过赚上十两八两银子的薪水,那里来的钱能供他嫖呢。
所以他这嫖,只好算是穷嫖。
把话说清,列位便知这篇文字不是重复文章了。
闲话休题。
且说赵不了当时把碗糖汤吃完,一口也不剩。
吃完之后,也不睡觉,便同兰仙两个人尽着在舱里胡吵。
此时文七爷却同玉仙静悄悄的在耳房里,一点声息也听不见。
一直等到下半夜,齐说潮水来了。
船上的伙计一齐站在船头上候着。
只听老远的同锣鼓声音一般,由远而近,声音亦渐渐的大了,及至到了跟前,竟像千军万马一样,一冲冲了过来。
一个回身,把船头顿了两顿。
伙计们用篙把船头一拨就转,趁着潮水,一穿多远,已经离开江头十几里了。
其时大众都被潮水惊醒。
不多一刻,天已大亮,船家照例行船。
文七爷已经起来的了,看看天色尚早,依旧到耳房里去睡,玉仙仍旧跟着进去伺候。
起先还听见文七爷同玉仙说话的声音,后来也不听见了。
赵不了自从同兰仙鬼混了半夜,等到开船之后,兰仙却被船家叫到后稍头去睡觉,一直不曾出来。
中舱只剩得赵不了一个,举目无亲,好不凄凉可惨。
一回想到玉仙待文七爷的情形,一回又想到兰仙的模样儿,真正心上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
到了次日停船之后,文七爷照例替玉仙摆了一桌八大八小的饭,请的客便是两船上几个同事,只是没有请统领。
王、黄二位没有叫陪花,周老爷也想不叫。
文七爷说:‘你不带局,太冷清了。’
周老爷无法,便带了他坐船上一个小‘招牌主’,名字叫招弟的。
赵不了不用说,刚才入座,兰仙已经跟在身后坐下了。
文七爷还嫌冷清,又偷偷的叫人把统领船上的两个‘招牌主’一齐叫了来,坐在身旁。
等到大碗小碗一齐上齐,通桌的陪花,从主人起,五啊六啊,每人豁了一个通关。
把拳豁完,便是玉仙抱着琵琶,唱了一支‘先帝爷’。
文七爷自己点鼓板。
玉仙唱完,兰仙接着唱了一支小调。
一面唱,一面同赵不了做眉眼。
赵不了不时回头去看他,又被人家看出来,一齐喝采。
文七爷吵着要赵不了替他摆饭。
赵不了算算自己腰包里的钱,只够摆酒,不够摆饭,便一口咬定不肯摆饭。
兰仙拗他不过,只得替他交代了一台酒。
陪花:花,美女;陪花,陪酒女郎一类。
文七爷晓得赵不了还要翻枱,便催着上饭。
吃过之后,撤去残席。
黄、王二位要过船过瘾,赵不了不放,说:‘我是难得摆酒的,怎么二位就不赏脸?’
王、黄二位无奈,只得就在这边船上过瘾。
‘江山船’上的规矩,摆饭是八块洋钱,便饭六块,摆酒只要四块。
赵不了搭连袋里只剩得三块洋钱,八个角子,还有十几个铜钱。
趁空向他同事王仲循借了三个角子,一共十一个角子,又同文七爷管家掉到一块大洋钱。
钱换停当,席面已经摆好了。
赵不了坐了主位,好不兴头。
黄、王二位还是不叫陪花。
周老爷依旧叫的是招弟。
因为招弟年纪只有十一岁,一上船时,船家老板奶奶就同周老爷说过:‘只要老爷肯照顾,多少请老爷赏赐,断乎不敢计较。’
所以周老爷打了这个算盘,认定主意,一直叫他。
文七爷是不用说,自家一个玉仙,还有统领船上的两个‘招牌主’,一共三个。
文七爷摆饭的时候,听说统领大人正在船上打磕铳,所以敢把他船上的‘招牌主’叫了来。
起先原关照过的,等到统领一醒,叫他们来知会,姊妹两个分一个过去伺候大人,免得大人寂寞。
谁知胡统领这个磕铳竟打了三个钟头,方才睡醒。
这边文七爷连吃两台,酒落欢肠,不知不觉宽饮了几杯,竟其大有醉意。
等到统领船上的人前来关照说‘大人已醒’,叫他姊妹们过去一个,谁知被文七爷扣牢不放。
原来统领船上的‘招牌主’是姊妹两个:姊姊叫龙珠,现在十八岁;妹妹叫凤珠,现在十六岁。
他二人长的一个是沉鱼落雁之容,一个是闭月羞花之貌,真正数一数二的人才。
凡有官场来往,都指定要他家的船。
其实胡统领同龙珠的交情,也非寻常泛泛可比。
首县大老爷会走心境,所以在江头就替他封了这只船。
胡统领上船之后,要茶要水,全是龙珠一人承值,龙珠偶然有事,便是凤珠替代。
因为凤珠也是十六岁的人了,胡统领早存了个得陇望蜀的心思,想慢慢施展他一箭双雕的手段。
所以姊妹两个,都是他心坎上的人,除掉打盹之外,总得有一个常在跟前。
这回一觉醒来,不见他姊妹的影子,叫了两声,也没人答应。
一个人起来坐了一回,又背着手踱来踱去,走了两趟,心内好不耐烦。
侧着耳朵一听,恍惚老远的有豁拳的声音。
又听了一听,有个大嗓在那里唱京调,唱的是‘乌龙院’,刚唱到‘我为你盖了乌龙院,我为你化了许多银’两句,一时辨不出谁的声音。
又侧耳一听,忽然一阵笑声,却是龙珠,不是别人。
胡统领满腹狐疑,到底是谁在那里唱呢?又听那船上唱道:‘举手抡拳将尔打。’
唱完此句,大众一齐喝采,这里头却明明白白夹着赵不了的声音。
胡统领至此方才大悟,刚才唱的不是别人,一定文七爷,不由怒从心上起,火向耳边生,把桌子上一只茶碗,豁郎一声,向地下摔了个粉碎。
又停了半晌,还没有人过来。
原来这边大船上的人,什么老板、伙计,连着大人的跟班、差官,一齐都赶到那边船上去瞧热闹,这边却未剩得一人。
胡统领此时大发雷霆,真按捺不住了,顺手取过一张椅子,从船窗洞里丢了出来。
幸亏隔壁船上听见响动,赶出来一看,才晓得统领动气。
他们船帮里,本是互相关照的,赶忙跑到文七爷船上,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大家都吓昏了。
赵不了平时畏东家如虎,一听此信,忙着叫撤台面。
无奈文七爷多吃了几杯,便嚷着说:‘我是不受他节制的。他们当统领的好玩,难道我们当随员的不好玩么。’
一面说,一面伸着两只手把龙珠姊妹两个的衣裳按住。
后来被龙珠说了多少好话,把凤珠留下,才算放他。
文七爷还发脾气,说龙珠是统领心上的人,‘你们这些烂婊子,只知道巴结大人,把我们不放在眼里!’
龙珠也不敢回嘴,急忙忙赶回自己船上。
只见统领大人面孔已发青了。
一个船老板,三四个伙计,跪在地下磕响头。
胡统领骂了船家,又问:‘这里是那一县该管?’
吩咐差官:‘拿片子,把这些混帐王八蛋一齐送到县里去!’
此时龙珠过来,巴结又不好,分辩又不好。
他们在文七爷船上做的事,及文七爷醉后之言,又全被统领听在耳朵里,所以又是气,又是醋,并在一处,一发而不可收拾。
后来幸亏一个伶俐差官见此事没有收场,于是心生一计,跑了进来,帮着统领把船家踢了几脚,嘴里说道:‘有话到县里讲去,大人没有工夫同你们噜苏。’
说着,便把一干人带到船头上,好让龙珠一个人在舱里伺候大人,慢慢的替大人消气。
起先胡统领板着面孔不去理他,禁不住龙珠媚言柔语,大人也就软了下来。
大人躺在烟铺上吃烟,龙珠在一旁烧烟。
统领便问起他来:‘怎么在那船上同文老爷要好,一直不过来?想是讨厌我老胡子不如文老爷长得标致?既然如此,我也不要你装烟了。’
龙珠闻言,忙忙的分辩道:‘他们船上的‘招牌主’叫我去玩,所以误了大人的差使,并没有看见姓文的影子。’
胡统领道:‘你不要赖。都被我听见了,还想赖呢。’
一面同龙珠说话,又勾起刚才吃醋的心,把文老爷恨如切骨,还说:‘是甚么时候,当的甚么差使,他们竟其一味的吃酒作乐,这还了得!’
只因这一番,胡统领同文老爷竟因龙珠生出无数的风波来,连周老爷、赵不了统通有分在内。
要知端的,且听续编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十二回-译文
设陷阱借刀杀人割靴腰隔船吃醋
戴大理向巡捕问过底细,知道他的这个职位是断送在周老爷手里的,因此对周老爷恨得要命。当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向巡捕交代了公事,送走了巡捕之后,他一夜都没有睡。整整想了一夜,总要想个办法报复他,才能解心头之恨。
在这五天的假期里,他所有的同事都来安慰他。周老爷比别人更加殷勤,每天早晚两次,不停地说着:‘自从老前辈这两天不出来,所有的公事都感觉很不顺手,真希望老前辈早日康复,早点回来上班才好。’他只是应付着周老爷,周老爷也只和他应付。周老爷回到院上,有时刘中丞召见,问起戴大理的病,周老爷就对中丞说:‘戴牧并没有什么病。听说大人之前要委派他署事,后来又委派了别人,他心里不高兴,所以请假在家养病。我想这次不让他出去,是大人看重他的意思,因为年底公事多,他算是这里的熟手,所以留他在这里多待两个月。我伺候过好几位上司了,像大人这样体恤人,知道别人的辛苦,只要有本事能报效,还怕将来没有提拔吗?戴牧却看不懂这个道理,反而误会了大人的好意,将来总是自己吃亏。’
刘中丞一听这话,心里很不高兴,说:‘我委派他缺,又没有当面向他讲过,他若一直在我这里当差,还怕将来没有机会吗?怎么我要他多帮我几个月就不可以吗?有病请假,没病也请假,他还是拿我当一回事,除了他就没有人办事了吗?’周老爷听了,并没有说话。谁知刘中丞越想越生气。过了五天,戴大理的假期满了,他去禀见,刘中丞虽然没有见到他,幸好还没有撤回他的委派。他仍旧每天去院上办公事。毕竟他是老员工,刘中丞少不了他,所以虽然不喜欢他,但有些公事还得和他商量。他看到自己的待遇比以前差了很多,知道一定有人在他背后说坏话。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勤勤恳恳地办他的公事,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步路也不多走。见到同事周老爷等人,他更加殷勤,称兄道弟,非常热情,有时还称周老爷为老夫子,说:‘周老爷是中丞从前请的西宾,中丞都对他另眼相看,我们怎么能怠慢他呢。’周老爷他们看到他这样随和,也都愿意和他亲近。周老爷没有家眷,住在院上,他时不时地去周老爷的屋子里坐坐,聊聊天,还经常从公馆里带些家常菜来给周老爷吃,说是小妾亲手做的。这样过了两个多月,大家都只看到他的好处,没有看到他的坏处。偶尔中丞提起,大家都替他说好话,因此他的待遇又渐渐恢复了。而且他在院上当差已久,外面的人头熟,里面的小跟班、门房、跑上房的,还有照顾小少爷的奶妈子,都认识他。戴大理自从在周老爷面前摆了一次老前辈,就碰了这么一个钉子,吃了一次亏,以后就事事小心。
且说此时浙东严州一带,时常有土匪作乱,抗拒官府,抢劫财物,非常不安宁。浙江省城本来有几个营队,一直是由一位候补道台担任统领。现在这位统领姓胡,号华若,是湖南人,和戴大理是同乡同年,因此他们的交情比别人更好。这班土匪正在桐庐一带聚集,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官兵见到他们,不要说打仗,只要看到土匪的影子,就早已逃之夭夭。官兵有两种,一种是绿营,就是本城额设的营队。在太平时期,十个名额有九个空缺,都被营官、哨官、千总、副将之类的人占着。遇到巡抚下来巡视,他们就会临时招募,暂时填补空缺,等巡抚一走,又恢复原状。这次土匪作乱,虽然也接到省台的密令,叫他们全力防御,保卫城池。但旧有的兵大多是老弱病残,新招募的队伍又大多是地痞流氓,平时欺压百姓,无恶不作,这时候有了保护伞,更是无法无天。至于那些营官、哨官、千总、副将,他们的功名大多是通过钻营获得的,除了迎接差事、送走差事、抽大烟、抱孩子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做。平时抓个小偷都做不到,更不用说面对强敌了。另一种是防营。以前打‘粤匪’、打‘捻匪’,什么淮军、湘军,都立下了不少功劳。等到事情平息之后,裁撤的裁撤,撤的撤,一个省里还留有几营,作为地方防守之用。当初裁撤的时候,本来是说留下精锐、淘汰软弱,所以这里头有不少打过前线的,杀过‘长毛’的人。就是营、哨各级官员,也都是当时立过汗马功劳的人,什么‘黄马褂’、‘巴图鲁’、‘提督军门头品顶戴’,一个个保到不能再保。事情平息之后,哪里有这么多职位应付他们,于是有了这个防营,可以安置这么一群人。又过了二十年,那些打过前线、杀过‘长毛’的人,早已老的老了,死的死了,又招募了新的,还怕不跟绿营一样。防营的统领和副统领,无论什么人,只要有顶大帽子、八行书,就可以担任,真正打过仗、立过功的人,反而都闲着没饭吃。就有几个上面有关系的人,十几年都不调动,到了这种世道,入了这种官场,如果不随和、不灵活,就站不稳脚跟,而且暮气沉沉,沾染了恶习,就是再叫他们出去杀敌,也杀不动了。至于那些想谋取这个差事的人,无非是为了克扣军饷,其弊端与绿营相等。这次所说的胡华若胡统领,正是犯了这种毛病。
黄马褂:皇帝赏给有军功的臣子的黄色外衣;‘巴鲁图’:满语,意为勇猛,是皇帝赐给有军功的臣子的称号。
这时候,严州一带的地方文武官员,像雪片一样地给省里发来紧急文书。上司也知道那里的军队兵力单薄,不足以防御,于是委派胡华若统领六营防军,前往那里剿捕。
胡华若这个统领,原本是靠了从京城来的大帽子信得来的,胸中既没有谋略,平时又没有纪律。太平时期,他还可以悠哉游哉,一旦有紧急情况,早就吓得心慌意乱,等到上面派下来,更是急得走投无路。只因戴大理与他交情深厚,在他还没有接到正式命令之前,戴大理却是第一个赶来通知喜讯,请他安心坐下,就说:‘那些小丑,大军一到,不难迅速平定,等报告胜利的消息,就能得到提拔。所以我来向您道喜。’胡华若说:‘老同年,别取笑我了!你我彼此知己,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你想,我之前为了谋取这个职位,花了不少银子,总共只当得半年,之前的亏空还没补上,就出了这个岔子,你说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何况出兵打仗这种事情,哪里是我们能做的?钱没赚到,白白送了命,这可划不来。至于立功保举的事情,让别人去做吧,这种好处我是不敢奢望的。’
戴大人说:‘上面已经委派下来了,大人总得辛苦一趟。’胡华若说:‘我不去!我这身体是吃不了苦的,万一送了命,岂不是白死!那些封荫抚恤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贪图的。等到命令下来,我宁愿不做这个官,一定交还给上面,请他们另委别人。’戴大理说:‘这个不好推辞。那里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人只是不想承担这个重任,其实我倒有一条主意:大人上院禀请一个人同去,所有事情只要委托给他,无论办得好还是不好,都可以不与大人相干。’胡华若急忙问:‘哪个人?’戴大理说:‘就是和我一起办文案的周某人。’胡华若说:‘我也知道这个人,听说他做过中丞的西席。’戴大理说:‘正是为此,他在中丞面前,言听计从,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现在上面委派大人去严州剿办土匪,大人如果说下去,依我愚见,那是万万使不得的,被上面看了,倒像我们有心规避,恐怕差事推不掉,还要让上面心里不舒服。’胡华若问:‘依你老同年的意思怎么办?’戴大理说:‘现在只等公事一下,大人就上院回中丞,禀请几个得力的随员一同前去,第一个就把周某人的名字写上,上面是没有不答应的。周某人想在中丞面前当红人,好意思说不去。等他来禀见之时,大人就把所有剿捕的事情,全力委托给他。将来如果事情办得顺利,大家都有面子;如果办得不好,大人只需把责任推给周某人。中丞看到是周某人办的,即使有什么话说,也不好说什么了。到那时候,大人再去请求交卸,请求上面另委他人,上面即使怪大人办得不好,最多也就是七分不对了。大人明鉴,我这个建议可行吗?’胡华若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恍然大悟。连忙满脸堆笑,说:‘老同年这个计策太妙了,我一定照办。’
说到这里,戴大理又请了一个安,说:‘将来大人得胜回来,在保案里,务请大人在中丞面前美言几句,给我也弄个名字进去。’胡华若说:‘这个自然。但怕办不好回来,让老同年丢脸。’戴大理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一个差官来禀报:‘院上有要事立刻传见。’戴大理只好起身告辞。胡华若立刻坐轿上院。走进官厅,手本刚递上去,里面已经叫‘请见’。当时刘中丞和他讲的就是严州府的事情,叫他连夜前去剿办土匪,并说:‘那里的事情非常紧急。老兄先带六个营头去。如果不够用,赶紧发电报给我,我再调几营来支援。今天因为事情太急,所以先请老兄来此一谈,随后补了公事送过来。’
胡华若连连答应,等中丞说完,接着回答说:‘我的经验浅薄,恐怕办不好,辜负了大人的委托。而且手下能干的办事人很少,现在想请大人赏派几个人同去。’刘中丞说:‘你要调谁,就叫谁去。’胡华若说:‘大人这里的文案周令,我知道这个人很有经验,以前在大营里待过,有了他去,我所有的事情就可以托付给他一个人。’刘中丞问:‘他吃得消吗?’胡华若说:‘这个人我很了解。’刘中丞说:‘他如果吃得消,最好。好在现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大事,就让他跟你一起去。还要谁?’胡华若又禀报了一个候补同知,姓黄,号仲皆,一个候补知县,姓文,号西山,加上周老爷一共是三个人。刘中丞全部答应,立刻就叫人传三个人来见。
在三个人中,周老爷是在院子里当差的,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被叫去。见面后,刘中丞告诉他事情的缘由,要他一起去剿灭土匪。周老爷听了之后,自然谦虚地推辞了几句。后来看到胡华若在一旁极力夸奖他,说了些‘久仰大才,这次的事情一定要借助你的力量’的话。周老爷看到如此抬举他,又想到如果能够得胜归来,那倒是升官的捷径。想到这里,他心中早已乐开了花,不由自主地答应了。胡华若自然很高兴。
不多一会儿,那两个人也来了。刘中丞告诉他们,没有一个人不去。胡华若便先起身告辞,又让他们三个人赶紧准备,今天夜里就要出发,公事稍后再补办。三个人站起来答应着。刘中丞送胡华若出来,一边走一边问他:‘三个人分别派什么任务?’胡华若回答说:‘黄丞负责粮台,文令人的细致,可以随营差遣,周令经验最丰富,我想让他总理营务。’刘中丞听了没有说什么,送到二门,一拱手就进去了。周、黄、文三个不等中丞送客,趁机溜了出来,在外面替统领站了一个班。胡华若吩咐他们赶紧收拾行李,发放薪水,每人三个月,立刻派人送到。三个人听了这话,又一齐请安感谢,送过胡华若上轿。
且说周老爷回到文案上,众同僚早已得知消息,都过来道喜,齐说:‘上马杀敌,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此去,就像是登仙一样!不久就能传来胜利的消息,那时候什么司马、黄堂,都是顾问的事情。那时就能青云直上,与晚辈们天差地别,真是让人既羡慕又羡慕!’周老爷说:‘这还是中丞的培养,统领的抬举,以及各位老同僚的关爱。只要我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侥幸成功,就是最大的幸运,怎么敢有非分之想呢。’众人说:‘哪里的话!’正在他们互相谦让的时候,忽然戴大理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拖到隔壁一间堆公事的屋里,说:‘我有一句话要关照你。’周老爷说:‘非常感谢您的指导!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戴大理说:‘就是您要禀报的那位胡统领,他和我不仅是同乡,还是同年,以前还一起共事过。虽然他已经过了道班,但我与他很熟,非常了解他的性格。老兄你现在跟了他去,所以我特地关照一声,所谓知无不言,这符合我们做朋友的道理。’周老爷说:‘老前辈如果有关照,我非常感激。’戴大理说:‘不用客气。这位胡统领非常胆小,无论什么事情,总是犹豫不决。你在他手下做事,只能自己作主,如果都要请教他再做决定,那是一百年也不会成功的。而且军情千变万化,不是可以拖延的事情。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该剿的剿,该抚的抚。他虽然是个统领,既然大权交给你,你就得便宜行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能这样,他会更加敬重你,说你能办事;如果你事事都让他,他一定会看不起你。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周老爷听了他的话,真心感激不已,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不是口头上的空谈。当下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周老爷急忙回家,收拾行李。还没到天黑,胡华若派人把公事送到,又送了三个月的薪水,因为出兵打仗,所以特别丰厚,每月总共二百两银子,三个月就是六百两。周老爷付了开销,收拾好行李,一直挑到候潮门外江边下船。黄、文两位也刚刚才到。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胡统领打着灯笼火把,带着人涌了过来,到了船上,一起会合。胡华若吩咐立刻开船。船家回答说:‘现在夜里不好走,就是开了船,也走不了多远。不如等到下半夜月亮上来,潮水来的时候,趁着潮水的势头,一穿就是很远,走得又快,船夫们也省力,岂不是两全其美?’船头上的差官把这话回禀给胡华若,胡华若没有别的说法,差官退了出去。
原来钱塘江里有一种大船,专门承接差使,名叫‘江山船’。船上的女儿、媳妇,一个个都擦脂抹粉,插花戴朵。平时没事的时候,天天坐在船头上,引诱那些王孙公子们上船玩耍;一旦有了差使,她们都在舱里伺候。她们船上有个口号,把这些女人叫作‘招牌主’,意思是说她们是一扇活招牌,可以招徕顾客。这种船从来只装差使,不装货。还有一种可以装货的,不过舱深一些,舱面上的规矩还是和‘江山船’一样,也叫做‘茭白船’。除此之外,只有两头通的‘义乌船’。这种‘义乌船’可以搭客也可以装货,不过没有女人伺候。此时胡统领手下的兵丁坐的都是‘炮划子’。因为他自己贪图舒服,所以特地叫县里替他封了一只‘江山船’。县里知道他还有随员、师爷,一只船不够,又封了两只‘茭白船’。当下胡统领坐的是‘江山船’,周、黄、文三位随员老爷,还有胡统领两位老夫子,一共五个人,分坐了两只‘茭白船’。有人说起这‘江山船’又叫‘九姓渔船’。因为前朝朱洪武得了天下,把陈友谅一伙人的家眷都贬在船上,就像官妓一样,所以现在船上的人还是陈友谅一伙人的后代,别人是不能冒充的。
闲话少说。且说当天胡华若上了‘江山船’,随员们都回避之后,船上的‘招牌主’便上来,敬献了一碗燕窝。胡统领是久在江边游玩的老手,一上船就用的是皇上的钱,高兴得随意开销,各种规矩都齐全,不必细说。再说那三位随员和两位幕宾,分坐在两只‘茭白船’上。五个人中,黄仲皆黄老爷是有家室的,一直在杭州。一位老先生姓王,字仲循,年纪大了,而且鸦片瘾很大,一天到晚都在吃,从晚上吃到天亮,还不够,哪里还有时间去嫖呢。所以这两位不用考虑。剩下的三个人:第一个是文西山文老爷,是旗人,年纪轻,长得俊,穿的衣服又干净又讲究。不说女人见了喜欢,就是男人见了也舍不得他。因为他排行第七,大家都尊称他为文七爷。还有一个老先生,姓赵。他的号本来叫补蓼,后来被人叫混了,竟变成了‘不了’两个字。年纪也只有二十来岁,抛弃了家小,离开家乡,二千多里地来就这个职位,真真应了那句话,‘三年不见女人面,见了水牛也觉得弯眉细眼。’这赵不了确实如此。最后说到周老爷。上次已经介绍过,大致情况已经知道了。他的为人,却符合新学家所说的‘骑墙党’一类:遇到正经人,他就正经;碰到好玩的朋友,他就叫妓女喝酒,样样都来。外面非常圆滑,所以大家都喜欢他。但有一个毛病,是天生的,一辈子也改不了,就是太看重钱,除了送给女人之外,一毛钱也不浪费。临走时,胡华若送他三百银子,他一分钱也没带上船,全部托朋友放在外面,准备将来收利息。他的意思是,这次出门打土匪,胡统领肯定会派两个营给他,有兵就有饷,有饷就可以随便克扣。如果短了一千、八百,还可以向胡统领硬借。戴大理说他只认硬不认软,他们是熟人,说的话一定是不会错的。
现在只说文七爷和赵不了两位,他们恰好坐在一条船上。文七爷早就打算好了,在上船之前就吩咐水手,把他的船开得远远的,不要和统领的船靠得太近。船上的人一看,知道来了大财神。等到一上船,恰好这船上有个‘招牌主’叫玉仙,是文七爷叫过的,现在碰到了熟人,特别热情。文七爷从统领船上回来,玉仙忙过来帮他接帽子,解带子,换衣服,脱靴子,连管家都不用了。接着玉仙又亲自端着燕窝汤,让文七爷直接从她手里喝汤。两个人手拉手儿,一起坐在炕沿上,赵不了看了眼馋,心里想:‘这些势利眼,见了做官的就巴结。’正在想着的时候,突然一个人也拿了一个盖碗放在他面前,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玉仙的妹妹,叫兰仙,也端了一碗燕窝汤给他。你猜为什么?原来这船上的人一开始看到他穿得朴素,不如文七爷体面,还以为他是下人。后来文七爷的管家到后面冲水时说起,船家才明白他是总领大人的师爷,所以连忙补了一碗燕窝汤。但是罐子里的燕窝都给文七爷喝光了,只剩下一点燕窝渣。船家正在犹豫,冲水的二爷说:‘倒点开水,再加点白糖,不就结了吗。’一句话提醒了船家,照着做了,叫兰仙端进去。赵不了看到,高兴得不得了。又幸好他一生没吃过燕窝,现在吃得甜甜蜜蜜的,再加上兰仙对他挤眉弄眼,弄得他魂不守舍,哪里还分得出是燕窝还是糖水。
各位看官:你知道文七爷的嫖是有钱人的嫖。前面说的陶子尧的嫖,是赚了钱才去嫖的,也算是有钱人的嫖。只有这位赵不了,他一个做朋友的人,这次跟东家出门,不过赚了十两八两银子的薪水,哪里来的钱供他嫖呢。所以他这嫖,只能算是穷嫖。把话说清楚,各位便知道这篇文字不是重复的文章了。
闲话少说。再说赵不了当时把那碗糖汤吃完,一口也不剩。吃完之后,也不睡觉,就同兰仙两个人在舱里胡闹。这时文七爷和玉仙却在耳房里静静地睡,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一直等到下半夜,大家都说潮水来了。船上的伙计都站在船头上等着。只听远处传来像锣鼓一样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等到了跟前,竟然像千军万马一样,一波一波地冲了过来。船头回了两下。伙计们用篙把船头一拨,趁着潮水,一冲就是好远,已经离开江头十几里了。这时大家都被潮水惊醒了。不多会儿,天就亮了,船家照常行船。文七爷已经起床了,看看天色还早,又回到耳房里去睡,玉仙也跟着进去伺候。一开始还能听到文七爷和玉仙说话的声音,后来就听不见了。赵不了自从和兰仙鬼混了一夜,等到开船之后,兰仙被船家叫到后梢头去睡觉,一直没出来。中舱只剩赵不了一个人,举目无亲,十分凄凉。他一会儿想到玉仙对文七爷的好,一会儿又想到兰仙的样子,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
到了第二天停船之后,文七爷照例为玉仙摆了一桌大小不一的酒席,请的客人就是两船上的几个同事,只是没有请统领。王、黄两位没有叫陪酒的美女,周老爷也想不叫。文七爷说:‘你不带美女,场面太冷清了。’周老爷没办法,只好带了一个名叫招弟的小美女来船上。赵不了不用说,刚坐下,兰仙就跟着坐下了。文七爷还觉得冷清,又偷偷叫人把统领船上的两个小美女也叫了来,坐在自己身边。等到大碗小碗都上齐了,桌上的人都开始划拳,从主人开始,五啊六啊,每个人都喝了一轮。拳划完,玉仙抱着琵琶,唱了一支‘先帝爷’。文七爷自己打鼓板。玉仙唱完,兰仙接着唱了一支小调。一边唱,一边和赵不了眉来眼去。赵不了不时回头看他,又被人家看出来,大家一起鼓掌。文七爷吵着让赵不了帮他摆饭。赵不了算了算自己腰包里的钱,只够摆酒,不够摆饭,就坚决不肯摆饭。兰仙劝不过他,只好替他准备了一桌酒。
文七爷知道赵不了还要闹事,就催着上饭。吃完饭之后,撤去残席。黄、王两位想过来船上享受,赵不了不让他们过来,说:‘我难得摆酒,二位怎么就不赏脸呢?’黄、王两位没办法,只好在这边船上享受。‘江山船’的规矩,摆饭要八块洋钱,便饭六块,摆酒只要四块。赵不了口袋里只剩三块洋钱,八个铜钱,还有十几个铜板。趁机向同事王仲循借了三个铜钱,一共十一个铜钱,又和文七爷的管家换了一块大洋钱。钱换好了,酒席已经摆好了。赵不了坐了主位,非常高兴。黄、王两位还是不叫陪酒的美女。周老爷依旧叫的是招弟。因为招弟年纪只有十一岁,一上船时,船家老板娘就告诉周老爷:‘只要老爷照顾,多少赏赐,决不敢计较。’所以周老爷打定了主意,一直叫她。
文七爷不用说,自己有一个玉仙,还有统领船上的两个小美女,一共三个。文七爷摆饭的时候,听说统领大人正在船上打磕铳,所以敢把他船上的小美女也叫了来。最初是关照过的,等到统领醒来,叫他们去伺候,姐妹两个分一个过去,免得大人寂寞。谁知道胡统领这个磕铳竟然打了三个小时,才睡醒。这边文七爷已经连吃两桌,酒喝得开心,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竟然有了醉意。等到统领船上的人前来关照说‘大人已醒’,叫他姐妹过去一个,谁知被文七爷扣住了。
原来统领船上的小美女是姐妹两个:姐姐叫龙珠,现在十八岁;妹妹叫凤珠,现在十六岁。她们两个一个是沉鱼落雁之容,一个是闭月羞花之貌,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凡有官场来往,都指定要他们家的船。其实胡统领和龙珠的关系,也非同寻常。首县大老爷会走心境,所以在江头就替他定了这只船。胡统领上船之后,要茶要水,全是龙珠一个人负责,龙珠偶尔有事,就是凤珠代替。因为凤珠也已经十六岁了,胡统领早就想一箭双雕,想慢慢施展他的手段。所以姐妹两个,都是他心爱的人,除了打盹之外,总得有一个常在身边。
这回一觉醒来,不见他姐妹的影子,叫了两声,也没人答应。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又背着手走来走去,走了两趟,心里很不耐烦。侧着耳朵一听,好像远处有划拳的声音。再一听,有个大嗓门在那里唱京调,唱的是‘乌龙院’,刚唱到‘我为你盖了乌龙院,我为你化了许多银’两句,一时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再侧耳一听,忽然一阵笑声,却是龙珠,不是别人。胡统领心中满是疑惑,到底是谁在那里唱歌?再听那船上唱道:‘举手抡拳将尔打。’唱完这句,大家一齐鼓掌,这里头明明夹着赵不了的声音。胡统领这才恍然大悟,刚才唱的不是别人,一定是文七爷,不由得怒火中烧,火冒三丈,把桌子上的一个茶碗,豁的一声,摔得粉碎。又停了半晌,还没有人过来。原来这边大船上的人,什么老板、伙计,连着大人的跟班、差官,一齐都赶到那边船上去看热闹,这边却没剩下一人。胡统领此时大发雷霆,真按捺不住了,随手拿起一张椅子,从船窗洞里丢了出来。幸亏隔壁船上听见响动,赶出来一看,才晓得统领动怒。他们船帮里,本是互相关照的,赶忙跑到文七爷船上,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大家都吓昏了。赵不了平时对东家敬畏如虎,一听此信,忙着叫撤台面。无奈文七爷多吃了几杯,就嚷着说:‘我是不受他约束的。他们当统领的好玩,难道我们当随员的不好玩么。’一面说,一面伸着两只手把龙珠姐妹两个的衣裳按住。后来被龙珠说了许多好话,把凤珠留下,才算放她。文七爷还发脾气,说龙珠是统领心上的人,‘你们这些烂婊子,只知道巴结大人,把我们不放在眼里!’
龙珠也不敢顶嘴,急忙忙地赶回自己的船上。只见统领大人的脸色已经变得青了。一个船老板,三四个伙计,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胡统领骂了船家,又问:“这里该由哪个县来管理?”吩咐差官:“拿上片子,把这些混账东西一起送到县里去!”这时龙珠过来,既想巴结又不好,想分辩又不好。他们在文七爷船上所做的事情,以及文七爷醉酒后说的话,都被统领听去了,所以又生气又嫉妒,情绪激动得无法控制。后来幸好有一个机灵的差官看到事情没有结束,于是想出了一个主意,跑了进来,帮着统领踢了船家几脚,嘴里说着:“有话到县里去说,大人没时间跟你们啰嗦。”说着,就把这些人带到船头,好让龙珠一个人在舱里伺候大人,慢慢地让大人消气。起初胡统领板着脸不去理他,但禁不住龙珠的甜言蜜语,大人也就软了下来。大人躺在烟铺上吸烟,龙珠在一旁烧烟。统领便问起他来:“怎么在文老爷的船上和他关系那么好,一直不来找我?是不是觉得我老胡子长得没有文老爷好看?既然这样,我也不用你给我装烟了。”龙珠听到这话,急忙分辩道:“他们船上的‘招牌主’叫我过去玩,所以耽误了大人的公务,并没有见到姓文的。”胡统领说:“你不要赖。我都听见了,还想赖?”一边和龙珠说话,一边又想起了刚才的嫉妒,对文老爷恨得像切骨一样,还说:“什么时候当的什么差使,他们竟然一味地喝酒作乐,这还得了!”正因为这一番话,胡统领和文老爷竟然因为龙珠而引发了许多风波,连周老爷、赵不了都牵涉在内。想知道详细情况,且听下文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十二回-注解
缺:指官职、职位。
周老爷:指周姓的官员,原文中是刘中丞麾下的一个下属。
底细:指事情的详细情况或内情。
词色:指言语和神色,这里指戴大理没有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
公事:公事,指官方事务。
刘中丞:中丞是古代官职,刘中丞指的是刘姓的监察御史,负责监察地方官员。
委:指任命、委派。
伺候:指服侍、迎合。
体恤:指体谅、关怀。
美意:指好的意图或愿望。
误会:指对某事或某人理解错误。
公馆:指官员的住所。
宪眷:指官员的宠爱或恩宠。
跟班:指官员或富家子弟的随从。
门上:指官府的门卫。
跑上房的:指在官府中来回传递消息的人。
奶妈子:指照顾婴儿的女仆。
桐庐:指浙江省的一个地名。
候补道台:指等待补缺的官员。
绿营:指清朝时期的正规军。
粤匪:指太平天国起义军。
捻匪:指捻军,19世纪中叶中国北方一支农民起义军。
淮军:指清朝时期的一支地方军队。
湘军:指清朝时期的一支地方军队。
黄马褂:皇帝赏给有军功的臣子的黄色外衣。
巴图鲁:满语,武勇之意,是皇帝赐给有军功的臣子的称号。
严州:严州,古地名,今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是古代的一个州级行政单位,历史上是军事要地。
文武官员:文武官员指的是既负责文书、政务的文官,也负责军事、武力的武官。
雪片的文书:形容文书数量极多,如同雪花般密集。
省:省在此指省级政府或省级官员。
营泛兵力:营泛,指军队中的一种编制,泛指军队的兵力。
胡华若:胡华若是刘中丞的下属,原文中是刘中丞派遣的统领。
统领:指军队中的高级指挥官,这里可能是指船上的指挥官。
韬略:韬略,指用兵的谋略和策略。
京里:京里,指京城,即古代中国的首都。
大帽子信:大帽子信,指权势大的信件,此处可能指权势大的官员的推荐信。
蠢尔小丑:蠢尔小丑,指轻视对方,认为对方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克日荡平:克日,指限定时间;荡平,指彻底平定。
超升不次:超升,指升官;不次,指越级升官。
谋挖:谋挖,指设法谋取。
亏空:亏空,指财务上的亏缺。
岔子:岔子,指意外的事情,此处指意外的事件或问题。
戴大理:戴大理是指戴姓的大理寺官员,大理寺是古代官署,负责司法审判。
交情顶厚:交情,指彼此间的友谊;顶厚,指非常深厚。
札子:札子,指古代官府的文书或命令。
乌合之众:乌合之众,指没有组织纪律的群众。
差使:指职务或任务,此处可能指官员的公务。
中丞:中丞,指古代官职,相当于现代的省级官员。
文案:文案,指处理文书、档案的工作。
西席:西席,指古代私塾中教师的尊称。
红差使:红差使,指重要的、有油水的官职。
文案上的周令:文案上的周令,指在文案部门工作的周某,职位为令。
候补同知:候补同知,指官职,为地方行政官员的候补。
候补知县:候补知县,指官职,为县级行政官员的候补。
手本:手本,指官员呈递给上级的请见文书。
公事送过来:公事送过来,指正式的公文或命令被送来。
剿办土匪:剿办指的是镇压、清除,土匪是指古代在民间活动的武装团伙。
黄丞:黄丞是黄姓的官员,负责粮台事务。
文令:文令指的是文姓的官员,文中描述其人精细,适合随军差遣。
周令:周令指的是周姓的官员,文中描述其阅历最深,适合总理营务。
中丞面谕:面谕是指上级官员当面指示。
公事停刻补过来:公事指的是公务,停刻补过来意味着公务可以稍后补办。
班生:班生是指学生,这里指周老爷。
司马、黄堂:司马和黄堂是古代的官职,这里指周老爷可能会得到的官职。
扶摇直上:扶摇直上是指迅速上升,比喻官职或地位提升很快。
司马迁:司马迁是西汉著名史学家,这里可能是指周老爷有望成为像司马迁一样的官员。
道班:道班是指官员的级别,过了道班意味着超过了某个级别。
军情一息万变:形容军事形势变化极快,不可预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出自《孙子兵法》,意指将领在外征战,可以不必完全听从君主的命令。
江山船:指在江河上行驶的船只,这里可能指官船。
陈友谅:陈友谅是明朝初年的反明势力领袖,其家眷被贬为船妓。
九姓渔船:九姓渔船是江山船的别称,因船上的女眷多为陈友谅一帮人的后代。
招牌主:指船上的负责人或船长,此处可能指船上的主人。
燕菜:燕菜,又称燕窝,是一种珍贵的滋补品,由金丝燕的唾液筑成的巢穴制成,因其稀有和营养价值高,被视为珍贵的食材。
茭白船:茭白船,可能是指比江山船档次稍低的船只,这里可能用来指代随员们的船只。
幕宾:幕宾是指古代官员或富商聘请的顾问或秘书,他们通常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和专业知识。
旗人:指清朝时期属于八旗制度下的汉族和其他民族,他们通常是清朝官员的亲信。
标致:形容人容貌俊美。
嫖:古代汉语中指男性去妓院寻欢作乐的行为。
骑墙党:指那些在政治上不明确表态,两边都不得罪的人。
铜钱:古代的货币单位,这里指金钱。
打土匪:指进行剿匪行动,打击盗匪。
营头:指军队中的小单位,这里可能指军队的小部队。
硬借:指强行借取,不归还。
玉仙:这里可能是指一个妓女的名字。
兰仙:这里可能是指另一个妓女的名字,是玉仙的妹妹。
燕窝滓:燕窝滓是指燕窝汤中剩下的残渣。
潮水:指江河中的潮汐现象,这里可能是指潮水上涨导致船只快速移动。
冲水:指在船上提供清洁水服务的人。
八大八小:指宴席上的菜肴种类和数量,‘八大’通常指八种大菜,‘八小’指八种小菜,表示宴席丰盛。
陪花:花,美女;陪花,陪酒女郎一类,指在宴席上提供娱乐服务的女子。
豁拳:一种饮酒游戏,参与者通过喊数字来决定饮酒的量。
先帝爷:指已故的皇帝,这里可能是指古代戏曲或曲艺中的角色。
点鼓板:指击鼓板,这里指文七爷在宴席上击鼓板以助兴。
眉眼:指眼神和表情,这里可能是指兰仙和赵不了之间的眉来眼去。
翻枱:指翻脸,这里可能是指赵不了不愿意再继续宴席。
打磕铳:坐着小睡,这里指胡统领在船上小憩。
得陇望蜀:比喻贪得无厌,这里指胡统领对龙珠和凤珠的欲望。
封:指授予某种特权或地位,这里指首县大老爷授予胡统领船只的特权。
京调:指京剧的唱腔。
乌龙院:指《乌龙院》这部京剧作品。
抡拳:挥舞拳头,这里指豁拳游戏中的动作。
烂婊子:旧时对女性的侮辱性称呼,这里指文七爷对龙珠的侮辱。
龙珠:指古代戏曲中扮演女性角色的演员,此处可能指一个伶俐的仆人或随从。
统领大人:指古代军队中的高级将领,此处可能指一位地方官员。
船家:指船夫,负责驾船的人。
磕响头:一种表示极度谦卑或悔过的礼节,即跪在地上,用额头碰地。
片子:指官府文书或凭证,此处可能指差官手中的传票。
混帐王八蛋:古代汉语中侮辱性的词汇,用来形容极不道德或不值得尊敬的人。
文七爷:指一个文人,可能是有一定身份或地位的人。
伶俐差官:指机智灵活的差役。
烟铺:指摆放烟具的地方,此处可能指官员休息的房间。
周老爷、赵不了:可能指与故事有关的其他人物,具体身份不明。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十二回-评注
龙珠不敢回嘴,急忙忙赶回自己船上。
此句描绘了龙珠在遭遇统领大人愤怒后的迅速反应,体现了其敬畏权势的心态。‘不敢’二字,既表现出龙珠的胆怯,也反映出当时社会等级制度的森严。
只见统领大人面孔已发青了。
‘面孔已发青’这一细节描写,生动地展现了统领大人愤怒到极点的情绪,为后续情节的发展埋下伏笔。
一个船老板,三四个伙计,跪在地下磕响头。
此句描绘了船老板和伙计们为了讨好统领大人而表现出的奴颜婢膝,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等级观念和权力崇拜。
胡统领骂了船家,又问:‘这里是那一县该管?’吩咐差官:‘拿片子,把这些混帐王八蛋一齐送到县里去!’
此句展现了胡统领的跋扈与专横,他不仅对船家进行辱骂,还要求将他们送至县里,显示出其权势的强大。
此时龙珠过来,巴结又不好,分辩又不好。
此句描绘了龙珠在胡统领愤怒时的尴尬处境,既不能巴结,又不能分辩,体现了其无奈与无助。
他们在文七爷船上做的事,及文七爷醉后之言,又全被统领听在耳朵里,所以又是气,又是醋,并在一处,一发而不可收拾。
此句揭示了胡统领愤怒的根源,即对龙珠与文七爷的嫉妒和不满,同时也表现了胡统领情绪的波动和失控。
后来幸亏一个伶俐差官见此事没有收场,于是心生一计,跑了进来,帮着统领把船家踢了几脚,嘴里说道:‘有话到县里讲去,大人没有工夫同你们噜苏。’
此句展现了差官的机智和圆滑,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手段,化解了胡统领的愤怒,同时也暗示了当时社会的人际关系复杂。
说着,便把一干人带到船头上,好让龙珠一个人在舱里伺候大人,慢慢的替大人消气。
此句描绘了差官为了安抚胡统领而采取的措施,同时也表现了龙珠在胡统领心中的地位。
起先胡统领板着面孔不去理他,禁不住龙珠媚言柔语,大人也就软了下来。
此句揭示了胡统领性格的多变,他在龙珠的媚言柔语下,情绪逐渐缓和,体现了人性的复杂性。
大人躺在烟铺上吃烟,龙珠在一旁烧烟。
此句描绘了胡统领与龙珠之间的亲密关系,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生活习俗。
统领便问起他来:‘怎么在那船上同文老爷要好,一直不过来?想是讨厌我老胡子不如文老爷长得标致?既然如此,我也不要你装烟了。’
此句展现了胡统领对龙珠的占有欲和猜疑心,同时也揭示了当时社会对美色的追求。
龙珠闻言,忙忙的分辩道:‘他们船上的‘招牌主’叫我去玩,所以误了大人的差使,并没有看见姓文的影子。’
此句描绘了龙珠在胡统领质问下的无奈和委屈,同时也表现了其忠诚。
胡统领道:‘你不要赖。都被我听见了,还想赖呢。’一面同龙珠说话,又勾起刚才吃醋的心,把文老爷恨如切骨,还说:‘是甚么时候,当的甚么差使,他们竟其一味的吃酒作乐,这还了得!’
此句展现了胡统领的嫉妒和愤怒,他不仅对龙珠与文七爷的关系感到不满,还对他们的行为进行了指责。
只因这一番,胡统领同文老爷竟因龙珠生出无数的风波来,连周老爷、赵不了统通有分在内。
此句总结了胡统领与文七爷之间因龙珠而产生的纷争,同时也暗示了这场纷争将波及到其他人物。
要知端的,且听续编分解。
此句为悬念设置,引导读者继续关注后续情节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