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化研究中心
让中华文化走向世界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六回

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六回-原文

急张罗州官接巡抚少训练副将降都司

却说蒋福走进帐房探听消息,侄少爷无法,只得同他说道:

“你的钱,老爷说过,一个不少的,但是总得再过几天才能还你。好在你的家眷也同了来,今日说走,今日也未必动得身。等你动身的时候,自然是还你的。”

这位侄少爷总算得能言会道,不肯把叔子的话直言回复蒋福,原是免得淘气的意思。

然而那一种吞吞吐吐的情形,已被蒋福看透,听罢之后,不禁鼻子管里哼哼冷笑了两声,说:

“这算甚么话!要人走,钱不还人家,这个理信倒少有。

现在也不必说别的,我们同到府里评评这个理去。”

侄少爷连忙劝他说:

“你放心罢,你这钱断断不会少你的。”

蒋福道:

“有本事只管少,我也不怕!”

说着,自己去了。

原来这蒋福同广信府的一个稿案门上,又是同乡,又是亲家,两人又极其要好。

这个稿案门又是府大人第一个红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蒋福从帐房里下来,便一直上府,找到他亲家,说老王不还他钱,他要先到府里上控,求亲家好歹拉一把。

他亲家听了,自然是拍胸脯,一力承当,把他欢喜的了不得。

当天稿案门就回了本府,说县里这位王大老爷怎么不好,怎么不好。

亏得这位本府,自从王梦梅到任以来,为他会巴结,心里还同他说得来,就说:

“这事情闹了出来,面子上不好看,还是不叫他上控的好。”

就同刑名老夫子商量。

刑名道:

“太尊的话是极。晚生即刻就找了他来,开导开导他,叫他不要辜负了太尊的美意。”

知府说:

“如此很好。”

刑名便叫自己的二爷拿了名片到县里,请王大老爷便衣过来,有公事面谈。

去不多时,果见王梦梅来了。

走进书房,作揖归坐,说了几句闲话。

刑名老夫子便提到刚才太尊的意思,说:

“太尊说的,彼此要好,不要弄出笑话来,只要梦翁把用他的钱给了他,其余无凭无据的事,也断不能容他放肆。”

便把蒋福要告他的话说了一遍。

刑名:官名,主事刑事判牍的幕僚,叫刑名师爷。

王梦梅听了这话,脸上一红,心上想,此事他既晓得,须瞒他不得,便把蒋福如何可恶,也说了一遍:

“现在已经三天没有人来交钱粮。兄弟心上恨不过,所以虽然有钱,也要叫他难过两天再给他,并没有吃没他的意思。

至于蒋福说要上控兄弟的话,同城耳目众多,府宪又是精明不过的,况且又蒙你老夫子拿兄弟当做人,兄弟即使有点不好,难道能够瞒过府宪?

不要说对不住府宪,连你老夫子也对不住。”

刑名道:

“这些话谁有工夫去听他,我不过当作闲话谈谈罢了。

只要老哥早给他一天钱,早叫他滚蛋一天,大家耳根清楚,不结了吗。”

王梦梅又把脸一红,道:

“这蒋福原是一个朋友荐来的,说他如何可靠。

来了不到三天,就拿了一笔钱,是三千块,叫兄弟替他放,兄弟就是没钱用,也不至于用他们的钱。”

刑名道:

“是呀。”

王梦梅道:

“我想他们不过贪图几个利钱,所以就留下他的,替他放在庄上是有的。”

刑名道:

“不管他是存是放,你只要提还他就是了。”

王梦梅又楞了一会,道:

“说到如此,兄弟无不遵命。明天兄弟便把三千块划过来,放在老夫子这里。

兄弟那里,总要查过他没有弊病,才能放他滚蛋。”

王梦梅的话,不过是借此收场的意思。

刑名亦看出来,便说:

“很好,就是如此办。

果然有弊病,我还要告诉太尊,重重的办他一办。”

说完,王梦梅辞去。

次日上府,果然带到一张三千块钱月底期的庄票。

刑名收了下来,便问:

“你从前出过凭据给蒋福没有?”

王梦梅说:

“折子是有一个。”

刑名道:

“今天我先出张收条给你,明天你拿着来换折子便了。”

一桩事情,总算府大人从中转圜,蒋福未曾再敢多要,王梦梅也未曾出丑。

到了年底,倒是那刑名仗着此事出了把力。

写封信来问王梦梅借五百银子过年,王梦梅应酬了他二百两,才把这事过去。

此是后话不题。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

且说三荷包自从和他哥讲和之后,但九江府一注卖买,他自己就弄到几百两,连着前前后后经手的多了,少说有万把银子在荷包里了。

那时候正值山西水旱,开办赈捐,三荷包到处拉拢,叫人捐官,他自己好赚扣头。

他身上原有一个州同,就此加捐一个知州,又捐了一个十成花样,归部铨选。

可巧他运气好,掣签掣得第一。

此时他哥大荷包已经回任,他便把帐房银钱交代清楚,立刻进京投供候选。

第二个月,山东莒州知州出缺,轮到他顶选,就此选了出来。

州同:知州的辅佐官。

掣签:抽签,以此法来决定外省官员的任用。

不过这缺苦点。

他便把荷包里的钱掏了出来,托人走门子,化上二千两,拜了一位军机大人做老师。

这天是手本夹着银票一块儿进去的。

等了好半天,军机大人传见。

他进去磕了三个头,那军机大人只还了半个揖,让他坐下,只问得两句:“你几时来的?”

三荷包回过,又问:“几时走?”

三荷包回:“耽搁三四天就走。”

说完了两句话,那军机大人就端茶送客,自己踱了进去。

三荷包无奈,只好退了下来,回到寓所。

次日军机大人差人送来一封书子,说是带给山东抚院的。

三荷包收了下来,又送来人八两银子,来人方去。

三荷包灯下无事,把封信偷着拆开一看,只见那信只有一张八行书,数一数,核桃大的字不到二十几个,

三荷包官场登久了的,晓得大人先生们八行书不过如此。

仍旧套好封好。

过了两天,他便离了京城,一直奔赴山东济南省城禀到、禀见,把军机大人的书信投了进去。

次日果蒙抚台传见,说:“莒州缺苦,我已经同藩台说过,偏偏昨日胶州出缺,就先挂牌委你署理。

随后有别的好点的缺,我再替你对付。”

三荷包打千谢过,回说:“卑职学陋才浅,现在的胶州有了外国人,事情很不好办,总求大人常常教训。”

抚台道:“好在我目下就要出省大阅,先到东三府,大约不上一月,就可到得胶州。

那时候有甚么事,我们当面斟酌再说。你老兄就赶紧到任。”

三荷包答应了几声“是”,退了出去。

不到晚上,果然藩司前挂出牌来。

三荷包自然欢喜。

次日大早,连忙到上宪衙门禀谢,也有见得着的,也有见不着的,跟手第二天又拜了一天客,第三天又赴各衙门禀辞。

三荷包一面去上任,这里抚台大人也就起身了。

三荷包到了胶州,忙着拜庙、接印、点卯、盘库、阅城、阅监、拜同寅、拜绅士,还与前任算交代,整整忙了二十几天方才忙完。

接着上县滚单下来,晓得抚台是打莱州府一路来的。

三荷包得了这信,因他是初次为官,所有铺垫摆设,样样都是创起来,现在又要办这样的大差使,就是有钱,这几天里如何来得及呢。

在省城临动身的时候,甚么洋货店里,南货店里,绸缎店里,人家因为他是现任大老爷,而且又是江西盐道的三大人,谁不相信他。

都肯拿东西赊给他,不要他的现钱,因此也赊了几千银子的东西。

然而立时立刻要办怎么一个差使,还要办得妥贴,着实为难,霎时间把他急得走头无路,如热锅上蚂蚁一般。

当下便同衙门里师爷商量。

拜庙:求拜神庙,如孔庙、关帝庙等。

滚单:滚递通知单。

内中有个书启老夫子,姓丁名自建,是济阳县里一位名孝廉。

从前在省城泺源书院肄业,屡屡考在超等。

不但八股精通,而且诗词歌赋,无一不会。

一笔王石谷的画,一手赵松雪的字,真正刻板无二。

从前这位抚台大人做济东道的时候,这丁自建屡次在他手里考过,算得一个得意门生。

现在因为丁忧在家,没有事做,仍旧找到旧日恩师,求他推荐一个馆地。

幸喜此时这位恩师已经开府山东,一省之内,惟彼独尊,自然是登高一呼,众山响应。

因此就把他荐与三荷包,当得一名书启幕宾。

这日因见东家为着办差的事,愁的双眉不展,问了众人,也不得一个主意。

他便从旁献计道:“东翁现在这差,晚生倒有一个办法。”

三荷包忙问:“是何办法?”

丁自建道:“我这敝老师生来一种脾气,颇有阎文介、李鉴堂之风。

从前他做道台的时候,晚生曾在他衙内住过几天。

其实他的上房里另外有个小厨房,饮食极其讲究,然而等到请起客来,不过四盆两碗,还要弄些豆腐、青菜在里头。

他太太就是晚生的敝师母,晚生也曾拜见过几次,一般是珠翠满头,绫罗遍身,

然而这位敝老师,无冬无夏,只得一件灰布袍、一件天青哈喇呢外褂,还要打上几个补钉,一顶帽子,也不知从那里古董摊上拾得来的。

若照外面看上去,实在清廉得很。

其实有人孝敬他老人家,他的为人又极世故,一定必须要领人家情。

不过你不去送他,他却决不朝你开口。

但凡有过孝敬的,他一定还要另眼看待。

所以他的好处,也在这里。

现在办他的差使,能够华丽固然是好,倘或不能,依晚生愚见,不妨面子稍些推板点,

骨子里头,老老实实的叫他见你个情。

横竖一样化钱,在我们一面乐得省事,在他一面又得了实惠,又得了好名声,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三荷包道:‘办这个差使,无论如何推板,体制所关,总得有个分寸才好。’

丁自建道:‘这个容易。现在已经五月天气,今年又热得早,行辕里铺陈过于华丽了,反瞧着叫人心烦,不如清淡些。最好是铺几个外国房间,只要有枱毯、帐子,其余桌围、椅披,一概不要。再弄几百盆花,屋里、院子里,统通摆满。一天两顿,也不用满、汉席,燕菜席,竟请他吃大菜。他这一路来,燕菜烧烤早已吃腻了,等他清淡两天也好。况且有了这个房间,就是外国人来拜,也便当许多。’

三荷包听了他话,甚是觉得有理。忽又踌躇道:‘这些外国家伙,一时到那里去办呢?’

丁自建道:‘这个容易。晚生有个朋友,同德国兵官极其要好,就托他去借,连吃大菜的刀叉杯盘,桌子上的摆式,还有做大菜的厨子,亦问他借用几天。东西不够,再托他替我们借些,总够用的了。’

三荷包道:‘问人家借厨子,人家就不吃饭了吗?’

丁自建道:‘这几天就叫这外国人不必开火仓,统通在我们这里做好,叫打杂的替他送去,他也乐得省钱,岂不两全其美。’

三荷包道:‘里面如此,大致已妥。外面怎么?’

丁自建道:‘里头弄好,那外头愈加好说了。但如今到底是用那里的房子做行辕?有了房子,方好摆布。’

三荷包道:‘你们看那里好?’

众位师爷有的说借东门外孙家的,有的说借南门里王家的。

三荷包听了都不中意:不是门口不像样,就是房子太浅促。

后来还是杂务门高二爷见多识广,是个老办手,忙说:‘这两处都嫌远,不如就把书院腾了出来,路又近,房子宽爽,从大门走进来,一直到上房,笔直一条路,岂不比孙家、王家的好?’

三荷包一听这话,连说不错。丁自建也忙说好。

三荷包就此托了师爷帮着帐房总办此事,自己也忙着调度。

外面篷匠、彩画匠,一切都是高门上去办。

里头丁师爷只管借东西,弄厨子,铺设房间。

亏得人多手快,日夜不停,足足忙了五六天,居然一律停当。

接着上县的滚单又是雪片的滚将下来,说抚院后天可到。

三荷包忙着会同了营里出境去接。

且说那胶州营营官本是一员副将,这人姓王名必魁,是个武榜眼出身,拉得一手好弓,射得一手好箭。

但是武营里的习气,所有的兵丁平时是从不习练;而且还要克扣粮饷,化公为私。

这些弊病,却是一言难尽。

只有三年大阅是他们的一重关煞,那一种急来抱佛脚情形,比起那些秀才们三年岁考还要急。

抚院来的三月个头里,这协台得了文书,就是心下一个疙瘩。

幸亏日子离着还远,不过传齐了标下大小将官,从中军都司起,以及守备、千总、把总、外委,叫他们把手下的额子都招招齐,免得临时忙乱。

一干人得了这个吩咐,关系自己考程,也就不敢怠慢,所有地方的青皮光棍,没有行业的人,统通被他招了去。

从此这干人进了营,当了兵,吃了口粮,就也不去为非作歹,地方上倒平安了许多。

不在话下。

且说离着抚院来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大小将弁带领着兵丁们,天天下校场操演,不时这位协台大人还要自己去看操。

正是五天一大操,三天一小操,镇日价族旗耀日,金鼓齐鸣,好不齐整,好不威武。

列位要晓得,中国绿营的兵,只要有两件本事就可以当得:第一件是会跑。

大人看操的时候,所有摆的阵势,不过是一个跟着一个的跑。

在校场里会兜圈子,就会摆得阵。

排在一溜的叫长蛇阵;团在一堆的叫螺蛳阵。

分作八下的叫八卦阵。

第二件是会喊。

瞧着大人轿子老远的来了,一齐跪在田里,当头的将官,双手高捧手本,口报‘某官某人,叩接大人’。

大人跟前的戈什喊一声‘起去’,所有的兵丁,齐齐答应一声‘嗄’!这一声要一齐张嘴,不得参差。

喊过之后,拔起脚来就跑,又赶到前面伺候去了。

所以这一个跑,一个喊,竟是他们秘传的心法,人人要操练的。

至于那些耍枪弄棒,顽藤牌,翻筋斗,正月城隍庙里耍枪、卖膏药的一般人都会得两手,此时都找了来,到了校场上,敲着鼓,打着锣,咚咚咚,镗镗镗,耍一套,换一套,真正比耍猴还要好看。

他们编的名字叫‘打对子。’

这些样子,今天看看不过如此,明天看看也不过如此,把个协台大人早看的心烦了,看过几次,就派中军替他代劳。

空了工夫,这班总爷、副爷自己还要吊膀子,下箭道学着射箭。

怕的是抚台大人来到,一枝射不中,要说他技艺生疏,送掉前程,那就作下了。

年纪大些的,同那打过仗、受过伤的,都改骑射为放枪。

射步箭有箭靶子,射马箭是三角皮球,放洋枪是个灰包,一枪过去,枪子穿过灰包,就有多少灰飞了出来,那是顶好看的。

这几天里头,文官忙办差,武官忙操演,直忙得个不择饭而食,不择席而卧。

戈什:督、抚的随从武弁。

一天滚单到来,知道抚台大人已到前站。

三荷包便会同了王协台出境相迎。

接着之后,赶到行辕禀见。

抚院单传他进见,敷衍了两句,退了下来。

跟手到营务处侯补道洪大人的公馆里禀见。

又拜跟了来的什么文案老爷、巡捕老爷。

这些老爷班次不过同、通、州、县,都是三荷包同寅,用不着手本,只叫号房拿着帖子,一处处去拜。

拜过之后,等到晚上,打听大人已经睡觉,巡捕陆老爷已经下来。

三荷包在省的时候,早同他拜过把子,好托他在大人跟前做个小耳朵。

此时见面之后,着实显殷勤。

三荷包诉说自己是才到任,“诸事不周,全仗大力从中照应”。

陆巡捕一力承当,说:“诸事老哥放心,都在小弟身上。就是大人跟前的这些二爷,晓得兄弟要好的朋友,那是断断不会作难的。”

三荷包听了此言,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外面办差的二爷同着州里管厨的,另外又去找大人带来的厨子,同他讲盘子。

那厨子一口咬定要三百吊一天,只伺候大人两顿饭、两顿点心。

后首说来说去,好容易讲成功了,统通在内,一天一百五十吊,住一天,算一天。

那厨子又同这里管厨的说:“我们大人是最好打发的。你家老爷也不用多化钱,咱们这些伙计也不用费事,只要四碟两碗,他老人家还要看着心疼。就是这个菜,也不要什么好的,只要一碟韭菜炒肉丝、一碟炒鸡蛋。现在到了夏天了,一碟子拌王瓜、一盘子杂拌,再顿上一碗蛋糕、一碗豆腐汤,多加上些香油,包你都中意。早点心是两个烧饼、一碗稀饭。下半天的点心只要两个馍馍,是万万不会挑眼的。”

管厨的听了这话,连声多谢。

彼此分手,跟着本官回来料理。

本官三荷包沿途又找着陆巡捕,叨了多少教。

接着抚院进了本镜,打过尖。

这天,约莫有未牌时候,宪驾已到东门城外,哄动了合城的人,都去看。

等了一会子,只见接差的营兵,一个个都掮着大旗,拿着刀,扛着枪,跑的满头是汗,在头里冲头阵。

后面方是钦差阅兵大臣的执事,什么冲锋旗、帅字旗、官衔牌、头锣、腰锣、伞扇、令旗、令箭、刽子手、清道旗、飞虎旗、十八般兵器、马道马伞、金瓜钺斧、朝天凳、顶马、提炉、亲兵、戈什哈、巡捕,一对一对的过完,才见那抚院坐着一顶八人抬的绿大呢轿子,缓缓而来。

抚院架着一副墨晶眼镜,一手绺着胡子,一手扇着一把潮州扇,前呼后拥,好不威武。

不上一刻,三声大炮,到了行辕,两边吹鼓亭上奏起乐来。

抚院的轿子,一直由戈什扶着,抬到里头下轿。

大小官员,齐在那里站班。

抚院朝着大众点了点头儿,簇拥着进去,便是一众官员上手本禀见。

抚院便把三荷包同王协台两个人传了进去,问问地方上的公事,又问问外国人的情形,又同王协台说:“今天已经四点钟了,明天一早到校场看操。”

王协台答应着。

协台:指副将。

抚院说着话,便拿眼睛四下里瞧了一瞧,连说:“太华丽了!……何大哥,我没有出省的时候,就叫人带信给你们,不可过于糜费,怎么还如此费事?”

原来抚宪此刻顿的是会客厅,三荷包原按着中国官场体制预备的,一概是绣花铺垫,所以抚院看着嫌他华丽,其实后面住的外国房间还没有瞧见,所以他不知道。

三荷包便回:“这是会客厅,后面替大人预备下几间外国房间,不过夏天住着相宜,那里头没有什么摆设。”

抚院一听是外国房间,马上对三荷包说:“你我里头去坐。”

当下便撇了王协台,三荷包伺候着抚院进去。

只见院子里摆着好几百盆的花,抚院便赞了一声“好”。

等到到了房间里,四下一瞧,连说:“清爽得很!……”

又对三荷包说:“这些外国家伙,只怕价钱也不会便宜在那里呢。”

三荷包不肯说是借来的,只好说:“不值甚么钱。”

趁空又回:“卑职晓得大人夏天欢喜清爽,所以预备的是外国大菜。”

抚院一听外国大菜,楞了一楞,说道:“外国大菜牛羊肉居多,兄弟家里,已经七辈子不吃牛肉,只要家常饭菜便好。你老哥也不必费事,兄弟吃了不及那个舒服。”

三荷包道:“外国菜、中国菜统通预备。就是外国菜,免去牛肉亦可以做得。”

抚院道:“既有中国菜,我就吃这个好,把那外国菜留着,过天请外国人吃。”

三荷包听了这话,立刻丢一个眼色给办差家人,叫他去招呼管厨的,赶紧预备。

又谈了一回公事,三荷包方才退了下来,又到各位随员屋子内请安拜见。

那抚院吃过晚饭,州官又上手本禀安,巡捕下来说了声道乏。

三荷包回去,这里抚院也就安睡。

一切都照着巡捕陆老爷吩咐的话预备,所以抚院心上甚是中意。

话休絮烦。

且说这一夜工夫,三荷包足足熬了一夜不敢合眼,怕的是误了差使。

第二天黑早,传说大人已经起身,厨房里把预备的稀饭、烧饼早点心端了进去。

那时候行辕上已发二鼓了。

接着一众官员齐上手本,巡捕下来说:“一概免见,停会校场再见。”

说话间已发三鼓。

大人出来上轿,合城的官都在那里直挺挺的站着候送。

这位抚院甚是谦恭,一路走出来,还朝着他们呵呵腰儿,他们却还直绷绷的一动不动。

直等抚院上轿,在轿子里拿手拱了一拱,他们统通齐打一躬,才把个钦差阅兵大臣送出辕门。

这里一众官员齐走小路,又要赶在抚院头里,以便迎接。

真正是人不停步,马不停蹄,一口气跑到校场。

有另外预备的官厅,大家进来,暂时休歇。

不上一刻工夫,忽听得三声大炮,那抚院的执事也就到了营门外了。

当下是王协台居首,率领着标下弁兵,什么都司、守备、千、把之类,一齐顶盔贯甲佩刀跪迎。

王协台另外有个差官替他报名,其余都、守以下,都是自己捧着手本,跪在地下高声喊叫。

喊过之后,抚院前的戈什仍旧喊了一声“起去”,众兵丁齐声答应一声“嗄”!

只见前呼后拥,簇拥着抚院大轿,向演武厅如飞而来。

且说这校场原在东门外头,地方甚是空阔。

上面一座高台,几间厂房,是演武厅,东面是将台,西面是马道。

演武厅后面另外有三间起坐,是预备抚院吃饭歇息的处所。

演武厅东西两面另外有几架席棚:东面是预备站班的众位官员腿酸了,好进去坐坐,或者换换衣服;西面是预备营务处随员帮着看射箭的。

一样摆设公案。

闲话休题。

但说那抚院轿子上得演武厅,大小官员接着。

抚院下轿,先到后面歇息。

营务处上洪大人陪着进去,回了几句话。

吃了一碗茶,吩咐升堂。

只听得营门外三声大炮,将台上先掌号,随后又吹打起来。

抚院升坐之后,便有带来的随员同着本城州官,营里的王协台上来参堂,连打三躬。

抚院还了三躬。

接着一班巡捕老爷上去请了一个安,抚院止拱了一拱手。

参堂之后,站立两旁。

便是王协台顶盔贯甲,挂刀佩弓,从演武厅旁边拔了一面旗,两手拿着,走到抚院公案前,屈了一条腿,嘴里报了声“请大人发令”。

抚院吩咐先看洋操,次看阵图,次演放大炮,末了看藤牌同各种技艺。

王协台答应下来,走到演武厅台阶上,把面旗子交到中军都司手里。

那中军执旗在手,朝着南面越了两越,将台呜呜的奏起西乐来。

老远的便见有多少洋枪队,由教习打着外国口号,一斩齐的走了上来。

中军又朝着演武厅双膝跪下,报了一声“大人看洋枪队”,然后起来站在一边。

这底下便是洋枪队操演,放了几排枪,仍旧由教习押着下去。

接着看操演阵势:什么一字长蛇阵、两仪阵、三才阵、四面埋伏阵;当中还有什么长蛇阵变螺蛳阵,螺蛳阵变八卦阵。

忽而两军对垒,互相厮杀。

正在热闹之际,这个挡里放了几门大炮,放的震天价响,众兵各归队伍。

照壁墙下,紧对演武厅,支起一架帐篷,上竖起一面大旗,写着“三军司命”四个大字。

接着就演藤牌并各种技艺,翻筋斗、爬杆子,样样都做到。

然后将台上打着得胜鼓,吹着将军令,把所有的队伍,围着校场,由前至后,兜了一个圈子,说是收队。

然后中军仍旧拿旗子走上去交给协台,协台跪禀抚院,报了声“请大人收令”。

然后抚院退堂吃饭,一众官员亦下去歇息。

藤牌:藤制的盾牌。

吃过午饭重新升座,一切参堂礼毕,就看各将校的步箭。

此乃军政大典,王协台虽是二品大员,到了此时也不能不佩弓伺候。

向例抚院谦和点的,必定免射,况且他是武鼎甲出身,是天子开轩亲取的门生,就是放出来做个参将,比协台小了一级,也是一概传免。

这位抚院性情虽是谦和,无奈他见了这位王协台一脸烟气,问他营里的事情,多是前言不对后语,因此心上就十二分的不舒服他。

等到点名的时候,上头巡捕官唱了一声“王将官”,王必魁在底下答应了一声“到”。

一面拿弓在手,一面却拿眼睛瞧着上头,一心只指望上头免射,顾全他的面子。

谁晓得上头只是不开口。

一等等了一刻多工夫,大家都看楞了,上头还是不响。

王协台这一气非同小可!只得拔出箭来,搭上弓弦,也不及摆架子、对准头,飕飕飕五支箭接连射去,却是一支都不中。

射完之后,照例上来屈膝报名。

那抚台见是如此,知道王协台有心瞧他不起,一时恼羞成怒,等他上来报名的时候,便认真发作起来,说:“三年军政,乃是朝廷大典,现奉上谕不准瞻徇。你瞧不起本院,便是瞧不起朝廷!你为一营表率,弓箭尚如此生疏,则其他可想!本院惟有照例奏参,以肃军政!”

说完,便叫先摘去他的顶戴,下去候参。

王协台原本因他是武鼎甲出身,抚院不给他面子,免他步射,一时火性发作,有意五支不中。

今见抚院动气,便也懊悔不迭,只是跪在地下,不肯起来。

抚院也不睬他,便把其余各将官,依次点名校射。

抚院又嫌靶子太近,唤了一个亲信的巡捕,同了两个戈什,拿弓重新量准。

谁知这些巡捕、戈什都是得了他们钱的,任凭抚院如何认真,量来量去,那弓只是在地下打滚。

闲话休题。

靶子立好,于是一个个挨次射去。

西面席棚子里,另有营务处洪大人帮同校看,免得耽误时候。

众人因见抚院动气,大家俱各小心,不敢怠慢。

一时事完,王协台还是跪着不起。

抚院退堂之后,少坐一坐,便令起身回辕。

众人照例送迎,不须多述。

且说抚院回到行辕,便传营务处洪大人进见,说:

“王协台技艺既已生疏,兵丁亦少训练,立刻将他撤任,另委跟来的一个记名总兵先行署理。回省之后,再行具折奏参。”

洪大人答应了下来。

只有王协台戴着没有顶子的帽子,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肿的,同着本州三荷包到洪大人跟前,托他求情。

又被洪大人埋怨一番,说:

“你怎么好同他赌气呢?现在叫我亦没有法想。你暂且交卸,跟着到省替你想法子。”

王协台无法,只得退去。

后来抚院回省之后,王协台又去求洪大人。

洪大人要他六千银子,保他不坏功名。

可怜他一个武官,那里拿得出,好容易凑了二千银子送去,洪大人不收。

抚院的意思要拿他奏参革职,洪大人假做好人,替他求情,降了一个都司。

看官须知:大凡革职的人,一保就可以开复原官,降调的人,非一级一级的保升上去不可。

这便是洪大人使的坏,这是后话。

要知抚院看操之后尚有何项举动,且听下回分解。

都司:清朝为绿营军官。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六回-译文

急忙安排州官迎接巡抚,少训练副将降为都司。

却说蒋福走进帐房探听消息,侄少爷没有办法,只得跟他说:‘你的钱,老爷说过,一个都不会少给你,但是得再过几天才能还你。好在你的家人也一起来了,今天说走,今天也未必能走成。等你走的时候,自然会还你的。’这位侄少爷还算会说话,不肯直接告诉蒋福叔叔的话,原意是避免麻烦。然而那种吞吞吐吐的样子,已经被蒋福看穿了,听完后,忍不住鼻子中哼了两声冷笑,说:‘这是什么话!让人走,钱却不还给人家,这种道理很少见。现在也不必说别的,我们一同到府里去评评这个理。’侄少爷连忙劝他说:‘你放心吧,你这钱肯定不会少你的。’蒋福说:‘有本事你就少给我,我也不怕!’说完,自己离开了。

原来蒋福和广信府的一个文案门上(文书官员)是同乡,又是亲家,两人关系非常好。这个文案门是府里的头号红人,说话算数,直截了当。蒋福从帐房出来后,就直接去府里,找到他的亲家,说老王不还他钱,他要先到府里告状,求亲家帮忙。他亲家听了,自然拍胸脯保证,让他非常高兴。当天文案门就回府里,说县里的王大老爷如何不好,如何不好。

亏得这位本府自从王梦梅到任以来,为了巴结他,心里还和他相处得不错,就说:‘这件事情闹出来,面上不好看,还是不让他告状的好。’就和刑名师爷商量。刑名师爷说:‘太尊的话是极对的。我立刻去找他,开导开导他,叫他不要辜负太尊的好意。’知府说:‘这样很好。’刑名师爷就让自己的二爷拿着名片到县里,请王大老爷便衣过来,有公事面谈。

没过多久,果然看到王梦梅来了。走进书房,行礼坐下,聊了几句闲话。刑名师爷就提到刚才太尊的意思,说:‘太尊说的是,我们关系好,不要弄出笑话来,只要梦翁把借他的钱还给他,其余没有证据的事情,也绝对不能容他放肆。’就把蒋福要告他的话说了一遍。

刑名:官名,主管刑事判牍的幕僚,叫刑名师爷。

王梦梅听了这话,脸上一红,心里想,这件事情既然他知道,就不能瞒他,就把蒋福如何可恶也说了一遍:‘现在已经三天没有人来交钱粮了。我心里恨不过,所以虽然有钱,也要让他难过两天再给他,并没有占他便宜的意思。至于蒋福说要告我的事情,城里的人都知道,府宪又非常精明,况且我又把你老夫子当人看待,我即使有点不对,难道能瞒过府宪?不要说对不起府宪,连你老夫子也对不住。’刑名师爷说:‘这些话谁有工夫去听他,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只要你老哥早点给他钱,早点让他走,大家耳根清净,不就结了吗。’王梦梅又脸红了一下,说:‘这蒋福原本是一个朋友推荐的,说他如何可靠。来了不到三天,就拿了一笔钱,三千块,让我帮他放,我就是没钱用,也不至于用他们的钱。’刑名师爷说:‘是呀。’王梦梅说:‘我想他们不过是贪图几个利钱,所以我留下他,替他放在庄上。’刑名师爷说:‘不管他是存是放,你只要还他就是了。’

王梦梅又愣了一会儿,说:‘说到这里,我无不遵命。明天我就把三千块划过来,放在你这里。我这里,总要查过他没有问题,才能让他走。’王梦梅的话,不过是借此收场的意思。刑名师爷也看出来了,就说:‘很好,就这样办。如果真的有问题,我还要告诉太尊,重重地处理他。’说完,王梦梅告辞离开。次日上府,果然带来了一张三千块钱月底期的庄票。刑名师爷收了下来,便问:‘你以前给蒋福出过凭据没有?’王梦梅说:‘有存折。’刑名师爷说:‘今天我先给你开一张收条,明天你拿着来换存折。’一件事情,总算府大人从中调解,蒋福未曾再敢多要,王梦梅也没有出丑。

到了年底,倒是那刑名师爷仗着此事出了把力。写封信来向王梦梅借五百银子过年,王梦梅应付了他二百两,才把这件事过去。此是后话不题。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且说三荷包自从和他哥哥讲和之后,九江府的一笔买卖,他自己就赚了几百两,加上前后经手的,至少有一万两银子在荷包里了。那时候正值山西水旱灾害,开办赈捐,三荷包到处拉拢,让人捐官,他自己好赚扣头。他原本有一个州同,就这样捐了一个知州,又捐了一个十成花样,归部铨选。恰好他运气好,抽签抽到第一。这时候他哥哥大荷包已经回任,他就把帐房银钱交代清楚,立刻进京投供候选。第二个月,山东莒州知州出缺,轮到他顶替,就这样选了出来。

州同:知州的辅佐官。

掣签:抽签,以此法来决定外省官员的任用。

不过这缺苦点。他就把荷包里的钱掏了出来,托人走门路,化上二千两银子,拜了一位军机大臣做老师。这天他是带着银票一起进去的。等了好半天,军机大臣才传见。他进去磕了三个头,那军机大臣只还了半个揖,让他坐下,只问了两句:‘你什么时候来的?’三荷包回答后,他又问:‘什么时候走?’三荷包回答:‘耽搁三四天就走。’说完这两句话,那军机大臣就端茶送客,自己转身回去了。三荷包无奈,只好退了下来,回到住处。

次日军机大臣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带给山东抚院的。三荷包收了下来,又送来人八两银子,来人方才离开。三荷包晚上没事,偷偷把信拆开一看,只见那信只有一张八行书,数一数,核桃大小的字不到二十几个。三荷包在官场混久了,知道大人先生们的八行书不过如此。于是他又把信封好。

过了两天,他就离开了京城,一直奔向山东济南省城禀报、禀见,把军机大臣的书信投了进去。次日果然被抚台大人传见,说:‘莒州缺苦,我已经和藩台说过,偏偏昨日胶州出了空缺,就先挂牌让你署理。随后有别的好点的缺,我再帮你对付。’三荷包跪拜感谢,回答说:‘卑职学识浅薄,现在的胶州有了外国人,事情很不好办,总求大人常常指点。’抚台大人说:‘好在我目下就要出省大阅,先到东三府,大约不超过一个月,就可到得胶州。那时候有什么事,我们当面商议再说。你老兄就赶紧上任。’三荷包答应了几声‘是’,退了出去。不到晚上,果然藩司前挂出了牌子。

三荷包自然很高兴。次日大早,连忙到上宪衙门禀谢,也有见得着的,也有见不着的,跟手第二天又拜了一天客,第三天又赴各衙门禀辞。三荷包一面去上任,这里抚台大人也就起身了。

三荷包到了胶州,忙着拜庙、接印、点卯、盘库、阅城、阅监、拜同寅、拜绅士,还与前任算交代,整整忙了二十几天才忙完。接着上县滚单下来,知道抚台是打莱州府一路来的。三荷包得到这消息,因为是初次做官,所有铺垫摆设,样样都是从头开始,现在又要办这样的大事,就是有钱,这几天里怎么来得及呢。在省城临动身的时候,什么洋货店里,南货店里,绸缎店里,人家因为他是现任大老爷,而且又是江西盐道的三大人,谁不相信他。都愿意拿东西赊给他,不要他的现钱,因此也赊了几千银子的东西。然而立刻要办这样的大事,还要办得妥当,实在为难,一时间把他急得走投无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当下便和衙门里的师爷商量。

其中有个书启老夫子,姓丁名自建,是济阳县里一位有名的孝廉。从前在省城泺源书院学习,屡次考在超等。不但八股精通,而且诗词歌赋,无一不会。一笔王石谷的画,一手赵松雪的字,真正刻板无二。从前这位抚台大人做济东道的时候,这丁自建屡次在他手里考过,算得上一个得意门生。现在因为丁忧在家,没有事做,仍旧找到旧日恩师,求他推荐一个馆地。幸喜此时这位恩师已经开府山东,一省之内,惟彼独尊,自然是登高一呼,众山响应。因此就把他推荐给三荷包,当得一名书启幕宾。这日因见东家为着办差的事,愁得双眉紧锁,问了众人,也不得一个主意。他便从旁献计道:‘东翁现在这差事,晚生倒有一个办法。’三荷包忙问:‘是什么办法?’丁自建道:‘我这老师生来一种脾气,颇有阎文介、李鉴堂之风。从前他做道台的时候,晚生曾在他衙内住过几天。其实他的上房里另外有个小厨房,饮食极其讲究,然而等到请起客来,不过四盆两碗,还要弄些豆腐、青菜在里头。他太太就是晚生的师母,晚生也曾拜见过几次,一般是珠翠满头,绫罗遍身,然而这位老师,无冬无夏,只得一件灰布袍、一件天青哈喇呢外褂,还要打上几个补钉,一顶帽子,也不知从哪里古董摊上拾得来的。若照外面看上去,实在清廉得很。其实有人孝敬他老人家的,他的为人又极世故,一定必须要领人家情。不过你不去送他,他却决不朝你开口。但凡有过孝敬的,他一定还要另眼看待。所以他的好处,也在这里。现在办他的差事,能够华丽固然是好,倘或不能,依晚生愚见,不妨面子稍些推板点,骨子里头,老老实实的叫他见你个情。横竖一样化钱,在我们一面乐得省事,在他一面又得了实惠,又得了好名声,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三荷包说:“办理这个差事,无论如何推辞,关系到体制,总得有个合适的分寸才好。”丁自建说:“这个很简单。现在已经到了五月,今年天气又热得早,行辕里的布置过于华丽,看起来让人心烦,不如简单一些。最好是布置几个外国风格的房间,只要有桌布、帐子,其他的桌围、椅套都不要。再摆放几百盆花,屋里、院子里都摆满。一天吃两顿饭,也不需要满汉席,燕菜席,就请他吃西餐。他这一路走来,燕菜烧烤早就吃腻了,等他清淡两天也好。而且有了这个房间,即使外国人来访,也方便许多。”三荷包听了觉得很有道理。突然又犹豫起来:“这些外国的东西,一时到哪儿去弄呢?”丁自建说:“这个很简单。我有位朋友和德国的军官关系很好,就托他去借,连吃西餐的刀叉杯盘,桌子上的摆设,还有做西餐的厨师,也向他借用几天。东西不够,再让他帮我们借一些,肯定够用。”三荷包说:“向人家借厨师,人家就不吃饭了吗?”丁自建说:“这几天就让他不用自己做饭,都在我们这里做好,让打杂的给他送去,他也乐意省钱,这不是两全其美吗。”三荷包说:“里面的事情如此安排,大致就妥当了。外面怎么办?”丁自建说:“里面安排好了,外面自然就好办了。但现在到底是用哪里的房子做行辕?有了房子,才能好好布置。”三荷包问:“你们觉得哪里好?”众位师爷有的说借东门外孙家的,有的说借南门里王家的。三荷包听了都不满意:要么门口不像样,要么房子太小。后来还是杂务门高二爷见识广,是个老手,忙说:“这两处都太远,不如就把书院腾出来,路又近,房子又宽敞,从大门进来,一直到上房,是一条直路,难道不比孙家、王家好吗?”三荷包一听这话,连说不错。丁自建也忙说好。

三荷包于是托师爷帮忙处理账房的事情,自己也忙着调度。外面的事情由高门去办,里头丁师爷只管借东西,找厨师,布置房间。幸好人手多,动作快,日夜不停,整整忙了五六天,居然一切安排妥当。接着上县的滚单又像雪片一样飞来,说抚院后天就要到了。三荷包忙着和营里的人一起去接。再说胶州营的营官本来是一员副将,姓王名必魁,是武榜眼出身,拉弓射箭都很好。但是武营里的风气,所有的兵平时都不练习;而且还要克扣军饷,化公为私。这些弊端,说也说不完。只有三年一次的大阅兵是他们的一大考验,那种临时抱佛脚的情形,比那些秀才们三年一次的岁考还要急。抚院来的三个月前,这个协台接到文书,心里就紧张起来。幸好日子还远,不过已经把标下的大小将官都召集起来,从中军都司开始,到守备、千总、把总、外委,让他们把手下的士兵都召集起来,以免临时手忙脚乱。这帮人得到这个命令,关系到自己的前程,也就不敢懈怠,把所有地方的闲散人员,没有职业的人,都召集了起来。从此这些人进了营,成了兵,领了军饷,也就不去为非作歹,地方上也就平安了许多。不多说了。

再说离抚院来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大小将官带着士兵们,天天在校场操练,这位协台大人还经常亲自去看操。正是五天一次大操练,三天一次小操练,天天旗帜飘扬,金鼓齐鸣,非常整齐,非常威武。各位要知道,中国绿营的士兵,只要有两样本事就可以当兵:第一样是会跑。大人看操的时候,所有的阵势,不过是跟着一个一个地跑。在校场里会转圈,就会摆阵。排成一排的是长蛇阵;聚在一起的是螺蛳阵;分成八下的是八卦阵。第二样是会喊。看着大人轿子老远来了,一齐跪在田里,前面的将官,双手高捧手本,口里报告‘某官某人,前来迎接大人’。大人前面的戈什喊一声‘起来’,所有的士兵,齐声回答‘嗄’!这一声要同时开口,不能有先后。喊过后,拔起脚就跑,又赶到前面去伺候。所以这个跑,这个喊,就是他们秘传的心法,每个人都要练习。至于那些耍枪弄棒,耍藤牌,翻跟头,正月城隍庙里耍枪、卖膏药的人都会两手,这时候都找来了,到了校场,敲着鼓,打着锣,咚咚咚,铛铛铛,耍一套,换一套,真比耍猴还要好看。他们编的名字叫‘打对子’。这些动作,今天看看不过如此,明天看看也不过如此,把协台大人早就看烦了,看过几次,就派中军替他代替。空了时间,这些总爷、副爷自己还要练习射箭。怕的是抚台大人来到,一箭射不中,要说他技艺不精,前程就没了。年纪大的,还有那些打过仗、受过伤的,都改练骑射为打枪。射步箭有箭靶子,射马箭是三角皮球,打洋枪是灰包,一枪打过去,子弹穿过灰包,就有很多灰飞出来,那是最好看的。这几天,文官忙办事,武官忙操练,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连床都顾不上睡。

一天,巡视台的公文到了,得知抚台大人已经到达前方站点。三荷包便与王协台一同出城迎接。随后赶到行辕报告并觐见。抚院单独传唤他进去,敷衍了两句,然后他退了下来。接着前往营务处,在洪大人的公馆里报告并觐见。又拜见了随行的文案老爷、巡捕老爷。这些老爷们的职位不过是同知、通判、州官、县官,都是三荷包的同事,不需要手本,只需号房拿着帖子,一一去拜见。拜见完毕后,等到晚上,得知大人已经休息,巡捕陆老爷已经下来。三荷包在省城时,早已与陆巡捕结为拜把兄弟,好托他在大人面前做个耳目。此时见面后,三荷包表现得非常殷勤。三荷包诉说自己是新到任,“各项事务不周全,全靠大力相助”。陆巡捕一口答应,说:“各项事务放心,都在小弟身上。就是大人身边的这些二爷,知道兄弟是好朋友,绝对不会难为人的。”三荷包听了这话,千恩万谢,感激不已。

外面负责办事的二爷和州里负责厨房的人,另外又去找了大人带来的厨子,与他商谈。那厨子一口咬定要每天三百吊钱,只负责大人的两顿饭和两顿点心。经过一番协商,终于谈成了,总共一天一百五十吊钱,住宿一天算一天。那厨子又对这里的管厨的人说:“我们大人最好对付了。你家老爷也不必多花钱,我们这些伙计也不用费事,只要四碟两碗,他老人家的脸色还会好看些。就是这些菜,也不要太好的,只要一碟韭菜炒肉丝、一碟炒鸡蛋。现在到了夏天,一碟拌黄瓜、一盘杂拌,再加上一碗蛋糕、一碗豆腐汤,多加些香油,保证你满意。早点心是两个烧饼、一碗稀饭。下午的点心只要两个馍馍,绝对不会挑剔。”

管厨的人听了这话,连声感谢。双方分手后,跟着本官回来处理事务。本官三荷包沿途又找着陆巡捕,请教了很多。接着抚院到达本境,吃过饭后。这天,大约未时左右,钦差大臣的队伍已经到达东门城外,全城的人都来看热闹。等了一会,只见接差的士兵,一个个都扛着大旗,拿着刀,扛着枪,跑得满头大汗,在前面开道。后面是钦差阅兵大臣的仪仗队,什么冲锋旗、帅字旗、官衔牌、头锣、腰锣、伞扇、令旗、令箭、刽子手、清道旗、飞虎旗、十八般兵器、马道马伞、金瓜钺斧、朝天凳、顶马、提炉、亲兵、戈什哈、巡捕,一对一对地过去,才见到抚院坐着一顶八人抬的绿呢大轿,缓缓而来。抚院戴着墨晶眼镜,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摇着一把潮州扇,前呼后拥,非常威武。不到一刻钟,三声炮响,到达行辕,两边吹鼓亭上奏起乐来。抚院的轿子,一直由戈什哈扶着,抬到里面下轿。大小官员都站在那里站班。抚院向大家点头,簇拥着进去,然后一众官员呈上手本觐见。抚院把三荷包和王协台两个人叫了进去,询问地方上的公事,又询问外国人的情况,又对王协台说:“今天已经四点了,明天一早到校场看操。”王协台答应着。

副将:指副将。

抚院说着话,便四处看了看,连说:“太华丽了!……何大哥,我没有出省的时候,就让人带信给你们,不要过于浪费,怎么还这么费事?”原来抚宪此刻正在用的会客厅,三荷包按照中国官场体制准备的,一切都是绣花铺垫,所以抚院看起来觉得太华丽了,其实后面住的外国房间还没有看到,所以他不知道。三荷包回答说:“这是会客厅,后面为大人预备了几间外国房间,只是夏天住着比较适宜,那里头没有什么摆设。”

抚院一听是外国房间,马上对三荷包说:“你我进去里面坐。”当下便撇开了王协台,三荷包陪着抚院进去。只见院子里摆着好几百盆的花,抚院赞叹了一声“好”。到了房间里,四下看了看,连说:“清爽得很!……”又对三荷包说:“这些外国家具,只怕价格也不会便宜吧。”三荷包不肯说是借来的,只好说:“不值什么钱。”趁机又回:“卑职知道大人夏天喜欢清爽,所以预备的是外国大菜。”抚院一听外国大菜,愣了一下,说:“外国大菜以牛羊肉为主,我家里已经七代人不吃牛肉了,只要家常饭菜就好。你老哥也不必费事,我吃了不舒服。”三荷包说:“外国菜、中国菜都预备了。就是外国菜,也可以不放牛肉。”抚院说:“既然有中国菜,我就吃这个好了,把外国菜留着,过天请外国人吃。”三荷包听了这话,立刻使了个眼色给办事的人,叫他去招呼管厨的,赶紧准备。又谈了一会公事,三荷包才退下来,又到各位随员屋子内请安拜见。那抚院吃过晚饭,州官又呈上手本请安,巡捕下来说了声辛苦。三荷包回去,这里抚院也就休息了。一切都按照巡捕陆老爷吩咐的话准备,所以抚院心里非常满意。

话不要说得太啰嗦。且说这一晚上,三荷包整整一夜不敢合眼,怕耽误了差事。第二天一大早,听说大人已经起床了,厨房里把准备好的稀饭、烧饼早点端了进去。那时候行辕已经敲了二更。接着一众官员纷纷递上名帖,巡捕下来宣布:‘一概不见,稍后在校场再见。’话音刚落,已经敲了三更。大人出来上轿,全城的官员都在那里笔直地站着等候送行。这位抚院非常谦恭,一路走出来,还向他们点头哈腰,但他们却一动不动。直到抚院上轿,在轿子里举手一拱,他们才全体鞠躬,把钦差阅兵大臣送出辕门。这里一众官员沿着小路走,又要赶在抚院前面,以便迎接。真是人不停步,马不停蹄,一口气跑到校场。

校场原本在东门外头,地方很开阔。上面有一座高台,几间厂房,是演武厅,东面是阅兵台,西面是马道。演武厅后面还有三间休息室,是预备抚院吃饭休息的地方。演武厅东西两面还设有几座帐篷:东面是预备站班的官员腿酸了,可以进去坐坐,或者换换衣服;西面是预备营务处随员帮忙看射箭的。一样摆着公案。

闲话不提。只说抚院轿子到了演武厅,大小官员接着。抚院下轿,先到后面休息。营务处的洪大人陪着进去,说了几句话。喝了一碗茶,吩咐升堂。只听得营门外响起了三声大炮,将台上先吹号,随后又吹打起来。抚院升座后,带来的随员和本城州官、营里的王协台上来参见,连续鞠躬三次。抚院也鞠躬三次。接着一班巡捕上来请安,抚院只是举手示意。参见完毕后,站立两旁。王协台头戴盔甲,手持刀弓,从演武厅旁边拿起一面旗,双手拿着,走到抚院公案前,跪了一条腿,嘴里说了一声‘请大人发令’。抚院吩咐先看洋操,再看阵图,然后演放大炮,最后看藤牌和各种技艺。王协台答应下来,走到演武厅台阶上,把旗子交给中军都司。中军都司拿着旗子,面向南边跳了两跳,将台吹奏起西洋音乐。远远地就能看到有多少洋枪队,由教习打着外国口号,一排排地走了上来。中军都司跪下,报告‘大人看洋枪队’,然后站起来站在一边。下面就是洋枪队的操演,放了几排枪,然后由教习带领下去。

接着看操演阵势:什么一字长蛇阵、两仪阵、三才阵、四面埋伏阵、五路进攻阵;中间还有什么长蛇阵变成螺蛳阵,螺蛳阵变成八卦阵。忽然两军对垒,互相厮杀。正在热闹之际,这个挡里放了几门大炮,震耳欲聋,众兵各归队伍。照壁墙下,紧对演武厅,支起一座帐篷,上面竖起一面大旗,写着‘三军司命’四个大字。接着就演藤牌和各种技艺,翻跟头、爬杆子,样样都做到。然后将台上打着得胜鼓,吹着将军令,把所有的队伍,围着校场,由前至后,兜了一个圈子,说是收队。然后中军仍旧拿旗子走上去交给协台,协台跪禀抚院,报告了一声‘请大人收令’。然后抚院退堂吃饭,一众官员也下去休息。

吃过午饭重新升座,一切参见礼毕,就看各将校的步箭。这是军政大典,王协台虽然是二品大员,到了这时也不能不拿弓伺候。按照惯例,抚院如果谦和,必定会免射,何况他是武鼎甲出身,是天子亲自挑选的门生,即使出来做个参将,也比协台低一级,也是一概免射。这位抚院性情虽然谦和,无奈他看到这位王协台一脸的不屑,问他营里的事情,大多是前言不搭后语,因此心里非常不舒服。等到点名的时候,上面巡捕官喊了一声‘王将官’,王必魁在下面答应了一声‘到’。一面拿着弓,一面却用眼睛看着上面,一心只希望上面免射,顾全他的面子。谁知道上面只是不开口。一等一等,等了一刻多,大家都看傻了,上面还是不说话。王协台这一气非同小可!只得抽出箭来,搭上弓弦,也不及摆架子、对准靶心,嗖嗖嗖五支箭接连射去,却是一支都不中。射完之后,照例上来跪膝报名。那抚台见状,知道王协台有意瞧不起他,一时又气又羞,等他上来报名的时候,便认真发作起来,说:‘三年的军政,是朝廷的大典,现在奉上谕不准徇私。你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朝廷!你作为一营的表率,弓箭尚且如此生疏,其他可想而知!我只有照例奏报,以整顿军政!’说完,便叫人先摘去他的官帽,下去等候处理。王协台原本因为他是武鼎甲出身,抚院不给他面子,免他步射,一时火气发作,有意五箭不中。今见抚院动怒,便也懊悔不已,只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抚院也不理他,便把其他各将官,依次点名射箭。抚院又嫌靶子太近,唤了一个亲信的巡捕,连同两个戈什,拿弓重新量准。谁知这些巡捕、戈什都收了他们的钱,任凭抚院如何认真,量来量去,那弓只是在地下打滚。

闲话就不多说了。靶子已经立好了,于是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射击。在西面的帐篷里,还有营务处的洪大人帮忙校对靶子,以免耽误时间。大家都因为看到抚院生气,所以都非常小心,不敢怠慢。事情完成后,王协台还是跪着不起来。抚院退堂后,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让人扶他起来回营地。众人都照例送行和迎接,这里就不多说了。

再说抚院回到行辕后,就传唤营务处的洪大人进见,说:‘王协台的技艺已经生疏,士兵们的训练也不足,立刻撤掉他的职务,让跟来的一个记名总兵先代理。回到省城后再写奏折弹劾他。’洪大人答应了。只有王协台戴着没有帽顶的帽子,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肿的,和本州的三荷包一起来到洪大人面前,托他求情。但又被洪大人责备了一通,说:‘你怎么能和他赌气呢?现在我也没办法。你先暂时离职,跟我到省城想办法。’王协台没有办法,只能退去。后来抚院回到省城后,王协台又去找洪大人。

洪大人要他交六千银子,保证他的功名不受损害。可怜他一个武官,哪里能拿出这么多钱,好不容易凑了二千银子送去,洪大人却不收。抚院原本打算上奏弹劾他,革去他的职务,洪大人假装做好人,为他求情,只降了他的官职到都司。看官要知道:一般被革职的人,只要有人保举就能恢复原职,而降职的人,必须一级一级地通过保举才能升职。这就是洪大人使的坏,后面再说。要了解抚院检阅完军队后还有何举动,且听下回分解。

都司:清朝绿营军官的职务。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六回-注解

巡抚:明清时期地方最高行政长官,负责一个省的行政和军事,位高权重。

副将:古代武官名,为将军之下的高级武官,负责指挥一定范围的军事事务。

都司:都司是清朝为绿营军官,相当于副将,是中级武官。

蒋福:文中人物名,具体身份未明确,但从文中的对话和行动来看,可能是一个有地位的人物。

稿案门:古代官署名,指管理文书、档案的部门。

府大人:指知府,明清时期地方行政长官。

刑名师爷:古代官署中负责处理刑事案件的幕僚,具有司法职能。

王梦梅:文中人物名,可能是一位官员。

州同:古代官名,知州的辅佐官,负责协助知州处理政务。

掣签:古代官员选拔中的一种方式,通过抽签决定官员的任用。

荷包:荷包是古代的一种小袋子,通常用来装钱币或小物件,这里指的是本州官员的职位。

军机大人:清朝官职,指军机大臣,是皇帝身边的高级顾问,负责处理国家大事。

手本:手本是指官员拜见上级或同僚时呈递的名片或名帖。

银票:古代的纸币,用于代替现金进行交易。

八行书:古代书信的一种格式,通常为八行,用于正式的官方信函。

藩台:古代官职,指藩司,是地方行政长官,负责一省的行政事务。

署理:署理是指代理职务,这里指的是代理总兵的职务。

打千:古代官员或仆役向主人请安或请示时的一种礼节,跪下,双手抱拳,头触地。

县滚单:古代官方通知或传达信息的单子,通过县衙滚动传递。

师爷:指明清时期官员的幕僚,负责处理文书等事务。

孝廉:古代科举制度中的一种资格,指通过乡试的举人。

肄业:在学术机构学习但未取得学位或资格。

八股:中国古代科举考试中的一种文体,要求考生按照固定的格式和内容写作。

王石谷:指王时敏,明代著名画家,以山水画著称。

赵松雪:指赵孟頫,元代著名书法家、画家。

阎文介:指阎若璩,明代官员,以清廉著称。

李鉴堂:指李东阳,明代官员,以清廉著称。

道台:古代官职,指道员,是地方行政长官,负责一省的行政事务。

馆地:古代指官员的官职或职位。

书启幕宾:古代官员的幕僚,负责处理书信、启事等事务。

阎文介、李鉴堂之风:指阎文介、李鉴堂的清廉之风,用来形容某人的清廉品行。

哈喇呢:一种丝织品,质地柔软,颜色多为深色。

补钉:修补衣物时用的布片,用于补洞或破损处。

孝敬:向长辈或上级表示敬意和感激,通常以财物或礼物形式表现。

实惠:实际的好处或利益。

差使:指官职或职务,此处指官员所负责的工作或任务。

推板:指拖延、推诿,不愿意承担或完成。

体制:指国家或官府的规章制度。

分寸:指做事的适当限度或尺度。

华丽:指装饰华丽,指装饰过于繁复。

清淡:指饮食简单,不奢华。

外国房间:外国房间是指模仿外国风格的房间。

枱毯:指桌子上的地毯。

帐子:指床上的蚊帐。

桌围:指桌子周围的围裙。

椅披:指椅子上的覆盖物。

燕菜席:指以燕窝为主要食材的宴席,为高档宴席。

大菜:指丰盛的菜肴,此处指西餐。

行辕:行辕是指官员出行时的临时官署,这里指的是抚院临时驻扎的地方。

外国兵官:指外国的军官。

刀叉杯盘:指西餐使用的餐具。

摆式:指摆放的样式。

大阅:指军队的阅兵仪式。

标下:指军队的编制单位。

额子:指士兵。

青皮光棍:指无业游民或地痞流氓。

篷匠:指搭建帐篷的工匠。

彩画匠:指进行彩绘的工匠。

帐房:指负责财务的官员。

滚单:指紧急的文书或通知。

抚院:抚院是古代官职,指的是巡抚,是地方的高级官员,负责一个省的行政和军事。

协台:协台是清朝绿营军官的职称,相当于副将,是中级武官。

武榜眼:指科举考试中的武科进士第二名的称号。

克扣:指贪污、侵占。

弊病:指弊端、弊病。

关煞:指难关、障碍。

中军都司:指军队中的中军都指挥使,即中军将领。

守备:指军队中的中级军官。

千总:指军队中的中级军官。

把总:指军队中的中级军官。

外委:指军队中的外派官员。

光棍:指单身男子,此处指无业游民。

校场:古代军队操练和阅兵的场所。

阵势:指军队的战斗队形。

长蛇阵:指军队的战斗队形之一,形如长蛇。

螺蛳阵:指军队的战斗队形之一,形如螺蛳。

八卦阵:指军队的战斗队形之一,形如八卦。

戈什:古代官府的侍卫。

抚台大人:指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抚台是巡抚的别称,巡抚在明清时期是省级的地方行政长官。

王协台:协台是对副将的称呼,副将是地方军事指挥官,协助巡抚管理地方军事事务。

单传:单传是指直接传唤某人,不经过其他人。

禀见:禀见是古代官员向上级官员请安并汇报工作的一种礼节。

侯补道:侯补道是明清时期官职,指等待补缺的官员。

文案老爷:文案老爷是指负责文书工作的官员。

巡捕老爷:巡捕老爷是指负责治安和巡查的官员。

班次:班次在这里指官职的等级或级别。

号房:号房是指负责接待和处理官员事务的官员。

把子:把子在这里指结拜兄弟,表示深厚的友谊。

二爷:二爷是对官员家中仆人或低级官员的称呼。

钦差阅兵大臣:钦差是皇帝派遣的特使,阅兵大臣是指负责检阅军队的官员。

执事:执事是指官员出行时随行的官员或仆人。

官衔牌:官衔牌是官员佩戴的表明其官职的牌子。

刽子手:刽子手是指负责执行死刑的官员。

清道旗:清道旗是官员出行时用来清理道路的旗帜。

飞虎旗:飞虎旗是古代军队中的一种旗帜。

十八般兵器:十八般兵器是指古代常用的十八种兵器。

马道马伞:马道是指供官员骑马行走的道路,马伞是官员出行时遮阳的伞。

金瓜钺斧:金瓜钺斧是古代官员佩戴的象征权力的器物。

朝天凳:朝天凳是官员出行时乘坐的车辆。

顶马:顶马是指官员出行时顶在头上或肩上的旗帜。

提炉:提炉是官员出行时携带的香炉。

亲兵:亲兵是指官员的私人卫队。

戈什哈:戈什哈是官员的随从。

墨晶眼镜:墨晶眼镜是指一种眼镜,可能指墨镜。

绺着胡子:绺着胡子是指梳理胡子。

潮州扇:潮州扇是指产自潮州的扇子,潮州是广东省的一个地区。

会客厅:会客厅是官员接待客人或举行会议的房间。

外国大菜:外国大菜是指模仿外国菜肴的菜肴,这里可能指西餐。

家常饭菜:家常饭菜是指普通的家庭菜肴,与外国大菜相对。

手本禀安:手本禀安是指官员在晚上向上级官员请安并汇报工作的一种礼节。

二鼓:古代时间单位,一鼓为一更,二鼓即晚上九点到十一点。

巡捕:古代官府的差役,负责巡查和逮捕。

弁兵:指军官和士兵。

钦差:皇帝派遣的使者,代表皇帝执行特殊任务。

谦恭:谦虚有礼,此处指抚院的态度。

演武厅:古代军队或武官进行军事训练和演练的场所。

马道:供马匹行走的道路。

洋操:指采用外国训练方法的操练。

阵图:古代军事训练中使用的阵法图。

藤牌:用藤条编织的盾牌,用于防御。

西乐:指西方的音乐。

洋枪队:使用洋枪的队伍。

军政大典:军事和政治的重要仪式。

武鼎甲:古代科举考试中的最高等级,此处指王协台的武艺水平。

参将:古代军队中的中级军官。

瞻徇:偏袒,此处指抚院对王协台的偏袒。

顶戴:古代官员的官帽,此处指官职的象征。

步箭:步行射箭,此处指射箭的技能。

亲信:信任的人,此处指抚院的亲信。

靶子:在古代,靶子通常指的是射箭或射击的靶心,这里指射箭练习的目标。

校:在此处指的是校正、检查的意思,这里指的是检查射箭的准确度。

记名总兵:记名总兵是清朝的一种军事职务,通常是指已经记录在册但尚未实授的总兵,这里指的是一个被选中的总兵。

营务处:营务处是清朝军事机构中的一个部门,负责管理军营事务。

洪大人:洪大人指的是洪姓的高级官员,这里可能是指营务处的官员。

具折奏参:具折奏参是指官员以书面形式向上级报告并弹劾其他官员的行为。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六回-评注

闲话休题。靶子立好,于是一个个挨次射去。

此句开篇简洁有力,以‘闲话休题’直接切入主题,表现出叙述者对繁文缛节的厌烦,以及对故事核心内容的重视。‘靶子立好’和‘挨次射去’则形象地描绘了场景,靶子的设置象征着考核的标准,挨次射去则暗示了考核的顺序和过程,为下文的故事发展埋下伏笔。

西面席棚子里,另有营务处洪大人帮同校看,免得耽误时候。

此句通过环境描写,展示了洪大人的角色和作用。席棚子暗示了场景的临时性,营务处洪大人的出现则表明了其身份和职责,‘帮同校看’则表明了他在考核过程中的协助作用,同时也暗示了他对王协台的支持。

众人因见抚院动气,大家俱各小心,不敢怠慢。

此句通过人物心理描写,展现了抚院权威的威慑力。‘动气’暗示了抚院的不满和愤怒,众人的‘小心’和‘不敢怠慢’则反映了他们对抚院权威的敬畏,同时也为下文王协台的尴尬处境埋下伏笔。

一时事完,王协台还是跪着不起。

此句通过动作描写,强调了王协台的尴尬和无奈。‘一时事完’表明了考核的结束,但王协台‘跪着不起’则表明了他对结果的失望和绝望,同时也暗示了他可能面临的惩罚。

抚院退堂之后,少坐一坐,便令起身回辕。

此句通过抚院的行为,展现了他的决断力和对王协台的惩罚。‘退堂’和‘少坐一坐’表明了抚院的不耐烦,‘令起身回辕’则直接宣判了王协台的命运,为下文的故事发展埋下伏笔。

众人照例送迎,不须多述。

此句以‘照例’二字,表明了送迎的常规性,同时也暗示了众人对此类事件的习以为常,为下文王协台的求情行为做了铺垫。

且说抚院回到行辕,便传营务处洪大人进见,说:‘王协台技艺既已生疏,兵丁亦少训练,立刻将他撤任,另委跟来的一个记名总兵先行署理。回省之后,再行具折奏参。’

此句通过抚院的话语,揭示了王协台被撤任的原因。‘技艺既已生疏’和‘兵丁亦少训练’表明了王协台的能力不足,‘撤任’和‘具折奏参’则表明了抚院对他的惩罚,同时也暗示了王协台的命运将更加悲惨。

洪大人答应了下来。

此句表明了洪大人的态度,他虽然答应了下来,但并未表现出对王协台的同情,暗示了他与王协台之间的关系可能并不友好。

只有王协台戴着没有顶子的帽子,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肿的,同着本州三荷包到洪大人跟前,托他求情。

此句通过细节描写,展现了王协台的悲惨处境。‘没有顶子的帽子’和‘红肿肿的眼睛’暗示了他的失落和绝望,‘托他求情’则表明了他对洪大人的依赖和信任。

又被洪大人埋怨一番,说:‘你怎么好同他赌气呢?现在叫我亦没有法想。你暂且交卸,跟着到省替你想法子。’

此句通过洪大人的话语,展现了他在王协台求情时的态度。‘你怎么好同他赌气呢’表明了他对王协台与抚院关系的评价,‘现在叫我亦没有法想’则表明了他对王协台处境的无奈,‘你暂且交卸’和‘跟着到省替你想法子’则表明了他对王协台的安排。

王协台无法,只得退去。

此句表明了王协台的无奈和无力,他虽然求情未果,但仍然不得不接受现实。

后来抚院回省之后,王协台又去求洪大人。

此句表明了王协台的坚持,他虽然遭遇挫折,但仍然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

洪大人要他六千银子,保他不坏功名。

此句揭示了洪大人的贪婪,他利用自己的权力向王协台索要金钱,以换取对王协台的保护。

可怜他一个武官,那里拿得出,好容易凑了二千银子送去,洪大人不收。

此句通过对比,展现了王协台的困境和洪大人的贪婪。‘可怜’二字表达了对王协台的同情,‘好容易凑了二千银子’则表明了他的经济困难,而洪大人的‘不收’则进一步突显了他的无理。

抚院的意思要拿他奏参革职,洪大人假做好人,替他求情,降了一个都司。

此句揭示了洪大人的两面性,他一方面假扮好人,为王协台求情,另一方面又利用自己的关系,将王协台的职位降级,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看官须知:大凡革职的人,一保就可以开复原官,降调的人,非一级一级的保升上去不可。这便是洪大人使的坏,这是后话。

此句通过注释,揭示了官场中的一些潜规则,同时也为洪大人的行为提供了合理的解释,为下文的故事发展埋下伏笔。

要知抚院看操之后尚有何项举动,且听下回分解。

此句以悬念的方式结束,激发读者的好奇心,为下文的故事发展做铺垫。

都司:清朝为绿营军官。

此句是对‘都司’这一官职的解释,为读者提供了历史背景知识,有助于理解故事中的人物关系和官场规则。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六回》
内容链接:https://market.tsmc.space/archives/16342.html
Copyright © 2021 TSMC Limited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