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二十九回-原文
傻道台访艳秦淮河阔统领宴宾番菜馆
却说时筱仁自从结交了王博高,得拜在徐大军机门下。
徐大军机本来是最恨舒军门的,屡次三番请上头拿他正法。
无奈上头天恩高厚,不肯轻易加罪大臣,又加以外面华老爷,里面黑大叔,替他一力斡旋,所以但把他羁禁在刑部天牢,从缓发落。
徐大军机因扳他不动,心上自不免格外生气。
不但深恨舒军门,连着舒军门保举的人亦一块儿不喜欢;只要人提起这人是舒某保过的,或者是在广西当过差的,他都拿他当坏人看待。
此番时筱仁幸亏走了王博高的路。
博高是徐大人得意门生,晓得老师脾气,预先进去替时筱仁说了多少话,又道:‘时某人虽是舒某人所保,但时某人着实漂亮,有能耐,而且并没有在广西当过差使。’
徐大军机一听是舒某人所保,任你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心上已有三分不愿意。
后来又亏得王博高把时筱仁的贽见呈了进来,徐大军机一看,数目却比别的门生不同,因此方转嗔为喜,解释前嫌,不向他再追究前事了。
黄胖姑又趁这个挡口劝时筱仁在华、黑二位面前大大的送了两分礼,一处见了一面。
从此这时筱仁赛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在京城里面着实有点声光,不像从前的销声匿迹了。
时筱仁又托黄胖姑替他捐过了班。
他生平志向很不小,意思想弄一个人拿他保荐使才,充当一任出使大臣,以为后来升官地步。
主意打定,先去请教老师徐大军机。
无奈琉璃蛋生平为人,到处总是净光的滑,不肯担一点干系,而且又极其守旧。
听了他话,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做出使大臣要到外洋,到外洋就要坐火轮船,火轮船在海里走,几天几夜不靠岸,设或闹点事情出来,那时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老师救不了你。我不能救你还是小事,你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将来设或问我要起人来,我拿甚么还他呢?我看你还是先去到省,等到历练几年,弄个送部引见,保举放任实缺做做,倒是顶稳当的一条路。老弟,你万万不可错打主意,那时悔之无及!’
时筱仁道:‘门生本来已经指省江苏。此番到省,总求老师格外栽培,赏两封信,不要说是署缺,就是得个差使,也可以贴补贴补旅费。’
徐大军机无奈,只得应允。
正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时筱仁又在京城里面鬼混了半个多月,等把各式事情料理清楚,然后坐了火车出京。
他老先生到了天津,又去禀见直隶制台。
这位制台是在旗,很讲究玩耍的。
因为他是别省的官,而且又有世谊,便不同他客气。
等他见过出去之后,当天就叫差官拿片子到他栈房里去谢步,并且约他次日吃饭。
他本想第二天趁了招商局安平轮船往上海去的,因此只得耽搁下来。
制台:清称总督为制军,尊称为制宪、别称为制台、“台”与“宪”一样,是对高级官长的称呼。
到了第二天,席面上同座的有两个京官:一个是主考,请假期满;一个是都老爷,丁艰起服,都由原籍进京过天津的。
还有两个:一个客官,是才放出来的镇台,刚从北京下来;一个也是江南记名道,前去到省的。
连时筱仁宾主共六个人。
未曾入座,制台已替那位记名道通过姓名,时筱仁于是晓得他叫佘小观。
一时酒罢三巡,菜上六道。
制台便脱略形迹,问起北京情形。
在制台的意思不过问问北京现在闹热不闹热,有什么新鲜事情。
时筱仁尚未开口,不料佘小观错会了宗旨,又吃了两杯酒,忘其所以,竟畅谈起国事来,连连说道:‘不瞒大帅说,现在的时势,实在是江河日下了!……’
制台听了诧异,楞住不响,听他往底下讲。
他又说道:‘不要说别的,外头一位华中堂,里头一位黑总管,这他两个人无钱不要,只要有钱就是好人。有这两个人,国事还可以问吗!’
这位制台从前能够实授这个缺,以及做了几多年一直太平无事,全亏华、黑二人之力居多,现在听见佘小观骂他,心上老大不高兴。
停了一会,慢慢的问道:‘老兄在京里可曾见过他二位?’
佘小观趁着酒兴,正说得得意,听了这问,不禁叹一口气道:‘在他檐下走,怎敢不低头!’大帅连这句俗语还不知道吗。上头纵容他们,他们才敢如此,还有甚么说的!’
制台是旗人,另有一副忠君爱国的心肠,一见佘小观说出这犯上的话来,连连象话打断他的话头,怕他再说出些不中听的来,被旁人灌在耳朵里,传了进去,连自己都落不是的。
一霎时酒阑人散。
时筱仁回到客栈,晓得这佘小观是自己同省同寅,而且直隶制台请他吃饭,谅来根基不浅,便想同他结识,一路同行,以便到省有得照应。
谁料见面问起,佘小观还要在天津盘桓几日,恋着侯家后一个相好,名字叫花小红的,不肯就走。
时筱仁却因放给黄胖姑的十万头在京城里只取得一半,连过班连拜门早已用得干干净净,下余五万,胖姑给他一张汇票,叫他到南京去取。
他所以急于到省,不及候佘小观了。
单说佘小观道台在天津一连盘桓了几日。
直隶制台那里虽然早已禀辞,却只是恋着相好,不肯就走。
他今天请客,明天打牌,竟其把窗子当作了公馆。
后来耽搁了时候太长久了。
朋友们都来相劝,说:“小翁既然欢喜小红,何妨就娶了他做个姨太太呢?”
那知这佘道台的正太太非凡之凶,那里能容他纳妾,佘道台也只是有怀莫遂,抱恨终天而已。
又过了两日,捱不过了,方与花小红挥泪而别。
花小红又亲自送到塘沽上火轮船,做出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害的佘道台格外难过。
等到轮船开出了口,就碰着了大风,霎时颠播起来,坐立不稳。
在船的人,十成之中倒有九成是呕吐的。
佘道台脾虚胃弱,撑持不住,早躺下了,睡又睡不着,吃又吃不进。
幸亏有花小红送的水果拿来润口。
好容易熬了三天三夜,进了吴淞口,风浪渐息,他老人家挣扎起来。
又挣了一会,船拢码头,住了长发栈。
当天歇息了一夜,没有出门。
次日坐车拜了一天客。
当天就有人请他吃馆子,吃大菜,吃花酒,听戏。
他一概辞谢。
后来被朋友亲自来拖了出去。
到了席面上,叫他带局,他又不肯,面子上说“恐怕不便”,其实心上恋着天津的相好,说:“他待我如此之厚,我不便辜负他!”所以迸住不叫别人。
过了两天,就坐了江裕轮船一直往南京而去。
第三天大早,轮船到了下关,预先有朋友替他写信招呼,晓得他是本省的观察,下船之后,就有一爿甚么局派来四名亲兵,替他搬运行李。
他是湖南人,因为未带家眷,暂时先借会馆住下,随后再寻公馆。
一连几天,上衙门拜客,接着同寅接风,请吃饭,整整忙了一个月方才停当。
列位看官:要晓得江南地方虽经当年“洪逆”蹂躏,幸喜克复已久,六朝金粉,不减昔日繁华。
又因江南地大物博,差使很多,大非别省可比。
加以从前克复金陵立功的人,尽有在这里置立房产,购买田,以作久远之计。
目下老成虽已凋谢,而一班勋旧子弟,承祖父余荫,文不能拈笔,武不能拉弓,娇生惯养,无事可为,幸遇朝廷捐例大开,上代有得元宝,只要抬了出去上兑,除掉督、抚、藩、皋例不能捐,所以一个个都捐到道台为止。
倘若舍不得出钱捐,好在他们亲戚故旧各省都有,一个保举总得好几百人,只要附个名字在内,官小不要,起码亦是一位观察。
至于襁褓孩提,预先捐个官放在那里,等候将来长大去做,却也不计其数。
此外还有因为同乡、亲戚做总督奏调来的;亦在羡慕江南好地方,差使多,指省来的:有此数层,所以这江南道台竟愈聚愈众。
闲话少叙。
却说佘小观佘道台,他父亲却也是个有名的人,曾经做过一任提督。
他自己中过一个举人,本来是个候选知府,老太爷过世,朝廷眷念功勋,就赏了他个道台,已经是“特旨道”。
毕竟他是孝廉出身,比众不同,平时看了几本新书,胸中老大有点学问,欢喜谈论谈论时务。
有些胸无墨汁的督、抚,见他如此,便以天人相待。
就有一省督、抚保举人材,把他的名字附了进去,送部引见,又交军机处记名。
若论他的资格,早可以放实缺了,无奈他老人家虽是官居提督,死下来却没有什么钱。
无钱化费,如何便能得缺。
齐巧此时做两江总督的这一位是他同乡,同他父亲也有交情,便叫他指分江南,到省候补。
他自从到省之后,同寅当中不多几日已经很结识得几个人:不是世谊,便是乡谊,就是一无瓜葛的人,到了此时,一经拉拢,彼此亦就要好起来。
所谓“臭味相投”,正是这个道理。
却说他结识的几个候补道:一个姓余,号荩臣,云南人氏;现当牙厘局总办。
一个姓孙,号国英,是直隶人;现充学堂总办。
这两个都是甲班出身。
一个姓藩,号金士,是安徽人,现当洋务局会办。
一个姓唐,号六轩,是个汉军旗人,现充保甲局会办。
还有旗人叫乌额拉布,差使顶多,上头亦顶红。
这五个人,连着佘小观,一共六位候补道,是常常在一起的。
六个人每日下午,或从局里,或从衙门里,办完公事下来,一定要会在一处。
江南此时麻雀牌盛行,各位大人闲空无事,总借此为消遣之计。
有了六个人,不论谁来凑上两个,便成两局。
他们的麻雀,除掉上衙门办公事,是整日整夜打的。
六人之中算余荩臣公馆顶大,又有家眷,饮食一切,无一不便,因此大众都在这余公馆会齐的时候顶多。
他们打起麻雀来,至少五百块一底起码。
后来他们打麻雀的名声出来了,连着上头制台都知道。
有天要传见唐六轩,制台便说:“你们要找唐某人,不必到他自己公馆里去,只要到余荩臣那里,包你一找就到。”
制台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不能烦心,生平最相信的是“养气修道”,每日总得打坐三点钟,这三点钟里头,无论谁来是不见的。
空了下来,签押房后面有一间黑房,供着吕洞宾,设着乩坛,遇有疑难的事,他就要扶鸾。
等到坛上判断下来,他一定要依着仙人所指示的去办。
倘若没有要紧事情,他一天也要到坛好几次,与仙人谈诗为乐。
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如此,倒也乐此不疲。
所以朝廷虽以三省地方叫他总制,他竟其行所无事,如同卧治的一般。
所属的官员们见他如此,也乐得逍遥自在。
横竖照例公事不错,余下工夫,不是要钱便是玩女人,乐得自便私图,能够顾顾大局的有几个呢?
卧治:指政事清简。
汉汲黯为东海太守,多病,卧阁内不出,岁余,大海大治,后召为淮阳太守,不受。
武帝曰:‘吾徒得君重,卧而治之。’
佘小观又有三件脾气是一世改不掉的。
头一件打麻雀。
自到江南,结识了余荩臣,投其所好,自然没有一天肯不打。
而且他赌品甚高,输得越多心越定,脸上神色丝毫不动。
又欢喜做‘清一色’。
所以同赌的人更拿他当财神看待。
第二件讲时务。
起先讲的不过是如何变法,如何改良。
大人先生见他说话之间总带着些维新习气,就不免有点讨厌他。
他自己已经为人所厌尚不晓得,而又没有钱内外打点,自然人家更不喜欢他了。
他这个道台虽然是特旨,是记名,在京里一等等了两年多没有得缺,心上一气,于是又变为满腹牢骚。
平时同人谈天,不是骂军机,就是骂督、抚。
大众听了,都说他是‘痰迷心窍’。
因此格外不合时宜。
第三件是嫖婆娘。
他为人最深于情,只要同这个姑娘要好了,连自己的心都肯掏出来给人家。
在京的时候,北班子里有个叫金桂的,他俩弄上了,银子用了二千多,自己没有钱,又拉了一千多银子亏空。
一个要嫁,一个要娶,赛如从盘古到如今,世界上一男一女,没有好过他俩的。
谁知后来金桂又结识了一个阔人,银子又多,脸蛋儿又好,又有势力。
佘道台抵他不过,于是赌气不去,并且发下重誓,说:‘从今以后,再不来上当了!’
在京又守了好几个月,分发出京,碰着一位老世伯帮了他一千银子。
到了天津,手里有了钱,心思就活动了。
人家请他吃花酒,又相与个花小红,几乎把银子用完。
被朋友催不过,方才硬硬心肠同小红分手的。
路过上海,因为感念小红的情义,所以没有去嫖。
到了南京之后,住了两个月,寄过两件织现成花头的缎子送给小红作衣服穿。
后来同寅当中亦很有人请他在秦淮河船上吃过几台花酒,他只是进着不肯带局。
后来时候久了,同秦淮河钓鱼巷的女人渐渐熟了,不免就把思念小红的心肠淡了下来。
一天余荩臣请他在六八子家吃酒。
台面上唐六轩带了一个局,佘小观见面之后,不禁陡吃一惊。
原来这唐六轩唐观察为人极其和蔼可亲,见了人总是笑嘻嘻的,说起话来,一张嘴比蜜糖还甜,真正叫人听了又喜又爱。
因此南京官场中就送他一个表号,叫他‘糖葫芦’。
这糖葫芦到省之后,一直就相与了三和堂一个姑娘,名字叫王小四子的。
这王小四子原籍扬州人氏,瘦括括的一张脸,两条弯溜溜的细眉毛,一个直鼻梁,一张小嘴,高高的人材,小小的一双脚。
近来南京打扮已渐渐的仿照苏州款式,梳的是圆头,前面亦一寸多长的前刘海。
此时初秋天气,身上穿着件大袖子三尺八寸长的浅蓝竹布衫,拖拖拉拉,底下已遮过膝盖,紧与裤脚管上沿条相连,亦瞧不出穿的裤子是甚么颜色了。
佘道台因见他面貌很像天津的花小红,所以心上欻地一动。
当下王小四子走到台面上,往糖葫芦身后一坐。
糖葫芦只顾低着头吃菜,未曾晓得。
对面坐的是孙国英孙观察,绰号叫孙大胡子的,见了王小四子,拿手指指糖葫芦,又拿手摆了两摆。
王小四子误会了意,齐巧这两天糖葫芦又没有去,王小四子便打情骂俏起来,伸手把糖葫芦小辫一拖,把个糖葫芦的脑袋掀到自己怀里,举起粉嫩的手打他的嘴巴。
此时糖葫芦嘴里正衔着一块荷叶卷子,一片烧鸭,嘴唇皮上油晃晃的,回头一看,见是相好来拖他,亦就撒娇撒痴,趁势把脑袋困在王小四子怀里,任凭打骂。
只听得王小四子说道:‘你这两天死到那里去了?我那里一趟不来!叫你打的东西怎么样了?到底还有没有?’
糖葫芦嘻皮涎脸的答道:‘我不到你那里去,我到我相好的家里去!’
他说的是玩话,谁知王小四子倒认以为真,立刻眉毛一竖,面孔一板,说道:‘我早晓得我仰攀你大人不上!那个姑娘不比我长的俊!你要同别人‘结线头’,你又何必再来带我呢!’
一头说话,那副神形就要掉下泪来,慌忙又拿手帕子去擦。
糖葫芦只是仰着脸朝着他笑。
王小四子瞧着格外生气,抡起拳头,照准了头,又是两下子。
打的他不由的喊‘啊唷’。
孙大胡子哈哈大笑道:‘打不得了!再打两下子,糖葫芦就要变成‘扁山查’了!’
王小四子听了这话,忽然扑嗤的一笑,又赶紧合拢了嘴,做出一副怒容。
佘道台见了这副神气,更觉得同花小红一式一样,毫无二致。
因为他是糖葫芦带的人,不便问他芳名、住处,只得暗底下拉孙大胡子一把,想要问他。
孙大胡子又只顾同糖葫芦、王小四子说话,没有听见,佘道台只得罢休。
‘结线头’:也称攀相好,此指狎客和妓女发生肉体关系的代称。
此时王小四子、糖葫芦正扭在一处。
孙大胡子见王小四子认了真,恐怕闹出笑话来,连忙劝王小四子放手:“不要打了,凡百事情有我。你要怎么罚他,告诉了我,我替你作主。你倘若把他的脸打肿了,怎么叫他明天上衙门呢?这岂不是你害了他么?”
王小四子道:“我现在不问他别的,他许我的金镯子,有头两个月了,问问还没有打好。我晓得的,一定送给别个相好了!”
糖葫芦道:“真正冤枉!我为着南京的样子不好,特地写信到上海托朋友替我打一付。前个月有信来,说是打的八两三钱七分重。后首等等不来,我又写信去问,还没有接到回信。昨儿来了一个上海朋友,说起这付镯子,那个朋友已经自己留下送给相好了,现在替我重打,包管一礼拜准定寄来。如果没有,加倍罚我!”
王小四子道:“孙大人,请你做个证见。一礼拜没有,加倍罚他!前头打的是八两三钱七分重,加一倍,要十六两七钱四了。”
孙大胡子正要回言,不提防他的胡子又长又多,他的相好双喜坐在旁边无事,嫌他胡子不好看,却替他把左边的一半分为三绺,辫成功一条辫子。
孙大胡子的胡子是一向被相好玩惯的,起初并不在意,后来因为要站起来去拉糖葫芦,不料被双喜拉住不放,低头一看,才晓得变成一条辫子。把他气的开不出口。
歇了一回,说道:“真正你们这些人会淘气!没有东西玩了,玩我的胡子!”
双喜道:“一团毛围在嘴上,象个刺猬似的,真正难看,所以替你辫起来,让你清爽清爽,还不好?”
孙大胡子道:“你嫌我不好看!你不晓得我这个大胡子是上过东洋新闻纸,天下闻名的,没有人嫌我不好。你嫌我不好,真正岂有此理!”
说着,有人来招呼王小四子、双喜到刘河厅去出局,于是二人匆匆告假而去。
余荩臣便问:“刘河厅是谁请客?”人回:“羊统领羊大人请客,请的是湖北来的章统领章大人。因为章统领初到南京,没有相好,所以今天羊大人请他在刘河厅吃饭,把钓鱼巷所有的姑娘都叫了去看。”
其时潘金士潘观察亦在座,听了接口道:“不错,章豹臣刚刚从武昌来,听说老帅要在两江安置他一个事情。羊紫辰恐怕占了他的位子,所以竭力的拉拢他,同他拜把子。听说还托人做媒,要拿他第二位小姐许给章豹臣的大少君。明天请章豹臣在金林春吃番菜。今儿兄弟出门出的晚,齐巧他的知单送了来,诸位都是陪客,单是没有佘小翁。想是小翁初到省,彼此还没有会过?”
佘小观答应了一声“是”。其实他此时一心只恋着王小四子一个人,默默的暗想:“怎么他同花小红赛如一块印板印出来的?可惜此人已为唐六轩所带,不然,我倒要叫叫他哩。现在且不要管他,等到散过席,拉着六轩去打茶围再讲。”
说话之间,席面上的局已经来齐,又喊先生来唱过曲子。
渐渐的把菜上完,大家吃过稀饭。
佘小观便把前意通知了唐六轩。
这几天糖葫芦也因为公私交迫,没有到王小四子家续旧,以致台面上受了他一番埋怨,心中正抱不安,现在又趁着酒兴,一听佘小观之言,立刻应允。
等到抹过了脸,除主人余荩臣还要小坐不去外,其余的各位大人,一齐相辞。
走出大门,只见一并排摆着十几顶轿子,绿呢、蓝呢都有。
亲兵们一齐穿着号褂,手里拿着官衔洋纱灯,还夹着些火把,点的通明透亮,好不威武!
其间孙大胡子因为太太阃令森严,不敢迟归,首先上轿,由亲兵们簇拥而去。
此外也有两个先回家的,也有两个自去看相好的。
只有佘小观无家无室,又无相知,便跟了糖葫芦去到王小四子家打茶围。
一进了三和堂,几个男班子一齐认得唐大人的,统通站起来招呼,领到王小四子屋里。
其时王小四子出局未归,等了一回,姑娘回来了,跨进房门见了糖葫芦,一屁股就坐在他的怀里,又着实拿他打骂了一顿,一直等到糖葫芦讨了饶方才住手。
王小四子因为他好几天没有来,把他脱下的长衫、马褂一齐藏起,以示不准他走的意思。
又敲他明日七月初七是“乞巧日”,一定要他吃酒。
糖葫芦也答应了,又面约佘小观明夜八点钟到这里来吃酒。
佘小观自从走进了房,一直呆呆地坐着,不言不语。
王小四子自从进门问过了“贵姓”,敬过瓜子,转身便同糖葫芦瞎吵着玩,亦没有理会他。
后来听见自鸣钟当当的敲了两声。
糖葫芦急摸出表来一看,说声“不早了,明天还有公事,我们去罢。”
王小四子把眉毛一竖,眼睛一斜,道:“不准走!”
糖葫芦只得嘻皮笑脸的仍旧坐下。
说话间,佘小观却早把长衫、马褂穿好。
王小四子一直没理他,坐着没趣,所以要走。
今忽见他挽留,不觉信以为真,连忙又从身上把马褂脱了,重新坐下。
这一日又坐了一个钟头,害得糖葫芦同王小四子两个人只好陪他坐着,不得安睡。
起先彼此还谈些闲话,到得后来,糖葫芦、王小四子恨他不迭,那个还高兴理他。
佘小观坐着无趣,于是又要穿马褂先走。
偏偏有个不懂事的老婆子,见他要走,连忙拦住,说道:“天已快亮了,只怕轿夫已经回去了,大人何不坐一回,等到天亮了再走?”
佘小观起身朝窗户外头一看,说了声“果然不早了”。
糖葫芦、王小四子二人只是不理他。
老婆子只是挽留,气得糖葫芦、王小四子暗底下骂:“老东西,真正可恶!”
因为当着佘小观的面,又不便拿他怎样。
歇了一歇,糖葫芦在烟榻上装做困着。
王小四子故意说道:‘烟铺上睡着冷,不要着了凉!’
于是硬把他拉起来,扶到大床上睡下。
糖葫芦装作不知,任他摆布。
等到扶上大床,王小四子便亦没有下来。
佘小观一人觉得乏味,而又瞌铳上来,便在糖葫芦所躺的地方睡下了。
毕竟夜深人倦,不多时便已鼻息如雷。
直先挽留他的那个老婆子还说:‘现在已经交秋,寒气是受不得的;受了寒气,秋天要打疟疾的。’
一头说,一头想去找条毯子给他盖。
谁知王小四子在大床上还没有睡着,骂老婆子道:‘他病他的,管你甚么事!他又不是你那一门子的亲人,要你顾恋他做什么!’
老婆子捱了一顿骂,便蹑手蹑脚的出去,自去睡觉了。
却说屋里三个人一直睡到第二天七点钟。
头一个佘小观先醒,睁眼一看,看见太阳已经晒在身上,不能再睡,便一骨碌爬起,披好马褂,竟独自拔关而去。
此时男女班子亦有几个起来的,留他洗脸吃点心,一概摇头,只见他匆匆出门,唤了辆东洋车,一直回公馆去了。
这里糖葫芦不久亦即起身。
因为现在这位制台大人相信修道,近来又添了功课,每日清晨定要在吕祖面前跪了一枝香方才出来会客,所以各位司、道以及所属官员挨到九点钟上院,还不算晚。
当下糖葫芦轿班、跟人到来,也不及回公馆,就在三和堂换了衣帽,一直坐了轿子上院。
走到官厅上,会见了各位司、道大人。
昨儿同席的几个统通到齐,佘小观也早来了。
此时还穿着纱袍褂,是不戴领子的。
有几个同寅望着他好笑。
大家奇怪。
及至问及所以,那位同寅便把糖葫芦的汗衫领子一提,却原来袍子衬衣里面穿的乃是一件粉红汗衫,也不知是几时同相好换错的。
大家俱哈哈一笑。
糖葫芦不以为奇,反觉得意。
正闹着,齐巧余荩臣出去解手,走进来松去扣带,提起衣裳,两只手重行在那里扎裤腰带。
孙大胡子眼尖,忙问:‘余荩翁,你腰里是条甚么带子?怎么花花绿绿的?’
大众又赶上前去一看,谁知竟是一条女人家结的汗巾,大约亦是同相好换错的。
余荩臣自己瞧着亦觉好笑。
等把裤子扎好,巡捕已经出来招呼。
几个有差使的红道台跟了藩司,盐、粮二道一齐上去禀见,照例谈了几句公事。
制台发话道:‘兄弟昨儿晚上很蒙老祖奖盛,说兄弟居官清正,修道诚心,已把兄弟收在弟子之列。’
老祖的意思还要托兄弟替他再找两位仙童,以便朝晚在坛伺候。
有一位是在下关开杂货铺的,这人很孝顺父母,老祖晓得他的名字,就在坛上批了下来,吩咐兄弟立刻去把这人唤到;兄弟今天五更头就叫戈什按照老祖所指示的方向,居然一找拢着。
如今已在坛前,蒙老祖封他为‘净水仙童’。
什么叫做净水仙童呢?只因老祖跟前一向有两个童子是不离左右的,一个手捧花瓶,一个手拿拂帚。
拿花瓶的,瓶内满贮清水,设遇天干不雨,只要老祖把瓶里的水滴上一滴,这江南一省就统通有了雨了。
佛经上说的‘杨枝一滴,洒遍大千’,正是这个道理。
制台说到这里,有一位候补道插嘴道:‘这个职道晓得的,是观音大士的故典。’
制台道:‘你别管他是观音是吕祖,成仙成佛都是一样。佛爷、仙爷修成了都在天上,他俩的道行看来是差不多的。’
但是现在捧花瓶的一位有了,还差一位拿拂帚的。
这位仙单倒很不好找呢!
说到这里,举眼把各位司、道大人周围一个个的看过来,看到孙大胡子,便道:‘孙大哥,兄弟看你这一嘴好胡子,飘飘有神仙之概,又合了古人‘童颜鹤发’的一句话,我看你倒着实有点根基。’
等我到老祖面前保举你一下子,等他封你为‘拂尘仙童’,也不用候补了。
我们天天在一块儿跟着老祖学道,学成了一同升天。
你道可好?
孙大胡子是天天打麻雀,嫖姑娘,玩惯了的,而且公馆里太太又凶,不能一天不回去,如何能当这苦差!
听了制台的吩咐,想了一会,吞吞吐吐的回道:‘实不瞒大帅说:职道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根基浅薄,尘根未断,恐怕不能胜任这个差使,还求大帅另简贤能罢。’
制台听了,似有不悦之意,也楞了一会,说道:‘你有了这们一把胡子,还说尘根未断,你叫我委那一个呢?’
说罢,甚觉踌躇。
再仔细观看别位候补道,不是烟气冲天,就是色欲过度,又实实在在无人可委。
只得端茶送客。
走出大堂,孙大胡子把头上的汗一摸,道:‘险呀!今天若是答应了他,还能够去扰羊紫辰的金林春吗!’
说罢,各自上轿,也不及回公馆脱衣服,径奔金林春而来。
其时主人羊紫辰同特客章豹臣,还有几位陪客,一齐在那里了。
羊紫辰本来说是这天晚上请吃番菜的。
因为这天是‘乞巧日’,南京钓鱼巷规矩,到了这一天,个个姑娘屋里都得有酒,有了酒,才算有面子。
章豹臣昨天晚上在刘河厅选中了一个姑娘,是韩起发家的,名字叫小金红,当夜就到他家去‘结线头’。
章统领是阔人,少了拿不出手。
羊统领替他代付了一百二十块洋钱。
第二天统领吩咐预备一桌满、汉酒席,又叫了戴老四的洋派船:一来应酬相好,二来谢媒人,三来请朋友。
戴老四的船已经有人预先定去,因为章统领一定指名要,羊统领只得叫他回复前途。
戴老四不愿意。
羊统领发脾气,要叫县里封他的船,还要送他到县里办他。
戴老四无奈允了。
是日各位候补道大人,凡是与钓鱼巷姑娘有相好的,一齐都有台面,就是羊统领自己也要应酬相好,所以特地把金林春一局改早,以便腾出工夫好做别事。
当下主客到齐,一共也有十来位。主人叫细崽让各位大人点菜。
合席只有孙大胡子吃量顶好,一点点了十二三样。
席间各人又把自己的相好叫了来。
这天不比往日,凡有来的局,大约只坐一坐就告假走了。
羊统领见章豹臣的新相知小金红也要走,便朝着他努努嘴,叫他再多坐一会儿。
小金红果然末了一个去的。
章豹臣非凡得意,大众都朝他恭喜。
说话间,各人点的菜都已上齐。
问问孙大胡子,才吃得一小半,还有六七样没有来。
于是叫细崽去催菜,细崽答应着去了。
席面上,乌额拉布乌道台晓得这爿番菜馆是羊统领的大老板,孙大胡子及余荩臣一干人亦都有股分在内,便说笑话道:‘国翁,你少吃些:多吃了羊大人要心疼的。’
羊统领道:‘你让他吃罢,横竖是‘蜻蜓吃尾巴’,多吃了他自己也有分的。’
章豹臣道:‘原来这爿番菜馆就是诸位的主人,生意是一定发财的了?’
羊紫辰道:‘也不过玩玩罢,那里就能够靠着这个发财呢。’
正说着,窗户外头河下一只‘七板子’,坐着一位小姑娘,听见里面热闹,便把船紧靠栏杆,用手把着栏杆朝里一望,一见羊大人坐了主位在那里请客,便提高嗓子叫了一声‘干爷’。
羊紫辰亦逼紧喉咙答应了一声‘嗳’。
大家一齐笑起来。
章豹臣道:‘我倒不晓得羊大人有这们一位好令爱,早晓得你有这们一位好令爱,我情愿做你的女婿了。’
糖葫芦也接口道:‘不但章大人愿意,就是我们谁不愿意做羊大人女婿呢。’
羊紫辰道:‘我的女儿有了你们这些好女婿,真要把我乐死了!’
说着,那个小姑娘已经在他身旁坐下了。
大家又鬼混了一阵。
孙大胡子点的菜亦已吃完。
只因今日应酬多,大家不敢耽误。
差官们进来请示:‘还是坐轿去坐船去?’
其时戴老四的船已经撑到金林春窗外,章豹臣便让众位大人上船。
正闹着,章豹臣新结的线头小金红亦回来了。
当天章豹臣在席面上又赏识了一个姑娘,名字叫做大乔。
这大乔见章豹臣挥霍甚豪,晓得他一定是个阔老,便用尽心机,拿他十二分巴结。
章豹臣亦非常之喜。
小金红坐在一旁,瞧着甚不高兴。
这一席酒定价是五十块,加开销三十块;戴老四的船价一天是十块,章豹臣还要另外赏犒:一齐有一百多块。
章豹臣的席面散后,接着孙大胡子、余荩臣、糖葫芦、羊紫辰、乌额拉布统通有酒。
虽说一处处都是草草了事,然从两点钟吃起,吃了六七台,等到吃完,已是半夜里三点钟了。
孙大胡子怕太太,仍旧头一个回去。
章豹臣赏识了大乔,吃到三点钟,便假装吃醉,说了声‘失陪’,一直到大乔家去了,这夜大乔异常之忙,等到第二天大天白亮才回来。
章豹臣会着,自然异常恩爱,问长问短。
大乔就把自己的身世统通告诉了他。
到底做统领的人,银钱来的容易,第二天就托羊紫辰同鸨儿说:‘章大人要替大乔赎身。’
鸨儿听得人说,也晓得章大人的来历非同小可,况且又是羊统领的吩咐,敢道得一个不’字!
当天定议,共总一千块钱。
章豹臣自己挖腰包付给了他。
大乔自然分外感激章大人不尽。
又混了两天,章豹臣奉到上头公事,派他到别处出差,约摸时不得回来。
动身的头一天,叫差官拿着洋钱一家家去开销。
他叫的局本来多,连他自己还记不清楚。
差官一家家去问。
谁知问到东,东家说:‘章大人的局包,羊大人已经开销了。’
问到西,西家说:‘章大人的帐,羊大人已经代惠了。’
后来接连问了几处,都是如此,连小金红‘结线头’的钱亦是羊大人的东道。
差官无奈,只得回家据情禀知章豹臣。
章豹臣道:‘别的钱他替我付,我可以不同他客气,怎么好叫他替我出嫖帐呢?这个钱都要他出,岂不是我玩了他家的人吗?’
说罢,哈哈大笑。
后来章豹臣要拿这钱算还羊紫辰。
羊紫辰执定不肯收,说道:‘这几个钱算什么,连这一点点还不赏脸,便是瞧不起兄弟了。’
章豹臣听他如此说法,只得罢手。
只因这一闹,直闹得南京城里声名洋溢,没有一个不晓得的。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二十九回-译文
傻道台访问艳丽秦淮河,阔统领宴请宾客在番菜馆。
话说时筱仁自从结识了王博高,得以拜在徐大军机门下。徐大军机原本最恨舒军门,多次请求上级将他正法。但上级恩典深厚,不愿轻易对大臣加罪,再加上外面有华老爷,里面有黑大叔,替他多方斡旋,所以只将他软禁在刑部天牢,慢慢处理。徐大军机因为无法扳倒他,心里自然特别生气。不仅深恨舒军门,连舒军门保举的人也不喜欢;只要有人提起这人是舒某保过的,或者是在广西当过差的,他都将其视为坏人。这次时筱仁幸好走了王博高的路。博高是徐大人的得意门生,了解老师的脾气,提前进去替时筱仁说了很多好话,还说:‘时某人虽然被舒某人保举,但时某人确实英俊,有才能,而且并没有在广西当过差。’徐大军机一听是舒某人保举的,不管你说的多么天花乱坠,心里已经有三分不愿意。后来又多亏王博高将时筱仁的见面礼呈了上去,徐大军机一看,数目比其他门生不同,因此转怒为喜,解开了之前的误会,不再追究前事。黄胖姑又趁机劝时筱仁在华、黑两位面前大大地送了两份礼,一次见面。从此时筱仁就像拨开云雾见到青天,在京城里面名声大噪,不再像以前那样默默无闻了。
时筱仁又托黄胖姑帮他捐了官。他生平志向很大,想要找一个能保举他的人,让他担任出使大臣,作为日后升官的阶梯。主意已定,先去请教老师徐大军机。无奈琉璃蛋为人处世,总是滑不溜手,不肯承担任何责任,而且非常守旧。听了他的话,连连摇头,说:‘不妥,不妥!做使臣要出国,出国就要坐火轮船,火轮船在海上几天几夜不靠岸,万一出点事情,那时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老师也救不了你。我不能救你还是小事,你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将来如果问我要人,我拿什么还他呢?我看你还是先去到省里,等到历练几年,争取一个送部引见,保举实缺做做,这是最稳妥的一条路。老弟,你千万不能错打主意,那时后悔莫及!’时筱仁说:‘门生本来已经指派到江苏。这次到省里,总求老师格外栽培,赏两封信,不要说是署缺,就是得到一个差使,也可以补贴补贴旅费。’徐大军机无奈,只得答应。
正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筱仁又在京城里面混了半个多月,等把各种事情处理清楚,然后乘坐火车离开京城。他到了天津,又去拜见直隶制台。这位制台是旗人,很会玩。因为他是别省的官,而且有世谊,所以对他没有客气。他见过制台出来后,当天就叫差官拿片子到他住处去道谢,并且邀请他次日吃饭。他本来想第二天乘招商局安平轮船去上海,因此只得耽误下来。
制台:清朝称总督为制军,尊称为制宪、别称为制台,‘台’与‘宪’一样,是对高级官长的称呼。
到了第二天,宴席上有两个京官:一个是主考,请假期满;一个是都老爷,服丧期满,都是从原籍进京路过天津的。还有两个:一个是刚从北京下来的镇台,一个是江南记名道,前去到省的。加上时筱仁,一共六个人。还没入座,制台已经替那位记名道介绍了姓名,时筱仁于是知道他叫佘小观。酒过三巡,菜上六道。制台便放松了态度,询问北京的形势。在制台的意思不过是问问北京现在热闹不热闹,有什么新鲜事。时筱仁还没开口,不料佘小观误解了他的意图,又喝了两杯酒,忘乎所以,竟然畅谈起国事来,连连说:‘不瞒大帅说,现在的时势,实在是江河日下了!’制台听了很惊讶,愣住了,听他继续说。他又说:‘不说别的,外面有位华中堂,里面有位黑总管,这两个人无钱不收,只要有钱就是好人。有了这两个人,国事还能问吗!’这位制台之所以能够实授这个职位,以及做了多年一直太平无事,多亏华、黑二人的力量,现在听见佘小观骂他们,心里很不高兴。停了一会儿,慢慢地问:‘老兄在京里可曾见过他们二位?’佘小观趁着酒兴,正说得得意,听了这个问题,不禁叹了口气说:‘在他檐下走,怎敢不低头!’大帅连这句俗语都不知道吗。上面纵容他们,他们才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制台是旗人,有一副忠君爱国的情怀,一见佘小观说出这种犯上的话来,连连打断他的话头,怕他再说出些不中听的话,被旁人听到,传了进去,连自己都会惹麻烦。
一转眼酒席散了。时筱仁回到客栈,知道佘小观是自己同省同僚,而且直隶制台请他吃饭,估计根基不浅,便想和他结识,一起同行,以便到省里有照应。谁料见面一问,佘小观还要在天津多待几天,留恋着侯家后一个名叫花小红的相好,不愿离开。时筱仁因为交给黄胖姑的十万两银子在京城只收到一半,连过班拜门早就用得干干净净,剩下的五万两,胖姑给他一张汇票,叫他到南京去取。他所以急于到省里,来不及等佘小观了。
佘小观道台在天津逗留了好几天。尽管他早已向直隶制台请辞,但因为他舍不得离开相好的女人,所以不愿意离开。他今天请客,明天打牌,简直是把窗户当成了自己的公馆。后来拖延的时间太长了。朋友们都来劝他,说:‘小翁既然喜欢小红,为什么不娶她做姨太太呢?’但没想到佘道台的正太太非常凶悍,根本不可能容许他纳妾,佘道台也只是一直怀恨在心,遗憾终身。又过了两天,实在忍受不了,才和花小红含泪分别。花小红亲自送到塘沽的火轮船上,做出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让佘道台更加难过。
等到轮船开出港口,就遇到了大风,瞬间颠簸起来,坐立不稳。船上的人,十有八九都呕吐了。佘道台脾胃虚弱,支撑不住,早早地躺下了,睡不着觉,也吃不下东西。幸好有花小红送来的水果润口。好不容易熬了三天三夜,进入了吴淞口,风浪渐渐平息,他挣扎着站起来。又挣扎了一会,船靠了码头,住进了长发栈。当天休息了一夜,没有出门。次日坐车拜访了一天客人。当天就有人请他吃饭,吃大餐,喝花酒,听戏。他一概推辞。后来被朋友亲自拉出去。到了宴席上,叫他带妓女,他也不肯,表面上说‘恐怕不便’,其实心里还恋着天津的相好,说:‘他对我这么好,我不便辜负他!’所以坚持不叫别人。
过了两天,就坐上了江裕轮船直奔南京而去。第三天一大早,轮船到了下关,事先有朋友替他写信打招呼,知道他是本省的观察,下船之后,就有一家局子派来四名亲兵,帮他搬运行李。他是湖南人,因为没有带家眷,暂时先住在会馆,随后再找公馆。一连几天,上衙门拜访客人,接着同僚接风,请吃饭,整整忙了一个月才结束。
各位看官,要知道江南地方虽然曾经遭受‘洪逆’的蹂躏,幸亏已经收复很久了,六朝的金粉,繁华程度不减往昔。又因为江南地大物博,官职很多,远非其他省份可比。加上以前收复金陵有功的人,都在这里置办了房产,购买了田地,作为长远的打算。现在虽然老一辈的人已经凋谢,但那些勋旧子弟,承袭祖辈的恩荫,文不能写文章,武不能拉弓射箭,娇生惯养,无所事事,幸亏朝廷捐例大开,上代有积蓄的,只要拿出来兑换,除了督、抚、藩、臬不能捐,所以都捐到了道台这个级别。如果舍不得出钱捐,好在他们的亲戚朋友遍布各省,一个保举总能保举几百人,只要附上名字,官职小不要紧,至少也能得到一个观察的职位。至于婴儿和幼儿,提前捐个官职放在那里,等他们长大去做,这样的例子也不计其数。此外,还有因为同乡、亲戚做总督而调来的;也羡慕江南的好地方,官职多,指省而来的:有这些原因,所以江南的道台越来越多。
闲话少说。再说佘小观佘道台,他的父亲也是个有名的人物,曾经做过一任提督。他自己中过举人,本来是个候选知府,老太爷去世后,朝廷念及他的功勋,就赏了他一个道台,已经是‘特旨道’。毕竟他是孝廉出身,与众不同,平时看了几本新书,胸中有些学问,喜欢谈论时务。有些没有文化的督、抚,见他这样,便以天人相待。有一省的督、抚保举人才,把他的名字附了进去,送部引见,又交军机处记名。按他的资格,早就可以放实缺了,无奈他老人家虽然官居提督,死后却没有什么钱。没有钱开销,怎么能够得到实缺。恰好此时做两江总督的这位是他的同乡,和他父亲也有交情,就叫他指分江南,到省候补。
他自从到省之后,和同僚们没过多久就认识了几个人:有的是世交,有的是乡谊,有的则是一无瓜葛的人,到了这时候,一经拉拢,彼此也就亲近起来。所谓‘臭味相投’,就是这个道理。他结识的几个候补道:一个姓余,号荩臣,云南人;现在是牙厘局总办。一个姓孙,号国英,直隶人;现在是学堂总办。这两个都是甲班出身。一个姓藩,号金士,安徽人,现在是洋务局会办。一个姓唐,号六轩,汉军旗人,现在是保甲局会办。还有一个旗人叫乌额拉布,官职很高,上面也很赏识。这五个人加上佘小观,一共六位候补道,经常在一起。六个人每天下午,不论是从局里还是从衙门里,办完公事后,一定要聚在一起。
江南现在流行打麻将,各位大人闲着没事,总是借此消遣。有了六个人,不论谁来凑上两个,就能组成两局。他们的麻将,除了上衙门办公事,整天整夜都在打。六个人中,余荩臣的公馆最大,又有家眷,饮食起居都很方便,所以大家都在余公馆聚会的时候最多。他们打麻将,底注至少五百块。后来他们打麻将的名声传出去,连上面的制台都知道了。有一天要传见唐六轩,制台就说:‘你们要找唐某人,不必到他自己的公馆去,只要到余荩臣那里,保证一找就到。’制台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不能烦心,生平最相信的是‘养气修道’,每天都要打坐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无论谁来都不见。空闲的时候,签押房后面有一间黑房,供着吕洞宾,设着乩坛,遇到疑难的事情,他就要扶鸾。等到坛上判断下来,他一定要按照仙人指示的去办。如果没有要紧事情,他一天也要到坛上好几次,和仙人谈诗取乐。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此,倒也乐在其中。所以朝廷虽然让他总管三省地方,他却行所无事,就像卧治一样。下属的官员们见他这样,也乐得逍遥自在。反正照例公事做得不错,剩下的时间,要么是赚钱,要么是玩女人,乐得自便私图,能够顾全大局的又有几个呢?
卧治:指政事清简。汉代的汲黯担任东海太守时,因为多病,长期卧病在阁内不出,一年多后,东海地区治理得很好,后来他被召回担任淮阳太守,但他拒绝了。武帝说:“我只是得到了你的重视,你卧床也能治理好国家。”
佘小观有三件改不掉的脾气。第一件是打麻雀。自从到了江南,他结识了余荩臣,投其所好,几乎每天都要打麻雀。而且他赌技很高,输得越多越冷静,脸上毫无表情。他还喜欢打‘清一色’牌,因此同赌的人都把他当作财神一样看待。
第二件是讲时务。起初他讲的是如何变法,如何改良,但是因为说话中总是带有维新思想,所以有些人开始讨厌他。他自己已经被人讨厌了,又没有钱去打点关系,自然人家更不喜欢他。他的道台虽然是由皇帝特别任命的,但是他在京城等了两年多也没有得到职位,心里很生气,于是变成了满腹牢骚,平时与人聊天,不是骂军机大臣,就是骂总督、巡抚。大家听了都说他是‘痰迷心窍’,因此他格外不合时宜。
第三件是嫖妓女。他为人情深,只要和某个姑娘好了,连自己的心都愿意掏出来给她。在京城的时候,北班子里有个叫金桂的,他们好上了,花了两千多银子,他自己没有钱,又借了一千多银子,亏空了很多。一个想要嫁人,一个想要娶妻,就像从古至今,世界上没有哪一对男女像他们这样过得好。但是后来金桂又认识了一个有钱的阔人,又有钱,脸蛋儿又漂亮,又有势力。佘道台比不过他,于是赌气不去,并且发誓说:‘从今以后,再不上当了!’在京城又待了好几个月,分发出京,碰到了一位老世伯帮了他一千银子。到了天津,手里有了钱,心思就活动了。人家请他吃花酒,他又认识了一个叫花小红的女子,几乎把银子用完。被朋友催不过,才硬下心肠和花小红分手。路过上海,因为感激花小红的情义,所以没有去嫖妓。到了南京之后,住了两个月,寄了两件花头缎子给花小红做衣服。后来同僚中也有人请他在秦淮河船上吃过几顿花酒,他只是喝酒,不带妓女。后来时间久了,和秦淮河钓鱼巷的女人渐渐熟悉了,对花小红的思念也就淡了。
一天余荩臣请他在六八子家喝酒。酒席上唐六轩带了一个妓女,佘小观见面后,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唐六轩为人非常和蔼可亲,总是笑嘻嘻的,说话时嘴巴甜得像蜜糖,真正让人听了又喜欢又爱。因此南京官场中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糖葫芦’。这个‘糖葫芦’到省里后,一直和一个叫王小四子的姑娘在一起,王小四子是扬州人,脸瘦长,细眉弯弯,直鼻梁,小嘴,身材高挑,脚小。最近南京的打扮开始模仿苏州,梳的是圆头,前面有一寸多长的刘海。此时是初秋,她穿着一件大袖子三尺八寸长的浅蓝竹布衫,拖拖拉拉地遮过了膝盖,和裤脚管上沿条相连,看不清裤子的颜色。佘道台因为他长得像天津的花小红,所以心里一动。
王小四子走到酒席上,坐在‘糖葫芦’身后。‘糖葫芦’只顾低头吃菜,没有注意到。对面坐着的是孙国英孙观察,绰号‘孙大胡子’,看到王小四子后,用手指指‘糖葫芦’,又用手摆了摆。王小四子误会了他的意思,恰好这两天‘糖葫芦’没有去,王小四子就调情起来,伸手拉‘糖葫芦’的小辫子,把他的头拉到自己怀里,举起粉嫩的手打他的脸。这时‘糖葫芦’嘴里正嚼着一块荷叶卷子和一片烧鸭,嘴唇油光光的,回头一看,见是相好来拉他,就撒娇装傻,顺势把头靠在王小四子怀里,任由她打骂。只听王小四子说:‘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我来了好几趟都不见你!你打的东西怎么样了?到底还有没有?’‘糖葫芦’嬉皮笑脸地回答:‘我不去你那里,我去我相好的家里!’他说的是玩笑话,没想到王小四子当真了,立刻竖起眉毛,板起脸来说:‘我早就知道我攀不上你这样的大人!哪个姑娘不比我长得漂亮!你要和别人‘结线头’,你何必再来带我呢!’一边说,一边几乎要哭出来,急忙用手帕擦眼泪。‘糖葫芦’只是仰着脸朝他笑。王小四子看着他更生气,举起拳头,照着脑袋就是两下。打得他忍不住喊‘啊哟’。孙大胡子哈哈大笑说:‘不能再打了!再打两下,‘糖葫芦’就要变成‘扁山查’了!’王小四子听了这话,忽然扑哧一笑,又赶紧闭上嘴,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佘道台看到这副样子,更觉得和花小红一模一样,毫无二致。因为他是‘糖葫芦’带来的,不便问他的名字、住址,只能暗中拉孙大胡子一把,想问他。孙大胡子只顾和‘糖葫芦’、王小四子说话,没有注意到,佘道台只好作罢。
‘结线头’:也称为攀相好,指的是嫖客和妓女发生肉体关系的代称。
这时候王小四子和糖葫芦正扭打在一起。孙大胡子见王小四子认真起来,担心会闹出笑话,连忙劝王小四子放手:‘不要打了,所有的事情都有我来处理。你要怎么处罚他,告诉我,我来替你做主。你如果把他打得脸肿了,怎么让他明天去衙门呢?这不是你害了他吗?’王小四子说:‘我现在不问他别的,他答应给我的金镯子,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问问还没有打好。我知道,他一定已经送给别人了!’糖葫芦说:‘真是冤枉!我因为南京的款式不好,特地写信到上海让朋友帮我打一副。上个月有信来,说打得八两三钱七分重。后来一直没等到,我又写信去问,还没有接到回信。昨天来了一个上海的朋友,说起这副镯子,那个朋友已经自己留下送给别人了,现在帮我重新打,保证一星期内一定寄来。如果没有,我加倍赔偿!’王小四子说:‘孙大人,请你做个见证。一星期内没有,加倍赔偿他!之前打的镯子是八两三钱七分重,加一倍,要十六两七钱四分了。’
孙大胡子正要回应,没想到他的胡子又长又多,他的相好双喜坐在旁边没事,嫌他胡子不好看,就帮他把左边的一半分为三缕,编成一条辫子。孙大胡子的胡子一向被相好玩惯了,起初并不在意,后来因为要站起来去拉糖葫芦,不料被双喜拉住不放,低头一看,才意识到变成了辫子。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说道:‘真是你们这些人会闹腾!没东西玩了,玩我的胡子!’双喜说:‘一团毛围在嘴上,像个刺猬一样,真是难看,所以帮你辫起来,让你清爽清爽,不是很好吗?’孙大胡子说:‘你嫌我不好看!你不知道我这个大胡子是上过东洋新闻纸,天下闻名的,没有人嫌我不好。你嫌我不好,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有人来招呼王小四子和双喜去刘河厅出局,于是二人匆匆告假离开。余荩臣问:‘刘河厅是谁请客?’回答说:‘羊统领羊大人请客,请的是湖北来的章统领章大人。因为章统领刚到南京,没有相好,所以今天羊大人请他在刘河厅吃饭,把钓鱼巷所有的姑娘都叫来看。’这时潘金士潘观察也在座,听了接口说:‘不错,章豹臣刚刚从武昌来,听说老帅要在两江给他安排一个职位。羊紫辰恐怕占了他的位置,所以竭力拉拢他,和他结拜为兄弟。听说还托人做媒,要把他第二位小姐许配给章豹臣的大少爷。明天请章豹臣在金林春吃西餐。今天我出门晚,恰好他的请柬送来了,诸位都是陪客,只是没有佘小翁。想是小翁刚到省城,彼此还没有见过面?’佘小观答应了一声‘是’。其实他此时一心只想着王小四子一个人,默默地在想:‘怎么他跟花小红长得像一块印板印出来的?可惜这个人已经被唐六轩带走了,不然,我倒要叫他一声。现在先不要管他,等到散了席,拉着六轩去打茶围再说。’
说话间,桌上的局已经到齐,又请来先生唱曲。渐渐地菜上完了,大家吃过饭后。佘小观就把之前的想法告诉了唐六轩。这几天糖葫芦也因为公私事务繁忙,没有去王小四子家,以至于在宴会上受到了王小四子的埋怨,心中正感到不安,现在趁着酒兴,一听佘小观的话,立刻答应。等到擦过脸,除了主人余荩臣还要小坐不去外,其余的大人们都告辞了。走出大门,只见一排摆着十几顶轿子,有绿色的,有蓝色的。亲兵们一齐穿着号褂,手里拿着官衔洋纱灯,还夹杂着一些火把,照亮得通明透亮,非常威武!其中孙大胡子因为太太管得严,不敢晚归,首先上轿,由亲兵们簇拥而去。此外也有两个先回家的,也有两个自去看相好的。只有佘小观没有家室,又没有相知,就跟着糖葫芦去王小四子家打茶围。一进三和堂,几个男班子都认得唐大人的,都站起来招呼,领到王小四子屋里。
这时王小四子还没回来,等了一会儿,姑娘回来了,一进门就坐在糖葫芦怀里,又狠狠地打骂了他一顿,直到糖葫芦求饶才罢手。王小四子因为他好几天没来,把他脱下的长衫、马褂都藏起来,表示不让他走的意思。又提醒他明天七月初七是‘乞巧日’,一定要他喝酒。糖葫芦也答应了,又约定佘小观明天晚上八点钟到这里来喝酒。
佘小观自从进了房间,就一直呆呆地坐着,不说话。王小四子自从进门问过‘贵姓’,敬过瓜子,转身就同糖葫芦胡闹起来,也没有理他。后来听见自鸣钟当当敲了两下。糖葫芦急忙拿出表来看,说:‘不早了,明天还有公事,我们走吧。’王小四子把眉毛一竖,眼睛一斜,说:‘不准走!’糖葫芦只得嬉皮笑脸地又坐下。说话间,佘小观却早已穿好长衫、马褂。王小四子一直没理他,坐着没趣,所以要走。今忽见他挽留,不觉信以为真,连忙又从身上把马褂脱了,重新坐下。这一天又坐了一个小时,害得糖葫芦和王小四子两个人只好陪他坐着,无法安睡。起初还聊些闲话,到后来,糖葫芦、王小四子对他恨得咬牙切齿,那个还愿意理他。佘小观坐着没趣,于是又要穿马褂先走。偏偏有个不懂事的老婆子,见他要走,连忙拦住,说:‘天快亮了,恐怕轿夫已经回去了,大人何不坐一会儿,等到天亮了再走?’佘小观起身朝窗外一看,说了声‘果然不早了’。糖葫芦、王小四子二人只是不理他。老婆子只是挽留,气得糖葫芦、王小四子暗地里骂:‘老东西,真是可恶!’因为当着佘小观的面,又不好拿她怎么样。
歇了一会儿,糖葫芦在烟榻上装作困着。王小四子故意说道:‘烟铺上睡着冷,不要着凉!’于是硬把他拉起来,扶到大床上睡下。糖葫芦装作不知,任他摆布。等到扶上大床,王小四子便也没有下来。佘小观一个人觉得乏味,又困得要命,便在糖葫芦躺的地方睡下了。毕竟夜深人倦,不多时便已鼾声如雷。就连先挽留他的那个老婆子还说:“现在已经到了秋天,寒气是受不住的;受了寒气,秋天要得疟疾的。”一边说,一边想去找条毯子给他盖。谁知王小四子在大床上还没有睡着,骂老婆子道:“他病他的,管你什么事!他又不是你那一门的亲人,要你关心他做什么!”老婆子挨了一顿骂,便蹑手蹑脚地出去,自去睡觉了。
屋里的三个人一直睡到第二天七点钟。第一个佘小观先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太阳已经晒在身上,不能再睡,便一骨碌爬起,穿上马褂,独自离开。这时男女班子也有几个起来了,留他洗脸吃点心,他一概摇头,只见他匆匆出门,叫了辆洋车,直接回公馆去了。这里糖葫芦不久也起床了。因为现在这位制台大人相信修道,最近又增加了功课,每天清晨都要在吕祖面前跪香才能出来会客,所以各位司、道以及所属官员到九点钟上院,还不算晚。当时糖葫芦的轿夫和随从到来,也没有回公馆,就在三和堂换了衣帽,直接坐轿子上院。走到官厅上,见到了各位司、道大人。昨天同席的几个人都到了,佘小观也早来了。
此时他还穿着纱袍褂,不戴领子。有几个同僚望着他好笑。大家感到奇怪。等问起原因,那位同僚便把糖葫芦的汗衫领子一提,原来衬衣里面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汗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和相好换错了。大家都哈哈大笑。糖葫芦并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得意。
正闹着,恰好余荩臣出去解手,走进来松了扣带,提起衣裳,两只手重新在那里系裤腰带。孙大胡子眼尖,忙问:“余荩翁,你腰里是什么带子?怎么花花绿绿的?”大家又赶上前去一看,谁知竟是一条女人家结的汗巾,大概也是和相好换错了。余荩臣自己看着也觉得好笑。等把裤子系好,巡捕已经出来招呼。几个有差使的红道台跟着藩司,盐、粮二道一齐上去禀见,照例谈了几句公事。
制台发话道:“兄弟昨天晚上很受老祖的赏识,说兄弟居官清廉,修道虔诚,已经把兄弟收为弟子。老祖的意思还要托兄弟再找两位仙童,以便早晚在坛前伺候。有一位是在下关开杂货铺的,这人很孝顺父母,老祖知道他的名字,就在坛上批了下来,吩咐兄弟立刻去把他叫来;兄弟今天五更头就叫戈什按照老祖所指示的方向,居然找到了。现在已经在坛前,老祖封他为‘净水仙童’。什么叫做净水仙童呢?只因老祖面前一向有两个童子是不离左右的,一个手捧花瓶,一个手拿扫帚。拿花瓶的,瓶里装满了清水,遇到天旱不雨,只要老祖把瓶里的水滴上一滴,这江南一省就全部下雨了。佛经上说的‘杨枝一滴,洒遍大千’,正是这个道理。”制台说到这里,有一位候补道插嘴道:“这个职道知道的,是观音大士的典故。”制台道:“你别管他是观音是吕祖,成仙成佛都是一样的。佛爷、仙爷修成了都在天上,他们的道行看起来是差不多的。但是现在捧花瓶的一位已经有了,还差一位拿扫帚的。这位仙童很难找呢!”说到这里,抬头把各位司、道大人周围一个个地看过来,看到孙大胡子,便道:“孙大哥,兄弟看你这一嘴好胡子,飘飘有神仙之概,又合了古人‘童颜鹤发’的一句话,我看你倒着实有点根基。等我到老祖面前保举你一下子,等他封你为‘拂尘仙童’,也不用候补了。我们天天在一块儿跟着老祖学道,学成了一同升天。你道可好?”
孙大胡子是天天打麻将,嫖妓女,玩惯了的,而且公馆里的太太又凶,不能一天不回去,如何能当这苦差!听了制台的吩咐,想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回道:“实不瞒大帅说:职道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根基浅薄,尘缘未断,恐怕不能胜任这个差使,还求大帅另选贤能。”制台听了,似有不悦之意,也愣了一会儿,说道:“你有了这么一把胡子,还说尘缘未断,你叫我派谁去呢?”说罢,甚觉踌躇。再仔细观察其他候补道,要么烟瘾冲天,要么色欲过度,实在无人可派。只得端茶送客。走出大堂,孙大胡子把头上的汗一摸,道:“险呀!今天若是答应了,还能够去逛羊紫辰的金林春吗!”说罢,各自上轿,也不及回公馆脱衣服,直接奔金林春而去。这时主人羊紫辰和特客章豹臣,还有几位陪客,都在那里。
羊紫辰本来说是这天晚上请吃西餐的。因为这天是‘乞巧日’,南京钓鱼巷的规矩,到了这一天,每个姑娘家里都得有酒,有了酒,才算有面子。章豹臣昨天晚上在刘河厅选中了一个姑娘,是韩起发家的,名字叫小金红,当夜就到他家去‘结线头’。章统领是阔人,少了拿不出手。羊统领替他付了一百二十块洋钱。第二天统领吩咐预备一桌满、汉酒席,又叫了戴老四的洋派船:一来应酬相好,二来谢媒人,三来请朋友。戴老四的船已经有人预先定去,因为章统领一定指名要,羊统领只得叫他回复前途。戴老四不愿意。羊统领发脾气,要叫县里封他的船,还要送他到县里办他。戴老四无奈答应了下来。
这一天,各位候补道大人都在场,只要和钓鱼巷的姑娘有交往的,都有机会坐在一起,即使是羊统领也要应酬自己的相好,所以特意把金林春的一局活动提前,以便腾出时间来做其他事情。现在主人和客人已经到齐,一共大约有十多位。主人让细崽请各位大人点菜。在席间,只有孙大胡子吃得最多,点了一二十样菜。席间,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相好也叫了来。这天的情况和以往不同,凡是有来的局,大约只是坐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羊统领看到章豹臣的新相好小金红也要离开,就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多坐一会儿。小金红果然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章豹臣非常得意,大家都向他道喜。
谈话间,每个人都点的菜都已经上齐。问问孙大胡子,只吃了一小半,还有六七样菜还没有来。于是叫细崽去催菜,细崽答应着去了。席面上,乌额拉布乌道台知道这家番菜馆是羊统领的大老板,孙大胡子和其他人也都有股份,于是开玩笑说:‘国翁,你少吃些,吃多了羊大人会心疼的。’羊统领说:‘让他吃吧,反正他是‘蜻蜓吃尾巴’,多吃了他自己也有份的。’章豹臣说:‘原来这家番菜馆就是各位的主人,生意一定是发财的了?’羊紫辰说:‘也不过玩玩而已,哪里能靠这个发财呢。’
正说着,窗外河下有一只‘七板子’,坐着一个小姑娘,听到里面的热闹,就把船靠在栏杆上,用手抓住栏杆朝里看,一见羊大人坐在主位上请客,就提高嗓子叫了一声‘干爷’。羊紫辰也大声回应了一声‘嗯’。大家都笑了起来。章豹臣说:‘我倒不知道羊大人有这么一位好女儿,早知道你有这么好的女儿,我愿意做你的女婿了。’糖葫芦也接着说:‘不只是章大人愿意,我们谁不愿意做羊大人的女婿呢。’羊紫辰说:‘我的女儿有了你们这些好女婿,真是让我开心死了!’说着,那个小姑娘已经坐在他身边了。大家又乱哄哄地闹了一阵。孙大胡子点的菜也吃完了。因为今天应酬多,大家不敢耽误。差官进来请示:‘是坐轿去还是坐船去?’这时戴老四的船已经撑到金林春窗外,章豹臣就让众位大人上船。正热闹着,章豹臣新结识的小金红也回来了。当天章豹臣在席面上又看中了一个姑娘,名叫大乔。大乔看到章豹臣这么豪爽,知道他一定是个有钱人,就使出浑身解数,竭力巴结他。章豹臣也非常高兴。小金红坐在一旁,看着很不高兴。这一桌酒席定价是五十块,加上开销三十块;戴老四的船费一天是十块,章豹臣还要另外赏钱:一共有一百多块。章豹臣的酒席散后,接着孙大胡子、余荩臣、糖葫芦、羊紫辰、乌额拉布等都喝酒。虽然每处都是草草了事,但从两点开始吃,吃了六七桌,等到吃完,已经是半夜里三点钟了。孙大胡子怕太太,还是第一个回去。
章豹臣看中了大乔,吃到三点钟,就假装喝醉,说了声‘失陪’,然后一直到大乔家去了。这夜大乔非常忙碌,直到第二天大天亮才回来。章豹臣见到她,自然非常恩爱,问长问短。大乔就把自己的身世全部告诉了他。毕竟做统领的人,钱来得容易,第二天就托羊紫辰和鸨儿说:‘章大人要替大乔赎身。’鸨儿听到这话,也知道章大人的来历非凡,再加上羊统领的吩咐,哪里敢说不呢!当天就定下了一千块钱。章豹臣自己掏钱付了这笔钱。大乔自然非常感激章大人。
又混了两天,章豹臣接到上级的公文,派他到别处出差,大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出发的前一天,他让差官拿着洋钱一家家去结账。他点的局本来很多,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差官一家家去问。结果问到东家,东家说:‘章大人的局钱,羊大人已经付了。’问到西家,西家说:‘章大人的账,羊大人已经代付了。’后来接连问了几处,都是这样,连小金红‘结线头’的钱也是羊大人的费用。差官无奈,只得回家如实禀报章豹臣。章豹臣说:‘别的钱他替我付,我可以不计较,怎么好让他替我出嫖资呢?这笔钱都要他出,岂不是玩了他家的人吗?’说完,哈哈大笑。后来章豹臣想要拿这笔钱还给羊紫辰。羊紫辰坚决不肯收,说:‘这几个钱算什么,连这一点点都不赏脸,就是看不起兄弟了。’章豹臣听他这么说,只好作罢。因为这个闹剧,南京城里的名声都传开了,没有人不知道的。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二十九回-注解
傻道台:指傻气的道台,可能是对某位官员的讽刺或戏称,‘道台’是清朝对地方行政官员的称呼。
访艳:指寻找美女或追求女色,‘访’有寻找的意思。
秦淮河:位于江苏省南京市,历史上以烟花柳巷著称,是古代文人墨客和风流才子游历之地。
阔统领:‘阔’有富裕的意思,‘统领’是清朝对军队高级指挥官的称呼。
宴宾:宴请宾客,指举办宴会招待客人。
番菜馆:指经营外国菜式的餐馆。
时筱仁:人名,文中的人物。
徐大军机:指徐姓的大军机大臣,‘大军机’是对军机大臣的尊称。
舒军门:指舒姓的军门大臣,‘军门’是对军门大臣的尊称。
刑部天牢:刑部是天朝的司法机构,天牢是监狱的一种,指刑部监狱。
羁禁:拘留禁锢,限制自由。
贽见:古代送礼以示敬意,‘贽’指礼物。
声光:名声和影响。
捐过班:指通过捐纳的方式取得官职。
班:指官职的等级。
外洋:指外国海域。
火轮船:火轮船是指蒸汽机驱动的轮船,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国沿海地区常见的交通工具。
引见:指由上级官员引荐给皇帝或上级官员。
实缺:指实际空缺的官职。
制台:制台是指总督,是清朝地方行政的最高军事长官。
旗人:指清朝的满族官员。
世谊:指家族或世交关系。
片子:指名片。
栈房:指旅店。
招商局:指清朝的招商局,是当时最大的商船公司。
安平轮船:指招商局的安平号轮船。
都老爷:指都察院的官员,‘都’指都察院。
丁艰:指因父亲去世而守丧。
起服:指守丧期满。
记名道:指江南道的一个官员。
国事:指国家大事。
华中堂:指华姓的军机大臣,‘华’指华姓。
黑总管:指黑姓的总管,‘黑’指黑姓。
犯上:指违背上级或皇帝的旨意。
同省同寅:指同在一个省份的官员。
侯家后:指南京的一个地区。
花小红:指人名,文中的人物。
佘小观道台:道台是清朝地方官职,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市长或专员。佘小观是道台的姓名。
天津:天津是位于中国北方的一个直辖市,历史上曾是北方的重要港口和商贸中心。
直隶制台:直隶制台是清朝时期的行政区划,相当于现在的河北省。
禀辞:禀辞是指向上级请示离开或请假。
相好:相好在这里指情人或恋人。
姨太太:姨太太是古代中国贵族家庭中妾室的一种称呼,地位低于正室。
捱不过了:捱不过了意味着无法再忍受,不得不做出决定。
塘沽:塘沽是天津的一个区,历史上曾是重要的港口。
吴淞口:吴淞口是长江入海口的一个著名地点,位于上海市。
长发栈:长发栈是古代旅店的一种,提供住宿和餐饮服务。
江裕轮船:江裕轮船是指一家经营长江航线轮船运输的公司。
南京: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城市,故事背景之一。
下关:下关是南京的一个区,历史上曾是南京的重要港口。
观察:观察是清朝地方官职,相当于现在的专员或副省级市市长。
洪逆:洪逆是指太平天国运动的领导人洪秀全,这里指太平天国运动。
六朝金粉:六朝是指东吴、东晋、南朝宋、齐、梁、陈六个朝代,金粉指这些朝代在南京留下的繁华痕迹。
捐例:捐例是指清朝时期通过捐款购买官职的制度。
元宝:元宝是古代中国的一种货币,这里指财富。
督、抚、藩、皋:督、抚、藩、皋是清朝地方行政的最高官员,分别指总督、巡抚、藩台、道台。
特旨道:特旨道是指由皇帝特别任命的道台。
孝廉:孝廉是古代中国科举制度中的一种考试,通过者可以担任官职。
提督:提督是清朝时期的高级军事官员,相当于现在的军分区司令员。
候选知府:候选知府是指尚未正式任命为知府的官员。
会馆:会馆是明清时期中国各地同乡或同业人士在北京建立的聚会场所。
候补道:清朝时的一种官职,指尚未实授正式官职的候选官员。
麻雀牌:麻雀牌是一种流行的纸牌游戏,常用于消遣。
养气修道:养气修道是指通过修身养性来追求精神上的提升。
扶鸾:扶鸾是指通过乩坛与神灵沟通的一种宗教仪式。
卧治:指政事清简,即指官员在病中仍能有效地治理政务,体现了古代对官员德才兼备的期望。
三省地方:三省地方是指清朝时期由一个官员负责管理三个省份的地区。
汉汲黯:指西汉时期的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汲黯,以其清正廉洁、敢于直言著称。
东海太守:古代官职,负责治理东海地区的行政事务。
淮阳太守:古代官职,负责治理淮阳地区的行政事务。
武帝:指西汉的皇帝汉武帝刘彻,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皇帝之一。
重:重视,尊敬。
打麻雀:指古代的一种赌博游戏,类似于现代的麻将。
清一色:指赌博中的一种牌型,即一色牌型,是麻将牌型之一。
维新习气:指主张变法革新、追求进步的思想倾向。
道台:古代官职,相当于省级的行政长官。
痰迷心窍:形容人思想混乱,不明事理。
北班子:指古代北京地区的青楼妓院。
金桂:指佘小观在京时结识的妓女。
结线头:指建立或维持与妓女的关系。
王小四子:小说中的人物,具体身份和背景未提及。
糖葫芦:一种传统的中国小吃,由山楂果串在竹签上,裹上糖浆制成。
孙大胡子:故事中的角色,孙大胡子的胡子是故事中的一个笑点,被双喜戏弄。
金镯子:古代女子佩戴的首饰,此处指糖葫芦未按时送出的礼物。
上海: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城市,与南京相对,故事中糖葫芦托人从上海寄送金镯子。
东洋:旧时对日本的称呼,此处指孙大胡子的大胡子曾出现在日本新闻纸上。
刘河厅:故事中提到的场所,可能是宴会或娱乐场所。
出局:旧时指女性陪客离开主人家,此处指王小四子离开。
钓鱼巷:故事中提到的地点,可能是一个娱乐场所。
羊统领羊大人:故事中提到的角色,可能是地方官员。
章统领章大人:故事中提到的角色,可能是地方官员,初到南京。
佘小观:小说中的人物,具体身份和背景未提及。
唐六轩:故事中的角色,与佘小观有交往。
乞巧日:中国传统节日七夕节,又称乞巧节,故事中提及此日作为喝酒的由头。
官衔洋纱灯:旧时官员出行时使用的灯笼,上面写有官衔。
三和堂:故事中提到的场所,可能是王小四子的住所。
打茶围:旧时指文人雅士或富家子弟到妓院消遣。
自鸣钟:自动报时的钟,故事中用来计时。
号褂:旧时官员的制服之一。
阃令森严:指家中妻子对丈夫管教严格。
马褂:旧时男子穿着的一种短上衣,此处指佘小观要穿的衣物。
烟榻:古代的一种家具,用于吸烟,通常由竹、木制成,形状狭长。
交秋:指到了秋季,秋天。
疟疾:一种由疟原虫引起的传染病,主要通过蚊子叮咬传播。
吕祖:即吕洞宾,道教八仙之一,被认为是神仙。
仙童:道教中指跟随神仙的童子,这里指被神仙选中的人。
净水仙童:根据上文,这是吕祖封给孝顺父母的人的称号,负责在坛前伺候。
拂尘仙童:根据上文,这是吕祖封给孙大胡子,希望他能成为的人。
童颜鹤发:形容人年纪虽大但面色红润,头发如鹤一般白,显得年轻。
尘根:佛教用语,指众生未断除的烦恼和欲望。
羊紫辰:小说中的人物,具体身份和背景未提及。
章豹臣:小说中的人物,具体身份和背景未提及。
满汉酒席:指满族和汉族的酒席,这里指丰盛的酒席。
戴老四:小说中的人物,具体身份和背景未提及。
洋派船:指西洋风格的船只,这里指装饰华丽的船只。
钓鱼巷姑娘:指当时风月场所中的女子,钓鱼巷是旧时南京著名的妓女聚集地。
台面:指宴席或聚会。
羊统领:指羊紫辰,统领是清朝军队中的一种官职,羊紫辰是某位统领的名字。
金林春:指一个地点或酒楼的名字。
细崽:指年轻仆人或家丁。
乌额拉布乌道台:指乌额拉布,道台是清朝地方行政官员的职位。
七板子:指一种小型的船只。
令爱:旧时对别人女儿的尊称。
线头:指妓女与嫖客之间的联系或关系。
鸨儿:指妓女的老板或钨母。
挖腰包:指从自己的口袋里出钱。
开销:指支付费用。
声名洋溢:指名声传播得很广。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二十九回-评注
是日各位候补道大人,凡是与钓鱼巷姑娘有相好的,一齐都有台面,就是羊统领自己也要应酬相好,所以特地把金林春一局改早,以便腾出工夫好做别事。
此句描绘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宴会场景,展现了当时社会上层的社交风气。‘候补道大人’和‘钓鱼巷姑娘’的对比,凸显了当时社会阶层和风气的差异。‘羊统领’作为宴会的组织者,不仅自己参加,还特意调整日程,体现了他在社交场合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当下主客到齐,一共也有十来位。主人叫细崽让各位大人点菜。合席只有孙大胡子吃量顶好,一点点了十二三样。
此句通过点菜的场景,展现了宴会上的细节。‘孙大胡子’的吃量被特别提及,既是对他的描绘,也反映了宴会上对个人特质的关注。‘一点点’则是对他点菜数量的夸张,增加了趣味性。
席间各人又把自己的相好叫了来。这天不比往日,凡有来的局,大约只坐一坐就告假走了。
此句揭示了宴会背后的真实目的——社交和娱乐。‘相好’一词的使用,透露出当时社会上层的情感关系和娱乐方式。‘只坐一坐就告假走了’则揭示了宴会表面热闹,实则空虚的本质。
羊统领见章豹臣的新相知小金红也要走,便朝着他努努嘴,叫他再多坐一会儿。
此句展现了羊统领对小金红的特别关照,同时也揭示了他在社交场合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努努嘴’这一动作,生动地描绘了羊统领的示意行为。
说话间,各人点的菜都已上齐。问问孙大胡子,才吃得一小半,还有六七样没有来。
此句通过孙大胡子吃饭的场景,展现了宴会上的细节。‘才吃得一小半’和‘还有六七样没有来’的对比,增加了趣味性,同时也反映了宴会上对食物的期待和享受。
乌额拉布乌道台晓得这爿番菜馆是羊统领的大老板,孙大胡子及余荩臣一干人亦都有股分在内,便说笑话道:‘国翁,你少吃些:多吃了羊大人要心疼的。’
此句通过乌额拉布的笑话,展现了宴会上的轻松氛围。同时,通过提及羊统领的生意和孙大胡子等人的股份,揭示了宴会背后的商业关系。
羊统领道:‘你让他吃罢,横竖是‘蜻蜓吃尾巴’,多吃了他自己也有分的。’
此句通过羊统领的回答,展现了他在社交场合中的豪爽和大气。‘蜻蜓吃尾巴’这一成语的运用,增加了语言的趣味性。
正说着,窗户外头河下一只‘七板子’,坐着一位小姑娘,听见里面热闹,便把船紧靠栏杆,用手把着栏杆朝里一望,一见羊大人坐了主位在那里请客,便提高嗓子叫了一声‘干爷’。
此句通过小姑娘的出现,为宴会增添了浪漫和戏剧性。‘七板子’和‘干爷’等词语的使用,增加了地方特色和趣味性。
羊紫辰亦逼紧喉咙答应了一声‘嗳’。大家一齐笑起来。
此句通过羊紫辰的回答和大家的反应,展现了宴会上的轻松氛围。‘逼紧喉咙’和‘嗳’等词语的运用,增加了语言的趣味性。
章豹臣道:‘我倒不晓得羊大人有这们一位好令爱,早晓得你有这们一位好令爱,我情愿做你的女婿了。’
此句通过章豹臣的表白,展现了宴会上的浪漫和情感纠葛。‘好令爱’和‘情愿做你的女婿’等词语的运用,增加了语言的趣味性和情感的表达。
糖葫芦也接口道:‘不但章大人愿意,就是我们谁不愿意做羊大人女婿呢。’
此句通过糖葫芦的接话,进一步展现了宴会上的浪漫氛围。‘不但’和‘就是’等词语的运用,增加了语言的趣味性和情感的表达。
羊紫辰道:‘我的女儿有了你们这些好女婿,真要把我乐死了!’说着,那个小姑娘已经在他身旁坐下了。
此句通过羊紫辰的回答和小姑娘的出现,展现了宴会上的欢乐和亲情。‘好女婿’和‘真要把我乐死了’等词语的运用,增加了语言的趣味性和情感的表达。
大家又鬼混了一阵。孙大胡子点的菜亦已吃完。
此句通过孙大胡子吃完菜的场景,展现了宴会上的细节。‘鬼混’一词的使用,增加了语言的趣味性。
只因今日应酬多,大家不敢耽误。
此句通过大家的反应,展现了宴会上的紧迫感。‘不敢耽误’一词的运用,增加了语言的紧迫性和紧张感。
差官们进来请示:‘还是坐轿去坐船去?’其时戴老四的船已经撑到金林春窗外,章豹臣便让众位大人上船。
此句通过差官的请示和章豹臣的决定,展现了宴会上的细节。‘坐轿’和‘坐船’的对比,增加了趣味性。
正闹着,章豹臣新结的线头小金红亦回来了。
此句通过小金红的回来,为宴会增添了新的元素。‘新结的线头’一词的使用,揭示了小金红在章豹臣心中的地位。
当天章豹臣在席面上又赏识了一个姑娘,名字叫做大乔。
此句通过章豹臣对大乔的赏识,展现了宴会上的浪漫和情感纠葛。
这大乔见章豹臣挥霍甚豪,晓得他一定是个阔老,便用尽心机,拿他十二分巴结。
此句通过大乔的行为,揭示了当时社会上层的情感关系和女性在其中的地位。
章豹臣亦非常之喜。
此句通过章豹臣的反应,展现了他在情感上的满足。
小金红坐在一旁,瞧着甚不高兴。
此句通过小金红的反应,展现了宴会上的情感纠葛。
这一席酒定价是五十块,加开销三十块;戴老四的船价一天是十块,章豹臣还要另外赏犒:一齐有一百多块。
此句通过宴会费用的描述,展现了当时社会上层的消费水平。
章豹臣的席面散后,接着孙大胡子、余荩臣、糖葫芦、羊紫辰、乌额拉布统通有酒。
此句通过宴会后的后续活动,展现了当时社会上层的社交风气。
虽说一处处都是草草了事,然从两点钟吃起,吃了六七台,等到吃完,已是半夜里三点钟了。
此句通过宴会时间的描述,展现了当时社会上层的夜生活。
孙大胡子怕太太,仍旧头一个回去。
此句通过孙大胡子的行为,展现了当时社会上层的家庭观念。
章豹臣赏识了大乔,吃到三点钟,便假装吃醉,说了声‘失陪’,一直到大乔家去了,这夜大乔异常之忙,等到第二天大天白亮才回来。
此句通过章豹臣和大乔的行为,展现了当时社会上层的情感关系和夜生活。
章豹臣会着,自然异常恩爱,问长问短。
此句通过章豹臣和大乔的行为,展现了他们在情感上的亲密。
大乔就把自己的身世统通告诉了他。
此句通过大乔的行为,揭示了她的身世和背景。
到底做统领的人,银钱来的容易,第二天就托羊紫辰同鸨儿说:‘章大人要替大乔赎身。’
此句通过羊紫辰和大乔的行为,展现了当时社会上层的婚姻观念和赎身制度。
鸨儿听得人说,也晓得章大人的来历非同小可,况且又是羊统领的吩咐,敢道得一个不’字!当天定议,共总一千块钱。
此句通过鸨儿的行为,揭示了当时社会上层的赎身制度。
章豹臣自己挖腰包付给了他。
此句通过章豹臣的行为,展现了他在情感上的投入。
大乔自然分外感激章大人不尽。
此句通过大乔的行为,展现了她在情感上的回应。
又混了两天,章豹臣奉到上头公事,派他到别处出差,约摸时不得回来。
此句通过章豹臣的出差,为故事增添了新的发展。
动身的头一天,叫差官拿着洋钱一家家去开销。
此句通过差官的行为,展现了当时社会上层的开销方式。
他叫的局本来多,连他自己还记不清楚。
此句通过章豹臣的回忆,展现了他在情感上的丰富。
差官一家家去问。谁知问到东,东家说:‘章大人的局包,羊大人已经开销了。’问到西,西家说:‘章大人的帐,羊大人已经代惠了。’
此句通过差官的询问和东家、西家的回答,展现了羊统领在社交场合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后来接连问了几处,都是如此,连小金红‘结线头’的钱亦是羊大人的东道。
此句通过差官的询问和回答,进一步展现了羊统领在社交场合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差官无奈,只得回家据情禀知章豹臣。
此句通过差官的行为,展现了他在社交场合中的无奈。
章豹臣道:‘别的钱他替我付,我可以不同他客气,怎么好叫他替我出嫖帐呢?这个钱都要他出,岂不是我玩了他家的人吗?’说罢,哈哈大笑。
此句通过章豹臣的回答,展现了他在情感上的豁达和幽默。
后来章豹臣要拿这钱算还羊紫辰。
此句通过章豹臣的行为,展现了他在情感上的诚实。
羊紫辰执定不肯收,说道:‘这几个钱算什么,连这一点点还不赏脸,便是瞧不起兄弟了。’
此句通过羊紫辰的回答,展现了他在情感上的豪爽和大气。
章豹臣听他如此说法,只得罢手。
此句通过章豹臣的行为,展现了他在情感上的尊重。
只因这一闹,直闹得南京城里声名洋溢,没有一个不晓得的。
此句通过南京城里的反应,展现了故事的影响力。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句为故事的结尾,预示着故事将继续发展,增加了读者的期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