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七回-原文
惯逢迎片言矜秘奥办交涉两面露殷勤
话说湖南抚台本想借着这回课吏振作一番,谁知闹来闹去仍旧闹到自己亲戚头上,做声不得,只落得一个虎头蛇尾。
后来又怕别人说话,便叫人传话给首府,叫他斟酌着办罢。
首府会意,回去叫人先把那个枪手教导了一番话,先由发审委员问过两堂,然后自己亲提审问。
首府大人假装声势,要打要夹,说他是个枪手。
只顾言东语西,不肯承认。
在堂的人都说他是个疯子。
首府又问:‘这人有无家属?’就有他一个老婆,一个儿子,赶到堂上跪下,说:‘他一向有痰气病的。这天本来穿了衣帽到亲戚家拜寿,有小工王三跟去。王三回来说:‘刚刚走到课吏馆,因彼处人多路挤,一转眼就不见了。’王三寻了半天不见,只得回家报知。后来家中妻子连日在外查访,杳无消息。今天刚刚走到府衙,听得里面审问重犯,又听说是课吏馆捉到的枪手,因此赶进来一看,谁知果然是他。但他实系有病,虽然捐有顶戴,并未出来做官,亦并不会做文章,叩求青天大人开恩,放他回去。’
首府听了不理,歇了一回,才说道:‘就不是枪手,是个疯子也监禁的。’那人的妻子还是只在下叩头。
首府又叫人去传问请枪手的那位候补知府。
那位候补知府说是有病不能亲来,拿白折子写了说帖,派管家当堂呈递。
首府一面看说帖,管家一面在底下回道:‘家主这天原预备来考的,实因这天半夜里得了重病,头晕眼花,不能起床。’
首府道:‘既有病,就该请假。’管家道:‘回大人的话,抚台大人点名的时候,正是家主病重的时候。小的几个人连着公馆里上上下下,请医生的请医生,撮药的撮药,那里忙得过来。好容易等到第二天下午,家主稍为清爽些,想到了此事,已经来不及了。’说着,又从身边把一卷药方呈上,说道:‘这张是某先生几时几日开的,那张是某先生几时几日开的。’又说:‘家主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起来,大人很可以派人看的。’又道‘这些医生都可以去问的。’首府点点头,吩咐众人一齐退去,疯子暂时看管,听候禀过抚台大人再行发落。
后来首府禀明了抚台,回来就照这样通详上去,把枪手当做疯子,定了一个监禁罪名。
‘侯补知府某人,派首具前往验过,委系有病,取具医生甘结为凭。惟该守既系有病,亟应先期请假,迨至查出未到,始行遣下续报。虽讯无资雇枪手等弊,究不能辞玩忽之咎。应如何惩儆之处,出自宪裁’各等语。
抚台得了这个禀帖,还怕人有说话,并不就批。
第二天传发出一道手谕,帖在府厅官厅上,说:
‘本部院凡事秉公办理,从不假手旁人。此番钦奉谕旨考试属员,原为拔取真材,共求治理。在尔各员应如何格恭将事,争自濯磨,以副朝廷孜孜求治之盛意。乃候补知府某人,临期不到,已难免疏忽之愆;复经当场拿获疯子某某,其时众议沸腾,佥称枪手。是以特发首府,严行审讯。旋经该府讯明某守是日有病,某某确有疯疾,取具医生甘结,并该疯子家属供词,禀请核办前来。本部院办事顶真,犹难凭信,为此谕尔各守、丞、府知悉:凡是日与考各员,苟有真知灼见,确能指出枪替实据者,务各密告首府,汇禀本部院,亲自提讯。一经证实,立刻按律严惩。饰吏治而拔真材,在此一举,本部院有厚望焉!特谕。’
这个手谕帖了出来,就有些妒忌那位知府的,又有些当场拿人的,各人有各人的主意,有的是泄愤,有的想露脸,竟有两个人写了禀帖去交给首府代递。
次日衙期,一齐到了官厅。
头一个上来拿禀帖交给了首府。
首府大略一看,一面让坐,一面拿那人浑身打量一番,慢慢的讲道:‘事情呢,本来不错,就是兄弟也晓得并不冤枉。但是一样:谁不晓得他是抚台少爷的亲戚,我们何苦同他做这个冤家呢。况且就是拿他参掉,剩下来的差使未必就派到你我,而且我们的名字他老人家倒永远记在心上,据我兄弟看来,诸君很可不必同他多此一个痕迹。果然诸君一定要兄弟代递,兄弟原不能不递。但是朋友有忠告之义,愚见所及,安敢秘而不宣。诸君姑且斟酌斟酌再递何如?’大家听了首府的话,想想不错。
有些禀帖还没有出手的一齐缩了回来。
就是已把禀帖交给首府的,到此也觉后悔,朝着首府打恭作揖,连称‘领教’,也把那禀帖抽了回来。
首府又细加探听,内中有几个心上顶不服的,把他们的名字一齐开了单子送给抚台。
抚台见手谕帖出了两天没有说话,便按照着首府的详文办理,略谓:‘某守临期因病不到,虽非有心规避,究属玩视,着记大过三次。疯子暂行监禁,俟其病痊,方待其家人领回。’
一面缮牌晓谕,一面已把前天所考的府、厅一班分别等第,榜示辕门。
凡早首府开进来的单子,想要攻讦他儿子妻舅的几个名字,一齐考在一等之内,三名之后。
这班人得了高第,无不颂称中丞拔取之公。
次日一齐上院叩谢。
其实弄到后来,前三名仍是抚台的私人。
第一名,委了一个缺出去;二三名都派了一个差使;三名之后,毫无动静,空欢喜了一阵,始终未得一点好处。
至于那位记过的虽然一面记过,一面仍有三四个差使委了下来。
众人看了他虽不免作不平之鸣,毕竟奈何他不得。
只因这一番作为,抚台深感首府斡旋之功,拿他器重的了不得。
未久就保荐他人材,将他送部引见。
引见之后,过班道台,仍归本省补用,并交军机处存记。
领凭到省,禀见抚台,第二天就委了全省学务处、洋务局、营务处三个阔差使,又兼院上总文案。
且说这位观察公,姓单,号舟泉,为人极其漂亮,又是正途出身。
俗语说得好:“一法通,百法通。”他八股做得精通,自然办起事来亦就面面俱到了。
他自从接了这四个差使之后,一天到晚真正是日无暇晷,没有一天不上院。
抚台极其相信他固不必说,他更有一种本事,是一天到晚同抚台在一处,凡是抚台的说的话他总答应着,从来不作兴说一句“不是”的。
有天抚台为了一件甚么交涉事件牵涉法国人在内,抚台写错了,写了英国人了。
抚台自己谦虚,拿着这件公事同他商量,问他可是如此办法。
他明明晓得抚台把法国的“法”字错写做英国的“英”字,他却并不点穿,只随着嘴说:“极是。”
抚台心上想:“某字同某人商量过,他说不错一定是不错的了。”便发到洋务文案上照办。
几个洋务文案奉到了这件公事,一看是抚台自己写的,自然是分头赶办。
等到仔细校对起来,法国人的事牵到英国人身上,明明是抚台一时写错,然而抚台写的字不敢提笔改,只得捧了公事上来请教老总。
单道台道:“这个我何曾不晓得是中丞写错。但是在上宪跟前,我们做属员的如何可以显揭他的短处。兄弟亦正为此事踌躇。”
此时单道台一面说,一面四下一看,只见文案提调、候补知府、旗人崇志,绰号崇二马糊的,还没有散,便把手一招,道:“崇二哥,快过来!这事须得同你商量。”
崇二马糊忙问何事。
单道台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又道:“现在别无办法,只有托你二哥明天拿这件公事另外写一分,夹在别的公事当中送上去,请他老人家的示,看他怎么批。料想闹错过一回,断乎不会回回都闹错的。”
提调:清代在非常设的机构中负责处理内部事务的官员。
崇二马糊虽然马糊,此时忽然明白过来,忙说道:“回大人的话:这件公事,大帅今天才发下来,明天又送上去,不怕他老人家动气?又该说咱们不当心了。”
单道台发急道:“我们文案上碰个钉子算什么!差使当的越红,钉子碰的越多,总比你当面回他说大人写错了字的好。况且他一省之主,肯落这个的把柄在我们手里吗。还是照我办的好。”
崇二马糊拗他不过,只得依他。
等到了第二天送公事上去,果然又把这件公事夹在里面。
抚台一面翻看,一面说话。
后来又翻到这件,忽然说道:“这个我昨天已经批好交代单道台的了。”
崇二马糊不响。
抚台又说一遍。
崇二马糊回称:“这是单道说的,还得请请大帅的示。”
抚台心上想:“难道昨儿批的那张条子,他失落掉不成?”于是又重批一条。
谁知那个法国人的“法”字依旧写成英国的“英”字。
一误再误,他自己实实在在未曾晓得。
等到下来,崇二马糊把公事送给单道台过目。
单道台看到这件,只是皱眉头,也不便说什么。
为的旁边的人太多,他做属员的人,如何可以指斥上宪之过,倘或被旁边人传到抚台耳朵里去,如何使得!看过之后放在一边。
等了半天,打听得抚台一个人在签押房里,他便袖了这件公事,一个人走到抚台跟前,一掀门帘,正见抚台坐在那里写信。
他进来的脚步轻,抚台没有听见。
他见抚台有事,便也不敢惊动,袖了公事,站在当地,一站站了一点钟。
抚台因为要茶喝,喊了一声“来”,猛然把头抬起,才看见了单道台。
问他几时来的,有什么事情。
单道台至此方才卑躬屈节的口称:“职道才进来,因见大帅有公事,所以不敢惊动。”
抚台一面封信,一面让他坐。
等信封完,然后慢慢的提到公事。
倒是抚台先说:昨天一件什么事,“不是我兄弟已经同老哥商量好了,批了出去,叫他们照办吗?他们今天又上来问我。你看他们这些人可糊涂不糊涂!”
单道台道:“非但他们糊涂,职道学问疏浅,实在亦糊涂得狠。就是昨天那件公事,大帅一定晓得这外国人的来历,一定是把英国人,不是法国人。职道猜这件公事,他们底下总没有弄清,一定是英国人写做法国人了。大人明鉴万里,所以替他们改正过来的。”
抚台听了,楞了一楞,说:“那件公事你带来没有?”
单道台回称:“已带来。”就在袖筒管里把那件公事取了出来,双手奉上,却又板着面孔,说道:“法国人在中国的不及英国人多,所以职道很疑心这桩事一定是英国人,大帅改的一点不错。”
抚台亦不答腔,接过公事,从头至尾瞧了遍,忽然笑道:“这是我弄错了,他们并没有错。”
单道台故作惊惶之色道:“倒是他们不错?这个职道倒有点不相信了。”
立刻接过公事,又仔细端详看一遍,一面点头,一面咂嘴弄舌的,自言自语了一回,又说道:“果真是法国人。不是大帅改过来,职道一辈子也缠他不清。职道下去立刻就吩咐他们照着大帅批的去办。”
抚台道:“这事已耽误了一天了,赶快催他们去办罢。”
单道台诺诺连声,告退下去。
回到文案上,朝着崇二马糊一班人说道:‘你们不要瞧着做官容易,伺候上司要有伺候上司的本领!照着你们刚才的样子,就是公事送上去十回,不但改不掉,还要碰下来!’
崇二马糊道:‘依着卑府是要在那写错字的旁边贴个红签子送上去,等他老人家自己明白。’
单道台道:‘这个尤其不可!只有殿试、朝考,阅卷大臣看见卷子上有了什么毛病,方才贴上个签子以做记号。我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晓得。如今我们做他下属,倒反加他签子,赛如当面骂他不是,断断使不得!《中庸》上有两句话我还记得,叫做:‘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什么叫‘获上’?就说会巴结,会讨好,不叫上司生气。如果不是这个样子,包你一辈子不会得缺,不能得缺那里来的黎民管呢?这便是‘民不可得而治矣’的注解。’
单道台正说得高兴,崇二马糊是有点马马糊糊,也不管什么大人、卑府,一定要请教;‘刚才大人上去是同大帅怎么讲的,怎么大帅肯自己认错改正过来?求求大人指示,等卑府将来也好学点本事。’
单道台闭着眼睛,说道:‘这些事可以意会,不可言传,要说一时亦说不了许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诸公随时留心,慢慢的学罢了。’
又过了些时,首县禀报上来:有一个游历的外国人,因为上街买东西,有些小孩子拉住他的衣服笑他。
那个洋人恼了,就把手里的棍子打那孩子,那孩子躲避不及,一下子打到太阳穴上,是个致命伤的所在,那孩子就躺在地下,过了一会就没有气了。
那个孩子的父母自然不肯干休,一齐上来,要扭住外国人。
外国人急了,举起棍子一阵乱打,旁边看的人很有几个受伤的。
街坊上众人起了公愤,一齐奋勇上前,捉住了外国人,夺去他手里棍子,拿绳子将他手脚一齐捆了起来,穿根扁担,把他扛到首县喊冤。
首县一听,人命关天,这一惊非同小可!等到仔细一问,才晓得凶手是外国人,因想:‘外国人不是我知县大老爷可以管得的。’立刻吩咐一干人下去候信。
当时尸也不验,立刻亲自上院请示。
抚台见了面,问知端的,晓得是交涉重案,事情是不容易办的,马上传单道台商量办法。
单道台问:‘打死的凶手既是个外国人,到底那一国的?查明白了,可以照会他该管领事,商量办法。’
首县见问,呆了半天,方挣扎着说道:‘横竖外国人就是了。卑职来的匆促,却忘记问得。’
抚台又问:‘打杀的是个什么人?’首县说:‘是个小孩子。’抚台道:‘我亦晓得是个小孩子!到底他家里是个做什么的?’首县道:‘这个卑职忘记问他们,等卑职下去问过了他们再上来禀复大帅。’
抚台骂他糊涂,叫马上去查明白了再来。
首县无奈,只得退去。
回到衙门,把签稿二爷叫上来哼儿哈儿骂了一顿,骂他糊涂:‘不把那小孩子的家计同凶手是那一国的人查明白了回我,如今抚台问了下来,叫我无言可对!真正糊涂!赶紧去查!’
签稿门下来,照样把地保骂了一顿,地保又出去追问苦主,方才晓得是豆腐店的儿子,是个小户人家,没有什么大手面的。
后来又问到外国人,大家都不懂他说话。
首县急了,晓得本城绅士龙侍郎新近亦沾染了维新习气,请了外国回来的洋学生在家里教儿子读洋书,打算请了他来,充当翻译。
马上叫人拿片子去请。
等了半天,去人空身回来,说是:‘龙大人那里洋师爷半个月前头就进京去考洋翰林去了。’
首县正在为难,齐巧院上派人下来,说:‘把外国凶手先送到洋务局里安置。等到问明之后,照会他本国领事,再商办法。’
首县闻言,如释重负,赶忙前去验尸,提问苦主、邻右,叠成文书,申详上宪。
闲话少叙。
原来这事全是单道台一个人的主意。
他同抚台说:‘我们长沙并没有什么领事。这个外国人是为游历来的,如今打死了人,倘若不办他,地方上百姓一定不答应。若说是拿他来抵罪,我们又没有这样的治外法权,可以拿着本国的法律治别国的人。想来想去,这凶手放在县里总不妥当。倘或在班房里叫他受点委曲,将来被他本国领事说起话,总是我们不好。不如把他软禁在职道局子里,不过多化几个钱供应他。等到他本国领事回文来,看是如何说法,再商量着办,请请大帅的示,看是怎样?’
抚台连说:‘很好。……”
所以单道台下来,立刻就派人到首县里去提人的。
当下人已提到,局子里有的是翻译,立刻问他是那一国的人,甚么名字。
幸亏邻省湖北汉口就有他该管领事,可以就近照会。
马上又回明抚台,详详细细由抚台打了一个电报给湖广总督,托他先把情节告诉他本国领事,再彼此商量办法。
这位单道台办事一向是面面俱到,不肯落一点褒贬的。
他说:“这事是人命关天,况且凶手又是外国人,湖南省的阔人又多,如果一个办的不得法,他们说起话来,或是聚众同外国人为难起来,到这时节,拿外国人办也不好,不办也不好。
不如先把官场上为难情形告诉他们,请他们出来替官场帮忙。
如此一来,他们一定认做官场也同他们一气,绅士、百姓一边就好办了。
但是一件:外国领事一定不是好缠的。
外国人打死了人,虽然不要抵命,然而其势也不能轻轻放他回去。
但是如今我们说定这外国人一个什么罪名,领事亦决计不答应。
此时却用着他们绅士、百姓了。
等他们大众动了公愤,出头同领事硬争,领事见动了众,自然害怕。
再由我们出去压服百姓,叫百姓不要闹。
百姓晓得我们官场上是帮着他们的,自然风波容易平定。
那时节凶手的罪名也容易定了,百姓自然也没得说了,外国领事还要感激我们。
内而外部,外而督、抚,见你有如此才干,谁不器重,真是无上妙策!
主意打定,立刻就想坐了轿子去拜几个有权势的乡绅,探探他们口气,好借他们做个帮手。
正待上轿,已有人前来报称:“众绅士因为此事,说洋务局不该不把外国凶手交给县里审问,如今倒反拿他留在局中,十分优待,因此众人心上不服,一齐发了传单,约定明日午后两点钟在某处会议此事。
又听说一共发了几千张传单,通城都已发遍。
将来来的人一定不少,还恐怕愚民无知,因此闹出事来。
单道台听了,马上三步并做两步,上了轿,又吩咐轿夫快走。
什么叶阁学、龙祭酒、王侍郎,几个有名望的,他都去拜过。
只有龙祭酒门上回感冒未见,其余都见着的。
见了面,头一个王侍郎先埋怨官场上太软弱,不应该拿凶手如此优待,如今大众不服,生怕明天闹出事情出来,彼此不便。
好个单道台,听了王侍郎这番说话,连说:“这件事职道很替死者呼冤!……一定要禀明上宪,照会领事,归我们自家重办。好替百姓出这口气!
王侍郎道:“既然晓得百姓死的冤枉,极该应把凶手发到县里,叫他先吃点苦头,也好平平百姓的气。
单道台凑近一步道:“大人明鉴:我们做官的人只好按照约章办理。
无论他是那一国的人,都得交还他本国领事自办。
面子上那能说句违约的话呢?但是职道却有一个愚见:这个凶手如今无故打死了我们中国人,倘若就此轻轻放他过去,不但百姓不服,就是抚宪同职道,亦觉于心不忍。
所以职道很盼大人约会大众帮着出力,等到领事来到此地,同他竭力的争上一争。
倘若争得过来,一来伸了百姓的冤,二来也是我们的面子。
就是京里晓得了,这是迫于公愤的事,也不能说什么话。
王侍郎道:“官不帮忙,只叫我们底下出头,这是还有用吗?
单道台发急道:“职道何尝不出力!要说不出力也不赶着来同大人商量了。
一席话竟把王侍郎……一班绅士拿单道台当作了好官,说他真能卫护百姓。
登时传遍了一个湖南省城,竟没有一个不说他好的。
单道台又恐怕底下聚了多少人,真要闹点事情出来,倒反棘手。
过了一天,因为王侍郎是省城众绅衿的领袖,于是又来同王侍郎商议。
见面之后,先说:“接到领事电报,一定要我们把凶手护送到汉口,归他们自己去办。
是职道同抚宪说明,一定不答应他。
现在抚台又追了一封电报去,就说百姓已经动了公愤,叫他赶紧到这里,彼此商量办法,以保两国睦谊。
如今电报已打了去,还没有回电来,不晓得那边怎么样。
卑职深怕大人这边等得心焦,所以特地过来送个信。
总望大人传谕众绅民,叫他们少安毋躁,将来这事官场上一定替他们作主,决不叫死者含冤。
所虑官场力量有时而穷,不得不借众力以为挟制地步;究竟到了内地,他们势孤总可以强他就我。
所以动众一事,大人明鉴,只可有其名而无其实。
倘或聚众人多了,外国人有个一长两短,岂不是于国际上又添了一重交涉么?
此时,王侍郎本系丁忧在家,刚刚服满,颇有出山之意。
一听这话,深以为然。
但是于自己乡亲面上不能不做一副激烈的样子,说两句激烈的话,以顾自己面子,其实也并不是愿意多事的人。
当下听了单道台的话,连称“是极”。
等到单道台去后,他那些乡亲前来候信,王侍郎只劝他们不可聚众,不可多事,将来领事到来,抚台一定要替死者伸冤。
他是一乡之望,说出来的话,众人自然没有不听的,果然一连平定了三天。
等到第四天,领事也就到了。
领事只因奉到了驻京本国公使的电报,叫他亲赴长沙,会审此案,所以坐了小轮船来的。
地方官接着,自不得不按照条约以礼相待,预备公馆,请吃大菜。
一切烦文不用细述。
等到讲到了命案,单道台先同来的领事说:“我们中国湖南地方,百姓顶蛮,而且从前打‘长毛’全亏湖南人,都是些有本事的。
他们为了这件事情,百姓动了公愤,一定也要把凶手打死,以为死者伸冤。
兄弟听见这个信,急的了不得,马上禀了抚台,调了好几营的兵,昼夜保护,才得无事,不然,那凶手还能活到如今等贵领事来吗!
领事道:“这个条约上有的,本应该归我们自己惩办;倘若凶手被百姓打死了,我只问你们贵抚台要人。
单道台道:‘这个自然,不特此也,百姓听见贵领事要到此地,早已商量明白,打算一齐哄到领事公馆里,要求贵领事拿凶手当众杀给他们看。百姓既不动蛮,不能说百姓不是。他们动了公愤,就是地方官亦无可如何。不知贵领事到了这个时候是个怎么办法?’领事听了他这番话,一想:‘现在我们势孤,倘真百姓闹起事来,也须防他一二。’但是面子上又不肯示人以弱,呆了一呆,说道:‘贵道台如此说法。兄弟马上先打个电报给我们的驻京公使,叫他电回本国政府,赶快派几条兵轮上来。倘若百姓真要动蛮,那时敝国却也不能退让。’
单道台一听领事如此说法。亦就正言厉色的说道:‘贵领事且不要如此说法。敝国同贵国的交谊,固然要顾;然而百姓起了公愤,就是敝国政府亦不能禁压他们,何况兄弟。以前是贵领事未到,百姓几次三番想要闹事,都是兄弟出去劝谕他们。又告诉他们听:“将来领事到来,自能秉公办理,尔等千万不可多事。”又告诉他们,贵领事今天初到这里,他们已聚了若干的人,想来问信,又是兄弟拿他们解散。若非兄弟出力,早已闹出事来,贵领事那里还能平平安安在这里谈天。就是打电报去调兵船,只怕远水亦救不得近火。如今各事且都丢开不讲,但说这个凶手,论他犯的罪名是“故杀”,照敝国律例是要抵拟的。但不知贵领事此番前来,作何办理?”’
领事道:‘是“故杀”不是“故杀”,总得兄弟问过犯人一次,方能作准。就是“故杀”,敝国亦无拟抵的罪名,大约不过监禁几个月罢了。’单道台道:‘办的轻了,恐怕百姓不服。’领事道:‘贵国的人口很多,贵国的新学家做起文章来或是演说起来,开口“四万万同胞”,闭口“四万万同胞”,打死一个小孩子值得什么,还怕少了百姓吗?’单道台一听领事说的话,明明奚落中国,有心还要驳他几句,回心一想:“彼此翻了脸,以后事情倒反难办。我横竖打定主意,两面做个好人。只要他见情于我,我又何苦同他做此空头冤家呢。”想罢,便微微一笑,暂别过领事,又回到王侍郎家里,把他见了领事,如何辩驳,如何要求,添了无数枝叶。不晓得的人听了都当真正是个好官,真能够回护百姓。后来大众问他:“到底办这外国人一个什么罪名?”单道台道:“这个还要磋磨起来看。”’
单道台此时也深晓得领事与绅士两面的事不容合在一处的。但是面子上见了领事不能不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说百姓如何刁难,如何挟制;“如果不是我在里头弹压住他们,早晚他们一定闹点事情出来。”只要说得领事害怕,自然可望移船就岸。见了绅士,又做出一副慷慨激烈的样子,说道:“我们中国是弱到极点的了!兄弟实在气愤不过!如今我们还没有同他为难,听说他要把诸公名字开了清单,寄给他们本国驻京公使,说是这桩命案全是诸公鼓动百姓与他为难,拿个聚众罪名轻轻加在诸公身上。将来设有一长两短,百姓人多,他查不仔细,诸公是不得免的!”
几个绅士一听这话,起先是靠了大众公愤,故而敢与领事抵抗;如今听说要拿他们当作出头的人,早已一大半都打了退堂鼓了。反有许多不懂事的人,私底下去求单道台,求他想了个法子,不要把名字叫领事知道方好。因此几个周转,领事同绅士都拿单道台当做好人。
当下拿凶手问过两堂,定了一个监禁五年罪名。据领事说:照他本国律例,打死一个人,从来没有监禁到五个年头的,这是格外加重。抚台及单道台都没有话说。单道台还极力恭维领事,说他能顾大局,并不袒护自己百姓,好叫领事听了喜欢,及至他见了绅士,依旧是义形于色的说道:“虽然凶手定了监禁五年的罪名,照我心上,似乎觉得办的太轻,总要同他磋磨,还要加重,方足以平诸公之气!”这番话,他自己亦明晓得已定之案,决计加重不为,不过姑妄言之,好叫百姓说他一个“好”字。至于绅士,到了此时,一个个都想保全自己功名,倒反掉转头来劝自己的同乡说:“这位领事能够把凶手办到这步地位,已经是十二分了。况且有单某人在内,但凡可以替我们帮忙,替百姓出气的地方,也没有不竭办的。尔等千万不可多事!”百姓见绅士如此说法,大家谁肯多事。一天大事,瓦解冰销,竟弄成一个虎头蛇尾!
只有单道台却做了一个面面俱圆:抚台见面夸奖他,说了能办事;领事心上也感激他弹压百姓,没有闹出事来,见了抚台亦很替他说好话;至于绅衿一面,一直当他是回护百姓的,更不消说得了。自从出事之后,顶到如今,人人见他东奔西波,着实辛苦,官厅子上,有些同寅见了面,都恭维他“能者多劳”。单道台得意洋洋的答道:“忙虽忙,然而并不觉得其苦。所谓‘成竹在胸’,凡事有了把握,依着条理办去,总没有办不好的。”人家问他有甚么诀窍。他笑着说道:“此是不传之秘,诸公领悟不来,说了也属无益。”人家见他不肯说,也就不肯往下追问了。
又过了些时,领事因事情已完,辞行回去。
地方官照例送行,不用细述。
谁知这回事,当时领事只认定百姓果然要闹事,幸亏单道台一人之力,得以压服下来。
当时在湖南虽隐忍不言,过后想想,心总不甘,于是全归咎于湖南绅衿。
又说抚台不能镇压百姓,由着百姓聚众,人太软弱,不胜巡抚之任。
至于几个为首的绅衿,开了单子,禀明驻京公使,请公使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诘责,定要办这几个人的罪名。
又要把湖南巡抚换人。
因此外国公使便向总理衙门又驳出一番交涉来。
要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七回-译文
经常逢迎别人的片言只语,炫耀自己的神秘和办事能力,两面都表现出殷勤。
话说湖南的巡抚原本想借这次课吏的机会整顿一番,结果闹来闹去还是闹到了自己亲戚的头上,自己却无法发声,最终只落得一个虎头蛇尾的下场。
后来又怕别人说闲话,就叫人传话给首府,让他自己斟酌处理。首府明白了意思,回去让人先对那个枪手进行一番教导,先由发审委员问了两堂,然后自己亲自提审。
首府大人假装要打要夹,说他是个枪手。他只顾着说东说西,不肯承认。在堂上的人都说他是个疯子。
首府又问:‘这个人有没有家属?’就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儿子赶到堂上跪下,说:‘他一向有痰气病。那天本来穿了衣帽到亲戚家拜寿,有小工王三跟去。王三回来说:“刚刚走到课吏馆,因为那里人多路挤,一转眼就不见了。”王三找了好半天不见,只得回家报告。后来家中妻子连日在外寻找,一点消息都没有。今天刚刚走到府衙,听说里面在审问重犯,又听说是在课吏馆捉到的枪手,因此赶进来一看,果然是他。但他确实有病,虽然捐了顶戴,并没有出来做官,也不会做文章,恳求青天大人开恩,放他回去。’
首府听了之后不予理会,过了一会儿才说:‘就算不是枪手,是个疯子也该监禁。’那人的妻子还是一直在下面磕头。
首府又叫人去传问请枪手的那位候补知府。那位候补知府说有病不能亲自来,就拿白折子写了说帖,派管家当堂呈递。首府一面看说帖,管家一面在下面回道:“家主那天原预备来考试的,因为那天半夜里得了重病,头晕眼花,不能起床。”首府说:“既然有病,就该请假。”管家说:“回大人的话,巡抚大人点名的时候,正是家主病重的时候。我们几个人连同公馆里的上上下下,请医生的请医生,抓药的抓药,哪里忙得过来。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下午,家主稍微清醒些,想到了这件事,已经来不及了。”说着,又从身边拿出了一卷药方呈上,说:“这张是某先生几时几日开的,那张是某先生几时几日开的。”又说:“家主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起来,大人可以派人去看。”又说:“这些医生都可以去问的。”首府点点头,吩咐众人一齐退下,疯子暂时看管,等禀报巡抚大人后再作处理。
后来首府禀报了巡抚,回来就按照这样的通详上报,把枪手当成了疯子,定了一个监禁的罪名。“候补知府某人,派人前往验过,确实有病,取得医生证明为凭。既然该守已经生病,应该提前请假,等到查出未到,才派下去续报。虽然没有发现雇佣枪手等弊端,但也不能免除玩忽职守的罪责。应如何惩罚,由朝廷裁决”等语。
巡抚收到这个禀帖,还怕有人说话,并没有立即批复。第二天发布了一道手谕,贴在府厅官厅上,说:“本部院凡事秉公办理,从不假手旁人。这次奉旨考试属员,本是为了选拔真材实学,共同治理国家。你们各位应该如何恪尽职守,自我修炼,以符合朝廷孜孜以求治理的意愿。然而候补知府某人,临近考试时却没有到场,已经难免有疏忽的罪责;再加上现场拿获了一个疯子某某,当时众人议论纷纷,都说他是枪手。因此特别派遣首府,严格审讯。后来该府审明某守当天有病,某某确实有疯病,取得医生证明,并附上疯子家属的供词,上报请求处理。本部院办事认真,但还是难以完全相信,因此通告各位守、丞、府知悉:凡是那天参加考试的人员,如果有真知灼见,确实能指出枪替实据的,务必秘密告知首府,汇总上报本部院,本人将亲自审讯。一旦证实,立刻按律严惩。整顿吏治,选拔真材,就在此一举,本部院对此寄予厚望!特此通告。”
这个手谕贴出来后,就有些嫉妒那位知府的,有些当场拿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意,有的发泄不满,有的想露脸,竟然有两个人写了禀帖去交给首府代递。第二天衙门开门,他们都到了官厅。第一个上来的人把禀帖交给首府。首府大致看了一下,一面让人坐下,一面把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慢慢地说道:“事情本身没问题,我也知道并不冤枉他。但是,谁不知道他是巡抚少爷的亲戚,我们何必同他作对呢。而且就算我们弹劾他,剩下的职位未必就轮到我们,而且我们的名字巡抚大人会永远记在心里。在我看来,各位没有必要留下这样的痕迹。如果各位一定要我代递,我原不能不递。但是,朋友之间有忠告的义务,我的愚见,不敢隐瞒。各位不妨再考虑考虑是否递上去。”大家听了首府的话,想想也对。有些禀帖还没有递出去的都收了回来。就是已经递出去的,这时也觉得后悔,向首府鞠躬作揖,连称“领教”,也把禀帖收了回来。
首府又详细询问,有几个心里不服气的人,把他们的名字都列了一个单子送给了巡抚。
巡抚看到手谕贴出来两天没有说话,就按照首府的详文处理,大致意思是:“某守临近考试因病未能到场,虽然不是有意逃避,但毕竟属于玩忽职守,记大过三次。疯子暂时监禁,等他病好了,再让他的家人领回。”
一面写信通知,一面已经把前天考试的府、厅官员分别等第,贴在辕门。凡是早上首府送进来的,想要攻击他儿子妻舅的几个名字,都考在一等之内,排在三名之后。这批人得了高第,都称赞巡抚选拔的公正。第二天一齐到巡抚府叩谢。其实到最后,前三名仍然是巡抚的亲信。第一名,委了一个缺出去;二三名都派了一个差事;三名之后,毫无动静,白白高兴了一阵,最终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至于那个记过的,虽然一面记过,一面仍有三四个差事委了下来。众人看了他虽然不免有不满之音,但毕竟奈何他不得。
正因为这一番作为,抚台对他深感首府斡旋的功劳,对他非常器重。不久之后,他就推荐了他,将他送到部门引见。引见之后,他越过班道台,还是回到本省补用,并且被军机处记录在案。他拿到凭证回到省里,拜见抚台,第二天就被委派负责全省学务处、洋务局、营务处三个重要职务,同时还兼任院上总文案。
说到这位观察公,姓单,号舟泉,人长得非常漂亮,又是正途出身。俗语说得好:‘一法通,百法通。’他八股文做得非常精通,自然办事也就面面俱到。自从他接了这四个职务之后,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天不在官府里。抚台非常信任他,这不用说,他还有一种本事,那就是一天到晚都和抚台在一起,凡是抚台说的话,他总是答应着,从来不说一句‘不对’。
有一天,抚台因为一件涉及法国人的交涉事件,自己写错了,把法国的‘法’字错写成英国的‘英’字。抚台自己谦虚,拿着这件公事和他商量,问他是否如此处理。他明明知道抚台把法国的‘法’字错写成英国的‘英’字,但他并没有指出,只是随口说:‘极是。’抚台心里想:‘某字和某人商量过,他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了。’于是把这件事发到洋务文案上照办。
几个洋务文案接到这件公事,一看是抚台自己写的,自然是分头赶办。等到仔细校对起来,发现法国人的事牵涉到英国人身上,明显是抚台一时写错,然而抚台写的字不敢改动,只能捧着公事上来请教老总。
单道台说:‘这个我何曾不知道是中丞写错。但是在上级官员面前,我们做下属的怎么可以揭露他的短处。我正是因为这件事而犹豫。’
此时单道台一边说,一边四处看了看,只见文案提调、候补知府、旗人崇志,绰号崇二马糊的,还没有散去,便招手说:‘崇二哥,快过来!这事得和你商量。’崇二马糊忙问什么事。单道台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又说:‘现在别无他法,只有请你二哥明天拿这件公事另外写一份,夹在其他公事中送上去,请他老人家批示,看他怎么处理。估计他错了一次,肯定不会次次都错。’
提调:清代在非常设的机构中负责处理内部事务的官员。
崇二马糊虽然平时有些马虎,这时忽然明白了过来,忙说:‘回大人的话:这件公事,大帅今天才发下来,明天又送上去,不怕他老人家生气吗?又该说咱们粗心了。’单道台焦急地说:‘我们文案上碰个钉子算什么!当的职务越重要,碰的钉子越多,总比当面回说他写错了字的好。况且他是一省之主,怎么可能把这样的把柄落在咱们手里呢。还是照我说的办吧。’崇二马糊无法反驳,只得依从。
到了第二天,他们果然把这件公事夹在其他公事中送了上去。抚台一边翻看,一边说话。后来又翻到这件,忽然说:‘这个我已经昨天批好交代单道台了。’崇二马糊不说话。抚台又说了一遍。崇二马糊回答:‘这是单道台说的,还得请大帅的示。’抚台心想:‘难道昨天批的那张条子,他丢失了不成?’于是又重批了一条。
谁知那个法国人的‘法’字依旧写成英国的‘英’字。一错再错,他自己实际上并未意识到。等到下来,崇二马糊把公事送给单道台过目。单道台看到这件,只是皱眉头,不便说什么。因为旁边的人太多,他作为下属,怎么可以指责上级的错误,万一被旁边的人传到抚台耳朵里去,那怎么行!看过之后,他把公事放在一边。
等了半天,打听到抚台一个人在签押房里,他便悄悄地拿着这件公事,一个人走到抚台面前,掀开门帘,正见抚台坐在那里写信。他进来时脚步很轻,抚台没有听见。他见抚台有事,便不敢打扰,拿着公事站在那里,一站就是一分钟。抚台因为要喝茶,喊了一声‘来’,突然抬起头,才看见单道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有什么事。
单道台这时才谦卑地称:‘职道刚进来,因为见大帅有公事,所以不敢打扰。’抚台一边写信,一边让他坐下。等信封好后,然后慢慢地提到公事。倒是抚台先开口说:‘昨天一件什么事,‘不是我兄弟已经和你商量好了,批了出去,叫他们照办吗?他们今天又上来问我。你看他们这些人可真是糊涂。’
单道台说:‘不仅是他们糊涂,职道的学问浅薄,实际上也糊涂得很。就是昨天那件公事,大帅一定知道这外国人的来历,一定是把英国人,不是法国人。职道猜测,他们下面的人肯定没有弄清楚,一定是英国人写成了法国人。大人明鉴,所以替他们改正过来的。’抚台听了,愣了一下,说:‘那件公事你带来没有?’单道台回答:‘已经带来了。’就在袖筒里把那件公事取了出来,双手奉上,却又板着面孔,说:‘法国人在中国的不及英国人多,所以职道很怀疑这桩事一定是英国人,大帅改的一点没错。’
抚台也没有回答,接过公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忽然笑着说:‘这是我弄错了,他们并没有错。’单道台假装惊慌地说:‘倒是他们没错?这个职道有点不相信了。’立刻接过公事,又仔细端详看了一遍,一面点头,一面咂嘴弄舌的,自言自语了一回,又说:‘果真是法国人。不是大帅改过来,职道一辈子也纠缠不清。职道下去立刻就吩咐他们按照大帅批示的去办。’抚台说:‘这件事已经耽误了一天了,赶快催他们去办吧。’
单道台诺诺连声,告退下去。回到文案上,朝着崇二马糊一班人说道:“你们不要瞧着做官容易,伺候上司要有伺候上司的本领!照着你们刚才的样子,就是公事送上去十回,不但改不掉,还要碰下来!”
崇二马糊道:“依着卑府是要在那写错字的旁边贴个红签子送上去,等他老人家自己明白。”单道台道:“这个尤其不可!只有殿试、朝考,阅卷大臣看见卷子上有了什么毛病,方才贴上个签子以做记号。我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晓得。如今我们做他下属,倒反加他签子,赛如当面骂他不是,断断使不得!《中庸》上有两句话我还记得,叫做:‘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什么叫‘获上’?就说会巴结,会讨好,不叫上司生气。如果不是这个样子,包你一辈子不会得缺,不能得缺那里来的黎民管呢?这便是‘民不可得而治矣’的注解。”
单道台正说得高兴,崇二马糊是有点马马糊糊,也不管什么大人、卑府,一定要请教;“刚才大人上去是同大帅怎么讲的,怎么大帅肯自己认错改正过来?求求大人指示,等卑府将来也好学点本事。”单道台闭着眼睛,说道:“这些事可以意会,不可言传,要说一时亦说不了许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诸公随时留心,慢慢的学罢了。”
又过了些时,首县禀报上来:有一个游历的外国人,因为上街买东西,有些小孩子拉住他的衣服笑他。那个洋人恼了,就把手里的棍子打那孩子,那孩子躲避不及,一下子打到太阳穴上,是个致命伤的所在,那孩子就躺在地下,过了一会就没有气了。那个孩子的父母自然不肯干休,一齐上来,要扭住外国人。外国人急了,举起棍子一阵乱打,旁边看的人很有几个受伤的。街坊上众人起了公愤,一齐奋勇上前,捉住了外国人,夺去他手里棍子,拿绳子将他手脚一齐捆了起来,穿根扁担,把他扛到首县喊冤。首县一听,人命关天,这一惊非同小可!等到仔细一问,才晓得凶手是外国人,因想:“外国人不是我知县大老爷可以管得的。”立刻吩咐一干人下去候信。当时尸也不验,立刻亲自上院请示。
抚台见了面,问知端的,晓得是交涉重案,事情是不容易办的,马上传单道台商量办法。单道台问:“打死的凶手既是个外国人,到底那一国的?查明白了,可以照会他该管领事,商量办法。”首县见问,呆了半天,方挣扎着说道:“横竖外国人就是了。卑职来的匆促,却忘记问得。”抚台又问:“打杀的是个什么人?”首县说:“是个小孩子。”抚台道:“我亦晓得是个小孩子!到底他家里是个做什么的?”首县道:“这个卑职忘记问他们,等卑职下去问过了他们再上来禀复大帅。”
抚台骂他糊涂,叫马上去查明白了再来。首县无奈,只得退去。回到衙门,把签稿二爷叫上来哼儿哈儿骂了一顿,骂他糊涂:“不把那小孩子的家计同凶手是那一国的人查明白了回我,如今抚台问了下来,叫我无言可对!真正糊涂!赶紧去查!”签稿门下来,照样把地保骂了一顿,地保又出去追问苦主,方才晓得是豆腐店的儿子,是个小户人家,没有什么大手面的。后来又问到外国人,大家都不懂他说话。首县急了,晓得本城绅士龙侍郎新近亦沾染了维新习气,请了外国回来的洋学生在家里教儿子读洋书,打算请了他来,充当翻译。马上叫人拿片子去请。
等了半天,去人空身回来,说是:“龙大人那里洋师爷半个月前头就进京去考洋翰林去了。”首县正在为难,齐巧院上派人下来,说:“把外国凶手先送到洋务局里安置。等到问明之后,照会他本国领事,再商办法。”首县闻言,如释重负,赶忙前去验尸,提问苦主、邻右,叠成文书,申详上宪。
闲话少叙。原来这事全是单道台一个人的主意。他同抚台说:“我们长沙并没有什么领事。这个外国人是为游历来的,如今打死了人,倘若不办他,地方上百姓一定不答应。若说是拿他来抵罪,我们又没有这样的治外法权,可以拿着本国的法律治别国的人。想来想去,这凶手放在县里总不妥当。倘或在班房里叫他受点委曲,将来被他本国领事说起话,总是我们不好。不如把他软禁在职道局子里,不过多化几个钱供应他。等到他本国领事回文来,看是如何说法,再商量着办,请请大帅的示,看是怎样?”抚台连说:“很好。……”所以单道台下来,立刻就派人到首县里去提人的。
当下人已提到,局子里有的是翻译,立刻问他是那一国的人,甚么名字。幸亏邻省湖北汉口就有他该管领事,可以就近照会。马上又回明抚台,详详细细由抚台打了一个电报给湖广总督,托他先把情节告诉他本国领事,再彼此商量办法。
这位单道台处理事情向来是面面俱到,从不肯遗漏任何细节,他说:‘这件事关系到人命,何况凶手还是外国人,湖南省的富人多,如果处理不当,他们一旦议论起来,或者聚众为难外国人,那时我们既不能对外国人下手,也不能不处理,这可就难办了。不如先告诉他们官场上的难处,请他们出来帮官场一把。这样一来,他们一定会认为官场和他们是同一阵线的,绅士和百姓就比较好对付了。但是有一点:外国领事可不是好对付的。外国人杀人,虽然不用抵命,但也不能轻易让他回去。现在我们说定这个外国人有什么罪名,领事肯定不会答应。这时候就需要他们的绅士和百姓帮忙了。等他们大家愤怒起来,出面和领事硬碰硬,领事看到众人,自然会害怕。然后我们出去安抚百姓,让他们不要闹事。百姓知道我们官场是站在他们一边的,自然容易平息风波。那时凶手的罪名也就容易定了,百姓自然也没话说了,外国领事还会感激我们。无论内政还是外交,督抚都会看到你有这样的才能,谁不会器重你,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计策!’主意已定,他立刻想坐轿子去拜访几位有权势的乡绅,探探他们的口气,以便借助他们作为帮手。
正准备上轿,已经有消息传来:‘众绅士因为这件事,认为洋务局不应该不把外国凶手交给县里审问,现在反而把他留在局里,待遇优厚,因此众人心生不满,一起发出传单,约定明天下午两点在某处开会讨论这件事。听说一共发了几千张传单,全城都传遍了。来的人一定不少,还担心无知百姓闹出事来。’
单道台听了,立刻加快步伐,上了轿,又吩咐轿夫快点走。他去拜访了叶阁学、龙祭酒、王侍郎等几位有声望的人,都见到了。只有龙祭酒家的门房说主人不在,其余都见到了。见面后,王侍郎首先抱怨官场太软弱,不应该对凶手如此优待,现在大众都不服,担心明天会出事,大家都不方便。
单道台听了王侍郎的话,连声说:‘这件事我非常为死者鸣不平!……一定要向上级报告,照会领事,我们自己来重办,好为百姓出这口气!’
王侍郎说:‘既然知道百姓的死是冤枉的,就应该把凶手送到县里,让他先吃点苦头,也好安抚百姓的情绪。’单道台靠近一步说:‘大人明鉴:我们做官的只能按照条约来处理。不管他是哪个国家的人,都应该交还给他本国的领事处理。表面上怎么能说出违约的话呢?但我有一个想法:这个凶手无故打死我们中国人,如果我们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不仅百姓不会服气,就是抚台和我,心里也会觉得不忍。所以我非常希望大人能约集大众帮忙,等领事来到这里,我们和他好好争一争。如果争赢了,一来为百姓伸了冤,二来也是我们的面子。就算朝廷知道了,这也是出于公愤的事情,也不能说什么。’王侍郎说:‘官场不帮忙,只让我们这些人出头,这还有什么用呢?’单道台着急地说:‘我何尝不出力!如果说不出力,也不会赶着来和大人商量了。’一番话说得王侍郎……一班绅士把单道台当作了好官,认为他真能保护百姓。消息立刻传遍了湖南省城,没有一个不说他好的。
单道台又担心下面聚集了很多人,真的闹出点事情来,那就麻烦了。过了一天,因为王侍郎是省城绅士领袖,他又来和王侍郎商议。见面后,先说:‘接到领事电报,一定要我们把凶手护送到汉口,由他们自己处理。我向抚台说明了,一定不同意。现在抚台又发了一封电报过去,说百姓已经愤怒了,让他赶紧到这里,大家一起商量办法,以保两国友好。现在电报已经发出去了,还没有回电,不知道那边怎么样。我担心大人这边等得焦急,所以特地来通报一下。希望大人通知众绅民,让他们不要急躁,将来官场一定会为他们做主,决不会让死者含冤。所虑的是官场力量有限,不得不借助众力来施加压力;毕竟到了内地,他们势单力薄,总能迫使他们就范。所以动用众人的事情,大人明鉴,只可名义上有,实际上不用真的聚集很多人。如果聚集的人多了,外国人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又增加了国际交涉的难度吗?’
这时,王侍郎刚刚服完丧在家,有出山的意思。一听这话,觉得很有道理。但是为了自己乡亲的面子,不能不做一副激昂的样子,说两句激昂的话,以保住自己的面子,其实他并不是愿意多事的人。听了单道台的话后,连声说‘是极’。等到单道台离开后,他的乡亲们来询问消息,王侍郎只劝他们不要聚众,不要多事,领事到来后,抚台一定会为死者伸冤。作为一乡之望,他说的话,众人自然没有不听的,果然连续三天都平静了下来。
等到第四天,领事也到了。领事因为接到驻京本国公使的电报,叫他亲自到长沙会审此案,所以乘坐小轮船而来。地方官接待他时,不得不按照条约以礼相待,准备了公馆,请他吃大餐。其他繁琐的程序就不细说了。等到谈到命案时,单道台先对领事说:‘我们湖南地方的百姓非常豪爽,而且以前打‘长毛’全靠湖南人,都是能干的人。他们因为这件事,百姓愤怒了,一定要把凶手打死,为死者伸冤。我听到这个消息,非常着急,立刻向抚台报告,调了好几营的兵,日夜保护,才得以无事,不然,凶手还能活到现在等贵领事来吗!’领事说:‘按照条约,本来应该由我们自己处理;如果凶手被百姓打死了,我只会向贵抚台要人。’
单道台说:“这个自然,不仅如此,百姓们听说贵领事要来此地,早就商量好了,打算一起涌到领事馆里,要求贵领事当众处决凶手给他们看。百姓们既然没有采取蛮横的方式,就不能说他们不对。他们激起了公愤,即使是地方官员也无可奈何。不知道贵领事到了这个时候,有什么办法?”领事听了他这番话,想了一下:“现在我们势单力薄,如果百姓真的闹事,也必须防备一二。”但是表面上又不肯显得软弱,犹豫了一下,说:“贵道台这样讲。我马上先发电报给我们的驻京公使,让他电告本国政府,赶快派几艘兵舰上来。如果百姓真的闹事,那时我们也不能退让。”
单道台一听领事这样回答,就严肃地说:“贵领事不要这样讲。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固然要维护;然而百姓们激起了公愤,即使是本国政府也不能压制他们,何况我。以前是贵领事还没来,百姓们几次三番想要闹事,都是我出去劝说的。我还告诉他们:‘将来领事到来,自然能公正处理,你们千万不要多事。’我还告诉他们,贵领事今天刚到这里,他们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想来询问消息,又是我把他们遣散的。如果不是我出力,早就出事了,贵领事怎么还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聊天。就是发电报去调兵舰,恐怕也救不了眼前的火。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不必再提,只说这个凶手,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犯的是‘故意杀人’罪,是要抵罪的。但不知道贵领事这次来,打算怎么处理?”
领事说:“是‘故意杀人’还是其他,我得先审问一下犯人才能确定。即使是‘故意杀人’,我们国家也没有抵罪的罪名,大概就是监禁几个月。”单道台说:“处理得太轻了,恐怕百姓不会满意。”领事说:“贵国人口众多,贵国的新学家写文章或演讲时,总是说‘四万万同胞’,‘四万万同胞’,打死一个小孩算什么,还怕少了百姓吗?”单道台一听领事这样说,明显是在贬低中国,想反驳他几句,但转念一想:“如果翻脸,以后的事情就难办了。我决定两面都做好人。只要他对我表示好意,我又何必和他结仇呢。”想完后,微微一笑,暂时告别领事,又回到王侍郎家里,把见到领事的情况、如何辩论、如何要求,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不了解情况的人听了,都认为他是一个好官,真的能够保护百姓。后来人们问他:“到底要给外国人定什么罪名?”单道台说:“这个还要商量商量。”
单道台此时也深知领事和绅士的事情不能混为一谈。但是表面上见到领事时,不得不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说百姓如何刁难,如何威胁:‘如果不是我在里面压制他们,早晚他们一定会闹出点事情。’只要说得领事害怕,自然可以期望领事改变主意。见到绅士时,又装出一副激昂的样子,说:‘我们中国已经弱到极点了!我实在气愤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有和他为难,听说他要把各位的名字列成清单,寄给他们本国驻京公使,说这起命案全是各位鼓动百姓与他为难,轻率地把‘聚众’罪名加在各位身上。将来如果有什么意外,百姓人多,他查不清楚,各位是免不了要受牵连的!’
几个绅士一听这话,起初是靠着大众的公愤,所以敢和领事对抗;如今听说要拿他们当作出头鸟,已经有一大半人都退缩了。反而有很多人私下里去找单道台,求他想办法,不要让名字被领事知道。因此经过一番周折,领事和绅士都把单道台当成了好人。
现在凶手已经经过两次审问,定下了监禁五年的罪名。据领事说:按照他本国的法律,打死一个人,从来没有监禁到五年的,这是额外加重。抚台和单道台都没有异议。单道台还极力赞扬领事,说他能顾全大局,并不偏袒自己的百姓,好让领事听了高兴。等到他见到绅士,又义愤填膺地说:‘虽然凶手被定下了监禁五年的罪名,但在我心里,似乎觉得处理得太轻了,一定要和他商量,还要加重,才能平息大家的怒气!’这番话,他自己也明白已经定案,决计不能加重,只是随便说说,好让百姓说他好。
至于绅士们,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个都想保住自己的功名,反而反过来劝自己的同乡说:‘这位领事能够把凶手处理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非常好了。况且有单某人在里面,凡是能帮我们出气的,他都会尽力去做。你们千万不要多事!’百姓看到绅士们这样讲,谁还愿意多事。一天的大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变成了一个虎头蛇尾的局面!
只有单道台却做得面面俱到:抚台见面夸奖他,说他能办事;领事心里也感激他压制了百姓,没有闹出事来,见到抚台也替他说了好话;至于绅士们,一直把他当成是保护百姓的,更不用说。自从出事以来,一直到现在,人人看到他四处奔波,都很辛苦,官厅里的同僚们见面都恭维他‘能者多劳’。单道台得意洋洋地回答道:‘虽然忙,但并不觉得苦。所谓‘成竹在胸’,凡事有了把握,按照条理办去,总没有办不好的。’别人问他有什么诀窍,他笑着说:‘这是不传之秘,你们领悟不了,说了也白费。’别人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领事因为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就告辞回去。地方官员按照惯例送他离开,这里就不详细描述了。但是没想到这件事情,当时领事只认为百姓确实是要闹事,幸亏只有单道台一个人有力量,才能够平息下来。当时在湖南虽然忍耐着没有说出来,但是事后想想,心里总是不甘,于是就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湖南的绅士和士绅。
又说抚台(指巡抚)不能镇压百姓,任由百姓聚集,人太软弱,不能胜任巡抚的职责。至于那些带头闹事的绅士和士绅,他们列出了名单,向驻京的公使报告,请求公使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质问,一定要对这些人定罪。他们还要求更换湖南的巡抚。因此,外国公使就向总理衙门提出了另一番交涉。
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七回-注解
课吏:指对官员进行考核的制度,通过考试来选拔官员,确保官员的素质和能力。
抚台:抚台是清朝地方行政官员的职位,即巡抚,负责一个省的行政事务。
殷勤:热情而周到,此处指官员对上级或同僚的恭敬和讨好。
枪手:指代代考者,即代替他人参加考试的人,这种行为在古代是违法的。
痰气病:古时对某些疾病的非科学称呼,此处可能指精神疾病。
顶戴:指官员的官帽,此处可能指官员的官职。
宪裁:指由上级官员或朝廷做出裁断或决定。
手谕:上级官员亲自书写的命令或指示。
候补知府:指等待补任知府的官员。
白折子:古代官员呈递给上级的文书,白折子指未写有正式标题的空白文书。
甘结:古代法律文书中的证明文件,此处指医生对病人病情的证明。
辕门:古代官署的正门,此处指官署本身。
差使:指官职或职务,此处可能指分配给官员的具体工作。
颂称:称赞,颂扬。
首府:指省会城市,这里是比喻抚台所在的城市。
斡旋:调解,调停。
引见:指推荐某人给上级或皇帝见面。
部:指中央政府各部,这里是泛指中央政府。
过班:指超过原定等级或职位。
道台:清代地方行政官员,介于巡抚和知府之间。
营务处:清代官署名,负责军事事务。
洋务局:指负责洋务事务的机构。
总文案:指负责起草文件和文书的人员。
观察公:古代对地方官员的尊称。
单道台:道台是清朝地方行政官员的职位,单道台可能指某位具体的道台官员。
舟泉:单某的号。
正途出身:指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官职。
八股:明清科举考试中的一种文体,要求考生按照固定的格式写作。
日无暇晷:形容非常忙碌,没有空闲时间。
军机处:清代官署名,负责处理国家大事。
提调:清代在非常设的机构中负责处理内部事务的官员。
旗人:指满族人。
崇二马糊:崇二马糊,可能是单道台下属的官员或幕僚,这里用来指代那些不懂官场规矩的人。
上宪:指上级官员。
钉子:比喻困难或问题。
签押房:官员办公的地方。
大帅:对抚台的尊称。
伺候上司:指在官场中如何处理与上级官员的关系,包括如何讨好上级、避免冲突等。
公事:指官府的公务,即官员们处理的各种事务。
殿试、朝考:殿试是科举制度中的最高考试,朝考是科举制度中的会试,都是古代选拔官员的重要考试。
阅卷大臣:指科举考试中负责批改试卷的官员。
《中庸》:《中庸》是儒家经典之一,主张中庸之道,即不偏不倚,适中而行。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出自《中庸》,意思是如果做下属的不能得到上司的认可,就无法治理好百姓。
获上:获得上司的认可。
缺:指官职的空缺,这里指职位。
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出自《易经》,意思是对于《易经》的深奥之处,要靠自己去领悟。
首县:指县令,这里指地方的行政长官。
交涉重案:指涉及外国人的重大案件,需要与外国领事交涉。
领事:指驻外国的官员,负责管理本国侨民和领事馆事务。
洋翰林:指接受外国教育并取得一定学位的人。
班房:指监狱或拘留所。
职道局子:指官府的办公场所。
照会:外交用语,指一国政府或外交代表向另一国政府或外交代表发出的正式通知或照示。
湖广总督:湖广总督是清朝时期湖广省的最高行政长官,湖广省包括今天的湖南、湖北两省。
面面俱到:指处理事情非常周到,无遗漏。
人命关天:形容事情非常重大,关系到人的生命。
凶手:指犯下杀人罪行的人。
外国人:指非中国国籍的人。
湖南省的阔人:指湖南省中有权有势的人。
办不得法:指处理事情不得当,方法不当。
聚众:指多人聚集在一起。
官场上:指官员们所在的场合或机构。
绅士:指古代地方上有地位、有德行的人。
百姓:指普通民众,古代中国的社会阶层之一。
抵命:指杀人者以命抵命,即死刑。
才干:指才能和干练。
乡绅:指乡村中的有地位的人。
口气:指态度或意见。
愚民:指无知无识的民众。
县里:指县一级的政府机构。
抚宪:指巡抚,清朝地方的高级官员。
京里:指北京,清朝的都城。
约章:指条约,即两国或多方间签订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
愚见:指自己的不成熟的看法或建议。
公愤:公众的愤怒,指民众对某一事件或现象的普遍不满情绪。
长毛:指太平天国运动时期,太平军被称为长毛军,这里指与太平军有关的战斗。
烦文:指繁琐的文书工作。
条约:指国家间签订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
惩办:指对犯罪者进行处罚。
交涉:指两国或多方之间就某一问题进行谈判或协商。
弹压:镇压,指用武力或权力手段压制反抗。
公使:指外国驻中国的外交使节,负责处理该国与中国的外交事务。
兵轮:指武装的船只,通常用于军事或外交用途。
抵拟:指抵偿,古代法律用语,指对犯罪者进行相应的惩罚。
新学家:指近代中国提倡新思想、新文化的人士。
四万万同胞:指中国人口众多,约四亿人,常用于表达对国家或民族的认同。
聚众罪名:指集合多人进行违法活动的罪名。
绅衿:指地方上的士绅和官员,绅指士绅,衿指官员。
同寅:指同僚,即同一单位或部门的官员。
成竹在胸:比喻做事有充分的准备和把握,做事有信心。
辞行:表示告别,离开。
地方官:指地方行政官员,负责管理地方行政事务。
压服:通过强力手段使对方屈服。
隐忍不言:指压抑自己的情绪或不满,不公开发表意见。
镇压:用武力或其他手段制止反抗或动乱。
不胜巡抚之任:指某人不能胜任巡抚的职责。
诘责:责问,追问。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清朝政府中负责处理外交事务的机构。
驳出:提出反驳或反对意见。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五十七回-评注
这段古文通过细腻的叙述,展现了当时领事与地方官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领事对湖南绅衿和巡抚的不满情绪。
首先,‘又过了些时,领事因事情已完,辞行回去’这句话,表明领事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准备离开。这里的‘又过了些时’暗示了领事在湖南停留的时间并不短,期间可能经历了不少波折。
‘地方官照例送行,不用细述’这句话,以简洁的方式说明了地方官按照惯例为领事送行,这一场景在当时可能是一种常见的礼仪,但也反映出地方官与领事之间的关系。
‘谁知这回事,当时领事只认定百姓果然要闹事’这句话,揭示了领事对湖南百姓的不信任和误解。领事认为百姓有闹事的意图,这反映出当时领事对湖南民情的无知和对地方官的不信任。
‘幸亏单道台一人之力,得以压服下来’这句话,赞扬了单道台的能力,同时也暗示了领事对湖南地方官的不满。领事认为如果不是单道台的干预,湖南百姓可能会闹事,这进一步凸显了领事对地方官的不信任。
‘当时在湖南虽隐忍不言,过后想想,心总不甘’这句话,表达了领事内心的不满和无奈。领事虽然当时没有表露出来,但事后仍然感到不甘,这表明领事对湖南的情况持有强烈的批评态度。
‘于是全归咎于湖南绅衿’这句话,揭示了领事将湖南的问题归咎于绅衿,这反映出领事对绅衿的不满和偏见。
‘又说抚台不能镇压百姓,由着百姓聚众,人太软弱,不胜巡抚之任’这句话,直接批评了湖南巡抚的软弱无能,领事认为巡抚没有能力镇压百姓,这进一步加深了领事对湖南地方官的不满。
‘至于几个为首的绅衿,开了单子,禀明驻京公使,请公使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诘责,定要办这几个人的罪名’这句话,说明了领事采取了行动,试图通过外交途径解决湖南问题。领事不仅对绅衿不满,还希望将问题上升到国家层面,这表明领事对湖南问题的重视。
‘又要把湖南巡抚换人’这句话,进一步表明领事对湖南巡抚的不满,他希望通过更换巡抚来改变湖南的现状。
‘因此外国公使便向总理衙门又驳出一番交涉来’这句话,揭示了领事的不满引起了外国公使的注意,并导致了外交交涉。这表明领事的行为不仅影响了他与地方官的关系,还波及到了国际关系。
‘要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句话,是典型的古代小说结尾,它既设置了悬念,又为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埋下了伏笔,吸引了读者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