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二回-原文
钱典史同行说官趣赵孝廉下第受奴欺
话说赵家中举开贺,一连忙了几天,便有本学老师叫门斗传话下来,叫赵温即日赴省,填写亲供。
当下爷儿三代,买了酒肉,请门斗饱餐一顿,又给了几百铜钱。
门斗去后,赵温便踌躇这亲供如何填法,幸亏请教了老前辈王孝廉,一五一十的都教给他。
赵温不胜之喜。
他爷爷又向亲家方必开商量,要请王孝廉同到省城去走一遭,随时可以请教。
方必开一来迫于太亲翁之命,二来是他女儿大伯子中举的大事,还有什么不愿意的?随即满口应允。
赵老头儿自是感激不尽。
取过历本一看,十月十五是个长行百事皆宜的黄道吉日,遂定在这天起身。
因为自己牲口不够,又问方亲家借了两匹驴。
几天头里,便是几门亲戚前来送礼饯行,赵温一概领受。
门斗:学里的公役。
亲供:指秀才中举后到学台官署填写年龄、籍贯等手续。
闲话少叙。
转眼之间,已到十四。
他爷爷,他爸爸,忙了一天,到得晚上,这一夜更不曾睡觉,替他弄这样,弄那样,忙了个六神不安。
十五大早,赵温起来,洗过脸,吃饱了肚皮。
外面的牲口早已伺候好了。
少停一刻,方必开同了王孝廉也踱过来。
赵温便向他爷爷、爸爸磕头辞行。
赵老头儿又朝着王孝廉作了一个揖,托他照料孙子,王孝廉赶忙还礼不迭。
等到行完了礼,一同送出大门,骑上牲口,顺着大路,便向城中进发。
原来几天头里,王乡绅有信下来,说赵世兄如若上省填亲供,可便道来城,在舍下盘桓几日。
所以赵温同了王孝廉,走了半天,一直进城,投奔石牌楼而来。
王孝廉是熟门熟路,管门的一向认得,立时请进,并不阻挡;赵温却是头一遭。
幸亏他素来细心,下驴之后,便留心观看。
只见:
门前粉白照墙一座,当中写着“鸿禧”两个大字,东西两根旗杆。
大门左右,水磨八字砖墙。
两扇黑漆大门,铜环擦得雪亮。
门外挂着一块“劝募秦晋赈捐分局”的招牌。
两面两扇虎头牌,写着“局务重地”“闲人免进”八个大字。
还有两根半红半黑的棍子,挂在牌上。
大门之内,便是六扇蓝漆屏门,上面悬着一块红底子金字的匾,写着“进士第”三个字。
两边贴着多少新科举人的报条,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算来却都是同年。
两边墙上,还挂着几顶红黑帽子,两条皮鞭子。
门上的人因为他是王孝廉同来的人,也就让他进去。
转过屏门,便是穿堂,上面也有三间大厅,却无桌椅台凳。
两面靠墙,横七竖八摆着几副衔牌;甚么“丙子科举人”、“庚辰科进士”、“赐进士出身”、“钦点主政”、“江西道监察御史”。
赵温心里明白,这些都是王乡绅自家的官衔。
另外还摆着两顶半新不旧的轿子。
又转过一重屏门,方是一个大院子,上面五间大厅。
半红半黑的棍子:原为衙役使用的水火棍,一半红一半黑,挂在门外以示为威严。
其时已是十月,正中挂着大红洋布的板门帘。
前回跟着王乡绅下乡,王孝廉给他两个铜钱买烧饼吃的那个二爷,正在廊檐底下,提着一把溺壶走来;一见他来,连忙站住,亏他不忘前情,迎上来朝着王孝廉打了一个千,问他几时来的,王孝廉回说“才到”。
那二爷瞧瞧赵温,也像认得,却是不理他,一面说话,一面让屋里坐。
赵温也跟了进去。
原来居中是三间统厅,两头两个房间,上头也悬着一块匾,是“崇耻堂”三个字,下面落的是汪鸣銮的款。
赵温念过“墨卷”,晓得这汪鸣銮就是那做“能自疆斋文稿”的柳门先生,他本是一代文宗,不觉肃然起敬。
当中悬着一副御笔,写的“龙虎”两字,却是石刻朱拓的,两边一副对联,是阎丹初阎老先生的款;
天然几上一个古鼎、一个瓶、一面镜子,居中一张方桌,两旁八张椅子、四个茶几。
上面梁上,还有几个像神像龛子的东西,红漆描金,甚是好看。
赵温不认得是什么东西,悄悄请教老前辈。
王孝廉对他说:“这是盛‘诰命轴子’的。”
墨卷:即考生墨写的卷子。
诰命轴子:诰命,皇帝对五品以上的官员的封典;把诰命裱成的锦轴。
赵温还不懂得什么叫“诰命”,正想追问,里头王乡绅拖着一双鞋,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袋,已经出来了。
王孝廉连忙上前请了一个安,王乡绅把他一扶。
跟手赵温已经爬在地下了,王乡绅忙过来呵下腰去扶他。
嘴里虽说还礼,两条腿却没有动,等到赵温起来,他才还了一个楫。
分宾坐下。
赵温坐的是东面一排第二张椅子,王孝廉坐的是西面第二张椅子,王乡绅就在西面第三张上坐了相陪。
王乡绅先开口问赵温的爷爷、爸爸的好。
谁知他到了此时,不但他爷爷临走嘱咐他到城之后,见了王乡绅替他问好的话,一句说不上来,连听了王乡绅的话,也不知如何回答。
面孔涨得通红,嘴里吱吱了半天,才回了个“好”字。
王乡绅见他如此,也就不同他再说别的了,只和王孝廉攀谈几句。
言谈之间,王乡绅提起:‘有个舍亲,姓钱号叫伯芳,是内人第二胞兄,在江南做过一任典史。那年新抚台到任,不上三个月,不知怎样就把他‘挂误’了。却不料他官虽然只做得一任,任上的钱倒着实弄得几文回来。你们一进城,看见那一片新房子,就是他的住宅。做官不论大小,总要像他这样,这官才不算白做。现在他已经托了人,替他谋干了一个‘开复’,一过年,也想到京里走走,看有什么路子,弄封把‘八行③’,还是出来做他的典史。’
王孝廉道:‘既然有路子,为什么不过班④,到底是正印。’
王乡绅道:‘何尝不是如此。我也劝过他几次。无奈我们这位内兄,他却另有一个见解。他说:州、县虽是亲民之官,究竟体制要尊贵些,有些事情自己插不得身,下不得手,自己不便,不免就要仰仗师爷同着二爷。多一个经手,就多一个扣头,一层一层的剥削了去,到得本官就有限了;所以反不及他做典史的,倒可以事事躬亲,实事求是。老侄,你想他这话,是一点不错的呢。这人做官倒着实有点才干,的的确确是位理财好手。’
王孝廉道:‘俗话说的好,‘千里为官只为财’。’
王乡绅道:‘正是这话。现在我想明年赵世兄上京会试,倒可叫他跟着我们内兄一路前去,诸事托他招呼招呼,他却是很在行的。’
王孝廉道:‘这是最好的,还有什么说得。’
当下王孝廉见王乡绅眼睛不睬赵温,瞧他坐在那里没得意思,就把这话告诉他一遍。
赵温除了说‘好’之外,亦没有别的话可以回答。
王孝廉又替他问:‘钱老伯府上,应该过去请安?’
王乡绅道:‘今天他下乡收租去了。我替你们说好,明年再见罢。’
当下留他两人晚饭,就在大厅西首一间,住了一夜。
次日一早起身,往省城而去。
于是,晓行夜宿,在路非止一日,已经到了省城,找着下处,安顿行李。
挂误:官员因受牵累而去职。
开复:复职。
③八行:信,因信笺印为八行,故称。
④过班:过通关系而升官。
且说赵温虽然中举,世路上一切应酬,究未谙练。
前年小考,以及今年考取遗才,学台大人,虽说见过两面,一直是一个坐着点名,一个提篮接卷,却是没有交谈过,这番中了举人,前来叩见,少不得总要攀谈两句。
他平时见了稍些阔点的人,已经坐立不安,语无伦次,何况学台大人,钦差体制,何等威严,未曾见面,已经吓昏的了。
亏得王孝廉遇事招呼,随时指教,凡他所想不到的,都替他想到。
头一天晚上,教他怎样磕头,怎样回话,赛如春秋二季,“明伦堂”上演礼③一般,好容易把他教会。
又亏得赵温质地聪明,自己又操演了一夜,顶到天明,居然把一应礼节,牢记在心。
少停,王孝廉睡醒,赵温忙即催他起来洗脸。
自己换了袍套。
手里捏着手本。
王孝廉又叫他封了四吊钱的钱票,送给学台大人做“贽见”,另外带了些钱做一应使费。
到了辕门,找到巡捕老爷,赵温朝他作了一个揖,拿手本交给他,求他到大人跟前代回,另外又送了这巡捕一吊钱的“门包”。
巡捕嫌少,讲来讲去,又加了二百钱,方才去回。
等了一会子,巡捕出来说:“大人今天不见客。”问他亲供填了没有。
赵温听说大人不见,如同一块石头落地,把心放下,赶忙到承差屋里,将亲供恭恭敬敬的填好,交代明白。
一应使费,俱是王孝廉隔夜替他打点停当,赵温到此不过化上几个喜钱,没有别的噜嗦。
当下事毕回寓,整顿行装,两人一直回乡。
王孝廉又教给他写殿试策白折子,预备来年会试不题。
遗才:科举考试的名词,指秀才未列于科考前三等者,可以再参加“录科”和“遗录”考试,凡录取者可应分试。
“明伦堂”:学宫中的礼堂。
③演礼:指祭孔典礼。
贽见:见官员的礼物。
殿试策白折子:殿试策,指考策题一种。白折子,是当时考卷的一种。
正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已过新年,赵温一家门便忙着料理上京会试的事情。
一日饭后,人报王乡绅处有人下书。
赵温拆开看时,前半篇无非新年吉祥话头,又说“舍亲处,已经说定结伴同行,两得裨益。旧仆贺根,相随多年,人甚可靠,干北道情形,亦颇熟悉,望即录用”云云。
赵温知道,便是托王乡绅所荐的那位管家了。
只见贺根头上戴一顶红帽子,身穿一件蓝羽缎棉袍,外加青缎马褂,脚下还登着一双粉底乌靴,见了赵温,请了一个安,嘴里说了声“谢少爷赏饭吃”,又说“家主人请少爷的安”。
赵温因他如此打扮,乡下从未见过,不觉心中呆了半天,不知拿什么话回答他方好。
幸亏贺根知窍,看见少爷说不出话,便求少爷带着到上头,见见老太爷请请安。
赵温只得同他进去,先见他爷爷。
带见过之后,他爷爷说:“这个人是你王公公荐来的,僧来看佛面,不可轻慢于他。”
就留他在书房里住。
等到吃饭的时候,他爷爷一定又要从锅里另外盛出一碗饭、两样菜给贺根吃。
一应大小事务,都不要他动手,后来还是王孝廉过来看见,就说:“现在这贺二爷既然是府上的管家,不必同他客气,事情都要叫他经经手,等他弄熟之后,好跟世兄起身。”
赵家听得如此,才渐渐的差他做事。
到了十八这一天,便是择定长行的吉日。
一切送行辞行的繁文,不用细述。
这日仍请王孝廉伴送到城。
此番因与钱典史同行,所以一直径奔他家,安顿了行李,同到王府请安。
见面之后,留吃夜饭;台面上只有他郎舅、叔侄三个人说的话,赵温依然插不下嘴。
饭罢,临行之时,王乡绅朝他拱拱手,说了声“耳听好音”。
又朝他大舅子作了个揖,说:“恕我明天不来送行。到京住在那里,早早给我知道。”
又同王孝廉说了声“我们再会罢”。
方才进去。
三人一同回到钱家,住了一夜。
次日,钱、赵二人,一同起身。
王孝廉直等送过二人之后,方才下乡。
话分两头。
单说钱典史一向是省俭惯的,晓得贺根是他妹丈所荐,他便不带管家,一路呼唤贺根做事。
过了两天,不免忘其所以,渐渐的摆出舅老爷款来。
背地里不知被贺根咒骂了几顿。
幸亏赵温初次为人,毫无理会。
况兼这钱典史是势利场中历练过来的,今见起温是个新贵,前程未可限量;虽然有些事情欺他是乡下人,暗里赚他钱用,然而面子上总是做得十二分要好。
又打听得赵温的座师吴翰林新近开了坊,升了右春坊、右赞善。
京官的作用不比寻常,他一心便想巴结到这条路上。
右春坊、右赞善:官名,在明清,实际上是各翰林院编修等之升转。
有天落了店,吃完了饭,叫贺根替他把铺盖打开,点上烟灯。
其时赵温正拿着一本新科闱墨,在外间灯下揣摩。
钱典史便说:“堂屋里风大,不如到烟铺上躺着念的好。”
赵温果然听话,便捧了文章进来,在烟铺空的一边躺下,嘴里还是念个不了,钱典史却不便阻他,自己呼了几口烟,又吃些水果、于点心之类,又拿起茶壶,就着壶嘴抽上两口,把壶放下,顺手拎过一支紫铜水烟袋,坐在床沿上吃水烟,一个吃个不了。
后来,钱典史被他噪聒的实在不耐烦,便借着贺根来出气。
先说他偷懒不肯做事,后来又说他今天在路上买馒头,四个钱一个,他硬要五个半钱一个,十二个馒头,便赚了十八了钱,真真是混帐东西!
头里贺根听见舅老爷说他偷懒,已经满肚皮不愿意,后来又说他赚钱,又骂他混帐,他却忍不住了,顿时嘴里叽哩咕噜起来,甚么“赚了钱买棺材,装你老爷”,还说甚么“混帐东西,是咱大舅子”。
钱典史不听则已,听了之时,立刻无明火三丈高,放下水烟袋,提起根烟枪就赶过来打。
贺根也不是好缠的,看见他要打,便把脑袋向钱典史怀内一顶,说:“你打你打!不打是咱大舅子!”
钱典史见他如此,倒也动手不得,嘴里吆喝:“好个撒野东西!回来写信给你老爷,他荐的好人,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贺根正待回话,幸亏得店家听见里头闹得不像样,进来好劝歹劝,才把贺根拉开。
这里钱典史还在那里气得发抖。
当他二人闹时,赵温想上来劝,但不知怎样劝的好。
后来见店家把贺根拉开,他又呆了半天,才说了一声:“天也不早了,钱老伯也好困觉了。”
钱典史听了这话,便正言厉颜的对他说道:“世兄!用到这样管家,你做主人的总要有点主人的威势才好。像你这样好说话,一个管家治不下,让他动不动得罪客人,将来怎样做官管黎民呢?”
赵温明晓得这场没趣是钱典史自己找的,无奈他秉性柔弱,一句也对答不上,只好索性让他说,自己呆呆的听着。
钱典史又道:“想我从前在江南做官的时候,衙门虽小,上下也有三五个管家,还有书办、差役,都是我一个人去治伏他们,一个不当心,就被他们赚了去,像你一个底下人都治不服,那还了得!”
赵温道:“为着他是王公公荐的人,爷爷嘱咐过,要同他客气点,所以有些事情都让他些。”
钱典史哈哈冷笑道:“你将来要把他让成功谋反叛逆,才不让他呢!这种东西,叫我一天至少骂他一百顿,还要同他客气!真真奇谈!”
赵温道:“既然老伯如此说,我明天管他就是了。”
钱典史道:“我并不是要叫你管他,我是告诉你做官的法子。”
赵温心下疑惑道:“这与做官有甚么相干?”
又不便驳他,只好拉长着耳朵听他讲。
钱典史又说道:“‘齐家而后治国,治国而后平天下’,这两句话你们读书人是应该知道的。一个管家治不服,怎么好算得齐家?不能齐家,就不能治国。试问皇上家要你这官做甚么用呢?你也可以不必上京会试赶功名了。就如我,从前虽然做过一任典史,倒着实替皇家出点力,不要说衙门里的人都受我节制,就是那些四乡八镇的地保、乡约、图正、董事,那一个敢欺我!”
赵温虽然是乡下人,也晓得典史比知县小;听他说得高兴,有意打趣他,便问他道:“请教老伯:典史的官,比知县大是小?”
钱典史欺他是外行,便道:“一般大。他管得到的地方,我都管得到。论起来,这一县之主还要算是我。有起事情来,我同他客气,让他坐在当中,所以都称他‘正堂’。我坐的是下首主位,所以都称我‘右堂’。其实是一样的,不分甚么大小。”
赵温道:“典史总要比知府小些。”
乡约、图正:乡约,奉命在乡中管事的人。图正:农村中管本图鱼鳞册的人;鱼鳞册即为赋役而设的土地册。
钱典史道:“他在府城里,我在县城里,我管不着他,他亦管不着我。
赵世兄,你不要看轻了这典史,比别的官都难做。
等到做顺了手,那时候给你状元,你还不要呢。
我这句话,并不是瞧不起状元。
常常听见人说,翰林院里的人都是清贵之品,将来放了外任,不是主考,就是学政,自然有那些手底下的官儿前来孝敬,自己用不着为难。
然而隔着一层,到底不大顺手。
何如我们做典史的,既不比做州、县的,每逢出门,定要开锣喝道,叫人家认得他是官。
我们便衣就可上街,甚么烟馆里,窑子里,赌场上,各处都可去得。
认得咱的,这一县之内,都是咱的子民,谁敢不来奉承;不认得的,无事便罢,等到有起事情来,咱亦还他一个铁面无私。
不上两年,还有谁不认得咱的?一年之内,我一个生日,我们贱内一个生日,这两个生日是刻板要做的。
下来老太爷生日,老太太生日,少爷做亲,姑娘出嫁,一年上总有好几回。
赵温道:“我听见王大哥讲过,老伯还没养世兄,怎么倒做起亲来呢?”
钱典史道:“你原来未入仕途,也难怪你不知道。
大凡像我们做典史的,全靠着做生日,办喜事,弄两个钱。
一桩事情收一回分子,一年有上五六桩事情,就受五六回的分子。
一回受上几百吊,通扯起来就有好两千。
真真大处不可小算。
不要说我连着儿子、闺女都没有,就是先父、先母,我做官的时候,都已去世多年。
不过托名头说在原籍,不在任上,打人家个把式罢了。
这些钱都是面子上的,受了也不罪过,还有那不在面子上的,只要事在人为,却是一言难尽。
我这番出山,也不想别的处,只要早些选了出来,到了任,随你甚么苦缺,只要有本事,总可以生发的。
说到这里,忽听窗外有人言道:“天不早了,客人也该睡了,明天好赶路。”
原来是车夫半夜里起来解手,正打窗下走过,听见里面高谈阔论,所以才说这两句。
钱典史听了笑道:“真的我说到高兴头上,把明儿赶路也就忘记了。”
当下便催着赵温睡下,自己又吃了几袋水烟,方始安寝。
次日依旧赶路不提。
却说他主仆三人,一路晓行夜宿,在河南地面上,又遇着一场大雪,直至二月二十后,方才到京。
钱典史另有他那一帮人,天天出外应酬,忙个不了。
这里赵温会着几个同年,把一应投文复试的事,都托了一位同年替他带办,免得另外求人,倒也省事不少。
不过大帮复试已过,直好等到二十八这一天,同着些后来的在殿廷上复的试,居然取在三等里面,奉旨准他一体会试。
赵温便高兴的了不得,写信禀告他爷爷、父亲知道。
这里自从到京,头一桩忙着便是拜老师。
赵温请教了同年,把贴子写好,又封了二两银子的贽见,四吊钱的门包。
他老师吴赞善,住在顺治门外,赵、钱二位却住在米市胡同,相去还不算远。
这天赵温起了一个大早,连累了钱典史也爬起来,忙和着替他弄这样,弄那样,穿袍子,打腰折,都是钱典史亲自动手。
又招呼贺根:“贴子拿好,车叫来没有。”
一霎时,簇新的轿车停在门前。
赵温出外上车,钱典史还送到门口。
这里掌鞭的就把鞭子一洒,那牲口就拉着走了。
一霎时到了吴赞善门前,赵温下车,举眼观看,只见大门之外,一双裹脚条,四块包脚布,高高贴起,上面写着甚么“詹事府示:不准喧哗,如违送究”等话头。
原来为时尚早,吴家未曾开得大门。
门上一副对联,写着“皇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十个大字。
赵温心下揣摩,这一定是老师自己写的。
就在门外徘徊了一回,方听得呀的一声,大门开处,走出一位老管家来。
赵温手捧名贴,含笑向前,道了来意。
那老管家知道是主人去年考中的门生,连忙让在门房里坐,取了手本、贽见,往里就跑。
停了一会子,不见出来。
赵温心下好生疑惑。
原来这些当穷京官的人,好容易熬到三年放了一趟差,原指望多收几个财主门生,好把旧欠还清,再拖新帐。
那吴赞善自从二月初头到于今,那些新举人来京会试的,他已见过不少。
见了张三,探听李四,见了李四,探听张三。
如若是同府同县,自然是一问便知;就是同府隔县,问了不知便罢,只要有点音头,他见了面,总要搜寻这些人的根底。
此亦大概皆然,并不是吴赞善一人如此。
目下单说吴赞善,他早把赵温的家私,问在肚里,便知道他是朝邑县一个大大的土财主,又是暴发户,早已打算,他若来时,这一分贽见,至少亦有二三百两。
等到家人拿进手本,这时候他正是一梦初醒,卧床未起;听见“赵温”两字,便叫“请到书房里坐,泡盖碗茶”。
老家人答应着。幸亏太太仔细,便问:“贽见拿进来没有?”话说间,老家人已把手本连二两头银子,一同交给丫环拿进来了。
太太接到手里,掂了一掂,嘴里说了声“只好有二两”。吴赞善不听则已,听了之时,一骨碌忙从床上跳下,大衣也不及穿,抢过来打开一看,果然只有二两银子。
心内好像失落掉一件东西似的,面色登时改变起来。
歇了一会子,忽然笑道:“不要是他们的门包也拿了进来?那姓赵的很有钱,断不至于只送这一点点。”
老家人道:“家人们另外是四吊钱。姓赵的说的明明白白,只有二两银子的贽见。”
吴赞善听到这里,便气得不可开交了,嘴里一片声嚷:“退还给他,我不等他这二两银子买米下锅!回头他……叫他不要来见我!”说着赌气仍旧爬上床去睡了。
老家人无奈,只得出来回复赵温,替主人说“道乏”,今天不见客。
说完了这句,就把手本向桌上一撩,却把那二两头揣了去了。
赵温扑了一个空,尤精打采,怏怏的出门坐车回去。
钱典史接着,忙问:“回来的为什么这般快?可会见了没有?”
赵温说:“今儿老师不见客。”
钱典史说:“就该明儿再去。”到了明日,又起一个早跑了去。
那老家人回也不替他回一声,让他一个人在门房里坐了老大一会子,才向他说道:“我看你老还是回去罢,明日不用来了。”
赵温听了这话,心上不懂。
正待问他,老家人便说:“我就要跟着出门,你老也不用坐了。”
赵温无奈,只得依旧坐车回寓。
钱典史知道他又不曾见着,晓得这里头有点不对,便把从前要靠赵温走他老师这条门路的心,也就淡了下来。
过了几天,恰是初八头场。
赵温进去,狠命用心,做了三篇文章,又恭恭敬敬的写到卷子上。
听见人说,三场试卷没有一个添注涂改,将来调起墨卷来,要比别人沾光,他所以就在这上头用工夫。
谁知到了初十那一天,落太阳的时候,他还有一首诗不曾写,忽然来了许多穿靴子,戴顶子的,嚷着“抢卷子”。
还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照着他呜呜的吹,把他闹急了,赶忙提起笔来写。
偏生要好不得好,一首八韵诗,当中脱落掉四句,只好添注了二十字,把他恼的了不得。
匆匆忙忙,收拾了考篮,交了卷子出去。
自己始终不放心,直到第二天“蓝榜”贴了出来,没有他的名字,方才把心放下。
接连二场、三场,他一连吃了九天辛苦。
出场之后,足足困了两日两夜,方才困醒。
以后就是门生请主考,同年团拜。
因为副主考请假回家修墓,尚没有来京,所以只请了吴赞善一个人。
蓝榜:用蓝笔写的榜。乡会试时写作不合规定者,取消参加考试资格,并公布出榜。
赵温穿着衣帽,也混在里头。
钱典史跟着溜了进去瞧热闹。
只见吴赞善坐在上面看戏,赵温坐的地方离他还远着哩。
一直等到散戏,没有看见吴赞善理他。
大家散了之后,钱典史不好明言,背地里说:“有现成的老师尚不会巴结,叫我们这些赶门子,拜老师的怎样呢?从此以后,就把赵温不放在眼里。
转念一想,读书人是包不定的,还怕他联捷上去,姑且再等他两天。”
赵温自从出场之后,自己就把头篇抄了两分出来:一分寄到家里,一分带在身上,随时好请教人。
人家都恭维他文章怎么做的好,一定联捷的,他自己也拿稳一定是高中的了。
就有人来说,四月初九放榜,初八写榜。
从几天头里,他就没有好生睡觉。
到了初八黑早,还没有天亮,他就唤醒了贺根,叫他琉璃厂去等信。
贺根说:“我的爷!这会子人家都在家里睡觉,赶去做吗?”
赵温一定要他去,贺根推头天还早,一定要歇一会子再去。
主仆两个就拌起嘴来。
还是钱典史听不过,爬起来帮着赵温吆喝了两句,他才叽哩咕噜的一路骂了出去。
这一天,赵温就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茶饭无心,坐立不定。
到得下午,便有人来说,谁又中了,谁又中了。
偏生贺根从天不亮出去,一直到晚不曾回来。
赵温急的跳脚,等到晚上,街上人说榜都填完了,只等着“填五魁”了。
贺根知道没了指望,方才回寓。
填五魁:五魁,即五经魁,乡试的前五名,在发榜时是最后从第五名倒填至第一名。
赵温见了他眼睛里出火,骂他“没良心的东西”。
贺根恨极,便说:“还有五魁没有出来,等我再去打听去。”
一面说,一面跑了出来,找到一个卖烧饼的,同他商议,假充报子,说他少爷中了会魁,好讹他的钱分用。
卖烧饼的依他话,便跑了来敲门报喜。
贺根是早在大门前头等好的了,一见报子来到,也跟了进来。
赵温自然欢喜,问要赏他多少银子。
贺根道:“这是头报,应该多赏他几两。”
赵温道:“赏他二两。”
报喜人嚷着嫌少,一定要一个大元宝。
后来还是贺根做好做歹,给了十两一锭。
那报喜人去了,贺根跟着出去,定要分他八两,卖烧饼的只肯五两。
两个人在那里吵嘴,被钱典史出去出小恭,一齐听了去,就说:“贺根,你少爷已经不中进士,不该再骗他钱用。”
贺根道:“你老别多嘴。我骗他的钱,与你什么相干,谁要说破这件事,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叫他等着罢!”
钱典史听了这话,把舌头一伸,缩不进去,那里还敢多嘴。
只可怜赵温白送了十两银子,空欢喜了一夜。
到第二天,不见人来替他道喜,又买本题名录来一看,自己没有名字,才知昨夜受人之骗,气的一天没有吃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二回-译文
钱典史同行说官趣赵孝廉下第受奴欺
话说赵家中举开贺,一连忙了几天,便有本学老师叫门斗传话下来,叫赵温即日赴省,填写亲供。
当下爷儿三代,买了酒肉,请门斗饱餐一顿,又给了几百铜钱。
门斗去后,赵温便踌躇这亲供如何填法,幸亏请教了老前辈王孝廉,一五一十的都教给他。
赵温不胜之喜。他爷爷又向亲家方必开商量,要请王孝廉同到省城去走一遭,随时可以请教。
方必开一来迫于太亲翁之命,二来是他女儿大伯子中举的大事,还有什么不愿意的?随即满口应允。
赵老头儿自是感激不尽。取过历本一看,十月十五是个长行百事皆宜的黄道吉日,遂定在这天起身。
因为自己牲口不够,又问方亲家借了两匹驴。
几天头里,便是几门亲戚前来送礼饯行,赵温一概领受。
门斗:学里的公役。
亲供:指秀才中举后到学台官署填写年龄、籍贯等手续。
闲话少叙。转眼之间,已到十四。
他爷爷,他爸爸,忙了一天,到得晚上,这一夜更不曾睡觉,替他弄这样,弄那样,忙了个六神不安。
十五大早,赵温起来,洗过脸,吃饱了肚皮。外面的牲口早已伺候好了。
少停一刻,方必开同了王孝廉也踱过来。
赵温便向他爷爷、爸爸磕头辞行。
赵老头儿又朝着王孝廉作了一个揖,托他照料孙子,王孝廉赶忙还礼不迭。
等到行完了礼,一同送出大门,骑上牲口,顺着大路,便向城中进发。
原来几天头里,王乡绅有信下来,说赵世兄如若上省填亲供,可便道来城,在舍下盘桓几日。
所以赵温同了王孝廉,走了半天,一直进城,投奔石牌楼而来。
王孝廉是熟门熟路,管门的一向认得,立时请进,并不阻挡;赵温却是头一遭。
幸亏他素来细心,下驴之后,便留心观看。
只见:门前粉白照墙一座,当中写着“鸿禧”两个大字,东西两根旗杆。
大门左右,水磨八字砖墙。两扇黑漆大门,铜环擦得雪亮。
门外挂着一块“劝募秦晋赈捐分局”的招牌。
两面两扇虎头牌,写着“局务重地”“闲人免进”八个大字。
还有两根半红半黑的棍子,挂在牌上。
大门之内,便是六扇蓝漆屏门,上面悬着一块红底子金字的匾,写着“进士第”三个字。
两边贴着多少新科举人的报条,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算来却都是同年。
两边墙上,还挂着几顶红黑帽子,两条皮鞭子。
门上的人因为他是王孝廉同来的人,也就让他进去。
转过屏门,便是穿堂,上面也有三间大厅,却无桌椅台凳。
两面靠墙,横七竖八摆着几副衔牌;甚么“丙子科举人”、“庚辰科进士”、“赐进士出身”、“钦点主政”、“江西道监察御史”。
赵温心里明白,这些都是王乡绅自家的官衔。
另外还摆着两顶半新不旧的轿子。
又转过一重屏门,方是一个大院子,上面五间大厅。
半红半黑的棍子:原为衙役使用的水火棍,一半红一半黑,挂在门外以示为威严。
其时已是十月,正中挂着大红洋布的板门帘。
前回跟着王乡绅下乡,王孝廉给他两个铜钱买烧饼吃的那个二爷,正在廊檐底下,提着一把溺壶走来;一见他来,连忙站住,亏他不忘前情,迎上来朝着王孝廉打了一个千,问他几时来的,王孝廉回说“才到”。
那二爷瞧瞧赵温,也像认得,却是不理他,一面说话,一面让屋里坐。
赵温也跟了进去。
原来居中是三间统厅,两头两个房间,上头也悬着一块匾,是“崇耻堂”三个字,下面落的是汪鸣銮的款。
赵温念过“墨卷”,晓得这汪鸣銮就是那做“能自疆斋文稿”的柳门先生,他本是一代文宗,不觉肃然起敬。
当中悬着一副御笔,写的“龙虎”两字,却是石刻朱拓的,两边一副对联,是阎丹初阎老先生的款;
天然几上一个古鼎、一个瓶、一面镜子,居中一张方桌,两旁八张椅子、四个茶几。
上面梁上,还有几个像神像龛子的东西,红漆描金,甚是好看。
赵温不认得是什么东西,悄悄请教老前辈。
王孝廉对他说:“这是盛‘诰命轴子’的。”
墨卷:即考生墨写的卷子。
诰命轴子:诰命,皇帝对五品以上的官员的封典;把诰命裱成的锦轴。
赵温还不懂得什么叫“诰命”,正想追问,里头王乡绅拖着一双鞋,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袋,已经出来了。
王孝廉连忙上前请了一个安,王乡绅把他一扶。
跟手赵温已经爬在地下了,王乡绅忙过来呵下腰去扶他。
嘴里虽说还礼,两条腿却没有动,等到赵温起来,他才还了一个揲。
分宾坐下。
赵温坐的是东面一排第二张椅子,王孝廉坐的是西面第二张椅子,王乡绅就在西面第三张上坐了相陪。
王乡绅先开口问赵温的爷爷、爸爸的好。
谁知他到了此时,不但他爷爷临走嘱咐他到城之后,见了王乡绅替他问好的话,一句说不上来,连听了王乡绅的话,也不知如何回答。
面孔涨得通红,嘴里吱吱了半天,才回了个“好”字。
王乡绅见他如此,也就不同他再说别的了,只和王孝廉攀谈几句。
在谈话中,王乡绅提起:“有个亲戚,姓钱,名叫伯芳,是内人的二哥,在江南做过一任典史。那年新来的抚台不到三个月,不知怎么就把他‘挂误’了。但没想到他虽然只做了一任官,任上的钱却确实赚了不少。你们一进城,看到那片新房子,就是他的住宅。做官不论大小,都要像他这样,这样才算没白做。现在他已经托人帮他谋了一个‘开复’,一过年,也想到京城走走,看看有什么门路,弄几张‘八行’,还是出来做他的典史。”王孝廉说:“既然有门路,为什么不直接升官,成为正印。”王乡绅说:“何尝不是这样。我也劝过他几次。无奈我们这位内兄,他却有另一个想法。他说:州、县虽然是亲近百姓的官,但体制上还是要尊贵一些,有些事情自己不能插手,不能亲自去做,不方便,就难免要依赖师爷和二爷。多一个人经手,就多一个扣头,一层层剥削过去,到本官那里就所剩无几了;所以反而不如他做典史的,可以事事亲自参与,实事求是。老侄,你想他这话,一点都没错。这个人做官确实很有才干,的确是位理财高手。”王孝廉说:“俗话说的好,‘千里为官只为财’。”王乡绅说:“正是这样。现在我想明年赵世兄上京会试,倒可以让他跟着我们内兄一起去,所有的事情都让他帮忙照应,他在这方面很在行。”王孝廉说:“这是最好的,还有什么说的。”当时王孝廉看到王乡绅没有理会赵温,看着他坐在那里没意思,就把这话告诉了他。赵温除了说‘好’之外,也没有别的回答。王孝廉又问他:“钱老伯府上,应该过去请安?”王乡绅说:“今天他下乡收租去了。我替你们说好,明年再见吧。”当时留他们两人吃晚饭,就在大厅西首一间,住了一夜。次日一早起身,往省城而去。就这样,晓行夜宿,在路上的时间不止一天,已经到了省城,找到了住处,安顿了行李。
挂误:官员因受牵累而去职。
开复:复职。
③八行:信,因为信笺印为八行,所以称。
④过班:通过关系升官。
且说赵温虽然中了举人,但在官场上的应酬,究竟还未熟练。前年小考,以及今年考取遗才,学台大人,虽然见过两面,一直是一个坐着点名,一个提篮接卷,却没有交谈过,这次中了举人,前来拜见,少不得要攀谈两句。他平时见到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就已经坐立不安,说话语无伦次,何况学台大人,钦差的体制,多么威严,未曾见面,就已经吓得昏了。幸亏王孝廉遇事照应,随时指导,凡是他没想到的,都替他想到了。第一天晚上,教他怎样磕头,怎样回话,就像春秋二季‘明伦堂’上演礼一样,好不容易才教会他。又幸亏赵温聪明,自己又练习了一夜,直到天亮,居然把所有的礼节都牢记在心。过了一会儿,王孝廉醒来,赵温赶紧催他起来洗脸。他自己换了袍套,手里拿着手本。王孝廉又叫他封了四吊钱的钱票,送给学台大人做‘贽见’,另外带了一些钱做其他费用。到了辕门,找到巡捕老爷,赵温向他作了一个揖,把手本交给他,请求他到大人面前代为转达,另外又给了巡捕一吊钱的‘门包’。巡捕嫌少,讲来讲去,又加了二百钱,才去回话。等了一会儿,巡捕出来说:‘大人今天不见客。’问他亲供填了没有。赵温听说大人不见,就像一块石头落地,心放下了,赶忙到承差屋里,恭恭敬敬地填好亲供,交代清楚。所有的费用,都是王孝廉头天晚上替他打点的,赵温到这里只花了几个喜钱,没有别的麻烦。当时事情办完,回到住处,整理行装,两人一起回乡。王孝廉又教他写殿试策白折子,准备来年的会试。
遗才:科举考试的名词,指秀才未列于科考前三等者,可以再参加‘录科’和‘遗录’考试,录取者可应分试。
‘明伦堂’:学宫中的礼堂。
③演礼:指祭孔典礼。
贽见:见官员的礼物。
殿试策白折子:殿试策,指考策题一种。白折子,是当时考卷的一种。
正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已过新年,赵温一家开始忙着准备上京会试的事情。一天饭后,有人报告王乡绅那里有人送信。赵温拆开看时,前半篇都是新年吉祥话,又说‘舍亲处,已经说定结伴同行,两得裨益。旧仆贺根,相随多年,人很可靠,对北道情形,也很熟悉,望即录用’等等。赵温知道,就是王乡绅托他推荐的管家。只见贺根头上戴一顶红帽子,身穿一件蓝羽缎棉袍,外加青缎马褂,脚下还穿着一双粉底乌靴,见到赵温,请了一个安,嘴里说了声‘谢少爷赏饭吃’,又说‘家主人请少爷的安’。赵温因为他这样的打扮,乡下从未见过,不禁心中愣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幸亏贺根机灵,看到少爷说不出话,就请少爷带着他上去,见见老太爷请安。赵温只得跟着他进去,先见到他爷爷。见过之后,他爷爷说:‘这个人是你王公公推荐的,看在佛面上,不可轻慢他。’就留他在书房里住。等到吃饭的时候,他爷爷一定要从锅里另外盛出一碗饭、两样菜给贺根吃。所有的大小事务,都不让他动手,后来还是王孝廉过来看见,就说:‘现在这贺二爷既然是府上的管家,不必对他客气,所有的事情都要让他经手,等他熟悉之后,好跟世兄一起出发。’赵家听了这样的话,才渐渐让他做事。
到了十八这一天,就是选择远行的好日子。关于送行的繁琐礼仪,不必详细说明。这一天还是请王孝廉陪伴送到城外。这次因为与钱典史同行,所以直接奔向他家,安顿好行李,一同到王府请安。见面后,留下来吃晚饭;饭桌上只有他、他的舅舅和侄子三个人说话,赵温还是插不上嘴。吃完饭,临走时,王乡绅向他拱手,说了一句‘听好话’。然后又向他大舅子鞠了个躬,说:‘对不起,明天不能来送行了。到了京城住在哪里,要尽早告诉我。’又对王孝廉说了一句‘我们再会’。说完才进去。三个人一同回到钱家,住了一夜。次日,钱和赵两人一同起身。王孝廉一直等到送过他们之后,才回乡下。
话分两头。单说钱典史一直都很节俭,知道贺根是他妹丈推荐的,所以他没带管家,一路上都是叫贺根帮忙做事。过了两天,他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开始摆出舅老爷的架子。背地里不知道被贺根骂了多少次。幸好赵温是第一次出门,对此毫无反应。而且钱典史在官场中历练过,看到赵温是个新贵,前程无量;虽然有些事情利用他是乡下人,暗地里赚他的钱,但表面上总是做得很好。他还打听到赵温的座师吴翰林最近开了坊,升了右春坊、右赞善。京官的地位不一般,他一心想巴结这条路线。
有一天住宿时,吃完饭,叫贺根帮他打开铺盖,点上烟灯。这时赵温正拿着一本新科举人的文章,在屋外灯下研究。钱典史就对他说:‘堂屋风大,不如到烟铺上躺着念。’赵温果然照做,拿着文章进来,在烟铺空的地方躺下,嘴里还是念个不停。钱典史不便阻止他,自己抽了几口烟,又吃了一些水果和点心,又拿起茶壶,喝了两口,放下茶壶,随手拿起一支紫铜水烟袋,坐在床沿上抽水烟,一直抽个不停。后来,钱典史被他吵得实在受不了,就借着贺根来发泄。先说他偷懒不肯做事,后来又说他今天在路上买馒头,一个馒头四个钱,他硬要五个半钱一个,买了十二个馒头,就赚了十八钱,真是混账东西!一开始贺根听到舅老爷说他偷懒,已经很不高兴了,后来又说他赚钱,还骂他混账,他忍不住了,顿时嘴里嘟囔起来,说什么‘赚了钱买棺材,装你老爷’,还说‘混账东西,是咱大舅子’。钱典史不听则已,一听之下,立刻怒火中烧,放下水烟袋,拿起烟枪就赶过来打。贺根也不是好惹的,看到他要打,就把头往钱典史怀里一顶,说:‘你打你打!不打是咱大舅子!’钱典史见他这样,也动不了手,嘴里大喊:‘好个撒野的东西!回来写信给你老爷,他推荐的好人,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贺根正要回话,幸好店家听到里面闹得不像样子,进来好说歹说,才把贺根拉开。这里钱典史还在那里气得发抖。当他俩闹的时候,赵温想上来劝,但不知道怎么劝,后来看到店家把贺根拉开,他又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天也不早了,钱老伯也该睡觉了。’钱典史听了这话,便严肃地对他说:‘世兄!用这样的管家,你作为主人,总要有点主人的威严才好。像你这样好说话,一个管家都管不住,将来怎么当官治理百姓呢?’
赵温明知道这场尴尬是钱典史自己找的,无奈他性格软弱,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好让他说完,自己呆呆地听着。钱典史又说:‘想我从前在江南做官的时候,虽然衙门不大,但上下也有三五个管家,还有书办、差役,都是我一个人去制服他们,一不小心,就被他们赚了去,像你这样一个下属都制服不了,那还了得!’赵温说:‘因为他是王公公推荐的人,爷爷交代过,要对他客气一点,所以有些事情都让他一些。’钱典史哈哈冷笑道:‘你将来要是让他搞成谋反叛逆,才不客气呢!这种东西,我一天至少要骂他一百遍,还要对他客气!真是奇怪!’赵温说:‘既然老伯这么说,我明天就管他。’钱典史说:‘我并不是要你管他,我是告诉你做官的方法。’
赵温心里疑惑地问:‘这与做官有什么关系?’又不好意思反驳他,只好拉长耳朵听他讲。钱典史又说:‘“齐家而后治国,治国而后平天下”,这两句话你们读书人应该知道的。一个管家都制服不了,怎么能算得上齐家?不能齐家,就不能治国。问问皇上,让你做官有什么用呢?你也可以不用上京赶考求功名了。就像我,虽然只做过一任典史,但确实为皇家出了不少力,不说衙门里的人都是我管,就是那些四乡八镇的地保、乡约、图正、董事,哪一个敢不敬我!’
赵温虽然是乡下人,也知道典史比知县小;听他说得高兴,有意调侃他,便问他:‘请教老伯:典史的官,比知县大还是小?’钱典史以为他是外行,便说:‘一样大。他管得到的地方,我都管得到。说到一县之主,还要算是我。有事情发生,我对他客气,让他坐在中间,所以都称他“正堂”。我坐的是下首主位,所以都称我“右堂”。其实是一样的,不分大小。’赵温说:‘典史总要比知府小些。’
乡约:受命在乡中管理事务的人。图正:农村中管理本图鱼鳞册的人;鱼鳞册即为赋役而设的土地册。
钱典史说:‘他在府城里,我在县城里,我管不着他,他亦管不着我。赵世兄,你不要小看了这典史,比别的官都难做。等到做顺了手,那时候给你状元,你还不要呢。我这句话,并不是瞧不起状元。常常听见人说,翰林院里的人都是清贵之品,将来外放,不是主考,就是学政,自然有那些手下的官儿前来孝敬,自己用不着为难。然而隔着一层,到底不大顺手。不如我们做典史的,既不像州、县官那样,每逢出门,定要鸣锣开道,让人家认得他是官。我们便衣就可以上街,什么烟馆、妓院、赌场,各处都可去得。认得咱的,这一县之内,都是咱的子民,谁敢不来奉承;不认得的,无事便罢,等到有起事情来,咱亦还他一个铁面无私。不上两年,还有谁不认得咱的?一年之内,我一个生日,我们贱内一个生日,这两个生日是刻板要做的。下来老太爷生日,老太太生日,少爷娶亲,姑娘出嫁,一年上总有好几回。’
赵温说:‘我听见王大哥讲过,老伯还没养世兄,怎么倒做起亲来呢?’钱典史说:‘你原来未入仕途,也难怪你不知道。大凡像我们做典史的,全靠着做生日、办喜事,赚点钱。一桩事情收一回份子,一年有上五六桩事情,就受五六回的份子。一次收上几百吊,加起来就有好几千。真是大处不可小看。不要说我连着儿子、闺女都没有,就是先父、先母,我做官的时候,都已去世多年。不过托名头说在原籍,不在任上,打人家个把式罢了。这些钱都是面子上的,受了也不罪过,还有那不在面子上的,只要事在人为,却是一言难尽。我这番出山,也不想别的处,只要早些选了出来,到了任,随你什么苦缺,只要有本事,总可以发财的。’
说到这里,忽听窗外有人言道:‘天不早了,客人也该睡了,明天好赶路。’原来是车夫半夜里起来解手,正打窗下走过,听见里面高谈阔论,所以才说这两句。钱典史听了笑道:‘真的我说到高兴头上,把明儿赶路也就忘记了。’当下便催着赵温睡下,自己又吃了几袋水烟,方始安寝。次日依旧赶路不提。
他主仆三人,一路晓行夜宿,在河南地面上,又遇着一场大雪,直至二月二十后,方才到京。钱典史另有他那一帮人,天天出外应酬,忙个不了。这里赵温会着几个同年,把一应投文复试的事,都托了一位同年替他带办,免得另外求人,倒也省事不少。不过大帮复试已过,直好等到二十八这一天,同着些后来的在殿廷上复试,居然取在三等里面,奉旨准他一体会试。赵温便高兴的了不得,写信禀告他爷爷、父亲知道。这里自从到京,头一桩忙着便是拜老师。
赵温请教了同年,把帖子写好,又封了二两银子的见面礼,四吊钱的门包。他老师吴赞善,住在顺治门外,赵、钱二位却住在米市胡同,相去还不算远。这天赵温起了一个大早,连累了钱典史也爬起来,忙和着替他弄这样,弄那样,穿袍子,打腰折,都是钱典史亲自动手。又招呼贺根:‘帖子拿好,车叫来没有。’一霎时,簇新的轿车停在门前。赵温出外上车,钱典史还送到门口。
这里掌鞭的就把鞭子一洒,那牲口就拉着走了。一霎时到了吴赞善门前,赵温下车,举眼观看,只见大门之外,一双裹脚条,四块包脚布,高高贴起,上面写着什么‘詹事府示:不准喧哗,如违送究’等话头。原来为时尚早,吴家未曾开得大门。
门上一副对联,写着‘皇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十个大字。赵温心下揣摩,这一定是老师自己写的。就在门外徘徊了一回,方听得呀的一声,大门开处,走出一位老管家来。
赵温手捧名帖,含笑向前,道了来意。那老管家知道是主人去年考中的门生,连忙让在门房里坐,取了手本、见面礼,往里就跑。停了一会子,不见出来。
赵温心下好生疑惑。
原来这些当穷京官的人,好容易熬到三年放了一趟差,原指望多收几个财主门生,好把旧欠还清,再拖新帐。那吴赞善自从二月初头到于今,那些新举人来京会试的,他已见过不少。
见了张三,探听李四,见了李四,探听张三。如若是同府同县,自然是一问便知;就是同府隔县,问了不知便罢,只要有点音头,他见了面,总要搜寻这些人的根底。
此亦大概皆然,并不是吴赞善一人如此。
现在单说吴赞善,他早就把赵温的家产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便知道赵温是朝邑县的一个大富户,还是个暴发户,早已经打算,如果赵温来拜访,这份见面礼至少也有二三百两银子。
等到家人递上名帖,这时候他刚从梦中醒来,还在床上躺着;一听到‘赵温’两个字,就吩咐‘请到书房里坐,泡一盖碗茶’。老家人答应着。幸好太太细心,便问:‘见面礼拿进来没有?’话还没说完,老家人已经把名帖和两银子一起交给丫环拿进来了。太太接过手,掂了掂,嘴里说了声‘只好有两银子’。吴赞善如果不听也就罢了,一听之下,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连大衣都顾不上穿,抢过来打开一看,果然只有两银子。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东西,脸色立刻变了。过了一会儿,忽然笑道:‘难道他们的门包也一起拿进来了?那个姓赵的很有钱,不至于只送这么一点。’老家人说:‘家人们另外是四吊钱。姓赵的说的很清楚,只有两银子的见面礼。’吴赞善听到这里,气得不可开交,嘴里一直嚷着:‘退还给他,我不等他这两银子买米下锅!回头他……叫他不要来见我!’说着赌气又爬上床去睡了。老家人无奈,只得出来回复赵温,替主人说‘道乏’,今天不见客。说完这句话,就把名帖往桌上一扔,却把那两银子揣走了。
赵温扑了个空,心情低落,怏怏不乐地出门坐车回家。钱典史接着他,忙问:‘回来的为什么这么快?可会见了没有?’赵温说:‘今天老师不见客。’钱典史说:‘那就明天再去。’到了第二天,又起个大早去了。那老家人也不替他回话,让他一个人在门房里坐了好一会儿,才对他说:‘我看你老还是回去吧,明天不用来了。’赵温听了这话,心里不明白。正要问他,老家人就说:‘我就要出门了,你老也不用坐了。’赵温无奈,只得又坐车回住处。钱典史知道他没见到老师,知道这里头有点不对劲,就把以前想通过赵温走老师门路的心思淡了下来。
过了几天,恰巧是初八的头场考试。赵温进去后,拼命用心,做了三篇文章,又恭恭敬敬地写到卷子上。听说三场考试卷子没有一个添注涂改,将来调起墨卷来,要比别人占便宜,所以他就在这方面下功夫。谁知到了初十那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还有一首诗没写,忽然来了很多人,穿着靴子,戴着帽子,喊着‘抢卷子’。还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对着他呜呜地吹,把他急得赶忙拿起笔来写。偏偏不好好写,一首八韵诗,中间脱落了四句,只好添注了二十个字,把他气得要命。匆匆忙忙收拾了考篮,交了卷子出去。自己始终不放心,直到第二天‘蓝榜’贴了出来,没有他的名字,才把心放下。接连二场、三场,他一连吃了九天的苦。出场之后,整整困了两日两夜,才醒过来。之后就是门生请主考,同年团拜。因为副主考请假回家修墓,还没来京,所以只请了吴赞善一个人。
赵温穿着衣帽,也混在里面。钱典史跟着溜进去看热闹。只见吴赞善坐在上面看戏,赵温坐的地方离他还很远。一直等到戏散了,也没看见吴赞善理他。大家散了之后,钱典史不好明说,背地里说:‘有现成的老师都不懂得巴结,我们这些赶门子的,拜老师的怎么办呢?从此以后,就把赵温不放在眼里。转念一想,读书人的事是包不定的,还怕他联捷上去,姑且再等他两天。’
赵温自从出场之后,自己就把第一篇文章抄了两份:一份寄回家,一份带在身上,随时可以请教人。大家都夸他的文章写得好,一定能够联捷的,他自己也确信一定能高中。就有人来说,四月初九放榜,初八写榜。从那几天起,他就没好好睡觉。到了初八还没天亮,他就叫醒贺根,让他去琉璃厂等信。贺根说:‘我的爷!这时候人家都在家里睡觉,你去干什么?’赵温一定要他去,贺根推说天还早,一定要先歇一会儿再去。主仆两个就吵了起来。还是钱典史听不过,爬起来帮着赵温吆喝了两句,他才嘟嘟囔囔地出去了。这一天,赵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茶饭无心,坐立不安。到下午,便有人来说,谁又中了,谁又中了。偏偏贺根从早到晚没回来。赵温急得跳脚,等到晚上,街上人说榜都填完了,只等着‘填五魁’了。贺根知道没指望了,才回住处。
赵温看到他时,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骂他是‘没有良心的东西’。
贺根恨极了,就说:‘还有五魁还没有出来,我再去打听一下。’
一边说,一边跑了出来,找到一个卖烧饼的,和他商量,假装是送信的,说他的少爷中了会魁,想骗他的钱分着用。
卖烧饼的按照他的话做了,就跑来敲门报喜。
贺根早就在大门外等着了,一见送信的来了,也跟着进了门。
赵温自然很高兴,问要赏送信的多少银子。
贺根说:‘这是第一份喜讯,应该多赏他一些。’
赵温说:‘赏他二两银子。’
送信的人嫌少,一定要一个大元宝。
后来还是贺根好说歹说,给了他十两银子一锭。
送信的人走了,贺根跟着出去,一定要分给他八两,卖烧饼的只肯给五两。
两个人在那里吵闹,被钱典史出去方便时听到了,就说:‘贺根,你少爷已经没有中进士,不应该再骗他的钱用。’
贺根说:‘你老别多嘴。我骗他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谁要是说破这件事,咱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让他等着吧!’
钱典史听了这话,把舌头一伸,缩不进去,哪里还敢多嘴。
可怜赵温白白送了十两银子,高兴了一夜。
到第二天,不见人来道喜,又买来本题名录一看,发现自己没有名字,才知道昨晚被人骗了,气得一天没吃饭。
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请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二回-注解
钱典史:古代官职,负责管理钱币流通。
同行:同行,指同一行业的人,这里指钱典史和赵孝廉是同行的官员。
说官趣:说官趣,指谈论官场的趣事。
赵孝廉:赵孝廉,指赵温,一个有希望成为进士的秀才。
下第:下第,指科举考试未能中举。
受奴欺:受奴欺,指受到奴仆的欺凌。
举开贺:举开贺,指科举考试中举后的庆祝活动。
门斗:门斗,指学里的公役,负责传达信息。
亲供:科举考试中考生填写的个人信息表。
黄道吉日:黄道吉日,指根据古代历法,认为适宜出行、嫁娶、动工等吉利的日期。
牲口:牲口,指用于拉车、耕作等的牲畜,这里指马。
墨卷:墨卷,科举考试中的试卷,此处指赵温参加的考试试卷。
诰命轴子:诰命轴子,见上解释。
进士第:进士第,指进士及第者的府邸。
衔牌:衔牌,指官衔的牌子。
赐进士出身:赐进士出身,指由皇帝赐予进士出身。
钦点主政:钦点主政,指由皇帝亲自任命的官员。
江西道监察御史:江西道监察御史,指在江西道负责监察的官员。
溺壶:溺壶,古代用来盛尿的容器。
千:千,古代一种礼节,表示尊敬,相当于现代的鞠躬。
崇耻堂:崇耻堂,可能是指一个寓意尊崇道德、羞耻的场所。
御笔:御笔,指皇帝亲笔书写的字画。
石刻朱拓:石刻朱拓,指将石刻的文字或图案用朱砂拓印出来。
典史:古代官职,负责一县的治安、司法等事务,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长。
挂误:官员因受牵累而去职。
开复:复职。
八行:信,因信笺印为八行,故称。
过班:过通关系而升官。
州、县:古代的地方行政单位,州为地方高级行政单位,县为地方中级行政单位。
师爷:明清时期官员的私人顾问,多由有才学的文人担任。
二爷:指官员的家眷或亲近的人。
录科:科举考试中的一种,秀才未列于科考前三等者可以参加。
遗录:科举考试中的一种,指未被录取的秀才可以再次参加考试。
明伦堂:学宫中的礼堂,古代科举考试的地方。
演礼:指祭孔典礼。
贽见:贽见,古代送礼给尊贵者的礼节,此处指赵温给吴赞善的见面礼。
殿试策白折子:殿试策,指考策题一种。白折子,是当时考卷的一种。
会试:科举制度中的一种考试,及第者可参加殿试,及第后成为进士。
门包:门包,指给门房或仆役的小费。
结伴同行:一同前往。
裨益:有益处。
干北道情形:指熟悉北方地区的政治和社会情况。
僧来看佛面:比喻因为对方有面子而给予关照。
红帽子:明清时期,官员和仆人戴的红帽子。
蓝羽缎棉袍:一种用蓝色羽缎制成的棉质长袍。
青缎马褂:一种用青缎制成的马褂。
粉底乌靴:一种鞋底为粉红色,鞋面为黑色的靴子。
赏饭吃:请人吃饭。
老太爷:对长辈的尊称。
管家:管理家务的仆人。
经经手:负责处理事务。
世兄:对他人儿子的尊称。
十八:指农历的十八日,古代常以农历日期作为具体时间点。
长行:指远行,长期旅行。
吉日:指吉利的日子,适合进行重要活动或仪式。
王孝廉:明清时期的科举制度中,孝廉是举人的别称,此处指王举人。
右春坊、右赞善:明清时期翰林院中的官职,为翰林院编修等官员的升转职位。
闱墨:指科举考试中的试卷,此处指新科举人的试卷。
座师:科举制度中,指举人或进士的主考官,此处指赵温的主考官吴翰林。
坊:古代行政区划单位,相当于现在的街道。
于点心之类:这里的‘于’是‘和’的意思,表示钱典史在吃一些水果和点心。
紫铜水烟袋:一种用紫铜制成的吸水烟的工具。
撒野:行为粗鲁无礼,不守规矩。
黎民:指普通百姓。
乡约:古代地方上负责乡里事务的人。
图正:古代农村中管理土地册的官员。
鱼鳞册:古代记录土地和人口信息的册子,类似于现在的户籍册。
府城:古代的府治所在地,即府的行政中心。
县城:古代的县城,即县的行政中心。
状元:科举制度中进士及第第一名的称号,是古代文人士大夫的最高荣誉。
翰林院:中国古代官署名,是皇帝的文学侍从机构,翰林院的人通常具有较高的地位。
外任:指从中央官职调任地方官职。
主考:科举考试中负责主持考试的官员。
学政:明清时期管理一省教育、考试的官员。
烟馆:古代的鸦片馆,是吸食鸦片的场所。
窑子:古代对妓院的别称。
赌场:赌博的场所。
子民:古代对百姓的称呼。
分子:古代指送礼或捐献的钱财。
仕途:做官的道路或生涯。
面子:在社交场合中维护尊严和形象的需要。
打人家个把式:比喻用一些手段或方法来应对。
苦缺:指官职低微、待遇较差的职位。
同年:科举考试中同一年及第的人。
复试:科举考试中的一种考试,用于选拔优秀人才。
詹事府:古代官署名,负责皇帝的私人事务。
皇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寓意皇帝的恩德如春天般浩荡,文治武功如日光般辉煌,常用于表达对皇帝的颂扬。
穷京官:指在京城做官但收入微薄的官员。
吴赞善:吴赞善,此处指一位有权势的官员,可能是赵温的老师或上级。
赵温:赵温,此处指一位应试的士子,可能是通过科举考试的考生。
家私:家私,指家中的财产,此处指家产。
朝邑县:朝邑县,古代的一个县名,位于今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
土财主:土财主,指地方上的富有者,通常指拥有大量土地和财产的本地人。
暴发户:暴发户,指突然之间变得富有的人,通常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迅速积累财富。
盖碗茶:盖碗茶,一种传统的中国茶具,由碗、盖、托三部分组成。
手本:手本,古代用于拜见尊贵者时呈递的名片或名帖。
蓝榜:蓝榜,古代科举考试中,用蓝色笔写的榜,通常指考试不合格的名单。
抢卷子:抢卷子,指考试结束后,考生们争相查看自己的试卷。
填五魁:填五魁,指在科举考试中,最后公布五经魁(五经考试的前五名)的排名,通常是从第五名开始逆序填写。
眼睛里出火:形容人非常愤怒或憎恨的表情,如同眼中射出火焰。
没良心的东西:古代骂人的话,意指没有良心、忘恩负义的人。
五魁:古代科举考试中的等级之一,指第五名的进士。
会魁:科举考试中的第一名,即状元。
假充报子:假装自己是报喜的人,即假冒报喜使者。
讹他的钱分用:骗取他的钱财,然后平分。
头报:指第一个报喜的人,通常情况下会有更多的赏赐。
大元宝:古代的一种货币,形似宝物,价值较高。
一锭:古代货币单位,一锭通常指一锭银。
出小恭:古代对上厕所的委婉说法。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比喻双方不惜以生命相搏,表示决心。
本题名录:指记录了本次科举考试中录取进士名单的书籍。
道喜:古代祝贺人喜事的一种方式,通常是到人家里去祝贺。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二回-评注
赵温见了他眼睛里出火,骂他‘没良心的东西’。
这一句描绘了赵温对贺根的愤怒之情,‘眼睛里出火’这一成语形象地表达了赵温眼中燃烧的怒火,凸显了人物性格的激烈和情感的强烈。
贺根恨极,便说:‘还有五魁没有出来,等我再去打听去。’一面说,一面跑了出来,找到一个卖烧饼的,同他商议,假充报子,说他少爷中了会魁,好讹他的钱分用。
贺根的这句话和随后的行动展现了他的狡猾和贪婪。他利用赵温的急切心情,设计了一个骗局,与卖烧饼的人合谋,利用虚假的喜讯来骗取赵温的钱财,这一行为揭示了人性的阴暗面。
卖烧饼的依他话,便跑了来敲门报喜。
卖烧饼人的参与进一步加深了骗局的荒诞性,也体现了当时社会风气的不正,即使是看似普通的卖烧饼的人,也愿意参与这种欺诈行为。
贺根是早在大门前头等好的了,一见报子来到,也跟了进来。
贺根的等待和随后的跟进,展现了他的细心和计划周密,同时也反映出他对于骗局的自信和期待。
赵温自然欢喜,问要赏他多少银子。
赵温的欢喜和询问赏银,表现了他对儿子中举的期待和喜悦,同时也揭示了当时社会对功名的看重。
贺根道:‘这是头报,应该多赏他几两。’赵温道:‘赏他二两。’报喜人嚷着嫌少,一定要一个大元宝。
这一段对话展现了贺根的贪婪和赵温的吝啬,报喜人的态度则进一步强化了贺根的欺诈行为,同时也揭示了当时社会风气中对于金钱的过分追求。
后来还是贺根做好做歹,给了十两一锭。
贺根最终妥协,给了十两银子,这一行为虽然暂时平息了报喜人的不满,但也暴露了贺根的无奈和赵温的吝啬。
那报喜人去了,贺根跟着出去,定要分他八两,卖烧饼的只肯五两。
贺根与卖烧饼人的争执,揭示了他们之间金钱利益的分配问题,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冲突。
两个人在那里吵嘴,被钱典史出去出小恭,一齐听了去,就说:‘贺根,你少爷已经不中进士,不该再骗他钱用。’
钱典史的直言不讳,表现了他的正直和勇气,同时也揭示了贺根骗局的本质,为后续剧情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贺根道:‘你老别多嘴。我骗他的钱,与你什么相干,谁要说破这件事,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叫他等着罢!’
贺根的威胁,展现了他的凶狠和狡猾,同时也揭示了当时社会风气中对于欺诈行为的容忍和暴力倾向。
钱典史听了这话,把舌头一伸,缩不进去,那里还敢多嘴。
钱典史的恐惧和退缩,反映了当时社会风气中对于暴力威胁的畏惧,也揭示了法律和道德的无力。
只可怜赵温白送了十两银子,空欢喜了一夜。
赵温的遭遇,既是个人的悲剧,也是社会风气的缩影,揭示了当时社会中人们对于功名的盲目追求和信任的脆弱。
到第二天,不见人来替他道喜,又买本题名录来一看,自己没有名字,才知昨夜受人之骗,气的一天没有吃饭。
赵温的醒悟和愤怒,表现了他对贺根和报喜人的欺骗行为的痛恨,同时也揭示了骗局被揭穿后的尴尬和无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句话作为结尾,既是对读者的悬念设置,也是对整个故事情节的总结,为后续剧情的发展留下了悬念,也体现了古代小说常用的叙事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