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八回-原文
大中丞受制顾问官洋翰林见拒老前辈
且说驻京外国公使接到领事的禀帖,一想这事一定要争的,便先送了一个照会到总理衙门,叫这些总理各国事务大人们照办。
列位看官是知道的:中国的大臣,都是熬资格出来的。等到顶子红了,官升足了,胡子也白了,耳朵也聋了,火性也消灭了。
还要起五更上朝,等到退朝下来,一天已过了半天,他的精神更磨的一点没有了。
所以人人只存着一个省事的心:能够少一桩事,他就可多休息一回。
倘在他精神委顿之后,就是要他多说一句话也是难的。
而且人人又都存了一个心,事情弄好弄坏,都与我毫不相干,只求不在我手里弄坏的,我就可以告天罪了。
人人都存着这个念头,所以接到公使的照会,司员看了看,晓得是一件交涉重案,压不来的,马上拿了文书呈堂。
无奈张大人看了摇摇头,王大人看了不则声,李大人看了不赞一辞,赵大人看了仍旧交还司员。
司员请示:“怎么回复他?”诸位大人说:“请王爷的示。”
第二天会见了王爷,谈到此事。
王爷问:“诸位是什么意思?还是答应他,还是不答应他?怎么回复他才好?”
诸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也没有。
王爷等了半天,见各位大人没有一句说话,又问下来道:“到底诸公有些什么高见?说出来大家亦可以商量商量。”
张、王、李、赵四位大人被王爷这一逼,不能不说话了。
张大人先开口道:“还是王爷有什么高见。一定不会差的。”
王大人更报着自己的名字,说道:“某人识见有限,还是王爷历练的多,王爷吩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罢。”
李大人道:“他二位说的话一些不错。”
赵大人资格最浅,就是肚皮里有主意,也不敢多说话的,只随着大众说,应了一声“是”。
王爷见谈了半天仍谈不出一毫道理来,于是摸出表来一看。
张大人说本衙门有事,王大人说还要拜客,李、赵二位大人亦都要应酬,一齐说了声“明天再议”。
送过王爷,各人登车而去。
过了两天,公使馆里没有来讨回信,王爷同他四位亦就没有再提此事。
等到第三天,公使因为他们没有回复,又照会过来问信。
他们还是不得主意。
王爷同他们议了半天,无非“是是是”,“者者者”,闹了些过节儿,一点正经主意都没有。
这天又是空过去,亦没有照复公使。
等到第五天,公使生了气,说:“给你们照会,你们不理!”于是写了一封信来,订期明日三点钟亲自前来拜会,以便面商一切。
诸位王爷、大人们,只得答应他,回他:“明天恭侯。”
同外国人打交道是不可误时候的。说是三点钟来见,两点半钟各位王爷、大人都已到齐,一齐穿了补褂朝珠,在一间西式会客堂上等候。
刚刚三点,公使到了。
从王爷起,一个个同他拉手致敬,分宾坐下,照例奉过西式茶点。
王爷先搭讪着同他攀谈道:“我们多天不见了。”
分使还没有答腔,张大人忙接了一句道:“这一别可有一个多月了。”
王大人道:“还是上个月会的。”
李大人道:“多时不见,我们记挂贵公使的很。”
赵大人道:“我们总得常常叙叙才好。”
公使是懂得中国话的,他们五位都说客气话,少不得也谦逊了一句。
王爷又道:“今天天气好啊。”
张大人道:“没有下雨。”
王大人道:“难得贵公使过来,天缘总算凑巧得的。”
李大人道:“幸亏是好天。下起雨来,这京城地面可是有些不方便。”
赵大人道:“我晓得贵公使馆里很有些精于天文的人,不是好天,贵公使亦不出来。”
公使又问道:“前天有两件照会过来,贵亲王、贵大臣想都已见过的了,为什么没有回复?”
王爷道:“就是湖南的事吗?”
张大人亦说了一声:“湖南的事?”
公使问:“怎么办法?”
王爷咳嗽了声,四位大人亦都咳嗽了一声。
公使又问:“怎么样?”
王爷道“等我们查查看。”
四位大人亦都说:“须得查明白了,再回复贵公使。”
公使问:“几天方能查清?”
王爷道:“行文到湖南,再等他声复到京,总得两个月。”
四位大人齐说:“总得两个月。”
公使道:“敝国早替贵国查明白了,实在巡抚过于软弱。
一班绅衿架弄着百姓,几乎闹出‘拳匪’那乍的事来。
我们彼此要好,所以特地关照一声。
贵亲王、贵大臣似可无须再去查得,就请照办罢。”
王爷又咳嗽了一声,各位大人亦都咳嗽了一声,但是也有吐痰的,也有不吐痰的。
呆了半天,公使又追着问信。
王爷说:“我们须得商量起来看。”
四位大人齐说:“总得商量起来看。”
公使听了,微微一笑。
幸亏这位公使性气和平,也是晓得中国官场的习气是捱一天算一天,等到实在捱不过去,也只好随着他办。
所以当时听了这班王爷、大人们的说话,也不过于迫胁他们,但道:“要等行文去查,那是等候不及。
现在电报又不是不通,诸公马上打个电报去,两三天里头,还怕没有回电吗?”
一句话把他们提醒了,一齐都说:“准其打电报地去问明白了,就给贵公使回音罢。”
公使临走又说了一句:“三日之后,来听回音。”
等到送过公使,王爷说道:“这件事情,还是依他,还是不依他?倘若不依他,总得想个法子对付他才好。”
四位大人当中,要算张大人资格最老,经手办的事亦顶多,忙出来拦住道:“王爷不晓得,我们同外国人打交道也不止一次了,从来没有驳过他的事情。那是万万拗不得的,只有顺着他办。”
说完,又回头对王、李、赵三位大人道:“我们办交涉事办老了,这一点点决窍还不懂得。”
王爷被他驳得无话可说,歇了半天,搭讪着说道:“这件事情,你们到底查明白了没有?”
张大人道:“用不着。等到他们外国人来,他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要王爷操这个心吗。”
其实公使来闹了半天,为了什么事,他们亦只晓得一个大略,是湖南出了一件人命交涉案件,公使不答应,说巡抚软弱,挟制政府里换人。
究竟案中的详情,他们还是糊里糊涂一个个吃了“补心丹”,一齐把心补住,决不肯为了此事再操心的。
当下又谈了一回,无非是商量把现在这位湖南巡抚调任别处,拣一个有机变的调做湖南巡抚。
又是张大人出主意道:“我们调去的人,怕他们外国人不愿意,何如等他后天来讨回信时,探探他的口气?他说那个好,就派那一个去,省得将来同他们不对,又来同我们倒蛋。”
王爷点头称“是”。大众亦就别去。
且说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听了外国公使的说话,心上虽不甘愿迁就他,却也不违拗他。
等到第三天公使又来讨回信的时候,见了面拿他恭维了一泡。
先时一个个手里都捏着一把汗。
后来提到正事,王爷头一答应他:“准定把湖南巡抚换人。但是放那一个去,一时还斟酌不出这么一个对劲的。
最好是同贵国人说得来的,以后办起交涉来,彼此有个商量,不至于再像这回事,弄得不讨好。
公使道:“是啊,现署山东巡抚的赖养仁赖抚台这人就很好。
前任黄抚台很同我们敝国人作对。
自从姓赖的接了手,我们的铁路已经放长了好几百里,还肯把潍县城外一块地方借给我们做操场。
贵亲王、贵大臣是晓得的,敝国在贵省地方造了铁路,不见得中国人不坐;载货搭客,原是彼此有益的事情。
就是借地做操场,后来亦总要还的。
不晓得前任黄某人为什么商量不通。
赖抚台是开通极了,所以我们各国都欢喜他。
以后贵政府都要用这种人,国家才会兴旺。
现在据我们意思:贵亲王、贵大臣就奏明贵国皇上,竟把赖某人补授湖南巡抚,再拣一个同赖某人一样的人做山东巡抚。
如此方见我们两国邦交更加亲热。
诸公以为如何?
王爷听了,望望四位大人,四位大人,亦望望王爷,彼此不则一声,还是王爷熬不过,就近同张大人说:“既然他们说赖某人好,我们就给他一个对调罢?”
张大人摇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赖某人一准升湖南巡抚,山东一席还要斟酌。
这个是他们不欢喜的,调了过去亦不讨好。
还是陕西窦某人,从前做津海道的时候,很应酬他们外国人。
凡是才进口的新鲜果子,以及时鲜吃物等类,他除掉送我们几个人之外,各国公使馆里他都要送一分去。
你说他想的周到不周到!如果把这种人调到山东去,他们一定喜欢的。
王爷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答应他就是了。”
张大人道:“倒也不在乎一定先要说给他们。
只要不驳他的话,他就晓得我们已经许他的了。
王爷不晓得:老办交涉的,本有这‘默许’的一个诀窍,凡事我们等他做,不则声,他们就晓得我们已经允许了他了。
他二人谈了半天,公使等得不耐烦,又问:“怎么样?”
他们几个人只是守着默许的秘诀,无论如何也不做声。
公使急得发跳,还是王爷熬不住,同他说了声“回来就有明文”。
公使听了这句也就明白,不再往下追问了。
又说了几句别的闲话,分手辞去。
次日果然一连下了两条上谕:湖南、山东两省巡抚,一齐换人。
先前的那位湖南巡抚,亦并没有拿他调补陕西,落空下来,这也是张大人的调度,说他是得罪过外国人的人,一时不好叫他有事情,总得冷冷场,等人家平平气,方好位置他。
闲话休题。
且说新任山东巡抚窦抚台,名唤窦世豪,原是佐贰出身。
生平最讲究的是应酬。
做佐杂的时候,有一次跟着一位候补知县一同到外州县出差。
候补知县坐的是轿子,他不肯化钱,在路上或是叫部小车子,或是跟着轿子一路的跑。
有些不知道的,还当是跟的差官、底下人之类,并没人晓得他是太爷。
亦是他运气凑合:这年正在省里候补,空闲着没有事,齐巧本省巡抚有位老太爷最爱着象棋,就有人把他保荐进去,同老太爷一连下了十盘,就一连和了十盘。
据窦世豪私下对人家说:“若照老太爷手段,赢他一百盘都容易;但是恐怕老太爷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同他和了十盘。”
此时老太爷也明晓得窦世豪是个好手,但是自己生性好胜,不赢他一盘总不肯歇手。
幸亏窦世豪乖觉,摸着老太爷脾气,故意让他几步,等老太爷赢了一盘,光了光面子,果然老太爷大喜,连说:“我今天虽然赢了窦某人棋子,然而他的手段是好的。……只有他还可以同我交交手,若是别人休想。”
窦世豪听老太爷奖励他,甚喜。
此时老太爷离不了他,先叫儿子委了他几个挂名差使,拿干薪水。
后来碰着机会,开保举,又把他保举过班;连进京引见的盘费,都是老太爷叫儿子替他想的法子,无非是委派一个解饷等差,无庸细述。
等到引见出来,走了老太爷门路,署过两趟好缺,又着实弄到几文。
又一齐孝敬了上司。
于是升过府班,过道班,保送海关道,放津海关道,一齐都是应酬来的。
津海关做了两年,只因有人谋他的这个缺,上头也晓得他发了财了,就拿他升臬司,接着升藩司,如今升山东巡抚。
他自从佐贰起家,一直做到封疆大吏,前后不到十年工夫。
他办交涉的手段,还是做候补道的时候就练好的。
等到做了津海关道,自然交涉等事情更多了。
他练就的一套功夫是什么?就是上文张大军机所说的“默许”的一个秘诀。
凡是洋人来讲一件事情,如果是遵条约的,固然无甚说得;倘若不遵条约的,面子上一样同人家争争,到后来洋人生气,或者拿出强项手段来办事,他亦听那洋人去干,决不过问。
后来洋人摸着了他的脾气,凡百事情总要同他言语一声,他允也罢,不允也罢,洋人自己去干他自己的。
他有时碰了上头的钉子,下来问那洋人,洋人道:“你早已默许我过了。你不许我做,我能做吗?如今事已做成了,你再要我反悔,可是不能。倘若一定要反悔也可以,你赔我若干钱,我就歇手。你为什么不早点拦住我?如今我已经化了本钱,忽然拦住我,我不做,耽误我的卖买,坏我的名气,还得赔我若干钱,方能过去。否则不能同你干休!”
他听了外国人的说话,仍旧无言可答。
后来外国人又来问他讨银子,要赔款。
倘或彼此说开了,也就不要了;有些说不开的。
外国人问他要赔款,他还当真的给他。
如此者三四次。
上头见他赔银子是真的,以后的事晓得他为难,只要外国人没有话说,也不来责备他了。
且说他如今升了巡抚,自然是过了几年,阅历愈深。
又加以外国人在他手里究竟占过便宜,不肯忘记了他,一听他来,个个欢喜。
到任之后,这一个来找,那一个来找。
凡是来找他的外国人,他没有一个不请见,又没有一个不回拜。
一天到晚,只有同外国人来往还来不及,那有工夫还能顾及地方公上事呢。
因此便有人上条陈说:“大帅万金之体,为国自爱,倘照这样忙法子,就是天天喝参汤,精神也来不及,总得找个人能够替代替代才好。”
窦世豪道:“外国人事情,他们一样不懂,谁能替我?除非现在有这样一个人懂得外国人的脾气,有什么事情他替我代办了,不要我操心,还要外国人不生气,如此,我才放心得下。你们可有这们一个人?”
大家保举不出人,也就不往下说了。
后来这个风声传到外国人的耳朵里,便借此因头硬来荐人;又引证海外那一个国从前没有兴旺的时候,亦是借用别国有本事的人做客卿,然后他的国度就此兴旺了。
这也不过借他做个向导的意思。
窦世豪听了这个说话,心想:“这个法子倒不错。用外国人去对付外国人,外国人同外国人有些事情,总容易商量行通,不消我费心。而且以后永无难办的交涉。我倒可以借此卸去这付重担,省得外国人时刻来找我,也免后里头嫌我办得不好。横竖有人当了风去,好歹不与我相干。”
存了这个主意,马上答应,就托外国人介绍,请了一位向导官。
据他们外国人说:“此人在他们学堂里学的是政治、法律,都得过高等文凭的。”
窦世豪道:“我这一番的公事,十府、二直隶州、一百单八州、县,所有的公事都要我一个人过目,我那儿来的及。有了这个帮手,我也可以歇歇了。”
过了两天,介绍的人先把合同底子送过来请窦世豪过目,满纸洋文,写的花花绿绿的。
窦世豪不认得,发到洋务局叫翻译去翻译好。
又由洋务总办斟酌添了两条,余外无其改动。
每月是六百两薪水,先订一年合同。
窦世豪看了无话,就叫照办。
那洋人本是住在中国的,自然一请就到。
等合同签字之后,窦抚台便约他到衙门里同住,以便遇事可以就近相商。
那洋人本无家眷,原是无可无不可的,搬了进来。
因为他姓喀,抚台称他喀先生,合衙门都称他喀师爷,官场来往,还称他为喀老爷、喀大人,有些不晓得他的姓,都尊之为“洋大人。”
闲话休叙。
单说他才接事的头一天,窦世豪为了长清县禀到一件命案,师爷拟的批不算数,一定要叫翻译去同喀先生说过,请喀先生拟批。
谁知讲了半天,一个案由还没有明白。
大家都说:“喀先生学的是外国刑名,中国的刑名他没有讲究过,就是拟了出来,到部里亦要驳的,还是请我们自己老夫子拟罢。”
窦世豪无奈,只得拿回来交给自己老夫子去办。
又过了几天,上头有廷寄下来,叫他练兵,办警察,开学堂。
他得了这个题目,便道:“这几件都是新政事宜,可要请教这位大政治家了,”
即忙把喀先生请了来,同他逐一细讲,要他代拟章程。
喀先生道:“这几件在我们敝国都是专门的学问。即以练兵而论:陆军有陆军学堂,水师有水师学堂。就以学堂而论:也有初级,有高级。我不是那学堂里出身,不好乱说。”
窦世豪至此方才有点反悔之意,皱了皱眉头,说道:“人命案件请教你,你说中国刑名你不懂。今儿这些事情,原是上头照着你们法子办的,怎么你亦不懂?这样不懂,那样不懂,到底你晓得些什么呢?”
喀先生道:“你们中国的法律本是腐败不堪的。现今虽然说改,亦还没有改好。要我拿了你们的法委去办事,我可不能。我要用我们敝国的法律,大帅你又怕部里要驳。今儿你大帅所说的几件事,在我敝国都是专门学问。如果你大帅一准办这几桩事,要我荐人,我都有人。至于问我晓得些什么,将来倘如有了同敝国交涉的事情,不消你大帅费心,我都可以办得好好的。”
窦世豪听了无话。所有新政仍旧委了本省司、道分头赶办,也不再去请教喀先生了。喀先生也乐得拿薪水,吃饭睡觉,清闲无事。不知不觉,已过了半年下来。
一天他有一位外国同乡,带了家小,初次到中华来,先到山东游历。因为叫人挑行李,价钱没有说明白,挑夫欺他也有的,全把那个外国人的行李吃住不放。约摸有二里多路,定要他五百大钱一担。那个外国人恨伤了,晓得喀先生在抚台衙门这里,便来找他,将情由细说一遍,又说挑夫一共三个。
喀先生心上想:“在此住了半年,一无事办,自己亦惭愧得很,如今借此题目,倒可做篇文章了。”便去找窦世豪,气愤愤的说:“挑夫吃住他同乡的行李,直与抢夺无异。贵国这条律例我是知道的,应请大帅将挑夫三名一概按例枭示,方合正办。”
窦世豪起初听了,还以为挑夫果然可恶,如其抢夺洋人行李,一定要重办的。立刻传了首县来,告诉他这事,叫他办人。
首县去不多时,回来禀称:“人已拿到,并且问过一堂。此事原系挑夫同洋人讲明五百大钱。因此洋人不肯付钱,挑夫一定吃住了讨,说:‘五百一担本是讲明白的,少一个我可不能。’洋人气急了,就拿棍子打人。现在有个挑夫头都打破了,卑职验得属实。因此三个挑夫起了哄,说钱亦不要了,仍把东西挑回去,等洋人另外找人去挑,他们总算没有做这笔卖买。后来还是房东出来打圆场,每担给他三百大钱,行李亦早已变代了。据卑职看,这件事情早已完结的了,那个洋人又来叫大帅操心,亦未免太多事了。”
首县一番话说得甚为圆转,窦抚台一听不错,说:“挑夫乱要钱,诚属可恶;你既打了他,又没有照着原讲的价钱给他,如今反说挑夫动抢,一定要我拿他们正法,这也太过分了!”便请了喀先生来,把情节同他讲明,叫他回复那洋人,不要管这事。
谁知喀先生不听则已,听了之时,竟其拍桌子,捶板凳,朝着窦抚台大闹起来,说:“我自从接事以来,不按照你们中国的法律办事,嫌我不好;如今按照你们中国的法律办事,亦是不好!明明是瞧我不起,所以不听我的话!既然不听我的话,还要我做什么呢!”当下那洋人又着实责备窦抚台,说他违背合同:“既然请了我来,一点事权也不给我,被别国人看着,还当是我怎样无能。这明明是坏我的名誉,以后还有谁请我呢!现在你把一年的薪水一齐找出来给我还不算,还要赔我名誉银子若干。如果不赔我,同你到北京公使那里讲理去。”说完,就要拖了窦抚台出去。
窦抚台问他:“那里去?”他说:“北京去。”窦抚台说:就是要北京去,我自有职守的人,不奉旨是不能擅离的。你要去,你一个人先去罢。这是你自己要去,不是我辞你的,不能问我要薪水。
那洋人一听窦抚台如此的回绝他,越发想要蛮做。幸亏其时首县还没走,立刻过来打圆场,一面同洋人说:“有话总好商量,我们回来再说。他是一省之主,你把他闹翻了,你在这里是孤立无助的,吃了眼前亏,不要后悔!”洋人听了这两句话,一想不错,方才闭了嘴不响。
首县又过来求大帅息怒:“大帅是朝廷桩石,他算什么东西!倘或大帅气坏了,那还了得!”窦抚台亦只好收蓬,就吩咐把此事交给洋务局去办。
首县答应下去,禀明洋务局老总,就同着洋务局老总找到洋人,说来说去,言明认赔一年薪水,以后各事概不要他过问。洋人只要银子到手,自然无甚说得。
窦抚台自从上了这们一个当,自己也深自懊悔,倚靠洋人的心也就淡了许多了。
后首有人传说出来:这事一来是窦世豪自己懊悔,深晓得上了外国人的当;一来是他亲家沈中堂从京里写信出来通知他,信上说:“现在京里很有人说亲家的闲话,说亲家请了一位洋人做老夫子,大权旁落,自己一点事不问。这事很失国体,劝亲家赶快把那位洋人辞掉,免得旁人说话。至戚相关,所以预行关照。”窦世豪得了这封信,所以毅然决然,借点原由同洋人反对,彼皮分手,以免旁人议论,以保自己功名。
话休絮烦。
且说他这位亲家沈中堂,现官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又兼掌院大学士。
虽然不在军机处有什么权柄,然而屡掌文衡,门生可是不少。
他的为人本来是极守旧的,无奈后来朝廷锐意维新,他虽不敢公然抵抗,然而言谈之间,总不免有点牢骚。
有天,有两位督、抚,又有几个御史,连上几个折秦,请减科举中额,专重学堂。
老头子见了,心上老大不高兴,嘴里说道:“不要说别人,就是他们几位,从前那一个不是由科举出身,如今已得意了,倒会出主意,断送别人的出路,真正岂有此理!”
后来打听着上折子的几位御史,内中有一个姓金的,一个姓王的,都是那年会试他做总裁取的门生,因此越发气的了不得!
无奈朝廷已经准了他们的折奏,面子上不好说什么,只吩咐门上人:“以后王某人同金某人来见,一概挡驾。璧还他们的门生帖子,不要收。”
门上人答应着。
后来王、金二人来了,果然被门上人挡住了。
两人只得托人疏通。
无奈他老人家倔性发作,决意不收。
两人无可如何,只索罢休。
又过了些时,又有那省督、抚奏请朝廷优待出洋游学毕业回来的学生。
他老人家得了这个信,越发胡子根根跷起,说:“这些学生,今儿闹学堂,明儿闹学堂,一齐都是无法无天的,怎么好叫朝廷重用他们!这种人做了官还得得!”
当下正要把他那些得意门生,凡是与自己宗旨相同的,挑选几十位,约会在一处,请他们吃饭,商量挽回的法子。
单子还没有发出,又传到一个消息。
说要把天下阉观寺院,一齐改作学堂。
他老人家一听这话,更气得两手冰冷,连连说道:“如今越闹越好了!……再闹下去,不晓得还闹出些什么花样来!我亦没有这种气力同他们去争,只有祷告菩萨给他们点活报应就是了。”
这一夜,直把他气的不曾合眼,第二天就请病假在家里静养。
文衡:以文章试士的取舍权衡,也即主考官。
他是掌院,又是尚书,自然有些门生属吏,川流不息的前来瞧他。
大众一齐晓得老师犯的病是医药不能治的,便有一个门生告奋勇,说:“门生拚着官不要,拚着性命不要,学那从前吴都老爹的“尸谏”,明天一定要上折子争回来,倘若上头不批准,门生真果死给众人看,总替老师出这一口气!”
沈中堂一看这告奋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侍读学士旗人绅灵,号叫绅筱庵的便是。
还是三科前那年殿试,他做阅卷大臣,把绅筱庵这本卷子取在前十本内,第二科留馆。
旗人升官容易,所以如今已做到侍读学士了。
沈中堂看清是他,忙把大拇头一伸,说:“你老弟倘能把这桩事扳回来,菩萨马上保佑你升官,将来一定做到愚兄的地位!”
绅筱庵当时亦就义形于色的辞别老师,言明:“回家拟好折子,请老师明天候信便了。”
沈中堂闻言之下,喜虽喜,然而面上还露着一副哀戚之容,说:“筱庵老弟果真要尸谏,虽是件不朽之事,但是他一家妻儿老小靠托谁叫!我老头子这们一把年纪,官况又不好,还能照顾他吗!”
于是呆了一回,等到众人要去,一定要亲自送他们到门外上车。
众门生执定不肯,说:“老师于门生向来是不送的。倘若老师要送,一定是拿我们摈诸门外了。”
于是走到檐下,大众站定不肯定。
沈中堂道:“我不是送众位,我是送筱庵老弟的。筱庵果然要学吴侍御之所为,我们今日就要一别千古了,我怎好不送他一送呢!”
众人见他如此说法,只得随他送诸门外。
尸谏:春秋卫国大夫史鱼将病死,因灵公不用遽伯玉而任弥子瑕,命其子置尸于窗下灵公得知,召伯玉而退子瑕。
如今不说绅学士回去拟折,且言沈中堂送客进来,也不回上房,一直到自己常常念经的一间屋子里,就在观音面前,抖抖擞擞的,点了一炷香,又爬下碰了三个头。
等到碰头末了一个,爬在地下,有好半天没有站起。
口中念念有词,也不晓得祷告的是些什么。
后首起来之后,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念了半遍《金刚经》,实在念不动了,只好次日再补。
自此便在家养病,三天假满,又续三天。
老头子一心指望绅学士折子上去,定有一道上谕。
即使批斥不准或是留中,绅筱庵即说明尸谏,“他的为人平时虽放荡不羁,然而看他前天那副忠义样子,决计不是说着玩玩的。
但是折子上去准与不准,以及筱庵死与不死,总应该有具确信,何以一连几天,杳无消息?真令人猜不出是个什么缘故。
眼见得六天假期满了,筱庵那里还是无动静。
自己又不是怎样病得利害,请假请得太多了,反怕有人说话。
无奈只得销假请安。
众门生属吏见他老人家病痊销假,又一齐赶了来禀候。
沈中堂见了众位,又独独不见绅学士。
前天的话是大家一齐听见的,沈中堂便问众人:“这两天见着筱庵没有?我等了他五天,折子仍旧没有上去。难道前天说的话是随口说说的吗?如果说了话不当话,我也不敢认为门生了!”
其时众人当中,有个同绅筱庵同做日讲起居注官,一位“翰读学”,姓刘名信明。
他听了沈中堂的说话,忙替绅筱庵辩道:“筱庵那天从老师这儿回去,听说竟为这件事气伤了,在家里发肝气。请了许多中国医生医不好,后来还是吃了洋医生两粒丸药吃好的。第二天睡了一天,第三天才起来的。正想办这件事,凑巧那两天天热,不知怎样又忽然发起痧来。马上找了个剃头的挑了十几针,幸亏挑的还快,总算保住性命。现在是门生大家叫他在家里养病,不要出来,受了暑气不是玩的。大约明天总到老师这里来请安。”
沈中堂道:“原来说来说去,他的性命还是要紧的。他连外国大夫的药都肯吃,他还肯为了这件事死吗。我如今也断了这个念头,决计不再望他死了。”言罢,恨恨不已。
过了两天,绅筱庵晓得老师怪他,但是不好意思见老师的面。
后来好容易找了许多人疏通好了,方才来见。
沈中堂总同他淡淡的,不像从前的亲热了。
“日讲”句:“日讲起居注官,”是翰林中任记载皇帝的言行起居的官员。
“翰读学”:翰林院侍读学士的简称,这侍读学士兼“日讲起居注官”。
原来绅筱庵绅学士,自从那天从沈中堂宅子里回去,原想一鼓作气,留个千载不朽的好名儿。
一路上在车子里盘算这个折子应得如何着笔,方能动听。
及至到家,才跨下车来,忽见自己的管家迎着请了一个安,说:“替老爷叩喜。”
绅筱庵忙问:“何事?”
管家道:“广东学政出缺,外头都拟定是老爷。小军机王老爷刚才来过。因见老爷不在家,叫奴才转禀老爷。今天王爷还提到老爷的名字,看来这事情倒有十分可靠。”
绅筱庵原想明天学吴可读尸谏的,乃至听了管家这番说话,不觉功名心一动,顿时就把那件事忘记了。
他这一夜赛如热锅上蚂蚁似的,在一间屋里踱来踱去,一直没有住脚,又想写信去问小军机王老爷。
家人回称:“时候已经不早了,怕王老爷已经睡了觉。”又要写信去问别位朋友,一时又无可问之人。
恐怕人家本来不晓得,现在送个信给他,反被他钻了去,此事不可不防。
因此足足盘算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正想出门探觅消息。
上谕已经下来,早放了别人。
绅筱庵望了一个空,一团闷气,无可发泄,方想到昨儿在老师沈中堂跟前说的话,现在正好借此题目,发泄发泄。
正提起笔来做折子,忽然太太叫老妈来请,说是小少爷头晕发烧,也不知犯了什么症候。
绅筱庵兄弟三房,只此一个儿子,年方十一岁。
读书很聪明,虽不能过目成诵,然而十一岁的人,居然《五经》已读完《三经》,现在正读《左传》;文章已做到“起讲”,先生许他明年就好完篇了的。
因此绅筱庵夫妇竟拿他当做宝贝一般看待。
一旦有了病,不但绅筱庵神魂不定,一个太太早靠在少爷身边,一手拍着,一面泪珠子早已接连不断的挂在脸上了。
绅筱庵回到上房,一看这个样子,一条英气勃勃的心肠,早为儿女私情所牵制。
少不得延医服药,竭力替儿子医治,以安太太的心。
这一闹又闹了两天。
等到儿子病好,恰值沈中堂假期已满。
他此时学吴可读尸谏的心,早已消归东洋大海。
只是老师面前无以交代,少不得编造谣言,托人缓颊,把此事搪塞过去。
明知老师冷淡他,事到其间,也只好听其自然了。
过了些时,他这段故事,外头都传开了,都说:“老头子发痰气,逼着门生寻死。幸亏绅某人有主意,没有上了他的当。”
有天他老人家在家里坐着,直隶总督来拜。
见面之后,卖弄他这两年派出去的学生,学成回来,很有些好学问的:“今儿召见,已蒙上头应许,准其择优保送,由礼部请示日期,在保和殿考试一次,分别等第,赏他们进士、翰林,以示鼓励。将来这阅卷一事,少不得总要老先生费心的。这样,门生多收两个在门下,将来能够替国家办点事,大家都有面子。”
沈中堂听他说完,忙忙摇手道:“别的都可发,只是保和殿考试一事,兄弟还要力争。
他们这些人都够到殿试,以后要把我们摆到那儿去呢。
就以我们这个翰林院衙门而论,几千年下来,一直干干净净的;如今跑进来这些不伦不类的人,不被他们闹糟了吗!
说罢,闷闷不乐。
直隶总督此来,原想预先托个人情的,后见话不投机,只好搭讪着出去。
那知这位直隶总督,上头圣眷很红,说什么是什么,向来没有驳回他的。
回去之后,果然保送了许多学生,请上头考试录用。
军机上先得了信。
就有位军机大臣,晓得沈中堂有迂倔脾气的,便拿他开心说:“直隶总督某人送些学生进来,都被我们咨回去了。
晓得中堂不欢喜这班人,所以特地告诉你一声,也叫你欢喜欢喜。”
沈中堂听了,果然心上很快活,连连说道:“这才是正办!……就是上头准了他这个,如其派我阅卷,我宁可辞官不做,这个差使决计不当的。”
那位军机大臣道:“中堂所见极是!”彼此别去。
谁知到了第二天就有上谕,着于某日在保和殿考试出洋毕业学生。
沈中堂看了,还当是军机没有这个权力阻当这件事,也只有付之一叹,没有别的说话,又过了两天,考试过了。
第二天派他做阅卷大臣。
他此时告假已来不及,要说不去,这违旨的罪名又当不起。
只得垂头丧气,跟了进去。
幸亏试卷不多,而且派阅卷大臣也不止他一位,他自己乐得不管事,让别人去作主。
不过大概翻了一翻,检一本没有违碍字眼的摆在第一,呈进上去。
等到引见下来,果然朝廷破格用人:顶高等的都赏了翰林;其次用主事、知县,京官、外官都有。
那些用主事、知县的不用去说他了,但说那几个赏翰林的,照例要衙门拜老师,认前辈,这些礼节,一点不能少的。
沈中堂当的是掌院学士,正管得着他们,少不得前来叩见。
那几位翰林虽然打外洋回来,不晓得中华规矩,然而做此官,行此礼,到了此时,说不得也要从众了。
于是打听了规矩,封了贽见、门包,拿着手本,前来私宅谒见。
不提防这位老中堂早就预备此一着,两天头里便齐集了甲班出身的那些门生,同他们说道:
“从前要进我们这个翰林院,何等烦难!乡试三场,会试三场;取中之后,还要复试,又是殿试、朝考、留馆。
“诸君都是过来人,那一层门槛可以越得过!如今这些人一点苦没有吃着,止作得两篇策论,就要来当翰林,以后无论什么人也可以当翰林了!
“然而上头有恩典给他们,我们怎好叫上头不给他们。就是上头派愚兄阅卷,愚兄亦怎好不去。
“不过收到这种门生,愚兄心上总觉不是。现在请了诸位来,彼此商量一个抵制的法子,就同他们上海抵制‘美约’一样,总要弄得他们不敢进这个衙门才好。
“诸位老弟高见,以为何如?”
于是一齐称“是”。沈中堂又问他们抵制的法子。
有人说:“应该上个折子,不准他们考差。凡是本衙门差使,都不准派。”
又有人说:“这个翰林只能算做‘顶带荣身’,不能按资升转。”
沈中堂听了,不置可否。
内中有一位阁学公,姓甄号守球,年纪已有七十三岁了,独他见解独高,忙插嘴道:
“老师所说的是抵制之法,抵制得他们自己不敢来才好。
“现在有个法子,他既然赏了翰林,一定要来拜老师,认前辈。
“老师不能不认他,他送贽见,亦乐得收他的。
“我们这些老前辈无求于他,等他来的时候,我们约齐了一概不见。
“我们不要认得他。就是在别处碰见了,他称我们前辈、老前辈,我们只拱手说‘不敢当’,也不要理他。
“如此等他碰过几回钉子,怕见我们的面,以后叫他们把这翰林一道视为畏途,自然没有人再来了。
“但是要抵制,我们总要齐心才好。”
众人听罢,一齐称“妙”。沈中堂点头称“是”,连说:“守球老弟所论极是……愚兄乐得认他做门生,但是贽见亦要照寻常加倍。
“我们中国的规矩:凡是沾到一个‘洋’字总要加钱,不要说别的,我们大孩子新从上海来,他说上海戏园子规矩,洋人看戏加倍。
“他几个虽不是洋人,然而总是外洋回来的,我问他多要并不为过,”
众门生又一齐称“是”。于是当天议定,等他几人来见老前辈时,一概不许接待,以为抵制之策。
众人一齐认可,方才别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分解。
“美约”:指“中美华工条约”。1894年,美国强迫清政府订立关于限制旅美华工的条约。期满后仍要续订,受到中国人民的反对。
阁学:即内阁学士。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八回-译文
大中丞被任命为顾问官洋翰林遭到拒绝的老前辈。
驻京外国公使收到领事的报告后,觉得这件事必须争取,于是先向总理衙门送了一份照会,要求那些负责处理各国事务的大臣们照此办理。
各位看官都知道:中国的大臣们都是经过长时间的经验积累才升上来的。等到官位升到顶点,年纪也大了,头发白了,耳朵也聋了,脾气也消失了。他们还要早起上朝,等到退朝下来,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半,他们的精神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所以每个人都只想着省事:能少一件事情,就能多休息一会儿。如果在他们精神不振的时候,让他们多说一句话也是困难的。而且每个人都抱着一个心思,事情处理好坏与我无关,只要在我手里不弄坏,我就可以免罪了。
大家都这样想,所以接到公使的照会,官员们看了看,知道这是一件重大的交涉案件,不能压下来,就立刻拿着文书上报给上级。
无奈张大人看了摇摇头,王大人看了不说话,李大人看了不发表意见,赵大人看了还是把文书交还给官员。
官员们请示:‘怎么回复他?’诸位大人说:‘请王爷决定。’第二天见到了王爷,谈论了这件事。
王爷问:‘诸位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他,还是不答应他?怎么回复他才好?’诸位大人互相看看,一句话也没有。
王爷等了半天,见各位大人没有一句说话,又问:‘到底诸公有什么高见?说出来大家也可以商量商量。’张、王、李、赵四位大人被王爷这一逼,不得不说话了。
张大人先开口道:‘还是王爷有什么高见。一定不会错的。’王大人更报着自己的名字,说道:‘某人见识有限,还是王爷经验丰富,王爷吩咐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李大人说:‘他们两位说得不错。’赵大人资历最浅,就是心里有主意,也不敢多说话,只是跟着大家说,应了一声‘是’。
王爷见谈了半天仍谈不出什么道理来,于是拿出表来看了看。张大人说本衙门有事,王大人说还要拜客,李、赵二位大人也要应酬,一齐说‘明天再议’。
送走王爷后,每个人都上了车离开了。
过了两天,公使馆里没有来讨回信,王爷和他们四位也就没有再提这件事。
等到第三天,公使因为他们没有回复,又照会过来询问。
他们还是拿不定主意。王爷和他们讨论了半天,只是‘是是是’、‘者者者’,闹了一些节外生枝的事情,一点正经的主意都没有。
这天又过去了,也没有回复公使。
等到第五天,公使生气了,说:‘给你们照会,你们不理!’于是写了一封信来,约定明天下午三点亲自前来拜访,以便面谈。
诸位王爷、大人们,只得答应他,回复说:‘明天恭候。’
和外国人打交道是不能耽误时间的。说是三点钟来见,两点半钟各位王爷、大人都已经到齐,一齐穿着补褂朝珠,在一间西式会客堂上等候。
刚刚三点,公使到了。从王爷开始,一个个同他握手致敬,分宾坐下,照例奉上西式茶点。
王爷先闲聊着同他攀谈道:‘我们多天不见了。’分使还没有答话,张大人忙接了一句道:‘这一别可有一个多月了。’
王大人说:‘还是上个月会的。’李大人说:‘多时不见,我们很挂念贵公使。’赵大人说:‘我们总得常常叙叙才好。’
公使懂得中国话,他们五位都说些客气话,少不得也谦虚了一句。
王爷又说:‘今天天气真好。’张大人说:‘没有下雨。’王大人说:‘难得贵公使过来,天缘算是凑巧的。’
李大人说:‘幸亏是好天。下起雨来,这京城地面可是有些不方便。’赵大人说:‘我知道贵公使馆里很有些精通天文的人,不是好天,贵公使也不出来。’
公使又问:‘前天有两件照会过来,贵亲王、贵大臣想都已见过的了,为什么没有回复?’
王爷说:‘就是湖南的事吗?’张大人也说了一声:‘湖南的事?’
公使问:‘怎么处理?’王爷咳嗽了一声,四位大人也都咳嗽了一声。
公使又问:‘怎么样?’王爷说:‘等我们查查看。’四位大人也说:‘必须查明白了,再回复贵公使。’
公使问:‘几天才能查清?’王爷说:‘行文到湖南,再等回复到京,总共得两个月。’四位大人齐说:‘总共得两个月。’
公使说:‘我国已经替贵国查明白了,实在巡抚过于软弱。一些绅衿欺压百姓,几乎闹出‘拳匪’那样的事情来。我们彼此友好,所以特地提醒一声。贵亲王、贵大臣似乎不必再去查了,就请照办吧。’
王爷又咳嗽了一声,各位大人也都咳嗽了一声,但也有人吐痰,也有人没吐。
僵持了半天,公使又追问信件。
王爷说:‘我们得商量一下看。’四位大人齐说:‘必须商量一下看。’
公使听了,微微一笑。幸亏这位公使性格平和,也知道中国官场的习气是能拖一天就拖一天,等到实在拖不过去,也只好跟着他办。
所以当时听了这班王爷、大人们的说话,也不过于逼迫他们,只是说:‘要等行文去查,那是等不及的。现在电报又不是不通,诸公马上打个电报去,两三天里头,还怕没有回电吗?’
一句话提醒了他们,一齐都说:‘准许我们发电报去问明白,就给贵公使回音吧。’
公使临走又说了一句:‘三天之后,来听回音。’
等到送走了公使,王爷说:‘这件事情,是依从他的意见,还是不依从?如果不依从,就得想个办法来对付他。’在四位大人中,张大人的资历最老,经手的案子也最多,他急忙出来拦住王爷说:‘王爷不知道,我们和外国人打交道不止一次了,从来没有驳回过他的事情。这件事绝对不能违抗,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去做。’说完,他又回头对王、李、赵三位大人说:‘我们办交涉的事情已经做了很久了,这点小窍门还不懂。’王爷被他驳得无话可说,沉默了半天,随便找话题说:‘这件事情,你们到底查清楚了吗?’张大人回答:‘不用查了。等外国人来的时候,他们怎么说就怎么办,还用得着王爷操心吗。’其实公使来闹了半天,具体为了什么事,他们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是湖南发生了一起人命交涉案件,公使不同意,说巡抚软弱,要求政府换人。至于案件的详细情况,他们还是一无所知,都像是吃了‘补心丹’,把心都补住了,不愿意再为此事操心。当下又讨论了一会,无非是商量把现在的湖南巡抚调到别的地方,找一个机智的人去担任湖南巡抚。又是张大人出主意说:‘我们调去的人,恐怕外国人不愿意,不如等他后天来讨回信时,探探他的口气?他说哪个好,就派哪个去,省得将来和他们不对付,又来给我们找麻烦。’王爷点头同意。
王爷听了,看了看四位大人,四位大人也看了看王爷,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王爷忍不住,靠近张大人说:‘既然他们说赖某人好,我们就给他调任湖南巡抚吧?’张大人摇摇头说:‘不行!不行!赖某人一定升任湖南巡抚,山东的位置还要再考虑。这是他们不喜欢的,调过去也不会讨好。还是陕西的窦某人,以前做津海道的时候,很会应付外国人。凡是刚进口的新鲜水果,以及时令食品等,他除了送给我们几个人之外,各国公使馆里他都要送一份。你说他考虑得周到不周到!如果把这种人调到山东去,他们一定会喜欢的。’王爷说:‘既然如此,我们就答应他吧。’张大人说:‘也不一定要先告诉他们。只要不驳回他的话,他们就明白我们已经答应了。’王爷点头同意。
他们两个人谈了半天,公使等得不耐烦,又问:‘怎么样?’他们几个人只是保持着沉默,无论怎样也不说话。公使急得跳脚,还是王爷忍不住,告诉他‘回来就有明文’。公使听了这句话也就明白了,不再追问下去。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分手告别了。次日,果然一连下了两条上谕:湖南、山东两省巡抚,同时换人。先前的那位湖南巡抚,也没有被调到陕西,这是张大人的安排,说他是得罪过外国人的人,一时间不宜给他安排工作,得让他冷一冷,等人家消了气,才能安排他的位置。其他的事情就不再说了。
再说新任山东巡抚窦抚台,名叫窦世豪,原本是佐贰出身。他一生最讲究的是应酬。在他做佐杂的时候,有一次跟着一位候补知县一同到外州县出差。候补知县坐的是轿子,他不肯花钱,在路上要么叫小车子,要么跟着轿子一路跑。有些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跟着的差役、下人等,没有人知道他是官员。也是他运气好:那年他正好在省里候补,没有事情做,恰巧本省巡抚有一位老太爷最爱下象棋,就有人把他推荐进去,和老太爷一连下了十盘,一连和了十盘。据窦世豪私下对人说:‘如果按照老太爷的手段,赢他一百盘都容易;但是恐怕老太爷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和他和了十盘。’这时老太爷也明白窦世豪是个高手,但是他自己好胜心强,不赢他一盘就不肯罢手。幸亏窦世豪机灵,摸透了老太爷的脾气,故意让他几步,等老太爷赢了一盘,保全了面子,果然老太爷很高兴,连说:‘我今天虽然赢了窦某人的棋子,但是他的手段是好的。……只有他还可以和我较量一下,别人是休想。’
窦世豪听到老太爷要奖励他,非常高兴。这时候老太爷离不开他,先让儿子给他安排了几份名义上的职务,让他拿固定的薪水。后来有机会,开了保举,又把他保举提升了等级;连进京引见的盘缠,都是老太爷让儿子帮他想的办法,无非是安排了一个负责发放军饷等职务,这里就不详细说了。等到引见之后,通过老太爷的门路,担任过两个好职位,又确实赚了一些钱。然后他把这些钱都孝敬了上司。于是他升了府班,过了道班,保送海关道,最终放任津海关道,这一切都是通过应酬得来的。在津海关任职两年,只因有人觊觎他的职位,上面也知道他发财了,就把他升为臬司,接着升为藩司,如今升任山东巡抚。他从佐贰官起家,一直做到封疆大吏,前后不到十年时间。
他处理交涉事务的手段,还是在做候补道的时候练就的。等到做了津海关道,自然交涉等事情更多了。他练就的一套功夫就是上文张大军机所说的‘默许’的秘诀。凡是洋人来讲一件事情,如果是遵守条约的,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如果是不遵守条约的,表面上也会和人争论一番,到最后洋人生气,或者拿出强硬的手段来办事,他也任由洋人去干,绝不干涉。后来洋人摸清了他的脾气,任何事情都要先和他商量,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洋人自己去干自己的。他有时会遇到上面的难题,下来问洋人,洋人会说:‘你早已默许我这么做了。你不许我做,我能做吗?现在事情已经做成了,你再让我反悔,是不可能的。如果一定要反悔,也可以,你给我赔多少钱,我就停止。你为什么不早点拦住我?现在我已经投入了成本,突然拦住我,我不干,耽误了我的生意,坏了我的名声,还得赔我钱,才能过去。否则不能和你和解!’他听了外国人的话,还是无言以对。后来外国人又来向他要钱,要求赔偿。如果双方说开了,也就算了;有些说不开的。外国人向他要赔偿,他真的给了。这样三四次。上面看到他真的赔钱,以后的事情知道他为难,只要外国人没有意见,也不再责备他。
说他现在升任巡抚,自然是经过几年的历练,经验更加丰富。再加上外国人在他这里占过便宜,不愿意忘记他,一听到他来,个个都欢迎。上任之后,一个接一个地来找他。凡是来找他的外国人,他没有一个不接见的,也没有一个不回拜的。一天到晚,只有和外国人打交道还来不及,哪有工夫顾及地方公事呢。因此有人上书建议:‘大帅您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为了国家自己要爱护身体,如果这样忙下去,就是天天喝人参汤,精神也来不及,总得找个人能帮帮忙才好。’
窦世豪说:‘外国人事情,他们一样不懂,谁能帮我?除非现在有这样一个人,懂得外国人的脾气,有什么事情他帮我代办,不用我操心,而且外国人不生气,我才放心。你们有这样的人吗?’大家推荐不出人来,也就不说了。后来这个消息传到外国人耳朵里,就借此机会硬要推荐一个人;还引用海外哪个国家从前不兴旺的时候,也是借用别国有本事的人做客卿,然后那个国家就此兴旺了。这不过是想借他做个向导的意思。
窦世豪听了这个说法,心想:‘这个办法倒是不错。用外国人去对付外国人,外国人之间有些事情,总容易商量达成一致,不用我费心。而且以后永无难办的交涉。我倒可以借此卸下这副重担,省得外国人时刻来找我,也免得后面有人嫌我办得不好。反正有人去顶风,好歹与我无关。’存了这个主意,马上答应,就托外国人介绍,请了一位向导官。据他们外国人讲:‘这个人在他们学堂里学的政治、法律,都拿到了高等文凭。’窦世豪说:‘我这一系列的公务,涉及到十府、二直隶州、一百零八州、县,所有的公务都要我一个人过目,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有了这个帮手,我也可以休息一下了。’过了两天,介绍的人先把合同底子送过来请窦世豪过目,全是洋文,写得花花绿绿的。窦世豪不认识,发到洋务局叫翻译去翻译好。又由洋务总办斟酌添了两条,其余没有改动。每月薪水是六百两,先订一年的合同。窦世豪看了无话,就叫照办。那个洋人本来住在中国,自然一请就到。等合同签完字之后,窦抚台便约他到衙门里同住,以便遇事可以就近商量。那个洋人本来没有家眷,自然无可无不可,搬了进来。因为他姓喀,抚台称他喀先生,全衙门都称他喀师爷,官场交往,还称他为喀老爷、喀大人,有些不知道他姓的人,都尊称他为‘洋大人。’
闲话不提。单说他刚接任的那天,窦世豪为了长清县禀报的一件命案,师爷拟的批文不算数,一定要叫翻译去和喀先生商量,请喀先生拟批。谁知说了半天,一个案由都没有说清楚。大家都说:‘喀先生学的可是外国刑名,中国的刑名他没有研究过,就是拟了出来,到部里也会被驳回的,还是请我们自己老夫子拟吧。’窦世豪无奈,只得拿回来交给自己老夫子去办。又过了几天,上面有廷寄下来,叫他练兵,办警察,开学堂。他接到这个任务,便说:‘这几件都是新政事宜,可得请教这位大政治家了,’立刻把喀先生请了来,逐一详细讲解,要他代拟章程。喀先生说:‘这几件在我们国家都是专门的学问。就拿练兵来说:陆军有陆军学堂,水师有水师学堂。就学堂来说:也有初级,有高级。我不是那个学堂里出身,不好乱说。’
窦世豪这才有点后悔的意思,皱了皱眉头,说:“人命案件请教你是吧,你说中国刑名你不懂。今天这些事情,原本是上级按照你们的方法处理的,怎么你也不懂?这样不懂,那样不懂,你到底懂些什么呢?”喀先生回答说:“你们中国的法律本来就很腐败。现在虽然说要改革,但还没有改好。让我用你们的法委去办事,我是不愿意的。我要用我们国家的法律,你大帅又怕部里会反对。今天你大帅说的这几件事,在我国家都是专门的学问。如果你大帅决定办这几件事,要推荐人,我都有人选。至于我懂些什么,将来如果有和我国交涉的事情,不需要你大帅费心,我都能处理好。”窦世豪听后无话可说。所有的新政还是委托本省的司、道分别去办理,也不再请教喀先生了。喀先生也乐得拿薪水,吃饭睡觉,清闲无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年。
一天,他有一位外国同乡,带着家人,第一次来中国,先到山东游玩。因为让人挑行李,没有说清楚价钱,挑夫趁机敲诈,把那个外国人的行李扣住不放。大概走了两里多路,挑夫硬要他五百大钱一担。那个外国人很生气,知道喀先生在抚台衙门,就去找他,详细说明了情况,还说挑夫一共有三个。喀先生心想:“在这里住了半年,什么事都没办,自己也觉得很惭愧,现在借此机会,倒可以写篇文章了。”于是去找窦世豪,气愤地说:“挑夫扣住他同乡的行李,简直和抢劫一样。我国这条法律我是知道的,应该请大帅将这三个挑夫按照法律公开处决,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
窦世豪起初听后,还以为挑夫确实可恶,如果抢夺洋人行李,一定要重办。立刻传了首县来,告诉他这件事,让他去处理。首县去了一会儿,回来报告说:“人已经抓到了,并且审问过。原来这件事是挑夫和洋人讲好五百大钱。因为洋人不愿意付钱,挑夫就扣住不放,讨要钱,说:‘五百大钱一担是讲好的,少一个我都不给。’洋人生气了,就拿棍子打人。现在有一个挑夫的头都被打破了,我已经验过,情况属实。因此三个挑夫都闹了起来,说不要钱也不要了,把东西挑回去,让洋人找别人挑,他们就算没有做这笔生意。后来还是房东出来调解,每担给了三百大钱,行李也早就换人了。据我看,这件事早就结束了,那个洋人又来麻烦大帅,也未免太过分了。”
首县一番话说得非常圆滑,窦抚台一听觉得有道理,说:“挑夫乱要钱,确实可恶;你既然打了他们,又没有按照原定的价钱给他们,现在反而说挑夫抢劫,一定要我处决他们,这也太过分了!”于是请了喀先生来,把情况告诉他,让他回复那个洋人,不要管这件事。谁知喀先生不听就算了,一听之下,竟然拍桌子、捶板凳,对着窦抚台大吵起来,说:“我自从接手以来,不按照你们中国的法律办事,你们说我不好;现在按照你们中国的法律办事,你们又说不好!明显是看不起我,所以不听我的话!既然不听我的话,还要我做什么呢!”当时那个洋人也严厉地责备窦抚台,说他违背合同:“既然请了我来,一点权力也不给我,让别国人看着,还以为我怎样无能。这明显是毁我的名誉,以后还有谁请我呢!现在你把一年的薪水都给我,还不够,还要赔偿我名誉损失费。如果不赔偿,我就和你去北京公使那里理论。”说完,就要拉窦抚台出去。窦抚台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北京。”窦抚台说:“就是要去北京,我自有职责在身,没有圣旨是不能擅自离开的。你要去,你自己一个人先去好了。这是你自己要去,不是我辞退你的,不能向你索要薪水。”
那个洋人一听窦抚台这样回答,更加想要蛮干。幸好首县还没离开,立刻过来调解,一边对洋人说:“有话好商量,我们回来再说。他是一省之主,你把他惹火了,你在这里就会孤立无援,吃眼前亏,不要后悔!”洋人听了这两句话,一想也对,才闭嘴不说话。首县又过来求大帅息怒:“大帅是朝廷的柱石,他算什么东西!如果大帅气坏了,那还了得!”窦抚台也只好收起脾气,就吩咐把这件事交给洋务局去处理。首县答应下来,禀明洋务局老总,就带着洋务局老总找到洋人,说来说去,最后答应赔偿他一年的薪水,以后的事情都不需要他过问。洋人只要拿到钱,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窦抚台自从上了这个当,自己也深感后悔,对洋人的依赖之心也就淡了许多。后来有人传说出来:一方面是窦世豪自己后悔,深深知道上了外国人的当;另一方面是他亲家沈中堂从京城写信通知他,信中说:‘现在京城很多人都在说亲家的闲话,说亲家请了一位洋人做老师,大权旁落,自己一点事都不管。这件事很失国体,劝亲家赶快把那位洋人辞掉,免得别人说闲话。至亲相关,所以提前通知。’窦世豪收到这封信后,就毅然决然,找了个借口和洋人反对,彼此分手,以免别人议论,以保自己的名声。
别再啰嗦了。先说说这位亲家沈中堂,现在官至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还兼着掌院大学士。虽然不在军机处掌权,但多次主持科举考试,门生很多。他为人本来非常守旧,无奈后来朝廷积极推行维新,他虽然不敢公开反对,但言谈中总有些牢骚。
有一天,有两位总督、巡抚,还有几个御史,连续上奏请求减少科举名额,专门重视学堂教育。老先生看到这些奏折,心里非常不高兴,嘴里说:‘不说别人,就是他们几个,以前哪一个不是通过科举出身的,如今已经得志,却要出主意断送别人的出路,真是岂有此理!’后来打听到上奏的几位御史中,有一个姓金的,一个姓王的,都是那年会试时他担任总裁选拔的门生,因此更加生气!无奈朝廷已经批准了他们的奏折,表面上不好说什么,只能吩咐门房的人:‘以后王某人和金某人来见,一律挡驾。退还他们的门生帖子,不要收。’门房的人答应了。
后来王、金二人来了,果然被门房的人挡住了。两人只得托人疏通。无奈老先生脾气倔强,坚决不收。两人无可奈何,只得作罢。过了些时候,又有省里的总督、巡抚上奏请求朝廷优待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学生。老先生听到这个消息,更加怒发冲冠,说:‘这些学生,今天闹学堂,明天闹学堂,都是无法无天的,怎么能让朝廷重用他们!这种人做了官还得了!’当时正要把自己那些得意门生,凡是与自己立场相同的,挑选几十位,约在一起吃饭,商量挽回的办法。名单还没有发出,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说要把全国所有的道观寺院,全部改作学堂。老先生一听这话,更加气得两手冰凉,连连说:‘如今越闹越好了!……再闹下去,不知道还会闹出些什么花样来!我也没有这种力气去争,只能祷告菩萨给他们点活报应了。’这一夜,他气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就请了病假在家里静养。
文衡:以文章试士的取舍权衡,即主考官。
他是掌院,又是尚书,自然有一些门生和属吏,络绎不绝地前来拜访他。大家都清楚老师得的病是药石无医的,于是有一个门生自告奋勇,说:‘我豁出不要官职,豁出不要性命,学那从前吴都老爹的“尸谏”,明天一定要上奏折争回来,如果上面不批准,我就真的死给众人看,总为老师出一口气!’沈中堂一看这自告奋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侍读学士旗人绅灵,号叫绅筱庵的。还是三科前那年殿试,他担任阅卷大臣,把绅筱庵的卷子取在前十本之内,第二科留馆。旗人升官容易,所以如今已做到侍读学士了。沈中堂看清是他,忙把大拇指一伸,说:‘你老弟如果能把这件事扳回来,菩萨马上保佑你升官,将来一定做到我的地位!’绅筱庵当时就义无反顾地辞别老师,说:‘回家拟好奏折,请老师明天等信。’沈中堂听后,虽然高兴,但面上还露出了一副悲伤的表情,说:‘筱庵老弟如果真的要尸谏,虽然是一件不朽的事,但是他一家老小靠谁呢!我老头子这么大年纪,官职又不好,还能照顾他吗!’于是呆了一会儿,等到众人要走,一定要亲自送到门外上马车。
众门生坚决不肯,说:‘老师平时从不送我们,如果老师要送,一定是把我们撵出门外了。’于是走到屋檐下,大家都站在那里不动。沈中堂说:‘我不是送大家,我是送筱庵老弟的。筱庵如果真的要学吴侍御的做法,我们今天就要永远分别了,我怎能不送他一送呢!’众人看他这样说法,只得随他送到门外。
尸谏:春秋时期卫国大夫史鱼将死,因为灵公不用遽伯玉而任用弥子瑕,命其子把尸体放在窗下。灵公得知后,召见伯玉而罢免了子瑕。
现在不说绅学士回去拟奏折,单说沈中堂送客进来,也没有回上房,一直走到自己经常念经的一间屋子里,就在观音面前,战战兢兢地点了一炷香,然后跪下碰了三个头。等到碰完最后一个头,跪在地上好半天没站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祷告些什么。后来起来之后,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念了半遍《金刚经》,实在念不动了,只好第二天再补。自此便在家养病,三天假满,又续三天。老头子一心指望绅学士的奏折上去,定会有一道上谕。即使被批斥不准或是留中,绅筱庵即说明尸谏,‘他的为人平时虽然放荡不羁,然而看他前天那副忠义的样子,决计不是说着玩的。但是奏折上去准与不准,以及筱庵死与不死,总应该有个确信,为什么一连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真让人猜不出是什么原因。眼看着六天假期满了,筱庵那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自己又不是怎样病得厉害,请假请得太多了,反而怕有人说话。’无奈只得销假请安。
众多门生和属吏看到老先生病愈后休假结束,又一起赶来问候。沈中堂看到大家,却唯独没有看到绅学士。前天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沈中堂便问众人:“这两天你们有没有见到筱庵?我已经等了他五天,折子还是没有上去。难道前天说的话只是随便说说吗?如果说了不当的话,我也不敢再认为他是我的门生了!”这时,众人中有个和绅筱庵一起担任日讲起居注官的,名叫刘信明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他听到沈中堂的话,急忙为绅筱庵辩解道:“筱庵那天从老师这里回去后,听说因为这件事生气了,在家里生气得肝气上涌。请了很多中国医生都治不好,后来还是吃了外国医生的两粒药丸才好。第二天睡了一天,第三天才起床。正想处理这件事,结果那天天气热,不知怎么又突然发起痧来。马上找了个剃头的挑了十几针,幸好挑得快,总算保住了性命。现在门生们都叫他留在家里养病,不要出门,以免中暑。大概明天他会来老师这里请安。”沈中堂说:“原本来说来说去,他的性命还是要紧的。他连外国大夫的药都肯吃,他还会为了这件事去死吗?我现在也断了这个念头,决定不再希望他死了。”说完,他心中充满了怨恨。过了两天,绅筱庵知道老师责怪他,但又不好意思见老师的面。后来好不容易找了许多人疏通,才敢来见。沈中堂对他总是淡淡的,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了。
关于‘日讲起居注官’,是指翰林院中负责记录皇帝言行起居的官员。‘翰读学’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的简称,这个侍读学士同时担任‘日讲起居注官’。
原来绅筱庵自从那天从沈中堂家回去后,本来想一举成名,留下千古美名。一路上在车里盘算这个折子应该怎么写才能动听。回到家后,刚下车,就看到自己的管家迎上来请安,说:‘替老爷道喜。’绅筱庵忙问:‘什么事?’管家说:‘广东学政空缺,外面都说是老爷的。小军机王老爷刚才来过。因为见老爷不在家,叫奴才转告老爷。今天王爷还提到老爷的名字,看样子这件事十分可靠。’
绅筱庵原本想明天效仿吴可读尸谏,但听了管家的话后,功名心一动,顿时就把那件事忘了。他那一夜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直没有停下来,又想写信去问小军机王老爷。家人回说:‘时候已经很晚了,怕王老爷已经睡了。’又要写信去问其他朋友,但一时又找不到人。担心人家本来就不清楚,现在写信给他,反而被他钻了空子,这件事不可不防。因此他整整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正想出门打听消息,上谕已经下来,早已经放了别人。绅筱庵白忙了一场,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只好想到昨天在老师沈中堂面前说的话,现在正好借此机会发泄一下。正提起笔来做折子,忽然太太叫老妈来请,说是小少爷头晕发烧,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绅筱庵有三兄弟,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一岁。读书很聪明,虽然不能过目成诵,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已经读完了《五经》中的《三经》,现在正在读《左传》;文章已经做到‘起讲’,先生说他明年就能写完。因此,绅筱庵夫妇把他当成宝贝一样看待。一旦生病,不仅绅筱庵心神不宁,太太也靠在少爷身边,一手拍着,眼泪早已不停地挂在脸上。绅筱庵回到内室,看到这个样子,一颗充满英气的心,早已被儿女私情所牵制。不得不请医生用药,竭力为儿子治病,以安慰太太的心。这一闹又闹了两天。等到儿子病好,恰巧沈中堂的假期已经满了。他此时想学吴可读尸谏的心,早已消散。只是老师面前无法交代,不得不编造谣言,托人疏通,把这件事搪塞过去。明知老师对他冷淡,事到如今,也只好听之任之了。过了些时,他这段故事,外面都传开了,都说:‘老头子发火,逼着门生寻死。幸亏绅某人有主意,没有上他的当。’
有一天,老先生在家里坐着,直隶总督来拜访。见面后,他炫耀自己这两年来派出去的学生,学成回来,很有学问:‘今天召见,已经得到上面答应,可以择优保送,由礼部请示日期,在保和殿进行一次考试,分别等级,赏给他们进士、翰林,以示鼓励。将来这阅卷的事,少不得要老先生费心。这样,我多收两个门生,将来能够为国家做点事,大家都有面子。’沈中堂听他说完,急忙摇手道:‘其他都可以,只是保和殿考试这件事,我还要力争。他们这些人已经够到殿试了,以后我们这些老翰林院要放在哪里呢?就以我们这个翰林院衙门来说,几千年下来,一直干干净净的;如今跑进来这些不伦不类的人,不被他们搞糟了吗!’说完,他闷闷不乐。
直隶总督这次来,原本想预先托个人情的,后来见话不投机,只好搭讪着出去。没想到这位直隶总督,上面很受宠,说什么就是什么,向来没有驳回过他。回去后,果然保送了许多学生,请求上面考试录用。军机上先得到了消息。就有位军机大臣,知道沈中堂有迂腐固执的脾气,便拿他开心说:‘直隶总督某人送来的学生,都被我们退回去了。知道中堂不喜欢这班人,所以特地告诉你一声,也叫你高兴高兴。’沈中堂听了,果然心里很高兴,连连说道:‘这才是正办!……就是上面准了他这个,如果派我阅卷,我宁可辞官不做,这个差事我决计不当的。’
那位军机大臣说:‘中堂大人您看得很对!’然后他们互相告别。没想到第二天就下了一道圣旨,规定在某一天在保和殿对出洋毕业的学生进行考试。沈中堂看了圣旨,还以为军机大臣没有权力阻止这件事,只能叹口气,没有其他的话说。又过了两天,考试结束了。第二天,他被派去做阅卷大臣。这时他已经请假了,但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不去,违抗圣旨的罪名又承担不起。他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进去。幸好试卷不多,而且阅卷大臣不止他一个,他自己乐得不管事,让别人去决定。不过大概翻了一下,找了一本没有违规字眼的试卷排在第一,呈上去。等到面试下来,果然朝廷破格用人:最高等的都赏了翰林;次一等的使用主事、知县,京官和外官都有。
那些使用主事、知县的不用多说了,但那几个被赏翰林的,按照惯例要拜见老师,认前辈,这些礼节一点都不能少。沈中堂担任掌院学士,正好管理他们,不得不前来拜见。那几位翰林虽然是从外国回来的,不知道中国的规矩,但既然做了这个官,就要行这个礼,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随大流了。于是他们打听了一下规矩,封了见面礼、门包,拿着名帖,来到私宅拜见。没想到这位老中堂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两天前就召集了甲班出身的那些门生,对他们说:‘以前要进入我们这个翰林院,是多么困难!乡试有三场,会试有三场;考中之后,还要复试,又是殿试、朝考、留馆。你们都是过来人,那一关能轻易越过!现在这些人一点苦都没吃,只做了两篇策论,就要来当翰林,以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翰林了!然而上面给了他们恩典,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上面不给他们。即使是上面派我来阅卷,我也不能不去。不过收到这种门生,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现在请了各位来,我们共同商量一个抵制的方法,就像上海抵制‘美约’一样,一定要让他们不敢进这个衙门。各位老弟,你们的意见如何?’于是大家都说‘好’。沈中堂又问他们抵制的办法。有人说:‘应该上奏折子,不准他们参加考试。凡是本部门的差事,都不准分配给他们。’又有人说:‘这个翰林只能算是一种荣誉,不能按照资历升迁。’沈中堂听了,没有表态。其中有一位内阁学士,姓甄,号守球,已经七十三岁了,他的见解独到,急忙插嘴说:‘老师所说的抵制方法,就是要让他们自己不敢来才好。现在有一个办法,既然赏了翰林,他们一定要来拜见老师,认前辈。老师不能不认他们,他们送来见面礼,我们也乐意收下。我们这些前辈对他们没有求,等他们来的时候,我们约好了一起不见他们。我们不认识他们。即使在别处碰到了,他们称我们前辈、老前辈,我们只拱手说‘不敢当’,也不要理他们。这样让他们碰几次钉子,怕见我们的面,以后让他们把这翰林视为畏途,自然没有人再来了。但是要抵制,我们总要齐心协力才好。’大家听后,都称赞‘妙’。沈中堂点头称‘是’,连说:‘守球老弟说得对……我乐意认他们做门生,但是见面礼也要照常加倍。我们中国的规矩:凡是沾到一个‘洋’字总要加钱,不要说别的,我们这些大孩子新从上海来,他说上海戏园子的规矩,洋人看戏要加倍。他们虽然不是洋人,但毕竟是从外国回来的,向他多要一些也不为过。’众门生又一齐称‘是’。于是当天就商定,等他们几人来见老前辈时,一概不接待,作为抵制策略。大家一致同意,这才离开。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
‘美约’指的是‘中美华工条约’。1894年,美国强迫清政府订立了关于限制旅美华工的条约。期满后仍要续订,受到中国人民的反对。
‘阁学’即内阁学士。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八回-注解
大中丞:大中丞是指古代官职,即中书省的丞相,是中央政府的最高官员之一,相当于现代的总理。
顾问官:顾问官是指为官员提供咨询意见的官职,相当于现代的顾问。
洋翰林:洋翰林是指清朝时期被聘用的外国学者,担任朝廷顾问,参与政务。
老前辈:老前辈是对年长且有丰富经验的人的尊称,常用于对前辈学者的敬称。
总理衙门:总理衙门是清朝末年设立的负责外交事务的机构,相当于现代的外交部。
顶子红了:顶子红了是指官员的官帽上的顶珠已经红透,比喻官员已经年老。
熬资格:熬资格是指通过长时间的工作积累经验,逐步晋升官职。
省事:省事是指避免麻烦,减少工作。
告天罪:告天罪是指向上天祈求宽恕,表达自己的无奈和无力。
司员:司员是指政府机关中的低级官员,负责具体事务。
呈堂:呈堂是指将文书呈递给上级官员审阅。
王爷:古代对亲王的尊称,亲王是皇室成员,有较高的地位。
识见有限:识见有限是指见识不广,理解有限。
历练:历练是指经历世事,积累经验。
补褂:补褂是指官员的官服,上面有补缀的图案。
朝珠:朝珠是指官员在朝会时佩戴的珠串。
西式会客堂:西式会客堂是指采用西方建筑风格的会客室。
拳匪:拳匪是指义和团运动中的成员,他们以“扶清灭洋”为口号,进行反外国侵略的斗争。
公使:指外国驻中国的外交代表,相当于现在的外交使节。
大人:古代对官员的尊称,这里指四位官员。
张大人:指其中资历最老的官员,可能是他们的领导或顾问。
外国人:指居住在中国的外国人士,可能指西方国家的。
驳:拒绝,不同意。
决窍:秘诀,解决问题的关键方法。
公使来闹:公使来提出抗议或要求。
巡抚:古代地方行政长官,相当于现在的省长。
软弱:指缺乏魄力,不能坚持原则。
挟制:用某种手段迫使对方就范。
补心丹:比喻使人心安理得的药物,这里指让事情变得不再令人担心。
调任:调动职务,指官员从一个职位调动到另一个职位。
有机变:有变通的能力,能够随机应变。
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指负责处理国家外交事务的官员。
恭维:过分夸赞,讨好。
署山东巡抚的赖养仁:指当时担任山东巡抚的赖养仁。
赖抚台:对赖养仁的尊称,抚台是巡抚的别称。
黄抚台:指前任山东巡抚黄某。
载货搭客:运输货物和乘客。
敝国人:谦辞,对外国人的自称。
亲王:皇室成员,亲王是皇室中的一种爵位。
大臣:古代对高级官员的尊称。
奏明:向上级报告并提出建议。
补授:补缺授职,填补空缺的职位。
佐贰:古代官职中的辅佐官员。
候补知县:等待补缺的知县,即尚未正式担任知县职务的官员。
候补:等待补缺,即等待有空缺时填补。
棋子:下棋时使用的棋子,这里比喻为输赢。
手段:指棋艺或处理事情的方法和技巧。
老太爷:指窦世豪的父亲,此处是对长辈的尊称,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尊老敬老的传统。
挂名差使:指没有实际工作内容,仅挂名领取薪水的职务,常用于奖赏或安排关系。
干薪水:指领取的固定薪水,与实际工作内容无关。
保举:古代官场中的一种推荐晋升方式,通过推荐可以提升官职。
过班:指官职晋升,超越常规的晋升过程。
引见:指向皇帝推荐某人,使皇帝得以亲自接见,通常用于新任官员。
署缺:指暂时填补空缺的官职。
应酬:指交际应酬,此处指通过交际手段获得晋升。
臬司:古代官职,负责监察地方官员,相当于现在的省级监察部门。
藩司:古代官职,负责地方财政和民政,相当于现在的省级财政和民政部门。
封疆大吏:指地方高级行政官员,负责一个省或地区的行政事务。
候补道:古代官职,指等待补缺的官员。
默许:指不明确表示反对,但默认或允许某种行为。
钉子:比喻遇到困难或阻碍。
向导官:指为外国官员或商人提供引导和协助的人。
政治、法律:指政治学和法学,此处指喀先生的专业背景。
学堂:指学校,古代指官办学校或私塾。
老夫子:老夫子,古代对教师的尊称,此处可能指喀先生在窦世豪处的职务。
窦世豪:窦世豪,此处可能指的是某位官员,具体身份未提及,但从上下文推测,他可能是地方官员,如抚台(巡抚),负责一省的行政和军事。
喀先生:喀先生,指一位外国专家或顾问,可能是在中国工作的外籍人士,被窦世豪聘请来协助处理法律事务。
刑名:刑名,指古代中国的法律和刑法,是古代司法制度的核心。
法子:法子,即方法或手段,此处指中国的法律体系。
大帅:大帅,指高级军官或地方行政长官,此处可能指窦世豪。
部里:部里,指中央政府各部,此处可能指中央司法部门。
敝国:敝国,是一种谦辞,相当于‘我国’或‘贵国’,此处指喀先生的国家。
荐人:荐人,推荐人才,此处指喀先生可以推荐合适的人选来处理事务。
同敝国交涉:同敝国交涉,指与喀先生的国家进行外交事务的协商。
司、道:司、道,指古代中国的行政区划,司是州一级的行政单位,道是道一级的行政单位。
抚台衙门:抚台衙门,指巡抚的官署,此处指窦世豪的办公地点。
大钱:大钱,古代货币单位,此处指一种货币的名称。
枭示:枭示,指公开处决犯人,并展示其尸体以警示他人。
首县:首县,指县令,此处可能指负责处理此事件的县令。
圆场:圆场,指调解或缓和纠纷的行为。
桩石:桩石,比喻重要的人物或地位稳固的人。
京里:京里,指京城,即北京,此处指中央政府。
国体:国体,指国家的政治制度或国家的根本制度。
功名:功名,指功绩和名声,此处指窦世豪的官职和声誉。
亲家:指双方家族有姻亲关系,即一方的子女与另一方的子女结婚。
沈中堂:指沈某,曾任清朝官员,这里指沈中堂是他的官职。
礼部尚书:清朝官职,礼部掌管礼仪、祭祀、科举等事务。
协办大学士:清朝官职,协办大学士是皇帝的顾问,协助处理国家大事。
掌院大学士:掌管翰林院事务的大学士,翰林院是清朝的文学机构。
军机处:清朝中央政府处理军国大事的机构。
文衡:以文章试士的取舍权衡,也即主考官。
科举:中国古代的一种选拔官员的考试制度,以经书为主,通过考试选拔人才。
折子:古代官员向皇帝上呈的文书,这里指沈中堂等待筱庵上呈的文书。
阉观寺院:指由太监管理的寺庙。
尸谏:春秋卫国大夫史鱼将病死,因灵公不用遽伯玉而任弥子瑕,命其子置尸于窗下灵公得知,召伯玉而退子瑕。后以尸谏指以死谏诤。
绅灵:此处指绅灵,即绅筱庵,是对绅筱庵的尊称。
旗人:指清朝统治阶级中的满族人。
殿试: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的最高考试,由皇帝亲自主持。
阅卷大臣:负责阅卷的官员,相当于现代的考官。
金刚经:佛教经典之一,被认为具有很高的智慧。
上谕:皇帝的命令或指示。
门生:古代学生或弟子对老师的尊称,这里指沈中堂的门生。
绅学士:古代对士大夫的尊称,绅指有地位的人,学士指有学问的人。
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中负责记载皇帝日常言行和生活的官员。
翰读学:翰林院侍读学士的简称,侍读学士是翰林院的高级官员,负责教导皇帝和皇子。
肝气:中医术语,指情绪激动导致的身体不适。
洋医生:指外国医生,这里指西医。
痧:中医术语,指因暑湿引起的疾病。
剃头:指理发。
上房:古代住宅中主人的住所。
进士:科举制度中的最高学位,通过考试后获得。
翰林:古代中国的一种官职,后成为对优秀文人的尊称,翰林院是负责编修国史、草拟皇帝诏令的机构。
保和殿:中国古代宫殿建筑,位于紫禁城内,是皇帝举行大典和接受朝贺的地方。
迂倔脾气:形容人固执、不易变通的性格。
军机大臣:清朝官职,负责协助皇帝处理军国大事,是清朝最高行政机构军机处的成员。
中堂:清朝官员的尊称,尤其是对高级官员如大学士、尚书等的敬称。
出洋毕业学生:指留学海外的学生,出洋即出国。
主事、知县:清朝官职,主事是中央机关的低级官员,知县是地方县级行政长官。
京官、外官:京官指在京城任职的官员,外官指在地方任职的官员。
掌院学士:古代官职,掌管翰林院事务的官员。
贽见、门包:古代官员见面时携带的礼物,贽见是初次见面时携带的礼物,门包是给门房的小费。
手本:古代官员呈递给上级的文书,类似于现代的请柬。
甲班出身:指通过科举考试中甲等的人,甲等是科举考试中的最高等级。
乡试、会试、殿试:科举考试的三级考试,乡试是地方考试,会试是全国范围内的考试,殿试是在皇帝面前进行的考试。
朝考、留馆:科举考试后的考试和选拔,朝考是在皇帝面前进行的考试,留馆是留在翰林院深造。
差使:官职或职责。
顶带荣身:指官职虽然高,但实际上没有实权。
洋人:对西方人的泛称。
美约:指中美华工条约,是19世纪末美国强迫清政府签订的关于限制旅美华工的条约。
阁学:即内阁学士,是清朝官职,负责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是内阁的重要成员。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八回-评注
那位军机大臣道:‘中堂所见极是!’彼此别去。
此句描绘了一位军机大臣对沈中堂观点的认同,体现了当时官场中上下级之间的尊重与服从关系。‘中堂’是对沈中堂的尊称,‘所见极是’则是对其观点的高度评价,反映出沈中堂在朝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谁知到了第二天就有上谕,着于某日在保和殿考试出洋毕业学生。
此句表现了朝廷对洋务运动的重视,以及对外国留学生毕业生的选拔态度。‘上谕’是皇帝的命令,‘保和殿’是举行考试的重要场所,显示出朝廷对此次考试的重视。
沈中堂看了,还当是军机没有这个权力阻当这件事,也只有付之一叹,没有别的说话。
此句揭示了沈中堂在官场中的无奈与无力感。‘付之一叹’表达了他对朝廷决策的不满,同时也体现了其谦逊的品质。
又过了两天,考试过了。第二天派他做阅卷大臣。
此句表现了沈中堂在官场中的角色转变,从被派去考试到被派去阅卷,反映出其在朝廷中的地位逐渐上升。
他此时告假已来不及,要说不去,这违旨的罪名又当不起。
此句揭示了沈中堂在官场中的困境,一方面是职责所在,另一方面是官场规矩的束缚。‘违旨’是违反皇帝的命令,罪名重大,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去。
只得垂头丧气,跟了进去。
此句描绘了沈中堂的无奈与沮丧,同时也反映出官场中的压力。
幸亏试卷不多,而且派阅卷大臣也不止他一位,他自己乐得不管事,让别人去作主。
此句表现了沈中堂在官场中的圆滑与世故,他利用自己的地位,让别人去处理繁琐的事务。
不过大概翻了一翻,检一本没有违碍字眼的摆在第一,呈进上去。
此句揭示了沈中堂在阅卷过程中的敷衍了事,他只是草草翻阅试卷,挑选一本没有问题的呈上去。
等到引见下来,果然朝廷破格用人:顶高等的都赏了翰林;其次用主事、知县,京官、外官都有。
此句表现了朝廷对洋务运动的支持,以及对外国留学生毕业生的重视。‘破格用人’意味着打破了常规,给予了这些人特殊的待遇。
那些用主事、知县的不用去说他了,但说那几个赏翰林的,照例要衙门拜老师,认前辈,这些礼节,一点不能少的。
此句揭示了官场中的规矩和礼节,同时也反映了沈中堂在官场中的地位。
沈中堂当的是掌院学士,正管得着他们,少不得前来叩见。
此句表现了沈中堂在官场中的权威和地位,他作为掌院学士,有权要求这些人前来拜见。
那几位翰林虽然打外洋回来,不晓得中华规矩,然而做此官,行此礼,到了此时,说不得也要从众了。
此句揭示了官场中的规矩和从众心理,即使这些翰林来自外国,也必须遵守中国的礼节。
于是打听了规矩,封了贽见、门包,拿着手本,前来私宅谒见。
此句描绘了翰林们为了官场礼节而进行的繁琐准备,同时也反映了官场中的腐败。
不提防这位老中堂早就预备此一着,两天头里便齐集了甲班出身的那些门生,同他们说道:‘从前要进我们这个翰林院,何等烦难!乡试三场,会试三场;取中之后,还要复试,又是殿试、朝考、留馆。诸君都是过来人,那一层门槛可以越得过!如今这些人一点苦没有吃着,止作得两篇策论,就要来当翰林,以后无论什么人也可以当翰林了!然而上头有恩典给他们,我们怎好叫上头不给他们。就是上头派愚兄阅卷,愚兄亦怎好不去。不过收到这种门生,愚兄心上总觉不是。现在请了诸位来,彼此商量一个抵制的法子,就同他们上海抵制‘美约’一样,总要弄得他们不敢进这个衙门才好。诸位老弟高见,以为何如?’于是一齐称‘是’。
此段话揭示了沈中堂对朝廷选拔翰林的不满,以及他试图通过抵制来维护自己的利益。‘甲班出身的那些门生’是指沈中堂的门生,他们对此表示赞同。
沈中堂又问他们抵制的法子。有人说:‘应该上个折子,不准他们考差。凡是本衙门差使,都不准派。’又有人说:‘这个翰林只能算做‘顶带荣身’,不能按资升转。’沈中堂听了,不置可否。
此段话表现了沈中堂在抵制策略上的犹豫,他既没有明确支持,也没有明确反对。
内中有一位阁学公,姓甄号守球,年纪已有七十三岁了,独他见解独高,忙插嘴道:‘老师所说的是抵制之法,抵制得他们自己不敢来才好。现在有个法子,他既然赏了翰林,一定要来拜老师,认前辈。老师不能不认他,他送贽见,亦乐得收他的。我们这些老前辈无求于他,等他来的时候,我们约齐了一概不见。我们不要认得他。就是在别处碰见了,他称我们前辈、老前辈,我们只拱手说‘不敢当’,也不要理他。如此等他碰过几回钉子,怕见我们的面,以后叫他们把这翰林一道视为畏途,自然没有人再来了。但是要抵制,我们总要齐心才好。’众人听罢,一齐称‘妙’。
此段话揭示了甄守球提出的抵制策略,即通过拒绝翰林们的拜见,让他们感到难堪,从而减少他们进入翰林院的人数。
沈中堂点头称‘是’,连说:‘守球老弟所论极是……愚兄乐得认他做门生,但是贽见亦要照寻常加倍。我们中国的规矩:凡是沾到一个‘洋’字总要加钱,不要说别的,我们大孩子新从上海来,他说上海戏园子规矩,洋人看戏加倍。他几个虽不是洋人,然而总是外洋回来的,我问他多要并不为过,’众门生又一齐称‘是’。
此段话揭示了沈中堂对甄守球策略的认同,以及他在抵制策略中的巧妙运用。‘贽见’是指拜见时的礼物,沈中堂通过加倍收取礼物,既体现了自己的地位,又表达了对抵制策略的支持。
于是当天议定,等他几人来见老前辈时,一概不许接待,以为抵制之策。众人一齐认可,方才别去。
此段话揭示了抵制策略的具体实施,以及沈中堂等人的决心。‘老前辈’是对翰林们的尊称,‘一概不许接待’则是抵制策略的核心内容。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分解。
此句是古代小说中的常见结尾,既留下了悬念,又吸引了读者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