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化研究中心
让中华文化走向世界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六回

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六回-原文

制造厂假札赚优差仕学院冒名作枪手

却说海州州判同了翻译从洋船上回到自己衙门,急于要问所递衔条,洋提督是否允准出信。

当下翻译先说洋提督如此不肯,经他一再代为婉商方才应允,并且答应信上大大的替他两人说好话。

州判老爷听了,非凡之喜。

一宵易过,次日又跟了同寅同到海边送过洋提督开船方才回来。

萧长贵亦开船回省。

过了一日,梅飏仁果然发了一个禀帖,无非又拿他办理交涉情形铺张一遍,后面叙述拿获大盗,所有出力员弁,叩求宪恩,准予奖励。

等到制台接到梅飏仁的禀帖,那洋提督的信亦同日由邮政局递到,立刻译了出来。

信上大致是谢制台派人接他,又送他土仪的话,下来便叙“海州文武相待甚好,这都是贵总督的调度,我心上甚是感激”。

末后方叙到“海州州判某人及翻译某人,他二人托我求你保举他俩一个官职;至于何等官职,谅贵总督自有权衡,未便干预。附去名条二纸,即请台察”各等语。

制台看完,暗道:“这件事情,海州梅牧总算亏他的了。就是不拿住强盗,我亦想保举他,给他点好处做个榜样,如今添此一层,更有话好说了。至于州判、翻译能够巴结洋人写信给我,他二人的能耐也不小,将来办起交涉来一定是个好手。我倒要调他俩到省里来察看察看。”当日无话。

次日司、道上院见了制台。

制台便把海州来禀给他们瞧过,又提到该州州判同翻译托外国官求情的话。

藩司先说道:“这些人走门路竟走到外国人的门路,也算会钻的了。所恐此风一开,将来必有些不肖官吏,拿了封洋人信来,或求差缺,或说人情,不特难于应付,势必至是非倒置,黑白混淆,以后吏治,更不可问。依司里的意思:海州梅牧获盗一案,亟应照章给奖,至于州判某人,巧于钻营,不顾廉耻,请请大帅的示,或是拿他撤任,或是大大的申斥一番,以后叫他们有点怕惧也好。”

谁知一番话,制台听了,竟其大不为然,马上面孔一板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朝廷正当破格用人,还好拘这个吗?照你说法,外国人来到这里,我们赶他出去,不去理他,就算你是第一个大忠臣!弄得后来,人家翻了脸,驾了铁甲船杀了进来,你挡他不住,乖乖的送银子给他,朝他求和,归根办起罪魁来,你始终脱不掉。

到那时候,你自己想想,上算不上算?古语说得好:‘君子防患未然。’我现在就打的是这个主意。

又道是:“观人必于其微’,这两人会托外国人递条子,他的见解已经高人一着,兄弟就取他这个,将来一定是个外交好手。

现在中国人才消乏,我们做大员的正应该舍短取长,预备国家将来任使,还好责备苛求吗。

藩台见制台如此一番说话,心上虽然不愿意,嘴里不好说什么,只得答应了几声“是”,退了出去。

这里制台便叫行文海州,调他二人上来。

二人晓得外国信发作之故,自然高兴的了不得,立刻装束进省,到得南京,叩见制台。

制台竟异常谦虚,赏了他二人一个坐位。

坐着谈了好半天,无非奖励他二人很明白道理。

“现在暂时不必回去,我这里有用你们的地方。”

两人听说,重新请安谢过。

次日制台便把海州州判委在洋务局当差,又兼制造厂提调委员。

那个翻译,因他本是海州学堂里的教习,拿他升做南京大学堂的教习,仍兼院上洋务随员。

分拨既定,两人各自到差。

海州州判自由藩司另外委人署理。

海州梅飏仁因此一案,居然得了明保,奉旨送部引见。

萧长贵回来,亦蒙制台格外垂青,调到别营做了统领,仍兼兵轮管带。

都是后话不题。

且说海州州判因为奉委做了制造厂提调,便忙着赶去见总办,见会办,拜同寅,到厂接事。

你道此时做这制造厂总办的是谁?说来话长:原来此时这位当总办的也是才接差使未久,这人姓傅,号博万。

他父亲做过一任海关道,一任皇司,两任藩司。

后首来了一位抚台,不大同他合式,他自己估量自己手里也着实有两文了,便即告病不做,退归林下。

傅博万原先有个亲哥哥,可惜长到十六岁上就死了。

所以老人家家当一齐都归了他。

人家叫顺了嘴,都叫他为傅百万。

其实他家私,老人家下来,五六十万是有的,百万也不过说说好听罢了。

只因他生得又矮又胖,穿了厚底靴子,站在人前也不过二尺九寸高;

又因他排行第二,因此大家又赠他一个表号,叫做傅二棒锤。

傅二棒锤自小才养下来没有满月,他父亲就替他捐了一个道台,

所以他的这个道台,人家又尊他为“落地道台”。

但是这句话只有当时几个在场的亲友晓得,到得后来亦就没有人提及了。

后来大众所晓得的只有这傅二棒锤一个绰号。

且说傅二棒锤先前靠着老人家的余荫,只在家里纳福,并不想出来做官,在家无事,终日抽大烟。

幸亏他得过异人传授,说道:“凡是抽烟的人,只要饭量好,能够吃油腻,脸上便不会有烟气。”

他这人吃量是本来高的,于是吩咐厨房里一天定要宰两只鸭子:是中饭吃一只,夜饭吃一只;剩下来的骨头,第二天早上煮汤下面。

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此。

所以竟把他吃得又白又胖,竟与别的吃烟人两样。

他抽烟一天是三顿:早上吃过点心,中饭,晚饭,都在饭后。

泡子都是跟班打好的,一口气,一抽就是三十来口,口子又大,一天便百十来口,至少也得五六钱烟。

等到抽完之后,热毛巾是预备好的,三四个跟班的,左一把,右一把,擦个不了,所以他脸上竟其没有一些些烟气。

擦了脸,自己拿了一把镜子,一头照,一头说道:“我该了这们大的家私,就是一天吃了一两、八钱,有谁来管我!不过像我们世受国恩的人家,将来总要出去做官的,自己先一脸的烟气,怎么好管属员呢。”

有些老一辈人见他话说得冠冕,都说:“某人虽有嗜好,尚还有自爱之心。”

因此大家甚是看重他,都劝他出去混混。

无奈他的意思,就这样出去做官,庸庸碌碌,跟着人家到省候补,总觉不愿,总想做两件特别事情,或是出洋,或是办商务,或是那省督、抚奏调,或是那省督、抚明保,做一个出色人员,方为称意。

但是在家纳福,有谁来找他?谁知富贵逼人,坐在家里也会有机会来的。

齐巧有他老太爷提拔的一个属员,姓王,现亦保到道员,做了出使那一国的大臣参赞。

这位钦差大臣姓温,名国,因是由京官翰林放出来的,平时文墨功夫虽好,无奈都是纸上谈兵,于外间的时务依然隔膜得很。

而且外洋文明进步,异常迅速,他看的洋板书还是十年前编纂的,照着如今的时势是早已不合时宜的了,他却不晓得,拾了人家的唾余,还当是“入时眉样”。

亦幸亏有些大老们耳朵里从没有听见这些话,现在听了他的议论,以为通达极的了,就有两位上折子保举他使才。

中国朝廷向来是大臣说甚么是甚么,照便奉旨记名,从来不加考核的。

等到出使大臣有了缺出,外部把单子开上,又只要里头有人说好话,上头亦就马上放他。

等到朝旨下来,什么谢恩、请训都是照例的事。

就是上头召见,问两句话,亦不过检可对答的回上两句,余下不过磕头而已。

列位看官试想:任你是谁,终年不出京城一步,一朝要叫你去到外洋,你平时看书纵虽明白,等到办起事来,两眼总漆黑的。

闲话少叙。

且说这个温钦差召见下来,便到各位拿权的王大臣前请安,请示机宜,以为将来办事的方针。

这些大人们当中有关切的,便荐两个出过洋、懂得事务的,或当参赞,或充随员,以为指臂之助。

还有些汲引私人的,亦只顾荐人,无非为三年之后得保起见。

当下只傅二棒锤父亲所提拔那位属员王观察,已有人把他荐到温钦差跟前充当参赞。

幸喜钦差甚是器重他。

他便想到从前受过好处的傅藩台的儿子。亦是傅二棒锤有出山的思想,预先有过信给这王观察。

王观察才干虽有,光景不佳,既然出洋,少不得添置行头,筹寄家用,虽有照例应支银两,无奈总是不敷,所以也须张罗几文。

心上早看中这傅二棒锤是个主儿,本想朝他开口,齐巧他有信来托谋差使,便将机就计,在温钦差前竭力拿他保荐,求钦差将他携带出洋。

钦差应允。

王观察便打电报给他,叫他到上海会齐。

等到到得上海,会面之后,傅二棒锤虽然是世家子弟,毕竟是初出茅庐,阅历尚浅,一切都亏王观察指教,因此便同王观察十分亲密,王观察因之亦得遂所愿。

两人遂一块儿跟着钦差出洋。

王观察当的是头等参赞。

因为这傅二棒锤已经是道台,小的差使不能派,别的事又委实做不来,又亏王观察替他出主意,教他送钦差一笔钱,拜钦差为老师,钦差亦就奏派他一个挂名的差使。

温钦差自当穷京官当惯的,在京的时候,典质赊欠,无一不来。

家里有一个太太,两个小姐。

太太常穿的都是打补钉的衣服。

光景艰难,不用老妈,都是太太自己烧茶煮饭,浆洗衣服。

这会子得了这种阔差使,在别人一定登时阔绰起来,谁知道这位太太德性最好,不肯忘本,虽然做了钦差大人,依旧是一个人不用,上轮船,下轮船,倒马桶,招呼少爷、小姐,仍旧还是太太自己做。

朋友们看不过。

告诉了钦差,托钦差劝劝他。

他说道:“我难道不晓得现在有钱,但是有的时候总要想到没有的时候。如今一有了钱,我们就尽着花消,倘或将来再遇着难过的日子,我们还能过么。所以我如今决计还要同从前一样,有了攒聚下来,岂不更好。”

钦差见他说得有理,也只得听他。

好在也早已看惯的了,并不觉奇。

傅二棒锤既然拜了钦差为老师,自然钦差太太也上去叩见过。

太太说:“你是我们老爷的门生,我也不同你客气。况且到了外洋,我们中华人在那里的少,我们都是自己人一样。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进来说,就是要什么吃的、用的亦尽管上来问我要,我总拿你当我家子侄一样看待,是用不着客气的。”

傅二棒锤道:“门生蒙老师、师母如此栽培,实在再好没有。”

说着,又谈了些别的闲话,亦就退了出来。

这一帮出洋的人,从钦差起,至随员止,只有这傅二棒锤顶财主,是汇了几万银子带出去用的。

虽然不带家眷,管家亦带了三四个。

穿的衣裳,脱套换套。

他说:“外国人是讲究干净的。”

穿的衬衣衫裤,夏天一天要换两套,冬天亦是一天一身。

换下来的,拿去重洗。

外国不比中国,洗衣裳的工钱极贵,照傅二棒锤这样子,一天总得两块金洋钱工钱,一月统扯起起来,也就不在少处了。

钦差幸亏有太太,他一家老少的衣衫,自从到得外洋一直仍旧是太太自己浆洗。

在外国的中国使馆是租人家一座洋房做的的。

外国地方小,一座洋房总是几层洋楼,窗户外头便是街上。

外国人洗衣服是有一定做工的地方,并且有空院子可以晾晒。

钦差太太洗的衣服,除掉屋里,只有窗户外头好晾。

太太因为房里转动不开,只得拿长绳子把所洗的衣服一齐拴在绳子上,两头钉好,晾在窗户外面。

这条绳子上,裤子也有,短衫也有、袜子也有,裹脚条子也有,还有四四方方的包脚布,色也有蓝的,也有白的,同使馆上面天天挂的龙旗一般的迎风招展。

有些外国人在街上走过,见了不懂,说:“中国使馆今日是什么大典?龙旗之外又挂了些长旗子、方旗子,蓝的,白的,形状不一,到底是个什么讲究?”

因此一传十,十传百,人人诧为奇事。

便有些报馆访事的回去告诉了主笔,第二天报上上了出来。

幸亏钦差不懂得英文的,虽然使馆里逐日亦有洋报送来,他也懒怠叫翻译去翻,所以这件事外头已当着新闻,他夫妇二人还是毫无闻见,依旧是我行我素。

傅二棒锤初到之时,衣服很拿出去洗过几次,便有些小耳朵进来告诉了钦差太太,说傅大人如何阔,如何有钱,一天单是洗衣服的钱就得好几块。

钦差太太听了,念一声“阿弥陀佛”:“要是我有了钱,决计不肯如此用的。

我们老爷、少爷的衣服统通是一个月换一回,我自己论不定两三个月才换一回,那里有他阁,天天换新鲜。

他一个月有多少薪水,全不打算打算。

照这样子,只怕单是洗衣服还要去掉一半。

你们去同他说:横竖一天到晚空着没有事情做,叫他把换下来的衣裳拿来,我替他洗。

他一天要化两块钱的,我要他一天一块钱就够了。

他也好省几文。

我们也乐得赚他几文,横竖是我气力换来的。

当下,果然有人把这话传给了傅二棒锤。

傅二棒锤因为他是师母,如把裤子、袜子给他洗,终觉有些不便,一直因循未果。

后来钦差太太见他不肯拿来洗,恐怕生意被人家夺了去,只得自己请傅二棒锤进来同他说。

傅二棒锤无奈,只得遵命,以后凡是有换下来的衣服,总是拿进来给钦差太太替他浆洗。

头两个月没有话说,傅二棒锤因为要巴结师母,工价并不减付,仍照从前给外国人的一样。

钦差太太自然欢喜。

有天有个很出名的外国人请钦差茶会,钦差自然带了参赞、翻译一块儿前去。

到得那里,场子可不小,男男女女,足足容得下二三千人。

多半都是那国的贵人阔人,富商巨贾,此外也是各国人公使、参赞,客官商人。

凡是有名的人统通请到。

傅二棒锤身穿行装,头戴大帽,翎顶辉煌的也跟在里头钻出钻进。

无如他的人实在长得短,站在钦差身后,垫着脚指头想看前面的热闹,总被钦差的身子挡住,总是看不见;夹在人堆里,挤死挤不出,把他急的了不得,只是拿身子乱摆。

齐巧他身子旁边站了一个外国绝色的美人。

外国的礼信:凡是女人来到这茶会地方,无论你怎样阁,那女人下身虽然拖着扫地的长裙,上半身却是袒胸露肩,同打赤膊的无异。

这是外国人的规矩如此,并不足为奇的。

傅二棒锤站在这女人的身旁,因为要挤向前去瞧外面的热闹,只是把身子乱摆,一个脑袋,东张西望,赛如小孩摇的鼓一般。

那女人觉得膀子底下有一件东西磕来碰去,翠森森的毛,又是凉冰冰的,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凡是外国人茶会,一位女客总得另请一位男客陪他。

这男客接到主人的这副帖子,一定要先发封信去问这女客肯要他接待与否,必须等女客答应了肯要他接待,到期方好前来伺候。

倘若这女客不要,还得主人另请高明。

闲话休叙。

且说这天陪伴这位女客的也是一位极有名望的外国人,听说还是一个伯爵,是在朝中有职事的。

当时那外国女客因不认得那件东西,便问陪伴他的那个伯爵,问他是什么。

幸亏那位伯爵平时同中国官员往来过几次,晓得中国官员头上常常戴着这翠森森、凉冰冰的东西,名字叫做“花翎”,就同外国的“宝星”一样,有了功劳,皇上赏他准他戴他才敢戴,若是不赏他却是不能戴的。

那位伯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把银子可捐戴的一层没有告诉了他。

这也是那位伯爵不懂得中国内情的缘故,休要怪他。

当下那外国女客明白了这个道理,便把身子退后半尺,低下头去把傅二棒锤的翎子仔细端详了一回,又拿手去摩弄了一番,然后同那伯爵说笑了几句,方始罢休。

这天傅二棒锤跟了钦差辛苦了几个时辰,人家个子高,看得清楚,倒见了许多什面;独有他长得矮,躲在人后头,足足闷了一天,一些些景致多没有瞧见。

因此把他气的了不得,回到使馆,三天没有出门。

第四天,有个出名制造厂的主人请客,请的是中国北京派来考查制造的两位委员。

这两位委员都是旗人,一名呼里图,一名搭拉祥,都是部曹出身。

到了外洋,自然先到钦差衙门禀到,验过文书,却与傅二棒锤未曾谋面。

这晚厂主人请那两位委员,却邀他作陪。

傅二棒锤接到了信,便一早的赶了去,见了外国人,寒暄几句。

接着那两位委员亦就来了。

进门之后,先同外国人拉手,又同傅二棒锤厮见,问傅二棒锤:“贵姓?台甫?贵处?贵班?贵省?几时到外洋来的?”

傅二棒锤一一说了。

他俩晓得是钦差大人的参赞,不觉肃然起敬。

傅二棒锤仔细看他二人:一个呼里图,满脸的烟气,青枝枝的一张脸;一个搭拉祥,满脸的滑气,汕幌幌的一张脸。

年纪都在三十朝外,说的一口好京话,见了人满拉拢,傅二棒锤亦问他二人官阶一切。

呼里图说是:“内务府员外郎,现在火器营当差。”

搭拉祥是“兵部主事,现蒙本部右堂桐善桐大人在王爷跟前递了条子,蒙王爷恩典派在练兵处报效。”

‘是咱俩商量:凡是人家出过洋的回来,总是当红差使。所以咱俩亦就禀了王爷,情愿出洋游历,考查考查情形,将来回来报效。王爷听了很欢喜。临走的这一天,咱俩到王爷跟前请示。他老人家说:“好好好,你们出去考察回来,一家做一本日记,我替你们进呈,将来你俩升官发财都在这里头了。’

傅二哥,你想,他老人家真细心!真想得到!咱俩蒙他老人家这样栽培,说来真真也是缘分。”

傅二棒锤听了他二人这一番说话。默默若有所悟,听他说完,只得随口恭维了两句。

接着便是本厂的主人同他二人说话,两边都是通事传话。

厂主人问他二位:“在北京做此什么事情?想来一定忙的?”

呼里图说是:“吃钱粮,没有别的事情。”

外国人不懂。

通事又问了他,才晓得他们在旗的人,自小一养下来就有一份口粮,都是开支皇上家的。

厂主人方才明白。

又问搭拉祥,搭拉祥说:“我单管画到。”

厂主人又不知甚么叫“画到。”

搭拉祥说:“我们当司官的,天天上衙门,没有什么公事,又要上头堂官晓得我们是天天来的,所以有本簿子,这天谁来过,就画上个‘到’字。

我专当这差使。除掉自己之外,还有些朋友,自己不来,托我替他代画的。

所以我天天上这一趟衙门,倒也很忙。”

厂主人又问他二人:“这遭出来到我们这里,可要办些什么枪炮机械不要?”

搭拉祥正待接腔,呼里图抢着说道:“从前咱们火器营里用的都是鸟枪,别的枪恐怕没有比过他的。

至于炮,还是那年联兵进城的时候,前门城楼上架着几尊大炮,到如今还摆着,咱瞧亦就很不小了。”

当下厂主人见他说的话不类不伦,也就不谈这个,另外说了些闲话。

等到吃完客散,傅二棒锤回到使馆,心想:“现在官场只要这人出过洋,无论他晓得不晓得,总当他是见过什面的人,派他好差使。

我这趟出洋总算主意没有打错,将来回去总得比别人占点面子。”

一个人正在肚里思量,不提防接到家里一个电报,说是老太太生病,问他能否请假回去。

他得到这个电报,心上好不自在。

要想留下,究竟老太太天性之亲,一朝有病,打了电报来,要说不回去,于名分上说不下去;如果就此请假回国,这里的事半途而废,将来保举弄不到,白吃一趟辛苦,想想亦有点不合算。

左思右想,不得主意。

后来他这电报一个使馆里都传开了,瞒亦难瞒。

钦差打发人来问他,老太太犯的是什么病,要电报去看。

他一想不好,只得上去请假,说要回国省亲。

又道:“倘若门生的母亲病好了,再回来报效老师。”

温钦差道:“我本想留下你帮帮我的,因为是你老太太有病,我也不便留你,等你回去看看好放心。

老弟几时动身?大约要多少川资?我这里来拿就是了。”

傅二棒锤一想:“这个样子,不能不回去的了,眼望着一个保举不能到手。

至于回国之后,要说再来,那可就烦难了。”

踌躇了一回,忽然想到前日呼里图、搭拉祥二人的说话,只要到过外洋,将来回去总要当红差使的,于是略略把心放下。

又想:“他们到这里游历的人都要记本日记簿子,以为将来自见地步。

我出来这半年,一笔没记。

而且每日除掉抽大烟,陪着老师说闲话之外,此外之事一样未曾考较,就是要记,叫我写些什么呢?

回去之后,没有这本东西做凭据,谁相信你有本事呢?”

亦是他福至性灵,忽又想到一个绝妙计策,仍旧上来见老师,说:“门生想在这里报效老师,无奈门生福薄灾生,门生的母亲又生起病来,门生不得不回去。

辜负老师这一番栽培,门生抱愧得很。”

钦差道:“父母大事,这是没法的。

你回去之后,能够你们老太太的病就此好了,你赶紧再来,也是一样。

倘或真果有点什么事故,你老弟一时不得回来,好在愚兄三年任满,亦就回国,我们后会有期,将来总有碰着的日子。

傅二棒锤道:“门生蒙老师如此栽培,实在无可报答,看样子,门生的母亲未必再容门生出洋。门生的意思,亦就打算引见到省,稍谋禄养。门生这一到省,人地生疏,未必登时就有差委。门生想求老师一件事情。……”

钦差不等他说完,接着问道:“可是要两封信?老弟分发那一省?”

傅二棒锤道:“门生想求老师赏两个札子。”

钦差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我内地里没有甚么事情可以委你去办。”

傅二棒锤道:“不是内地,仍旧在外国。英国的商务,德国的枪炮,美国的学堂,统通求老师赏个札子,等门生去查考一遍。”

钦差道:“不是你老太太有病你急于回去,还有工夫一国一国的去考查这些事情吗?”

傅二棒锤道:“门生并不真去。”

钦差道:“你既不去,又要这个做甚么?这更奇了!”

傅二棒锤又扭捏了半天,说道:“不瞒老师说;老师大远的带了门生到这外洋来,原想三年期满,提拔门生得个保举,以便将来出去做官便宜些。谁料平空里出了这个岔子,现在保举是没有指望。这是门生自己没有运气,辜负老师栽培,亦是没法的事。门生现在求老师赏个札子,不为别的,为的是将来回国之后,说起来面子好看些。虽说门生没有一处处走到,到底老师委过门生这们一个差使,将来履历上亦写着好看些。”

温钦差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你道为何?原来温钦差的为人极为诚笃,说是委了差使不去这事便不实在,所以他不甚为然,因之没有下文。当下但问他:“几时动身?川资可到帐房去领。”

傅二棒锤见钦差无话,只得退了下来,心上闷闷不乐。幸亏他父亲提拔的那位王观察此时正同在使馆当参赞,听得他这个消息,立刻过来探望。傅二棒锤只得又托他吹嘘,王观察一口应允。傅二棒锤又说:“只要钦差肯赏札子,情愿不领川资,自行回国。”

王观察正是钦差信用之人,说的话自然比别人香些。钦差初虽不允,禁不住一再恳求,又道是:“傅某人情愿不领川资,况且给他这个札子,无关出入。”

钦差因他说话动听,自然也应允了。

谁知傅二棒锤得到这个札子,却是非凡之喜,立刻收拾行李,叩谢老师,辞别众同事,急急忙忙,趁了公司船回国。

在公司船上,足足走两个多月方回到上海。

在上海栈房里耽搁一天,随即径回原籍。

老太太的病乃是多年的老病,时重时轻,如今见儿子从外洋回来,心上一欢喜,病势自然松减了许多,请了大夫吃了几帖药,居然一天好似一天。

傅二棒锤于是把心放下。

这趟出洋虽然化了许多冤枉钱,又白辛苦了半年多,保举丝毫无望,然而被他弄到了这个札子,心里却是高兴。

路过上海时,请教了一位懂时务的朋友,买了几部什么《英轺日记》、《出使星轺笔记》等类。

空了便留心观看。

凡是那一国轮船打得好,那一国学堂办得好,那一国工艺振兴得好,那一国枪炮制造得好,虽不能全记,大致记得一、半成。

到了台面上同人家谈天,说的总是这些话。

大众齐说:“某人到过一趟外洋,居然增长了这多见识。”

傅二棒锤听了,心上欢喜。

仍旧逐日温习,一直等到老太太可以起床,看看决无妨碍的了,他便起身进京引见。

到得京里,会见几位大老们,问他一向做得什么。

他便说:“新从外洋回来,奉出使大臣某钦差的札子,委赴各国考察一切。事完正待销差,忽接到老母病电,一面电禀销差,一面请假回国。现因亲老,不敢出洋,所以才来京引见的。”

大老们听了他这番说话,又问他外国的事情,他便把什么《英轺日记》、《出使笔记》所看熟的几句话说了出来。

听上去倒也是原原本本,有条不紊。

大老们听了,都赞他留心时事。

又问他外国景致,这是更无查对之事,除自己知道的之外,又随口编造了许多。

那些大老爷有几位轮船都没有坐过,听了他话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傅二棒锤见人家相信他的话,越发得意的了不得。

引见之后,遂即到省,指的省分是江苏。

先到南京禀见制台,传了上去。

制台是已经晓得他的履历的了。

一来他父亲做过实缺藩司,从前曾在那里同过事,自然有点交情;

二来又晓得他从外洋回,南京候补虽多,能够懂得外交的却也很少,某人既到过外洋,情形一定是明白的,因此已经存了个另眼看待的心。

等到见面,傅二棒锤又把温钦差派他到某国某国查考什么事情一一陈说一遍。

说完,又从靴筒里把温钦差给他的札子双手递给制台过目。

制台略为看了一看,便问他所有的地方可曾自己一一亲自到过。

傅二棒锤索性张大其词,说得天花乱坠,不但身到其处,并且一一都考较过,谁家的机器,谁家的章程,滔滔汩汩,说个不了。

好在是没有对证的,制台当时已不免被他所瞒。

等他下去,第二天,同司、道说:“如今我们南京正苦懂得事的少,如今傅某人从外洋回来。倒是见过什面的,有些交办的新政很可以同他商量。他阅历既多,总比我们见得到。”

司、道都答应着。

又过了几天,傅二棒锤禀辞,要往苏州,说是禀见抚台去。

制台还同他说:“这里有许多事要同你商量,快去快来。”

傅二棒锤自然高兴。

等到到了苏州,又把他操演熟的一套工夫使了出来。

可巧抚台是个守旧人,有点糊里糊涂的,而且一向是谨小慎微,属员给他一个禀帖,他要从第一行人家的官衔、名字,“谨禀大人阁下敬禀者”读起,一直读到“某年月日”为止,才具只得如此,还能做得什么事情。

所以听了他的说话,倒也随随便便,并不在意。

傅二棒锤见苏州局面既小,抚台又是如此,只得仍旧回到南京。

此时制台正想振作有为。

都说他的人是个好的,只可惜了一件,是犯了“不学无术”四个字的毛病。

倘或身旁有个好人时时提醒了他,他却也会做好官的。

无奈幕府里属员当中,办洋务的只仗着翻译。

要说翻译,外国话、外国文理是好的,至于要讲到国际上的事情,他没有读过中国书,总不免有点偏见,帮着外国。

所以这位制台靠了这班人办理外交,只有愈办愈坏,主权慢慢削完,地方慢慢送掉,他自己还不曾晓得。

此外管军政的,管财政的,管学务的,纵然也有一二个明白的在内,无奈好的不敌坏的多,不是借此当作升官的捷径,便是认做发财的根源。

一省如此,省省如此,国事焉得而不坏呢!

闲话休叙。

且说傅二棒锤回到南京,制台又廖采虚声,拿他当作了一员能员,先委了他几个好差使。

随后他又上条陈,说省城里这样办得不好,那样办得不对,照外国章程,应该怎样怎样。

制台相信了他的话,齐巧制造枪炮厂的出差,就委他做了总办;又拔给许多款项叫他随时整顿。

不久又兼了一个银元局的会办,一个警察局会办。

这几个差使都是他说大话、发空议论骗了来的。

考其究竟,还亏温钦差给了他那个考查各国的札子。

他虽然一处没有去,借了这札子的力量,居然制台相信他,做了这厂的总办。

那海州州判调省之后,制台拿他拔在厂里当差。

其时正当这傅二棒锤初委总办,接手未久。

亦是他俩官运亨通:傅二棒锤自从接差之后,诸事顺手,从未出过一点岔子,所以制台愈加相信。

当了两年红差使,跟手就委署一任海关道。

交卸到省,仍旧当他的红差使。

那位州判老爷因为宪眷优隆,亦就捐升同知,做了“摇头大老爷”,说是遇有机会就可以过班知府。

后来能否如愿,书中不及详叙。

摇头大老爷:指通判。通判是知府的辅佐官,知县见了通判要行见上司礼节,而过后则摇头,是瞧不起通判的,所以叫通判为“摇头大老爷”。

且说彼时捐例大开,各省候补人员十分拥挤,其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做上司的人既漫无区别,专检些有来往、有交情,或者有大帽子写信的人,照应照应,量委差缺。

有些苦的,候补了十来年永远见不到上司面的人还有。

因此京里有位都老爷便上了一个折子,请旨饬令各省督、抚,整顿吏治,甄别贤愚,好的留省当差,坏的咨回原籍,或是责令学习。

折子上去,上头自然没有不准,立刻由军机处寄字各省督、抚照办。

各省当中,有些已有“课吏馆”的,奉到这个上谕,譬如本来敷衍的,至此也要整顿起来。

还有些督、抚晓得捐班当中通的人少,也不忍过于苛求。

凡是捐班人员初到省,道、府大员总得给他个面子,不肯过于顶真,同、通以下以及佐杂就用不着客气了。

这些人到省,并不要他做什么策论,也不要扃门考试,同通、知县只要他当面点《京报》。

北京出的《京报》,上面所载的不过是“宫门抄”同日本的几道谕旨以及几个折奏,并没有什么深文奥义,是顶容易明白的。

这时候做督、抚的人随手翻一条,或是谕旨,或是折片,只要不点“骑马句”就算是完卷。

算算是并不烦难。

无奈有些候补老爷仍旧还是点不断。

课吏馆:各省设立为候补官员学习的地方。

“宫门抄”:清代内阁发抄的关于宫廷动态等情况,同报房抄出,为京报内容之一,或单独印刷发售,由宫门口抄出,故名。

传说那一省有一个候补同知到省,抚台叫他点《京报》,点的是那一省的巡抚上的折子。

这位巡抚是姓觉罗,他当下拿笔在手,“某省巡抚”一点,“奴才”一点,“觉罗”一点。

点到这里,抚台说:“罢了!罢了!不消再往下点了!”

当下那位同知还不晓得自己点错,等到众一齐点过,退了下去,还要指望上司照应他,派他差使。

那知道过了两天,挂出牌来,是叫他回籍学习。

他到此急了,一时摸不着头脑。

请教旁人,旁人说:“莫非你点《京报》点错了罢?”

他还不服。

人家问他点的那一段,他便背给人家听。

又道:“旗人的名字一直是两个字的,‘奴才’底下‘觉罗’两字一定是这位抚台的名字,我点的并不错。”

人们见他不肯认错,也就鼻子里冷笑一声,不告诉他,等他糊涂一辈子。

但是上司挂牌叫他回去学习是无从挽回得来的,只得收拾行李,离开此省,另作打算。

此外因点破句子闹笑话的尚不知其数,但看督抚挑剔不挑剔,凭各人的运气去碰罢了。

至于一班佐杂,学问自然又差了一层,索性《京报》也不要他点了,只叫他各人把各人的履历当面写上三四行。

督、抚来不及,就叫首府代为面试。

只要能够写得出,已算交代过排场,倘若字迹稍些清楚点就是超等。

至于写不成字的往往十居六七,要奏参革职亦参不了许多,要咨回原籍亦咨不了许多。

做上司的到了此时亦只好宽宏大量,积点明骘,给他们留个饭碗罢了。

闲话少叙。

目下单说湖南一省,新近换了两任巡抚,着实文明,很办了些维新事业,属下各员望风承旨,极应该都开通的了。

那知开者自开,闭者自闭。

当时正接着这考试属员的上谕,抚台本是个肯做事的人,当下便传两司商量办法。

藩台说:‘同、通、州、县,本有月课。现在考较他们,也不过同月课一个样子’。

臬台说:‘其实只要月课顶真些考,考得好的,拔委差缺,那不好的,自然也要巴结上进。’

抚台道:‘这个我岂不知,但是现在军机里郑重其事的写出信来,总得另外考试一场,分别一个去取。

我的意思不光是专考捐班人员,就是科甲出身的也应一体与试。’

齐巧藩台是个甲班,便道:‘科甲出身人员总求大帅给他一个面子,可否免其考试?’

抚台道:‘这个不可。科甲人员文理虽通,但是他们从前中举人,中进士,都是仗着八股、试帖骗得来的,于国计民生毫天关系。

这番考试乃是试以政事,公事明白的方可做官;倘若公事不明白,虽是科甲出身,也只好请他回家处馆。

这样人倘若将来拿了印把子,怕不误尽苍生吗!’

藩台听了无话。

当下,抚台便叫藩台传谕他们:自从候补道、府起至佐杂为止,分作三天,一体考试。

如有规避,从重参处。

倘有疾病,随后补考。

这个风声一出,人人害怕,个个惊皇。

不但一班候补道台怨声载道,自以为已经做了监司大员,如今还要他同了一班小老爷分班考试,心上气的了不得。

至于一班科甲人员尤其不平,心想:‘我们乃是正途出身,又不是银子买来的,还要考甚么!’

但是抚台既有这个号令,又不敢违拗,只得一个去打听几时才考,考些甚么,打听着了,以便出预先揣摩起来。

其中有位候补知府乃是一位太史公截取出来的。

到省后亦委过两趟好点的差使,无奈总是办理不善,闹了乱子,撤了回来,因此也就空在省里。

他虽然改官外省,却还是积习未除。

他点翰林的那年,已经四十开外,五十多岁上截取出来。

目下已经六十三岁,然而精神还健,目力还好。

每日清晨起来,定要临幕《灵飞经》,写白折子两开方吃早点。

下午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又要翻出诗韵来做一首五言八韵诗。

他说:‘吟诗一事,最能陶写性灵。’

然而人家见他做诗却是甚苦,或是炼字,或是炼句,往往一首诗做到二三更天还不得完。

诗不做完就不睡觉。

偶然得到了一句自己得意的句子,马上把太太、少爷一齐叫了来,讲给他们听。

有时太太睡了觉,还一定要叫醒了他,或爬在床沿上高声郎诵,念给太太听。

他自从当童生起,一直顶到如今,所有做的试帖诗稿,经他自己删汰过五次,到如今还有二尺来高,六十几本,自以为在清朝当中也算得一位诗家了。

后来朝廷废去八股、试帖,改试策论,他听了大不为然。

此时已经改外候补,因为得了这个信息,气的三天没有上衙门。

同寅当中有两个关切的,还当他有病在家,都走来瞧他,问他为什么不出门。

他叹口气,对人说道:‘现在是杂学庞兴,正学将废!眼见得世界上读书的种子就要绝灭了’

自此以后,白折子写的格外勤,试帖诗做的格外多。

人家问他何苦如此,他说他是为正学绵一线之留延,所以不得不如此。

大家都说他痰迷心窍,也就不再劝他。

又过了些时,听见抚台有考试属员的话,又说连正途出身的道、府亦要一体考试。

他听了更气的什么似的,说:‘我们自从乡、会、复试,朝、殿、散馆以及考差,除掉皇上,亦没有第二个人来考过。

咱如今不该做了他的属员,倒被他搬弄起来,这个官还好做吗!’

说着,马上要写禀帖给抚台告病,说:‘不干了!我不能来受他的气!’

谁知他老人家正在闹着告病,倒说一连接到亲友两封来信:一封是他一个至好朋友,还是那年由京里截取出来,问他挪用过八百金,一直未曾归还。

如今那个朋友光景很难,所以写了信来问他讨。

又一封乃是他的亲家,现任户部侍郎,从前定过他的小姐做儿媳,如今儿子已经长大,拟于秋间为之完姻,以了‘向平之愿’。

这位待郎公亲家乃是他一向仰仗的。

想想自己女儿也不小了,留在家里无用,早晚总要出阁的。

还帐要钱,嫁女儿亦是要钱,眼面前就有这两宗出款,倘若不做官,更从何处张罗?

因此空发了半日牢骚。

过了一夜,第二天便出门拜见首府。

因首府是他同年,彼此知己,好打听中丞这番考试属员是个什么宗旨,所考的是些什么东西。

首府同他说:“听说也不过策论、告示、批判之类。”

他说:“若说策论呢,对策不过翻书的工夫,乡、会三场以及殿试,我辈尚优为之。至于作论,越发不是难事,不过做一篇散体文章,况且朝考亦要作论,这些都是做过的。

至于拟告示,拟批,拟判,我兄弟虽是一行作吏,但自问并不同于俗吏所为,一向于这公事上头却也不甚留心,不甚了了。

骤然拿个禀帖叫我批,说桩案子叫我判,叫我写些什么呢?

首府乃是一个老滑,听了说道:“这些事情,只要准情酌理,大致不错,也就交代过去,没有什么烦难的。”

他道:“总要还他格式才好。这些格式我肚子里一向没有,怎么好呢?”

首府道:“就像我兄弟出来做官,何曾懂得什么格式,也不过书办拟了上来,老夫子改好之后,再送我过目,瞧着有不对的,斟酌换两个字罢了。

老同年如其单要讲究格式,其实只要一书办足矣。”

那位截取知府听了,喜的了不得,连忙说道:“现在我兄弟就少怎么一个人指点指点。

如此就拜托同年,可否就在贵衙门里书办当中检老成练达的赏荐一位,以便兄弟朝夕领教?也免得时刻来烦老同年。”

首府被他缠不过,晓得他有痰气的,如果不答应,一定还要缠之不休,只得应允。

等他到拜客回公馆,那府里的书办也就来了。

见了而磕头称“大人”,自己称“书办”。问他那一房,回说是“刑房”。

这位太守公竟其异常客气,因为他姓王,就称之为王先生。

又请王先生坐,王先生执定不肯。他说:“请教的事情多,坐了好商量。”

原来这位太守公从前做八股的时候单练就一种工夫,是自己抄写类书,把什么“四书人物串珠”、“四书典林”、“文料触机”等类,一概自己分门别类,抄写起来。

等到用的时候,自然是有触斯通,取之不竭。

如今抚台要考官,他想考试都是一样,夹带总要预备的。

他的意思很想仿照款式照编一部,就题个名字,叫做《官学分类大成》。

将来刻了出来,不但便己,并可便人。

通天下十八省,大大小小候补官员总有好几万人。

既然上头要考官,这种类书,每人总得买一部。

一十八省一齐销通,就有好几万部的销场,不惟得名,而又获利。

看来此事大大做得。

因此便把这意告诉了王先生。

王先生听了,楞了一楞,说道:“案卷有几千几百宗,一时那里查得齐!

况且书办管的单是刑科,还有吏、户、礼、兵、工五科的事情,再加现在的洋务、商务,一共有八九门,书办一个人怎么管得来呢。

若是大人考较各种格式,依书办的愚见,外面书铺里有一种书,叫做什么《宦乡要则》,买部来看看,大约亦有个六七成。”

那位截取太守公听了甚喜,听了一遍不懂,又问了一遍,把名字问明白了,立刻写了个条子,叫管家去买。

不到半点钟工无,居然买了回来。

翻开一看,只见各种款式都有些。

他老人家翻来复去看了一回,说道:“原来这书竟同我们做时文的所读的《制艺声调谱》一样,只要把他读熟,将来出去做官自然无往不利了。”

王先生道:“这些都是个呆的,至于其中的巧妙,在乎各人学问、阅历,书上亦载不尽许多。”

截取太守公道:“这个你可办得来?”

王先生道:“办虽办得来,不过几句照例的话,随便写了上去,仍旧要师爷改了才好用。”

截取太守公道:“我现在只要有你的本事,我就不愁了。”

两个人谈了半天,就要留王先生吃饭。

王先生不肯,起身告辞,特地叫他把地名写下,以便叫人来请。

等到王先生去后,这一位太守公足足盘算一夜,想来想去,自己本事总觉有限,不可冒昧出去应考,忽然悟到:“凡是考试都可以请枪手,理的,也有商量不出道理的,冒名顶替进场。

等到明天,我何不把王先生找了来,就叫他充做我的跟班,一块儿混了进去,等到题目下来,可以同他商量,岂不省事。”

主意打定,次日一早便派人把王先生找来,同他密商此事,答应送他若干银子,如得高等,得有差缺,另外补情。

王先生听了,若笑不笑的踌躇了一回,说道:“大人既要书办去做这个,为什么昨天不说?书办今天早上已答应了别人了。”

截取太守公一听大惊,心想:“人家倒比我还来得快!可见这事早已通行,在我今日并不算作创举。”

想罢,便问:“请你作枪的是谁?”

书办道:“是一位同知老爷,并不同大人一班。

至于这位老爷的名字,书办也不便说。

横竖到了那天,如其府、厅同一天考,只要书办帮完了那边,自然赶到大人这边来效力。

倘若不在一天,那话更好说了。”

这位太守公听了,默默无言,只得另打主意。

枪手:冒名顶替、代人应考的人。

原来这两天所有的道员已经竭力运动,弄了什么京信,抚台答应顾全他们的面子,免其考试,府厅以下均不能免。

当下已定了府、厅为一天,州、县人多分作三天,统通到课吏馆听候面试。

至于佐杂各员则归言道代劳。

闲话少叙。

且说到了考试府、厅的那一天,抚台因系奉旨的事,不得不格外慎重。

天甫黎明,宪驾已临课吏馆。

司、道大宪通同堂参与考。

各官一齐翎顶辉煌,靴声橐橐,却个个手跨考篮,同应试的举子一样。

当下遂一点名给卷。

点完之后,司、道退出,照例封门。

抚台特留下两员候补道作为场中巡绰官。

当下发出题目牌。

众人挤上去看时,只见上面一共写着两个题目:一篇史论,一道策。

史论题目是大家晓得的,总出在《御批通鉴辑览》一部书上。

策题问的是“膏捐”。这膏捐一事,有些抽大烟的老爷们或者还明白一二,至于那些不抽烟的以及平时连《申报》都不看的,还不晓得是什么事呢。

一时人头簇簇,言三语四,聚了多少人商量,也有商量出道正在聚讼纷纷之际,忽听得一片声喧,说是拿住了枪手。

只见许多穿袍子,戴帽子的老爷,扭住一个又胖又大的一个黑汉,说:“他进来冒名顶替做枪手,如今要拿他去回抚台。”

后来那两个监场的道台彼此商量了一回,齐说:“这事情闹到大帅跟前,恐怕弄僵,不好收场。”

便挺身出来打圆场,劝诸位放手:“把枪手交给我们二人,我们替你们禀明中丞,查明白他那本卷子是替什么人枪的。查明白了,一面撤去这本卷子,再把本人严参:一面把枪手另外一间屋子看管起来,等到开门的时候发交长沙县严办。诸位不要耽误自己的工夫。这件事统通交给我二人便了。”

一众大人老爷们见这两位道台说话在理,果然把枪手交出,众人各自散去。

那两位道台这才进去面禀抚台。

抚台于此举甚是顶真,一听这话,忙说:“冒名顶替,照考试定章办起来自要斩立决的。今天考试虽非乡、会可比,然究系奉旨之事,既然拿到了枪手,兄弟今天定要惩一儆百,让众人当面看看,好叫他们有个怕惧。”

说着,立刻叫巡捕官传令开门,传三大营,首府、县伺候,说抚台大人今天要请大令杀人。

众官不知就里,一齐奔到课吏馆。

谁知等了半天,即不见抚台出来,亦没有别的吩咐。

后来一打听,不料拿到的那个枪手,查出那本卷子,不是别人,正是抚台二少爷的妻舅。

他因为要仰仗太亲翁的提拔,所以特地捐了一个知府,寄托宇下。

正逢着抚台考官,这位大人乃是个一窍不通的,只得请了枪手,代为枪替。

又有二少爷的内线,替他求求太亲翁,料想超等总有分的。

那知被人拿住了破绽。

抚台一时未及查问明白,闹得一天星斗,一时不好收蓬。

众人来了半天,巡捕上来请示,抚台只吩咐枪手发交首府,调三大营来,是恐怕再有人传递,特地叫他们来巡缉的,要杀人的话也就不提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六回-译文

制造厂假造信件骗取优差,仕学院冒名做枪手。

海州州判和翻译一起从洋船上回到自己的衙门,急于想知道所递交的文书,洋提督是否批准发出信件。当时翻译先说洋提督不愿意,经过他多次代为委婉商量,洋提督才同意,并且答应在信上为他们两人说好话。州判老爷听后非常高兴。

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他又和同僚一起到海边送洋提督启程,才回来。萧长贵也启程回省。

过了一天,梅飏仁果然发了一个禀帖,无非又把他办理交涉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后面提到抓到了大盗,所有出力的官员,请求上级恩准给予奖励。

等到制台收到梅飏仁的禀帖,洋提督的信也在同一天通过邮政局送达,立刻翻译出来。信上大致是感谢制台派人接他,并送他土特产的话,接着就说‘海州文武官员待我很好,这都是贵总督的安排,我在心里非常感激’。最后提到‘海州州判某人及翻译某人,他们两人托我向您求情,保举他们中的一个官职;至于什么官职,我想贵总督自然有权衡,不便干预。附上名条两份,请台察’。

制台看完后,暗自想:‘这件事情,海州梅牧还算有功。即使没有抓住强盗,我也想保举他,给他一些好处做个榜样,现在又多了一层,更有话可说了。至于州判、翻译能巴结洋人写信给我,他们的能力也不小,将来处理交涉一定是个好手。我现在要调他们到省里来观察观察。’当天没有再说别的。

第二天,司、道上院见到制台。制台便把海州来禀的事给他们看了,又提到了该州州判和翻译托外国官员求情的事。藩司先说:‘这些人走门路竟然走到外国人的门路,也算会钻营了。恐怕这种风气一旦打开,将来必定会有一些不称职的官员,拿着外国人的信来,或者求官职,或者说人情,不仅难以应对,势必导致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以后的官场治理就更不可想象了。按照我的意思:海州梅牧抓到盗贼一案,应该按照规定给予奖励,至于州判某人,善于钻营,不顾廉耻,请大帅的示,或者撤他的职,或者严厉斥责他一番,以后让他们有所畏惧也好。’谁知一番话,制台听了,竟然非常不以为然,立刻板起脸来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朝廷正在破格用人,还能拘泥这些吗?按照你的说法,外国人来到这里,我们赶他出去,不去理他,就算你是第一个大忠臣!如果后来人家翻了脸,开着铁甲船杀了进来,你挡不住他,只能乖乖地送银子给他,向他求和,最终追究罪魁祸首,你始终摆脱不了。到那时候,你自己想想,划算不划算?古语说得好:“君子防患未然。”我现在就是打这个主意。又说:“观人必于其微’,这两人会托外国人递条子,他们的见识已经高人一筹,我就用这个,将来一定是个外交好手。现在中国人才匮乏,我们做大官的应该舍短取长,为将来国家任用做准备,怎么能责备苛求呢。’藩台看到制台这样说,心里虽然不愿意,嘴上不好说什么,只能答应了几声“是”,退了出去。

这里制台便下令海州,调那两人上来。两人知道外国信的原因,自然非常高兴,立刻收拾行李进省,到了南京,拜见制台。制台竟然非常谦虚,赏给他们两人一个座位。坐着谈了好半天,无非是奖励他们两人很懂道理。“现在暂时不必回去,我这里有用你们的地方。”两人听说后,再次请安感谢。

第二天,制台便把海州州判安排到洋务局工作,还兼制造厂提调委员。那个翻译,因为他是海州学堂的教习,被提升为南京大学堂的教习,仍兼院上洋务随员。分配完毕,两人各自到任。海州州判由藩司另外委派的人代理。海州梅飏仁因此案,居然得到了明确的保举,奉旨送部引见。萧长贵回来后,也受到制台的特别关照,被调到其他部队做了统领,仍兼兵轮管带。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

且说海州州判因为被委派为制造厂提调,便忙着去见总办、会办,拜访同僚,到厂接手工作。你问现在做制造厂总办的是谁?说来话长:原来这位总办也是刚接手不久,这个人姓傅,号博万。他父亲做过一任海关道,一任皇司,两任藩司。后来来了一位巡抚,和他不太合得来,他自己觉得自己手里也相当有几分家底,便假装生病不做官,退隐山林。傅博万原先有个亲哥哥,可惜十六岁就死了。所以老人家的家产都归了他。人们习惯于叫他傅百万。其实他家产,老人家留下的,有五六十万,百万也不过说说好听罢了。只因他长得又矮又胖,穿着厚底靴子,站在人前也只有二尺九寸高;又因为他是老二,所以大家又给他一个绰号,叫傅二棒锤。傅二棒锤从小出生没有满月,他父亲就替他捐了一个道台,所以他的这个道台,人们又尊称他为“落地道台”。但是这句话只有当时几个在场的亲友知道,后来就没有人提起了。后来大家知道的只有傅二棒锤这个绰号。

傅二棒锤以前靠着家里的关系,在家里过着舒适的生活,不想出来做官。他在家没事做,整天都在抽大烟。幸好他曾经得到过一位异人的指点,说:‘凡是抽烟的人,只要饭量好,能吃油腻的东西,脸上就不会有烟熏的痕迹。’他本来饭量就大,于是吩咐厨房每天要杀两只鸭子:中午吃一只,晚上吃一只;剩下的骨头第二天早上用来煮汤下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结果他吃得又白又胖,与其他抽烟的人完全不同。他一天抽烟三顿:早上吃过点心,中午饭,晚饭,都在饭后。烟泡都是跟班提前打好,一口气抽上三十多口,口子又大,一天至少抽一百多口,至少也要五六钱烟。抽完之后,热毛巾是提前准备好的,三四个跟班左右开弓,擦个不停,所以他脸上竟然没有一点烟熏的痕迹。擦完脸,他自己拿镜子照着,一边照一边说:‘我这么大的家产,就是一天吃上一两、八钱,谁会来管我!不过像我们这种世受国恩的人家,将来总要出去做官的,自己一脸的烟熏,怎么好管理属下呢。’有些老一辈的人见他说话很有道理,都说:‘某人虽然有这个爱好,但还有自爱之心。’因此大家都非常看重他,都劝他出去做官。

无奈他的意思,就这样出去做官,平平淡淡,跟着别人到省里候补,总觉得不甘心,总想做点特别的事情,要么出洋,要么办商务,要么被省督、抚奏调,要么被省督、抚明保,成为一个出色的人物,才称心如意。但是在家享受,有谁来找他?谁知道富贵逼人,坐在家里也会有机会来找他。

正好他老太爷提拔的一个属员,姓王,现在也保到了道员,做了出使那个国家的大臣参赞。这位钦差大臣姓温,名国,因为是京官翰林放出来的,平时文墨功夫虽好,无奈都是纸上谈兵,对于外间的时务依然非常隔膜。而且外洋文明进步得非常快,他看的洋书还是十年前编纂的,照现在的时势来看,早已不合时宜了,他却不知道,还把这些当作‘时尚的眉样’。幸亏有些大老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话,现在听了他的议论,以为他非常通达,就有两位上折子保举他出使。中国朝廷向来是大臣说什么就是什么,照着旨意记名,从来不加考核的。等到出使大臣有了空缺,外交部把名单开上,只要里面有人说好话,上面也就马上放他。等到圣旨下来,什么谢恩、请训都是照例的事情。就是上面召见,问两句话,也不过是检查一下是否能够对答如流,剩下的就是磕头而已。各位看官想想:无论你是谁,终年不出京城一步,一旦要你去到外洋,你平时看书虽然明白,等到办起事来,两眼总是漆黑的。

闲话少说。再说这个温钦差召见下来,就去拜见各位有权的大臣,请示方针,为将来办事做准备。这些大臣当中有关切的,就推荐两个出过洋、懂得事务的人,或者当参赞,或者充随员,作为他的助手。还有一些人推荐自己的私人的,也只是为了三年后能够保举。当时傅二棒锤父亲提拔的那个属员王观察,已经有人推荐到温钦差那里充当参赞。幸喜钦差非常看重他。他就想到了从前受过他好处的傅藩台的儿子。傅二棒锤也有出山的想法,事先已经给王观察写过信。王观察虽然有能力,但家境贫寒,既然要出洋,少不了要添置行头,寄钱回家,虽然有照例应支的银两,但总是不够,所以也需要筹集一些钱。他心里早就看中傅二棒锤是个有本事的,本想向他开口,恰好他来信托他谋个差事,他就趁机在温钦差面前竭力保荐他,请求钦差带他出洋。钦差答应了。王观察就发电报给他,叫他到上海会合。

等到到了上海,会面之后,傅二棒锤虽然是世家子弟,但毕竟是初出茅庐,经验不足,一切都得靠王观察指教,因此两人关系十分亲密,王观察也因此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两人就一起跟着钦差出洋。王观察担任的是一等参赞。因为傅二棒锤已经是道台,不能派给他小的差事,其他的事情又实在做不来,幸亏王观察给他出主意,教他送钦差一笔钱,拜钦差为老师,钦差也就奏派他一个挂名的差事。温钦差习惯于当穷京官,在京的时候,典当、赊欠,无一不来。家里有一个太太,两个小姐。太太常穿的都是打补钉的衣服。家境贫寒,不用老妈,都是太太自己烧茶煮饭,洗衣服。这会儿得了这种阔差事,别人一定会立刻变得阔绰起来,谁知道这位太太德性最好,不肯忘本,虽然做了钦差大人,依旧是一个人不用,上船、下船、倒马桶、招呼少爷、小姐,仍旧还是太太自己做。朋友们看不过去,告诉了钦差,托钦差劝劝他。他说:‘我难道不知道现在有钱,但是有时候总要想到没有的时候。如今一有了钱,我们就尽情花销,将来再遇到难过的日子,我们还能过吗?所以我现在决定还要像以前一样,有了钱就攒起来,不是更好吗。’钦差觉得他说得有理,也只得听他的。好在也早就看惯了,并不觉得奇怪。

傅二棒锤既然拜了钦差为老师,自然钦差太太也上去见过。太太说:‘你是我们老爷的门生,我也不跟你客气。况且到了外洋,我们中华人在那里的少,我们都是自己人一样。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进来说,就是要什么吃的、用的也尽管上来问我,我总拿你当我家子侄一样看待,用不着客气的。’傅二棒锤说:‘门生承蒙老师、师母如此栽培,实在再好没有了。’说着,又谈了一些别的闲话,也就退了出来。

这一批出国的人,从钦差大臣到随员,只有傅二棒锤这位有钱的财主,是带着几万银子出去用的。虽然不带家眷,但他的管家也带了几个人。他们换衣服,一套套地换。他说:‘外国人讲究干净。’夏天一天要换两套衬衣裤,冬天也是一天一身。换下来的衣服,还要重新洗。在国外,洗衣工的工资非常贵,像傅二棒锤这样,一天至少要两块金洋钱的工钱,一个月算下来,也不在少数。

幸亏钦差有太太,他们一家老少的衣服,自从到国外一直都是由太太自己浆洗。在国外租的中国使馆是洋房,地方小,一栋洋房通常是多层洋楼,窗户外面就是街道。外国人洗衣服有固定的地点,还有空院子可以晾晒。钦差太太洗的衣服,除了屋里,只有窗户外面可以晾。因为房间太小,太太只能用长绳子把洗好的衣服都拴在绳子上,两头钉好,晾在窗外。这条绳子上,有裤子、短衫、袜子、裹脚布,还有四四方方的包脚布,有蓝的,有白的,像使馆上天天挂的龙旗一样随风飘扬。有些外国人在街上走过,看到这些,不懂是什么意思,说:‘中国使馆今天是什么大典?除了龙旗外,还挂了些长旗子、方旗子,蓝的、白的,形状不一,到底是个什么讲究?’因此一传十,十传百,人人觉得奇怪。有些报馆的记者回去告诉了编辑,第二天报纸上就登了出来。幸亏钦差不懂得英文,虽然使馆里每天都有洋报送来,他也懒得叫翻译去翻译,所以这件事在外面已经当作新闻,他夫妇俩还是毫无所知,依旧我行我素。

傅二棒锤刚到时,衣服洗了几次,就有人告诉钦差太太,说傅大人多么阔绰,多么有钱,一天单是洗衣服的钱就得好几块。钦差太太听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要是我有钱,决计不会这样浪费。我们老爷、少爷的衣服都是一个月换一次,我自己可能两三个月换一次,哪里有他那样,天天换新的。他一个月有多少薪水,他都不考虑。照这样,只怕单是洗衣服就要花掉一半。你们去告诉他:他整天闲着没事做,叫他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拿来,我替他洗。他一天要花两块钱,我只要他一天一块钱就够了。他也可以省下一些。我们也可以赚一些,反正是我自己出力换来的。’

当时果然有人把这话传给了傅二棒锤。傅二棒锤因为是师母,把裤子、袜子给她洗,总觉得有些不方便,一直拖延没有结果。后来钦差太太见他不愿意拿来洗,恐怕生意被别人夺走,只得亲自请傅二棒锤进来跟他说。傅二棒锤无奈,只得遵命,以后换下来的衣服总是拿进来让钦差太太浆洗。头两个月没有说什么,傅二棒锤因为要讨好师母,工钱并没有减少,还是照以前给外国人的标准给。

有一天,有个很有名的外国人请钦差参加茶会,钦差自然带着参赞、翻译一起去。到了那里,场面很大,男女老少,能容纳二三千人。大多是那国的贵族、富翁、富商大贾,还有各国的大使、参赞、客商。所有有名的人都被请到了。傅二棒锤穿着正装,戴着大帽子,帽子上闪闪发光的翎子也跟着他钻进钻出。不过他个子太矮,站在钦差后面,踮着脚尖想看前面的热闹,总是被钦差的身子挡住,看不见;夹在人堆里,挤得动弹不得,把他急得不得了,只能乱动。

恰巧他旁边站着一个外国绝色的美女。外国的礼节是:所有来茶会的女人,无论多么高贵,下半身穿着长长的扫地裙,上半身却是袒胸露肩,就像赤膊一样。这是外国人的规矩,并不奇怪。傅二棒锤站在那个女人的旁边,因为想挤向前去看热闹,只能不停地动来动去,一个脑袋,左顾右盼,就像小孩摇的拨浪鼓一样。那个女人觉得肩膀下有一件东西碰来碰去,毛茸茸的,又凉冰冰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外国人茶会上,一位女宾总得有一位男宾陪同。这位男宾接到主人的邀请,一定要先写信去问这位女宾是否愿意接受他的陪伴,必须等女宾答应了才能前来。如果女宾不愿意,主人还得另请高明。不提这些了。当天陪同这位女宾的也是一位极有名望的外国人,听说还是一个伯爵,在朝廷中有官职。当时那位外国女宾因为不认识那件东西,就问陪同她的伯爵,问他是什么。幸好那位伯爵以前和中国官员交往过几次,知道中国官员头上常常戴着这样毛茸茸、凉冰冰的东西,叫‘花翎’,就像外国的‘宝星’一样,有了功劳,皇上赏赐他才能戴,如果没有赏赐,就不能戴。那位伯爵只知道这一点,不知道还有一层用银子可以购买的,这也是那位伯爵不懂得中国内情的缘故,不要怪他。当时那位外国女宾明白了这个道理,便退后半尺,低头仔细端详了傅二棒锤的翎子一番,又用手摸了摸,然后和那位伯爵说笑了几句,才算了事。

那天傅二棒锤跟着钦差辛苦了好几个小时,个子高的看得清楚,倒见识了许多东西;只有他长得矮,躲在人群后面,闷闷不乐地过了一整天,很多景色都没有看到。因此他非常生气,回到使馆后,三天没有出门。

第四天,有个知名的制造厂的主人设宴请客,请的是从北京派来考察制造的两位委员。这两位委员都是旗人,一个叫呼里图,一个叫搭拉祥,都出身于部曹。到了国外,自然先去钦差衙门报到,查验过文书,却和傅二棒锤未曾见过面。这天晚上,厂主人请那两位委员,还邀请傅二棒锤作陪。傅二棒锤接到邀请,一大早就赶去了,见了外国人,寒暄了几句。接着那两位委员也到了。进门后,先和外国人握手,然后和傅二棒锤见面,问傅二棒锤:‘贵姓?字?哪里人?哪个班?哪个省?什么时候来外国的?’傅二棒锤一一回答。他们知道是钦差大人的参赞,不禁肃然起敬。

傅二棒锤仔细打量他们:一个呼里图,满脸烟熏,脸色青青;一个搭拉祥,满脸油滑,脸色油光光。两人都三十多岁,说着一口流利的京话,见人热情,傅二棒锤也问他们官职等情况。呼里图说:‘我是内务府员外郎,现在火器营任职。’搭拉祥说:‘我是兵部主事,现在本部右堂桐善桐大人在王爷面前推荐,王爷恩准派我去练兵处效力。’‘我们俩商量了一下:凡是出过国的回来,总是当红差使。所以我们俩也向王爷请示,愿意出国游历,考察一下情况,将来回来报效。王爷听了很高兴。临走的那天,我们俩去王爷那里请示。他说:“好好好,你们出去考察回来,每人写一本日记,我替你们呈报,将来你们升官发财都在这里了。”傅二哥,你想,他真是细心!真是想得到!我们俩蒙他这样栽培,真是缘分。”

傅二棒锤听他们这么一说,默默若有所思,等他们说完,只能随口恭维了几句。接着就是厂主人和他们俩说话,两边都有通事传话。厂主人问他们:“在北京做什么事情?想来一定很忙?”呼里图说:“吃钱粮,没有别的事情。”外国人不懂。通事又问了他,才知道他们在旗的人,从小就有一份口粮,都是开支皇家的。厂主人这才明白。又问搭拉祥,搭拉祥说:“我专门负责画‘到’字。”厂主人又不知道什么叫做“画到”。搭拉祥说:“我们当官的,天天上衙门,没有什么公事,又要让上级官员知道我们天天来,所以有本簿子,这天谁来过,就画上个‘到’字。我专门负责这个差事。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些朋友,自己不来,托我替他们画。所以我天天上这个衙门,也很忙。”

厂主人又问他们:“这次来我们这里,需要办些什么枪炮机械吗?”搭拉祥正要回答,呼里图抢着说:“我们火器营以前用的都是鸟枪,别的枪恐怕比不过它。至于炮,还是那年联兵进城的时候,前门城楼上架着几尊大炮,到现在还摆着,我看也很厉害。”当时厂主人觉得他说的话不太对路,也就不谈这个,换了一些其他的话题。等到吃完客散,傅二棒锤回到使馆,心想:“现在官场只要这个人出过国,无论他懂不懂,都当他是见过世面的人,派给他好差事。我这趟出洋算是没有白来,将来回去总比别人有面子。”

一个人正在心里琢磨,没想到接到家里一个电报,说是老太太生病,问他能不能请假回去。他接到这个电报,心里很不舒服。想留下,毕竟老太太是自己的亲人,一旦生病,发了电报来,说不回去,从名分上说不通;如果就此请假回国,这里的事情就半途而废,将来升官发财的机会就没有了,想想也不划算。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后来这个电报在使馆里传开了,瞒也瞒不住。钦差派人问他,老太太得的是什么病,要电报来看。他一想到不好,只得上去请假,说要回国省亲。又说:“如果母亲的病好了,我再回来报效老师。”温钦差说:“我本来想留下你帮我,因为是你母亲生病,我也不便留你,等你回去看看,我也放心。老弟什么时候动身?大概要多少路费?我这里给你。”

傅二棒锤一想到这个样子,不能不回去,眼看一个升官的机会不能到手。至于回国之后,要说再来,那就麻烦了。犹豫了一下,忽然想到前几天呼里图、搭拉祥的话,只要出过国,将来回去总要当红差使的,于是稍微安心了。又想:“他们到这里游历的人都要记日记,以为将来有见地。我出来这半年,一点没记。而且每天除了抽大烟,陪着老师说闲话之外,其他的事情一样没考察,如果要记,叫我写些什么呢?回去之后,没有这本东西做凭据,谁会相信我有本事呢?”

也是他福至心灵,忽然又想到一个绝妙的计策,还是去见老师,说:“我想在这里报效老师,无奈我福薄灾生,我母亲又生病了,我不得不回去。辜负老师这一番栽培,我非常惭愧。”钦差说:“父母之病,这是没有办法的。你回去之后,如果母亲的病好了,你赶紧回来,也行。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故,你一时回不来,好在愚兄三年任满,也就回国,我们后会有期,将来总有相遇的日子。”

傅二棒锤说:‘学生蒙受老师如此栽培,实在不知道怎么报答,看样子,学生的母亲可能不会再让学生出洋。学生的想法,也是打算先去省城,稍微谋个生计。学生一到省城,人生地不熟,未必立刻就有差事。学生想求老师帮忙一件事情……’钦差不等他说完,就问道:‘你是不是要两封信?老弟分到哪个省去?’傅二棒锤说:‘学生想求老师赐两个官函。’钦差想了想,皱着眉头说:‘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委托你去办。’

傅二棒锤说:‘不是国内,而是在国外。英国的商务,德国的枪炮,美国的学堂,都希望老师赐个官函,让学生去考察一番。’钦差说:‘不是你母亲生病你急于回去,还有时间去一个个国家考察这些事情吗?’傅二棒锤说:‘学生并不真的去。’钦差说:‘既然不去,又要这些做什么?这太奇怪了!’

傅二棒锤又犹豫了半天,说:‘不瞒老师说,老师远道带学生来这外洋,原本是想三年期满后,提拔学生得到一个保举,以便将来出去做官更方便些。谁料突然出了这个意外,现在保举是没有指望了。这是学生自己运气不好,辜负了老师的栽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学生现在求老师赐个官函,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将来回国后,说起这些来面子好看些。虽然学生没有一一去过,但老师曾经委派过学生这样的差事,将来履历上也会写得好看些。’

温钦差听后笑了笑,没有表态。你猜为什么?原来温钦差的为人非常诚实,说是委派了差事不去,这事就不真实,所以他不太同意,因此没有再说什么。当时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出发?路费可以去账房领。’傅二棒锤见钦差没有反对,只能退下,心里闷闷不乐。幸好他父亲提拔的那位王观察此时正同在使馆当参赞,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过来探望。傅二棒锤只能又请他帮忙,王观察一口答应。傅二棒锤又说:‘只要钦差肯赐官函,愿意不领路费,自行回国。’王观察是钦差信任的人,他说话自然比别人的话更有分量。钦差最初不同意,但禁不住一再恳求,又说道:‘傅某人情愿不领路费,况且给他这个官函,无关紧要。’钦差因为他说话动听,自然也同意了。

谁知傅二棒锤得到这个官函,非常高兴,立刻收拾行李,叩谢老师,告别众同事,匆匆忙忙,乘坐公司船回国。在公司船上,走了两个多月才回到上海。在上海的栈房里住了有一天,随即直接回到家乡。老太太的病是多年的老病,时重时轻,如今见儿子从外洋回来,心里一高兴,病势自然减轻了许多,请了医生吃了几服药,居然一天比一天好。傅二棒锤于是把心放下了。这次出洋虽然花了很多冤枉钱,又白辛苦了半年多,保举一点希望都没有,然而他弄到了这个官函,心里却是很高兴。路过上海时,请教了一位懂时务的朋友,买了几部像《英轺日记》、《出使星轺笔记》之类的书。有空就留心阅读。凡是哪个国家的轮船开得好,哪个国家的学堂办得好,哪个国家的工艺发展得好,哪个国家的枪炮制造得好,虽然不能全部记住,但大致记得一多半。到了台面上和人聊天,总是说这些话。大家都说:‘某人去过一趟外洋,居然增长了这么多见识。’傅二棒锤听了,心里很高兴。仍旧每天温习,一直等到老太太可以起床,看看决无妨碍了,他就起身进京引见。

到了京城,见到了几位大人物,他们问他一直做什么。他就说:‘新从外洋回来,奉出使大臣某钦差的官函,委派去各国考察一切。事情完成后正准备销差,突然接到老母病重的电报,一面电禀销差,一面请假回国。现在因为年老,不敢再出洋,所以才来京城引见。’大人物们听了他这番话,又问他外国的事情,他就把《英轺日记》、《出使笔记》上熟悉的几句话说了出来。听起来倒也是原原本本,有条不紊。大人物们听后,都赞扬他留心时事。又问他外国的风景,这是更无查对之事,除了自己知道的之外,又随口编造了许多。那些大人物中有几位连轮船都没有坐过,听了他话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傅二棒锤见人家相信他的话,越发得意了。

引见之后,他立刻到了省城,指的是江苏。先到南京拜见制台,传了上去。制台已经知道他的履历了。一方面因为他父亲曾经做过实缺藩司,以前在那里共过事,自然有点交情;另一方面又知道他从外洋回来,南京候补的人虽多,但懂得外交的却很少,他既然去过外洋,情况一定很清楚,因此已经存了个另眼看待的心。等到见面,傅二棒锤又把温钦差派他到某个国家考察什么事情一一陈述一遍。说完,又从靴筒里把温钦差给他的官函双手递给制台过目。制台略为看了一眼,便问他所有的地方是否都亲自去过。傅二棒锤故意夸大其词,说得天花乱坠,不仅身到其处,而且一一都考较过,谁家的机器,谁家的章程,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好在没有对证的,制台当时已经不免被他蒙蔽了。等他下去后,第二天,他对司、道说:‘如今我们南京正苦于懂得事情的人少,如今傅某人从外洋回来,倒是见过世面的,有些交办的新政可以和他商量。他阅历既多,总比我们见得到。’司、道都答应着。

又过了几天,傅二棒锤向制台请辞,说要前往苏州,说是要去拜见抚台。制台还告诉他:‘这里有许多事情要和你商量,你快去快回。’傅二棒锤自然很高兴。到了苏州后,他又施展了他熟练的一套手段。恰好抚台是个守旧的人,有点糊里糊涂的,而且一向小心谨慎,属员给他一个禀帖,他要从第一行人的官衔、名字,“谨禀大人阁下敬禀者”读起,一直读到“某年月日”为止,才能算完,还能做什么别的事情。所以听了他说话,也就随便应付,并不在意。傅二棒锤见苏州的局面很小,抚台又是这样,只好又回到南京。

此时制台正想有所作为。都说他的人品不错,只可惜他犯了‘不学无术’的毛病。如果身边有个好人时常提醒他,他也能成为一个好官。可是幕府里的属员中,办理洋务的只依靠翻译。说到翻译,外国话、外国文理是不错的,但说到国际上的事情,他没有读过中国书,总不免有点偏见,偏向外国。所以这位制台依赖这些人办理外交,结果越来越糟糕,主权逐渐丧失,地方慢慢丢失,他自己却还不知道。此外,管军政的、管财政的、管学务的,虽然也有几个明白人,但好的不如坏的多,不是借此作为升官的捷径,就是看作发财的源头。一个省是这样,省省都是这样,国家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糟糕呢!

闲话不提。单说傅二棒锤回到南京后,制台又夸大其词,把他当作一个能干的官员,先委派了他几个好差事。随后他又上奏章,说省城里的这样那样办得不好,那样不对,按照外国的章程,应该这样那样。制台相信了他的话,恰好枪炮厂的差事,就委派他做了总办;又拨给很多款项让他随时整顿。不久又兼任了银元局的会办,一个警察局的会办。这几个差事都是他夸夸其谈、发表空议论骗来的。考其根本,还要感谢温钦差给了他那个考查各国的公函。他虽然一个地方都没去过,凭借这个公函的力量,居然让制台相信他,做了这个厂的总办。海州州判调到省里后,制台把他调到厂里当差。那时正是傅二棒锤刚被委派为总办,接手不久。他们俩的官运都很顺利:傅二棒锤自从接手后,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所以制台更加相信他。担任了两年红差使,随后就被委派为海关道。交接后,仍旧担任他的红差使。那位州判老爷因为受到上司的青睐,也就捐升为同知,做了‘摇头大老爷’,说是有机会就可以升任知府。后来能否如愿,书中没有详细叙述。

‘摇头大老爷’:指通判。通判是知府的辅佐官,知县见到通判要行见上司的礼节,而过后则摇头,表示看不起通判,所以叫通判为‘摇头大老爷’。

且说那时捐例大开,各省候补人员十分拥挤,其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做上司的人既不加以区别,只挑选那些有来往、有交情,或者有大帽子写信的人,给予关照,量才委派差事。有些苦的,候补了十来年永远见不到上司面的人还有。因此京里有一位都老爷便上了一个奏折,请求皇帝命令各省督、抚整顿吏治,甄别贤愚,好的留下省里当差,坏的送回原籍,或者责令学习。奏折上去后,上面自然没有不准,立刻由军机处寄信各省督、抚照办。各省中,有些已有‘课吏馆’的,接到这个命令,本来敷衍的,至此也要整顿起来。还有些督、抚知道捐班中通的人少,也不忍过于苛刻。凡是捐班人员初到省,道、府大员总得给他个面子,不肯过于认真,同、通以下以及佐杂就用不着客气了。

这些人到省后,并不要求他们做什么策论,也不要闭门考试,同、通、知县只要他们当面点《京报》。北京出的《京报》,上面所载的不过是‘宫门抄’和日本的几道谕旨以及几个奏折,并没有什么深奥难懂的内容,很容易明白。这时候做督、抚的人随手翻一条,或是谕旨,或是奏折,只要不点错‘骑马句’就算完成了。算起来并不难。无奈有些候补老爷仍旧还是点不断。

‘课吏馆’:各省设立的为候补官员学习的地方。

‘宫门抄’:清代内阁发抄的关于宫廷动态等情况,同报房抄出,为京报内容之一,或单独印刷发售,由宫门口抄出,故名。

传说那一省有一个候补同知到省,抚台叫他点《京报》,点的是那一省的巡抚上的奏折。这位巡抚姓觉罗,他当下拿笔在手,‘某省巡抚’一点,‘奴才’一点,‘觉罗’一点。点到这里,抚台说:‘罢了!罢了!不用再往下点了!’当下那位同知还不懂得自己点错了,等到众人一起点过,退了下去,还指望上司照应他,派他差事。那知道过了两天,挂出牌子来,是叫他回籍学习。他到这里急了,一时摸不着头脑。请教旁人,旁人说:‘莫非你点《京报》点错了罢?’他还不服。人家问他点的那一段,他便背给人家听。又道:‘旗人的名字一直是两个字的,‘奴才’下面‘觉罗’两字一定是这位抚台的名字,我点的并不错。’人们见他不肯认错,也就鼻子里冷笑一声,不告诉他,等他糊涂一辈子。但是上司挂牌叫他回去学习是无从挽回的,只得收拾行李,离开此省,另作打算。此外因点错句子闹笑话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但看督抚是否挑剔,凭各人的运气去碰罢了。

至于那些辅助性的小官,学问自然又差了一层,干脆就不让他们去点《京报》了,只让他们各自写上三四行自己的履历。如果总督、巡抚没时间,就让首府代为面试。只要能写出来,就算完成了任务,如果字迹稍微清楚点,就算超等。至于那些写不出字的,往往占了十分之六七,要上报朝廷弹劾也弹劾不了那么多,要让他们回原籍也回不了那么多。做上司的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宽宏大量,积累一些好的评价,给他们留个饭碗罢了。

闲话少说。现在只说湖南一省,最近换了两位巡抚,都很文明,办了很多维新事业,下属的官员们也应该都开通了。但是,开通的人自己开通,封闭的人自己封闭。当时正好接到考试属员的命令,巡抚本来就是一个愿意做事的人,立刻就召集两位司商量办法。藩台说:‘同知、通判、州官、县官,本来有月课。现在考核他们,也不过像月课一样。’臬台说:‘其实只要月课认真考,考得好的,就提拔他们担任差事,考得不好的,自然也要努力上进。’巡抚说:‘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现在军机处郑重其事地写信来,总得另外举行一场考试,区分一下优劣。我的意思不仅是专门考捐班人员,就是科举出身的人也应该一起参加考试。’

恰好藩台是甲班的人,就说:‘科举出身的人员总希望大帅给他们一个面子,能否免试?’巡抚说:‘这个不行。科举出身的人虽然文理通顺,但他们以前中举人、中进士,都是靠八股文、试帖诗骗来的,对国家民生毫无关系。这次考试是考政事,公事明白的才能做官;如果公事不明白,即使是科举出身,也只能请他回家教书。这样的人如果将来掌握了权力,恐怕会误国误民!’藩台听了无话。

当下,巡抚就叫藩台传令下去:从候补道、府开始到辅助性的小官为止,分三天一起考试。如果有逃避的,从重处罚。如果有疾病的,随后补考。这个消息一出来,人人害怕,个个惊慌。不仅是一班候补道台怨声载道,自以为已经做了监司大员,如今还要他们和一班小官员一起分班考试,心里非常生气。至于科举出身的人尤其不平,心想:‘我们是通过正途出身的,又不是用银子买来的,还要考试什么!’但是巡抚已经下了命令,又不敢违抗,只能去打听考试的时间和内容,打探清楚后,以便提前准备。

其中有一位候补知府是一位太史公选拔出来的。到省后也担任过几次较好的职务,但无奈总是处理不当,出了乱子,被撤回来,因此就空在省里。他虽然改任外省,但积习未改。他选拔翰林的那年,已经四十多岁,五十多岁时被选拔出来。现在已经六十三岁,但精神还很旺盛,视力也很好。每天清晨起来,一定要练习《灵飞经》,写两开白折子才吃早餐。下午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又要翻出诗韵来写一首五言八韵诗。他说:‘吟诗这件事,最能陶冶性情。’然而别人看他写诗却觉得很苦,不是炼字就是炼句,往往一首诗做到二三更天还写不完。诗没写完就不睡觉。偶尔得到一句自己满意的句子,马上把太太、少爷叫来,讲给他们听。有时太太已经睡了,还一定要叫醒她,或者爬在床沿上大声朗诵,念给太太听。他自从当童生起,一直到现在,所有写的试帖诗稿,他自己删改过五次,现在还有两尺来高,六十几本,自以为在清朝也算得上是一位诗人了。后来朝廷废除八股文、试帖诗,改考策论,他听了很不以为然。现在已经改任外省候补,因为得到了这个消息,气了三天没上衙门。有两个同僚关心他,还以为他生病在家,都来看他,问他为什么不出门。他叹了口气,对人说:‘现在是杂学盛行,正学将要废弃!眼看着世界上读书的种子就要灭绝了。’从那以后,他写的白折子更加勤快,试帖诗写得更多。别人问他为什么这么辛苦,他说他是为了正学留下一线生机,所以不得不这样做。大家都说他糊涂,也就不再劝他。

又过了些时候,听说巡抚要考试属员,还说连正途出身的道台、府台也要一起考试。他听了更是气愤,说:‘我们自从乡试、会试、复试,到朝考、殿试、散馆以及考差,除了皇上,也没有第二个人来考过。我们如今不应该做了他的属员,倒被他摆布起来,这个官还怎么做得下去!’说着,马上要写禀帖给巡抚告病,说:‘不干了!我不能来受他的气!’谁知他老人家正在闹着告病,却接连收到亲友的两封信:一封是他一个好朋友写的,还是那年从京城选拔出来的,问他借过八百金,一直未曾归还。如今那个朋友生活困难,所以写信来向他要钱。另一封是他的亲家,现任户部侍郎,以前定过他的女儿做儿媳,如今儿子已经长大,计划在秋天为他完婚,以了‘向平之愿’。这位侍郎是他的亲信。想想自己女儿也不小了,留在家里没用,早晚总要出嫁的。还账要钱,嫁女儿也要钱,眼前就有这两笔开销,如果不当官,更从哪里筹集?因此,他空发了一阵牢骚。

过了一夜,第二天他就出门去拜见首府。因为首府和他同年,彼此都很了解,所以他想了解一下中丞这次考试属员的宗旨是什么,考的内容有哪些。

首府告诉他:“听说不过是策论、告示、批判之类的。”他问:“如果是策论的话,对策不过是翻书的工作,乡试、会试和殿试,我们这些人还能做得不错。至于作论,更是不难,不过就是写一篇散文,而且朝考也要写论,这些都是我写过的。至于拟写告示、批示、判决,我虽然也是做官的,但自认为和那些俗吏不同,平时对这些公务也不太关心,不太懂。突然让我批一个禀帖,让我判一个案子,叫我写些什么呢?”

首府是一个老滑头,听了他的话后说:“这些事情,只要符合情理,大致没问题,也就算交代过去了,没有什么难办的。”他问:“但是总得按照格式来吧。这些格式我以前都没有学过,怎么办呢?”首府说:“就像我兄弟出来做官,何曾懂得什么格式,不过是由书办拟好,老夫子改好后,再给我过目,看看有没有不对的地方,斟酌换两个字罢了。老同年如果只是讲究格式,其实只要一个书办就足够了。”那位截取知府听了非常高兴,连忙说:“现在我兄弟正缺少一个能指点的人。如此就拜托同年,能否在贵衙门的书办中推荐一位老成练达的人,让我兄弟可以随时请教?也免得时刻来麻烦老同年。”首府被他缠不过,知道他有点固执,如果不答应,他一定会继续纠缠,只得答应了。

等到他拜访客人回来后,府里的书办也来了。见到他后磕头称‘大人’,自己称‘书办’。问他属于哪一房,回答说‘刑房’。这位太守非常客气,因为他姓王,就称他为王先生。然后请王先生坐下,但王先生坚决不肯。他说:‘请教的事情很多,坐下来好商量。’原来这位太守以前做八股文的时候,专门练习一种技巧,就是自己抄写类书,把什么‘四书人物串珠’、‘四书典林’、‘文料触机’等,都自己分门别类地抄写起来。等到用的时候,自然是有感而发,取之不尽。现在抚台要考官,他想考试都是一样的,夹带总要准备。他的意思是想仿照款式编一部书,就起个名字,叫做《官学分类大成》。将来刻印出来,不仅对自己有用,也可以帮助别人。全国十八省,大大小小的候补官员总有好几万人。既然上面要考官,这种类书,每个人至少得买一部。全国十八省一起销售,就有好几万部的销量,不仅能出名,还能获利。看来这件事很有前途。因此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王先生。

王先生听了后,愣了一下,说:‘案卷有几千几百宗,一时怎么查得完!况且书办只管刑科,还有吏、户、礼、兵、工五科的事情,再加上现在的洋务、商务,一共有八九门,书办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呢。如果大人要考各种格式,依我书办的愚见,外面书铺里有一种书,叫做什么《宦乡要则》,买一部来看看,大约也有六七成。’

那位截取太守听了非常高兴,听了一遍不懂,又问了一遍,把书名问明白了,立刻写了个条子,叫管家去买。不到半个钟头,书就买回来了。翻开一看,只见各种款式都有。他老人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回,说:‘原来这本书和我们做时文时读的《制艺声调谱》一样,只要把它读熟,将来出去做官自然无往不利了。’王先生说:‘这些都是死板的东西,至于其中的巧妙,在于每个人的学问和经历,书上也不可能全部记载。’截取太守问:‘这个你可以做到吗?’王先生说:‘我可以做到,不过都是一些照例的话,随便写上去,还是要师傅修改才能用。’截取太守说:‘我现在只要有你的本事,我就不愁了。’两个人谈了半天,就要留王先生吃饭。王先生不肯,起身告辞,特地让他写下地名,以便叫人来请。

等到王先生走后,这位太守整整思考了一夜,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能力有限,不敢贸然出去应考,突然想到:‘凡是考试都可以请枪手,理的,也有商量不出道理的,可以冒名顶替进场。明天,我为什么不把王先生找来,让他假装是我的跟班,一起混进去,等到题目下来,可以和他商量,不是更方便吗。’主意已定,第二天一早便派人把王先生找来,和他密谋此事,答应给他一些银子,如果考得好的话,得到差缺,还会另外补偿。

王先生听了,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说:‘大人既然要书办这样做,为什么昨天不说?书办今天早上已经答应了别人了。’截取太守一听大惊,心想:‘人家比我还先想到这一步!可见这种事情早就有了,今天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新花样。’想罢,便问:‘请你作枪手的是谁?’书办说:‘是一位同知老爷,和大人不是同一班。至于这位老爷的名字,书办不便说。反正到了那天,如果府、厅同一天考试,只要书办帮完了那边,自然赶到大人这边来效力。如果不在同一天,那就更好说了。’这位太守听了,默默无言,只得另打主意。

枪手:指冒名顶替、代人应考的人。

原来这两天所有的道员都已经竭力活动,弄了什么京信,抚台答应照顾他们的面子,免于考试,府厅以下的官员都不能免。现在已经决定府、厅在同一天考试,州、县的人分成三天,都到课吏馆听候面试。至于佐杂各员则由言道代劳。

少说废话。且说到了考试的那一天,抚台大人因为这是奉旨的事情,不得不特别小心谨慎。天刚亮,他的车马就已经到了课吏馆。司、道的大官们一起参与考试。所有的官员都穿着华丽的官服,靴子声声响亮,但他们都手提着考试用的篮子,和参加考试的举子们一样。当下就开始点名发卷。点名结束后,司、道的大官们照例退场,关上门。抚台特别留下两位候补道作为场中的巡视官。

当下发出题目牌。众人挤上去看时,只见上面写着两个题目:一个是史论,一个是策问。史论题目大家都能理解,通常是出自《御批通鉴辑览》这本书。策问的问题是关于‘膏捐’。这件事,有些抽大烟的官员可能还稍微知道一点,至于那些不抽烟的,还有平时连《申报》都不看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一时间人们纷纷议论,聚在一起商量。就在大家正在争论不休的时候,突然听到一片喧哗声,说是抓住了枪手。只见许多穿着袍子、戴着帽子的官员,扭住了一个又胖又高的黑大个,说:‘他进来冒名顶替做枪手,现在要带他去见抚台。’后来那两个监考的道台商量了一下,都说:‘这件事如果闹到大帅那里,恐怕不好收场。’于是他们出来调解,劝大家放手:‘把枪手交给我们两个人,我们向中丞禀明情况,查清楚他替谁做的枪手。查清楚后,一方面撤掉这份试卷,另一方面把这个人严加参奏:另一方面把枪手关在另一间屋子里,等到开门的时候交给长沙县严办。各位不要耽误自己的时间。这件事全部交给我们两个人处理。’一众官员看到这两位道台说得有道理,果然把枪手交了出来,众人各自散去。那两位道台这才进去向抚台禀报。

抚台对此事非常认真,一听这话,立刻说:‘冒名顶替,按照考试的规定,是要立即处决的。今天考试虽然比不上乡试、会试,但毕竟是奉旨的事情,既然抓住了枪手,我今天一定要惩罚一个,以儆效尤,让大家亲眼看看,好让他们有所畏惧。’说着,立刻叫巡捕官传令开门,传三大营,首府、县衙门都来伺候,说抚台大人今天要请大令杀人。众官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齐奔向课吏馆。谁知道等了半天,抚台大人既没有出来,也没有其他吩咐。后来一打听,没想到抓到的那个枪手,查出来的那份试卷,竟然是抚台二少爷的妻舅。他因为想要依靠老丈人的提拔,特地捐了一个知府的官职,寄放在他那里。正巧遇到抚台大人考官,这位大人是个一窍不通的,只能请枪手代为考试。又有二少爷的亲信,替他向老丈人求情,以为一定能得到超等。没想到被人抓住了破绽。抚台一时没有查清楚,搞得一天星斗,一时不知道如何收场。众人来了半天,巡捕上来请示,抚台只吩咐把枪手交给首府,调三大营来,是怕再有人传递消息,特地叫他们来巡逻的,要杀人的话也就不提了。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六回-注解

假札:指伪造的官府文书,常用于冒充官方身份进行欺诈活动。

优差:指待遇优厚、职位较好的差事。

仕学院:指培养官员的学校,这里可能是指洋务运动时期成立的专门培养洋务人才的教育机构。

冒名:指未经本人同意或不知情,使用他人的名义。

枪手:指代替他人考试的人。

海州州判:海州的地方行政官员,州判是官职名称。

翻译:指懂得外语并能进行翻译的人员。

洋提督:指外国驻华军事指挥官。

衔条:指官职的任命文书。

制台:制台是指总督,是清朝地方行政的最高官员,负责数省的军政事务。

宪恩:指上级官员的恩惠。

保举:推荐、举荐。

名条:指官员的履历表或推荐信。

司、道:指省级官员,司指布政使司,道指按察使司。

藩司:指布政使,是清朝地方行政机构中的高级官员。

不肖官吏:指品行不端、不称职的官员。

吏治:指官员的治理状况,即政治治理。

洋务局:指负责洋务运动的机构。

总办:指机构的负责人或管理者。

会办:指与总办共同负责机构的副手。

同寅:指同僚,即同一官职或同一机构的官员。

署理:指代理职务。

明保:指公开保举,即在官方文件中明确记载的保举。

引见:指官员被推荐给皇帝或上级官员见面。

垂青:指受到重视或青睐。

兵轮管带:指兵舰的指挥官。

道台:指道员,是清朝地方政府的行政官员。

皇司:指知府,是地方政府的行政官员。

傅二棒锤:傅二棒锤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这里指的是傅二棒锤这个角色。

落地道台:指出生即有官职的人,这里是对傅博万的一种讽刺称呼。

纳福:指在家中安享清福,享受安宁的生活。

异人:指神秘或奇特的人,这里可能是指一个有特殊技能或知识的人。

烟气:在这里指吸烟后留在脸上的痕迹,比喻不良影响。

国恩:指国家对个人的恩惠,这里可能是指家族或个人因国家而获得的好处。

省候补:指在省一级政府等待任命的官员。

出色人员:指在某一领域或职位上表现突出、出色的人。

钦差大臣:指清朝时期皇帝派往地方执行特殊任务的官员,具有很高的权力。

翰林:古代官职,负责皇帝的文学和学术事务。

洋板书:指西方的书籍或文献。

唾余:指别人剩下的东西,这里可能是指别人已经看过的、不再需要的知识。

机宜:指处理事务的方法或策略。

参赞:指在某些职位上辅助主要官员的官员。

随员:钦差身边的助手或随从,负责协助钦差处理日常事务。

指臂之助:比喻能够给予有力帮助的人。

挂名的差使:指名义上有职位但实际上没有具体工作职责的职位。

典质赊欠:指将物品典当或赊账来筹集资金。

太太:指妻子的尊称,旧时常用。

浆洗衣服:指洗涤和熨烫衣服。

德性:指品德,道德性格。

钦差:清朝官职,指皇帝派遣的使者,负责监督地方官员或处理重大事务。

银子:古代货币单位,此处指银两,用于交易和支付。

家眷:家人的意思,包括妻子、子女等。

管家:负责管理家宅事务的仆人。

衬衣衫裤:内衣,指衬衫和裤子。

浆洗:对衣物进行洗涤和熨烫的过程。

金洋钱:指外国货币,如美元、英镑等。

龙旗:清朝的国旗,上面绣有龙图案。

大典:指重要的官方仪式或庆祝活动。

长耳朵:比喻消息灵通的人。

薪水:官员的工资。

花翎:清朝官员头上戴的一种装饰品,用孔雀羽毛制成,是官员等级的象征。

宝星:外国的勋章或奖章,表示荣誉和成就。

旗人:旗人是指清朝的满族官员及其家属。

部曹:清朝官署中的一种机构,负责管理文书、档案等事务。

外洋:指中国以外的海洋,这里指外国。

台甫:古代对人的尊称,相当于现代的“先生”或“老师”。

内务府员外郎:清朝官职,内务府是管理宫廷事务的机构,员外郎是其中的中级官员。

火器营:清朝时期负责制造和维修火器的军事机构。

兵部主事:清朝官职,兵部是管理军事的机构,主事是其中的中级官员。

递条子:古代官场用语,指通过关系或手段向上级官员推荐或请求某事。

练兵处:清朝时期负责军事训练的机构。

钱粮:古代指官府发放给官员或士兵的俸禄。

鸟枪:一种古老的火器,使用火药和弹丸。

川资:旅费。

抽大烟:指吸食鸦片,清朝末年鸦片流行,吸食者众多。

福至性灵:指突然得到灵感或计策,此处指傅二棒锤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门生:指学生的意思,古代对老师的尊称,也指弟子或晚辈。

栽培:培养、教育。

省:省份,指地方行政区域。

差委:指派遣去做某项工作或任务。

札子:札子是古代官员之间用来传达命令或通知的文书。

内地:指国家的内陆地区。

商务:商业事务。

枪炮:指武器,这里指军事装备。

学堂:学校,古代指教育机构。

栈房:旅店,指供旅客住宿的地方。

原籍:出生地或籍贯。

交情:人与人之间的友谊或关系。

交办:指交待办理。

新政:新政策,指新的改革措施或政策。

抚台:指地方的高级官员,即巡抚,负责一省的行政和军事。

禀见:禀见是指官员向上级请安并汇报工作。

谨小慎微:谨小慎微形容人做事非常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疏忽。

禀帖:古代官员向上级呈报事务的文书。

谨禀大人阁下敬禀者:这是古代官员在禀帖中常用的敬语,表示对上级的尊敬。

不学无术:不学无术形容人没有学问和本领。

洋务:洋务是指清朝晚期为了自强而兴办的一系列以引进西方技术为主要内容的改革运动。

主权:主权是指一个国家在其领土内拥有独立自主的权力。

银元局:银元局是清朝设立的管理银元铸造和流通的机构。

警察局:警察局是负责维护社会治安和公共秩序的机构。

条陈:条陈是官员向上级提出建议或意见的文书。

海关道:海关道是清朝设立的管理海关事务的官员。

捐班:捐班是指通过捐纳(即用钱购买官职)而获得官职的人。

课吏馆:古代官员培训的地方,此处指考试的场所。

宫门抄:宫门抄是清代内阁发抄的关于宫廷动态等情况,同报房抄出,为京报内容之一。

骑马句:骑马句是指古代科举考试中的一种题型,要求考生在文章中找出并改正错误。

佐杂:指古代官职中的佐官和杂职,这些官员通常是最低级别的官员,职责较为杂乱,多为辅助性工作。

京报:古代的一种官方报纸,用于发布朝廷消息和官府公告。

履历:个人经历的记录,包括教育背景、工作经历等。

督、抚:指古代的省级官员,其中督指总督,抚指巡抚,负责一省的行政和军事事务。

首府:指地方上的高级官员,通常是知府或以上的官职。

排场:指排场,即场面、气势。

明骘:明智的判断和决策。

咨回原籍:指官员因故被调回原籍。

宽宏大量:形容人胸怀宽广,能容忍他人。

维新事业:指晚清时期进行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文化改革。

属员:指下属官员。

上谕:皇帝的命令或指示。

两司:指布政司和按察司,是省级政府中的两个主要部门。

月课:指古代官员每月必须完成的学业考核。

捐班人员:指通过捐钱买官的人员。

科甲出身:指通过科举考试出身的人员。

八股:明清时期科举考试中的一种文体,要求考生按照固定的格式写作。

试帖:科举考试中的一种文学体裁,要求考生按照特定的格式写作。

策论:科举考试中的一种文体,要求考生针对时事政策提出自己的见解。

候补道、府:指等待补缺的道员和府尹。

规避:指逃避或躲避。

参处:指检举弹劾并给予处分。

候补知府:指等待补缺的知府。

太史公:指太史令,古代官职,负责编写史书。

白折子:古代官员向皇帝呈递的文书。

试帖诗稿:科举考试中试帖诗的草稿。

截取:具有一定资格的官员,由吏部根据他的科分、名次、食俸年限,核定他截止的期限,予以选用。

灵飞经:道教经名,唐书法家钟绍京曾节录经文,写成灵飞经帖,成为习小楷字的范本。

诗韵:古代诗歌中的押韵规则。

朝、殿、散馆以及考差:科举考试中的不同阶段,包括乡试、会试、殿试以及考差。

向平之愿:指古代女子希望丈夫长寿,自己能够等到丈夫去世后能够安享晚年的愿望。

同年:科举时代指同一年中举或进士的人,这里指与主人公同年考中的人。

中丞:对巡抚的尊称。

告示:官方发布的通告或命令。

批判:对某一事物进行评论或批评。

乡、会三场以及殿试:指科举考试中的三个阶段,乡试、会试和殿试,是取得进士资格的必要考试。

散体文章:与骈文相对,指散文。

朝考:科举考试中的最后一关,由皇帝亲自主持,考试内容主要是策论。

案子:指需要审理的案件。

老滑:形容人圆滑、世故。

书办:古代官府中的文书工作人员。

老夫子:对读书人的尊称,这里指有学问的人。

类书:古代的一种综合性书籍,将各种文献资料按照类别编排。

宦乡要则:一种关于官场规矩和办事方法的书籍。

制艺声调谱:一种关于八股文写作技巧的书籍。

道员:古代官职,指地方上的中级官员,如道台。

京信:指从京城(北京)寄来的信件,这里指官方的命令或通知。

宪驾:古代对皇帝或高级官员的尊称,此处指抚台。

司、道大宪:指省级的官员,司指布政使司,道指按察使司,大宪是对这些官员的尊称。

翎顶辉煌:指官员们的官帽和官服,此处形容官员们穿戴整齐。

靴声橐橐:形容官员们穿着靴子行走时靴子的声音。

考篮:古代考生携带试卷和文房四宝的篮子。

举子:古代对参加科举考试者的称呼。

点名:点名确认考生身份。

给卷:分发试卷。

封门:考试开始后关闭考场门,防止考生作弊。

候补道:指尚未实授官职的官员。

巡绰官:负责考场巡视的官员。

题目牌:写有考试题目的牌子。

史论:一种以历史事件为依据,发表议论的文体。

《御批通鉴辑览》:清代的一部官修史书,由皇帝亲自批阅。

策:一种以对策形式回答问题的文体,常用于科举考试。

膏捐:指用金钱捐得官职,此处指通过捐钱获得官职。

冒名顶替:指用他人的名义代替考试。

大帅:对高级军事将领的尊称。

严参:严格上报,此处指上报弹劾。

三大营:指军队中的三个重要营队。

首府、县:指省城的首府和县一级的官员。

超等:科举考试中的最高等级。

星斗:比喻事情纷繁复杂。

收蓬:比喻结束纷争或混乱局面。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六回-评注

这段古文描绘了一场古代科举考试的场景,通过对人物动作、语言和心理的细致描写,展现了当时官场的腐败和科举制度的弊端。

‘闲话少叙’开篇简洁,直接切入主题,避免了冗余的叙述,体现了古文写作的精炼。

‘抚台因系奉旨的事,不得不格外慎重’一句,点明了考试的严肃性,同时也暗示了抚台身份的特殊性。

‘天甫黎明,宪驾已临课吏馆’通过时间描写,强调了考试的准时和庄重。

‘司、道大宪通同堂参与考’展现了官场中的层级关系和协作精神。

‘各官一齐翎顶辉煌,靴声橐橐’通过形象的语言,描绘了官员们盛装出席的场面,同时也暗示了官场的奢华。

‘手跨考篮’则是对应试举子形象的具体描绘,与官员们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当下遂一点名给卷’表明了考试的正式开始,同时也暗示了考试的公平性。

‘史论题目是大家晓得的,总出在《御批通鉴辑览》一部书上’说明了考试内容的固定性,也反映了当时学术界的局限性。

‘策题问的是“膏捐”’揭示了科举考试与实际政治的脱节,也反映了当时社会问题的复杂性。

‘一时人头簇簇,言三语四,聚了多少人商量’描绘了考生们对题目的讨论,展现了考试的紧张气氛。

‘忽听得一片声喧,说是拿住了枪手’突然的变故打破了考试的平静,也为故事增添了悬念。

‘只见许多穿袍子,戴帽子的老爷,扭住一个又胖又大的一个黑汉’通过形象的语言,描绘了抓捕枪手的场景。

‘这事情闹到大帅跟前,恐怕弄僵,不好收场’反映了官员们对官场规则和人际关系的重视。

‘把枪手交给我们二人,我们替你们禀明中丞,查明白他那本卷子是替什么人枪的’展现了官员们之间的勾心斗角。

‘抚台于此举甚是顶真’表明了抚台对考试的重视,同时也暗示了其公正性。

‘冒名顶替,照考试定章办起来自要斩立决的’揭示了科举制度的严厉性。

‘今天考试虽非乡、会可比,然究系奉旨之事’再次强调了考试的严肃性。

‘抚台大人今天要请大令杀人’通过夸张的语言,描绘了抚台的严厉态度。

‘众人来了半天,巡捕上来请示,抚台只吩咐枪手发交首府,调三大营来’展现了抚台的果断和权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为故事留下了悬念,也体现了古文写作的节奏感。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六回》
内容链接:https://market.tsmc.space/archives/16334.html
Copyright © 2021 TSMC Limited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