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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五回

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五回-原文

捐巨资绔袴得高官吝小费貂珰发妙谑

话说阎二先生自从代理太原府以来,每日上院禀见抚台,以及抚台同他公事往来,外面甚是谦恭。

虽然缺分苦些,幸而碰着这种上司,倒也相处甚安,怡然自得。

不料一日正坐衙中,忽然院上发来一角公事,折阅之下,乃是抚台下给他的札子。

前面叙说他集款放赈如何得力,接着又说:

“现在已交冬令,不能布种;若待交春,又得好几个月光景。这几个月当中,百姓不能餐风饮雪,非再得巨款接济,何以延此残生?该员声望素孚,官绅信服。为此特札该员迅速多集款项,源源接济、幸勿始勤终惰,有负委任”各等语。

阎二先生接到札子,踌躇了半夜。

次日上院,又要顾自己面子,不敢说上海不能接济的话,只说已经打了电报去催,大约不久就有回信的。

抚台听了,无甚说得。

过了三日,又下一个札子催他。

貂珰:原为帽子上的一种饰物,后因为宦官冠饰,便为宦官代称。

他弄急了,便和一个同来放赈的朋友,现在他衙门里做帐房的一位何师爷商量。

何师爷广有韬略,料事如神,想了一想,说道:“抚台一回回的札子,只怕为的自己,不是为的百姓罢!”

阎二先生道:“何以见得?”

何师爷道:“现在太原府的百姓都已完了。到了春天,雨水调匀,所有的田地,自然有人回来耕种。目下逃的逃,死的死,往往走出十里、八里,一点人烟都没有,那里还要这许多银子去赈济。所以晚生想来,一定是抚台自己想好处。他总觉着你太尊上海地方面子大,扯得动,一个电报去,自然有几十万汇下来,那里晓得今非昔比,呼应不灵!”

阎二先生道:“如今上了他的圈套,要脱亦脱不掉。你有什么好法子呢?”

何师爷此时虽然挂名管帐,其实自从东家接任到今,一个进帐没有。

而且这位东家又极其啬刻,每日零用,连合衙门上下吃饭,不到一吊钱。

就是要赚他两个,亦为数有限。

这个帐他正管得不耐烦。

如今听了东家的话,他便将计就计,相好了一条计策,说道:“太尊明日上院,只消求抚台给晚生一个札子。晚生拚着辛苦,替太尊回上海去走一趟。”

阎二先生道:“札子上怎么说法?”

何师爷道:“劝捐。”

阎二先生道:“目下捐务已成强弩之末,况且上海有申大先生一帮在那里,你人微言轻,怎么会做过他们?”

何师爷听了,笑道:“劝捐是假,报效是真。”

阎二先生听到“报效”二字,便晓得其中另有文章,连问:“报效如何办法?……”

何师爷道:“若照部定章程,开个捐局专替山西办捐,人家有了银子,不论那里都好上兑,何必定要跑到你们局里。此我所以不说劝捐,而说劝人报效:因为劝捐是呆的,报效是活的。我只要抚台上一个折子,先说本省灾区甚广,需款甚繁,倘有报捐在一万两以上者,准其专折奏请奖励。”

阎二先生道:“能捐一万银子的有几个呢?”

何师爷道:“晚生的话还没有说完。捐不捐在他,出奏的权柄在我。能捐一万银子的固然不多,只要他能够捐上六七千,我们同抚台说明,算他一万,给他一个便宜,人家谁不赶着来呢。合起捐官的钱来,所多有限,将来一奉旨就是特旨班,人家又何乐而不为呢。这笔款子叫名是山西赈济,赈济多少,有甚凭据?尽着抚台的便,随他爱怎么报销就怎么报销。如此办法,抚台有了好处;一定没别的说话。你太尊就是要调好缺,过府班,都是容易之事。他还肯再叫你在这太原府喝西风吗?”

一席话说得阎二先生不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连称“你话不错……”。

又道:“话虽如此说,明天我就上去照你的话回抚台,这个札子一定是一要就到。但是你一无官职,他下札子给你,称呼你甚么呢?”

何师爷道:“太尊办了这几十万银子的捐款,还怕替晚生对付不出一个官来?起码至少一个同知总要叼光的了。”

阎二先生笑了一笑,心上也明白:“将来一个官总得应酬他的,准其明日等把话同抚台说好,随后填张实收给他就是了。”

商量已定,次日上院,便把劝人报效的法子告诉了抚台。

又道:“我们山西没有外销的款子,所以有些事情绌于经费,都不能办,现在开了这个大门,以后尽多尽用,部里头还能够再来挑剔我们吗?”

抚台听了,如果甚喜,便问:“这件事仍旧要到上海去办,那里有钱的主儿多,款子好集,但是派谁去呢?”

阎二先生便把何师爷保举上去,又说:“这何某就是在上海帮着卑府办捐,后来又同到此地放赈的。此人人头极熟,而且很靠得住。委他劝办一定可以得力。”

抚台道:“你老哥想出来的法子就不错,保举的人亦是万无一失的。”

说着,便叫人请了奏折师爷来,同他说知底细,一面拜折进京,一面就下公事给何师爷,委他到上海劝办。

次日何师爷上辕谢委,一张嘴犹如蜜糖一般,说得抚台竟拿他十二分器重。

阎二先生又趁空求调好缺。

抚台说:“我亦晓得你苦久了,要紧替你对付一个好缺,补补你前头的辛苦。你由知州保直隶州的部文已到。

这回赈济案内,我同藩台说,单保一个‘过班’尚不足以酬劳;所以于‘免补’之外,又加一个‘俟补知府后,以道员用’。

兄弟老实说:这山西太原府一府的百姓不全亏了你一个人,还有谁来救他们的命呢?就是再多给你点好处也不为过。”

阎二先生听了,谢了又谢。

不久抚台果然同藩台说了,另外委了他一个美缺。

不在话下。

且说这位何师爷名顺,号孝先,乃是绍兴人氏。

自从奉了委札,便也不肯耽搁,过了两日,遂即上院禀辞。

又蒙抚台发下来二百银子的盘费,又有在省的上司、同寅托他到上海办洋货买东西的钱,倒也有二三百两,一共约有五百银子光景。

他便留起二百两当盘缠,拿那三百两换了现钱带着。

走到路上,遇见那些被灾的人鬻儿卖女的,他男的不要,专买女的;坏的不要,单检好的。

那些人都饿昏了,只要还价就肯卖人。

人家讨价,譬如十岁的人只要十吊,五岁的只要五吊。

全还价,每一岁只肯出五百小钱。

人家想钱用,没得法子,只好卖给他。

于是被他这一买,不到三天,竟其买到五十多个女孩子。

他一路之上为这五十多个女孩子倒也花得盘费不少。

到了上海,检了几个年纪大些,面孔长得标致些的留下,预备将来自己收用。

其余的或是卖给亲戚,或是卖给朋友,总收人家好几倍钱。

末后又剩下二十多个没有人要。

幸亏他上海人头熟,找到一个熟识的媒婆,统通交代了他,贩了出去,大大的卖了一笔钱。

后来这些女孩子也晓得被媒婆子一齐卖到一个何等所在。

做书的人既非目睹,说说亦是罪过,也就付诸不论不议之列了。

且说何师爷回到上海,便自己另外赁了一座公馆,挂起“奉旨设立报效山西赈捐总局”的牌子。

未到上海的前头,已吩咐手下人等不准再称何师爷,须改口称老爷。

靠着山西巡抚的虚火,天天拜客,竭力同人家拉拢。

有人请酒,一概亲到。

如此者应酬了一个月下来,居然有些人上他的吊,报效一万银子的有三个,八千银子的有四个,六千银子的有十来个。

一面上兑,一面就打电报给山西抚台,替人家专折奏请奖励。

真正是信实通商,财源茂盛。

等到三个月下来,居然捐到三十多万银子,他一齐作为六七千报销上去;下余的都是他自己所赚。

山西抚台得了他这笔银子,究竟拿去做了什么用度?曾否有一文好处到百姓没有?无人查考,不得而知。

单说何孝先自办此事以来,居然别开生路,与申大善士一帮旗鼓相当,彼此各不相下。

毕竟他是山西抚台奏派的,却也拿他无可如何。

又过些时,何孝先私自打电报托山西抚台于赈捐案内两个保举,从同知上一直保到道台,又加了二品顶戴。

从此摇摇摆摆,每逢官场有事,他竟充作大人大物了。

偶然人家请他吃饭,帖子写错,或称他为“何老爷”、“何大老爷”,他一定不到。

只要称他“大人”,那是顶高兴没有。

从此以后,羡慕他的人更多,不是亲也是亲,不是友也是友,都愿意同他往来。

就有他一个表弟,是从前瞧不起他的,如今见他已做了道台,居然他表弟到上海也就来拜他了。

他表弟姓唐,行二,湖州人,是他姑夫的儿子。

他姑夫做过两任镇台,一任提台,手中广有钱财。

他表弟当少爷出身,十八岁上由荫生连捐带保,虽然有个知府前程,一直却跟在老子任所,并没有出去做官。

因他自小有个脾气,最欢喜吃鸦片烟,十二岁就上了瘾,一天要吃八九钱。

人家都说吃烟的人心是静的,谁知他竟其大廖不然:往往问人家一句话,人家才回答得一半,他已经说到别处去了。

他有年夏天穿了衣帽出门拜客,竟其忘记穿衬衫,同主人说说话,不知不觉会把茶碗打翻。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一天到晚,少说总得闹上两个乱子,因此大众送他一个美号,叫他做“唐二乱子”。

荫生:凭借上代余荫取得监生的资格。

名义上是入监读书,事实上只须通过一次考试便可授予一定官职。

且说这唐二乱子二十一岁上丁父忧,三年服满,又在家里享了年福。

这年二十四,忽然想到上海去逛逛,预备化上一二万玩一下子,还想顺便在堂子里讨两个姨太太。

到了上海,虽然同乡甚多,但因他一直是在外头随任,平时同这般同乡并没有甚么来往,所以彼此不大接洽。

恰巧他列兄何孝先新过道班,总办山西捐输,场面很大,唐二乱子于是找到了他。

当天何孝先就请他吃大菜,替他接风,跟手下来,又请他吃花酒,荐相好给他。

唐二乱子毕竟无所不乱,席上朋友叫的局,他见一个爱一个,没有一个不转局。

后来又把老表兄何孝先素来有交情的一个大先生,名字叫甄宝玉的,转了过去。

何孝先心上虽不愿意,但念他同乱人一般,无理可讲,只好随他。

好在他烟瘾过深,也不能再作别事,乐得听其所为,彼此不露痕迹。

唐二乱子又好买东西:不要说别的,但是香水,一买就是一百瓶;雪匣烟,一买就是二百匣。别的东西,以此类推,也可想而知了。

一连乱了十几日。

何孝先见他用的银子像水淌一般,趁空便兜揽他报效之事。

他问报效是何规矩,何孝先一一告诉了他。

因为他是有钱的人,冤桶是做惯的,乐得用他两个,于是把打折扣上兑的话藏起不说,反说:“正项是一万,正项之外,再送三千给抚台,包你一个‘特旨道’一定到手。

你是大员之后,将来上见的时候,只得山西抚台折子上多加上两句,还怕没有另外恩典给你。

有此一条路,就是要放缺也很容易的。

一席话说得唐二乱子心痒难抓,跃跃欲试。

但是带来的银子,看看所剩无几,办不了这桩正经,忙同何孝先商量,要派人回家去汇银子。

何孝先是晓得他底细的,便说:“一万几千银子,有你老表弟声光,那里借不出,何必一定要家里汇了来?”

唐二乱子道:“本来我亦等用钱,索性派人回去多弄几文出来。”

何孝先生怕过了几天有人打岔,事情不成功,况且上海办捐的人,铅头觅缝,无孔而入,设或耽搁下来,被人家弄了去,岂不是悔之不及。

盘算了一会,道:“老表,你如果要办这件事,是耽误不得的。

我昨天还接到山西抚台衙门里的信,恐怕这个局子早晚要撤,这种机会求亦求不到,失掉可惜!依我的意思:这万多银子,我来替你担,你不过出两个利钱,一个月、两个月还我不妨。

你如果如此办,马上我就回局子,一面填给你收条,一面打电报知会山西。

这事情办的很快,不到一个月就好奉旨的。

一奉旨你就是‘特旨道’。

赶着下个月进京,万寿庆典还赶得上。

趁这挡口,我替你山西弄个差使。

这里头事在人为,两三个月,只怕已经放了实缺也论不定。

一席话说得唐二乱子高兴非常,连说:“准其托老表兄代借银子。……利钱照算,票子我写。”

何孝先见卖买做成,乐得拿他拍马屁,今天看戏,明天吃酒。

每到一处,先替他向人报名,说这位就是唐观察,有些扯顺风旗的,亦就一口一声的观察。

唐二乱子更觉乐不可支。

何孝先便劝他道:“老弟,你即日就要出去做官了,像你天天吃烟,总得睡到天黑才起来。

倘若放实缺到外边呢,自由自便,倒也无甚要紧,但是初到省总得赶早上几天衙门。

而且你要预先进京谋干谋干,京里那些大老,那一个不是三更多天就起来上朝的。

老弟,别的事,我不劝你,这个起早,我总得劝你历练历练才好。

唐二乱子道:“要说起早,我不能;要说磨晚,等到太阳出了再睡,我却办得到。

我倘若到京城,拚着夜夜不睡,赶大早见他们就是了。

何孝先道:“他们朝上下来还要上衙门办公事,等到回私宅见客总要顶到吃过中饭。

你早去了,他们也不得见的。

就是你到省之后,总算夜夜不睡,顶到天亮上院;难道见过抚台,别的客就一个不拜?

人家来拜你,亦难道一概挡驾?

倘若上头委件事情叫你立刻去办,你难道亦要等到回来睡醒了再去办?

只怕有点不能罢。

唐二乱子想了一想道:“老表兄,你说的话不错。

我就明天起,遵你教,学着起早何如?”

当时无话。

是夜唐二乱子果然早睡。

临睡的时候又吩咐管家:“明天起早喊我。”

管家答应着。

无奈他睡惯晚的人,早睡了睡不着,在床上翻来复去,鸡叫了好几遍,两只眼一直睁到天亮。

看看窗户角上有点太阳光射了出来,恰恰才有点朦胧,不提防管家来喊他了,一连叫了三声,把他唤醒。

心上老大不自在,想要骂人,忽然想起“今天原是我要起早,叫他们喊我的”,于是隐忍不言,揉揉眼睛爬了起来。

当下管家忙着打洗脸水,买早点心。

众管家晓得少爷今天是起早,恐怕熬不住,只好拿鸦片来提精神,于是两个管家,一个递一个装烟,足足吃了三十六口。

刚坐起来,却又打了两个呵欠。

正想再横下去睡睡,却好何孝先来了。

一见他起早,不禁手舞足蹈,连连夸奖他有志气:“能够如此奋发有为,将来甚么事不好做呢!”

唐二乱子一笑不答。

何孝先便说:“你不是要买翡翠翎管吗?我替你找了好两天,如今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真正是满绿。

你不相信,拿一大碗水来,把翎管放在里头,连一大碗水都是碧绿的。

唐二乱子道:“要多少价钱?”

何孝先晓得他大老官脾气,早同那卖翎管的掮客串通好的,叫他把价钱多报些。

当时听见唐二乱子问价,便回称“三千块”。

谁知唐二乱子听了,鼻子里嗤的一笑,道:“三千块买得出甚么好东西!快快拿回去!看亦不要看!”

那个卖翎管的掮客听他说了这两句,气的头也不回,提了东西,一掀帘子竟去了。

唐二乱子道:“我想我这趟进京,齐巧赶上万寿,总得进几样贡才好。你替我想,这趟贡要预备多少银子?”

何孝先道:“少了拿不出手,我想总得两三万银子。你看够不够?”

唐二乱子又嗤的一笑,道:“两三万银子够什么!至少也得十来万。”

何孝先道:“你正项要用十来万,你还预备多少去配他?你一个候补道,不走门子帮衬帮衬,你这东西谁替你孝敬上去呢?”

唐二乱子道:“自己端进去。”

何孝先道:“说得好容易!不经老公的手,他们肯叫你把东西送到佛爷面前吗?要他们经手,就得好好的一笔钱。你东西值十万,一切费用只怕连十万还不够!”

唐二乱子道:“我们是世家子弟,都要塞起狗洞来还了得!”

何孝先道:“你不信,你试试看。”

唐二乱子道:“这些闲话少说,这种钱我终究是不出的。如今且说办几样什么贡。”

何孝先先想了一桩是电气车。唐二乱子虽乱,此时忽福至心灵,连说:“用不得!……这个车在此地大马路我碰见过几次。大马路如此宽的街,我还嫌他走的太快,怕他闹乱子;若是宫里,那里容得这家伙。不妥!不妥!”

何孝先又说电气灯,唐二乱子又嫌不新鲜。

后来又说了几样,都不中意。还是他自己点对,想出四样东西,是:一个玛瑙瓶,一座翡翠假山,四粒大金刚钻,一串珍珠朝珠。

好容易把东西配齐,忙着装满停当。

看看又耽搁了半个月,唐二乱子要紧进京。齐巧山西电报亦来,说是已经保了出去。

得电之后,自然欢喜。过了一天,又接到家信,由家里托票号又汇来十多万银子。

取到之后,算还何孝先的垫款,还了制办贡货的价钱,然后写了招商局丰顺轮船大餐间的票子,预备进京。

在路非止一日,已到北京。唐二乱子是自小娇生惯养,以至成人,今番受了轮船火车上下劳顿,早害得他叫苦连天。

预先托人在顺治门外南半截胡同赁了一所房子,搬了进去,就一连睡了三天。

又叫人请大夫替他看脉。

大夫把了脉出来,同管家说:“你们大人不过路上受了点辛苦,没有什么大毛病,将息两天就好的。”

管家连忙摇手,道:“先生,你万万不可如此说!你要说他没病,你二道就没有生意了。你一定要说他有病,而且说病的很利害。开的药味要多,价钱要大,顶好每剂药里都要有人参;他瞧了才欢喜,说你的本事不错,明日仍旧请你。”

大夫道:“人参是补货,无论什么病可以吃的吗?”

管家道:“大老官吃药,不过呷上一口就吐掉的。本来没有什么病,横竖药又吃不到肚皮里去,莫说是人参,就是再开上些别的亦不防。我们已同对过药铺里说明,方子上有人参,叫他不论什么放上些,价钱尽管开大,赚了钱一家一半。

先生,你若是要生意好,要我们敝上天天来请你,你医金不妨多要些,三十两,二十两,尽管开口;要的少了,他还瞧不起你。

这个钱我们亦是一家一半。

先生,我们讲的是真话,并不是玩话。

他是有钱的人,不赚他的赚谁的。”

那个医生唯唯遵教而去。

到了次日,唐二乱子果然又派人来请。

那医生便同来人说:“贵上的症候很不轻,而且不好耽误日子,一天最好要看三趟。”

又说:“我为着要替你们贵上看病,把别的主顾生意一齐回掉,专看你一家,总得二十四块钱一趟,再加四元六角挂号钱。”

唐二乱子一一遵命。

等到开出方子来,动不动人参五钱、珠粉二钱,一贴药总在好几十块。

唐二乱子吃过之后,连称:“大夫有本事!……果然病已好了许多!”

又过了几天,方才出门拜客。

此番来京,为的是万寿进贡,于是见人就打听进贡的规矩。

也不管席面上戏馆里有人没人,一味信口胡吹,又道:“我这分贡要值到十万银子,至少赏个三品京堂侍郎衔,才算化的不冤枉。”

人家听了他,都说他是个痴子,这些话岂可在稠人广众地方说的。

他并不以为意。

他有个内兄,姓查,号珊丹,大家叫顺了嘴,都叫他为“查三蛋”。

这查三蛋现在居官刑部额外主事,在京城前后混了二十多年。

幸亏他人头还熟,专门替人家拉拉皮条,经手经手事情,居然手里着实好过。

如今听见妹夫来京,晓得妹夫是个阔少出身,手笔着实不小,早存心要弄他几个,便借至亲为名,天天跑到唐二乱子寓处替他办这样,弄那样,着实关切。

不料唐二乱子是大爷脾气,只好人家巴结他,他却不会敷衍别人的。

查三蛋见妹夫同他不甚亲热,便疑心妹夫瞧他不起,心上老大不自在,因此心上愈加想要算计他一下子。

唐二乱子是肚皮里存不下一句话的,把进贡的事天天朝着大众说。

查三蛋立刻拉在身上,说:‘我里头极熟,宫门费一切等事,等我找个人进去替你讲,十万银子的贡,大约化上三万银子的使费也就够了。’

无奈唐二乱子另有一个偏见,别的钱都肯化,单单这个‘宫门费’不肯化,说:‘我有银子宁可报效皇上。他们是什么东西,要我巴结他!我做皇上家的官,是天子奴才;他们伺候皇上,难道不是奴才?我为什么要送钱给他用?我有三万银子,我大八成的道台都可捐得了。我为什么拿钱塞狗洞!’

查三蛋道:‘‘阎王好见,小鬼难当’。他们这些人赛如就是些小鬼,你同他们缠些甚么?见上司还要门包,难道见皇上就不要门包么?这宫门费就同门包一样,从敬事房起,里里外外有四十八处,一千多人分这笔钱,怎么好少他们的呢?’

唐二乱子一听内兄要他化钱,心上愈加不高兴,闭着眼睛,摇头不语。

其实查三蛋说的都是真话,就是劝他出三万两,也恰在分际,所谓‘不即不离’。

无奈唐二乱子因为舅爷是穷京官,本来就瞧他不起的,如今见他想要经手,越发生了疑心,所以彼此更不投机。

查三蛋一见妹夫有疑他的心思,就是要掏良心也不肯掏了。

此时趋奉唐二乱子的人真不少,大家一见查三蛋话不投机,就有个想讨好的私下同唐二乱子说:‘我认得军机上某王爷,大约只消化得一万银子,这分贡礼就托王爷替我们带了进去。有王爷的面子,还怕上头不收?王爷又在军机上,这事情由他经手,将来上头有什么恩典,少不得仍在王爷手里经过,他得了你一万银子,一定是替你尽心的。不要说京堂,论不定上头只肯给你一个京堂,王爷替你求求,变个侍郎,亦未可知。’

唐二乱子信以为真,从此便不理他内兄,把这事全托了那个人。

那个人又天天来候信,催着付银子,又道:‘早进去一天,观察就早高升一天。’

唐二乱子果然把一万银子给了他。

谁知那人钱已到手,一连三日没有回复。

唐二乱子急了。

幸亏他是直性子的人,等到没得主意的时候,仍旧请了舅爷来商量。

查三蛋见妹夫又请教到他,便乃扬扬得意的说道:‘你这人本来好糊涂!我们至亲,岂肯叫你上当。你不相信,偏要听人家的瞎话,拿我们不当人。如今怎么样?一万银子那里去了?事情到底办成没有?’

唐二乱子道:‘这些话不用说了。都是我不好,误听人言,丢掉一万银子算不了什么!’

查三蛋道:‘我叫你只出三万银子的宫门费,你嫌多;如今又贴上一万,倒说算不得甚么。真正不晓得你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唐二乱子一声不响,闷在那里吃烟。

查三蛋又道:‘京城里这种人——撞木钟的人很多,一个不留心就上了当去。等到骗了你的银子,你要找他,也就没有地方去找他的?我且请教你:那个人到底叫个什么名字?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唐二乱子道:‘那人没有姓,名字叫文明,是个在旗的。还是那天在志美斋席面上认得的。他说他是内务府的司员,现住城里石附马大街。我想他既是内务府的官,一定里头的信息灵通的,所以就托他去办。谁知遭了他的骗!真正意想不到之事!’

查三蛋道:‘越发荒谬!他既是内务府的人员,不在里头走门路,倒走到外头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也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已过去的事情,也不用谈他了,且商量现在我们怎么办法。’

唐二乱子道:‘我已经吃亏一万,现在你再要三万岂不是总共要化去四万?我总嫌太多。如今我只肯再出两万,连失撇的总共三万,也算依你的数了。’

查三蛋道:‘一万银子是你自己愿意被人家骗去,与我何干?又不是我用的!这话可笑不可笑!’

唐二乱子道:‘我不管!我总在这个算盘上算。’

查三蛋低头一想:‘他的算盘如此打法。我如今按照三七叫他拿钱,并没有叫他多拿分文。无论那里,看他用钱用的很大方,独独于我至亲面上如此计较。而且我办的仍旧是他切己之事。他同我调脾,我也犯不着拿好良心待他。看来他上过一次当还不够,定要叫他再上一次,方能明白。’

主意打定,便道:‘既然你只肯两万,三成之中,不过少得一成,同前途去商量起来看。只要他们肯收,我又何苦要你多化呢。’

唐二乱子听得此言入耳,方才说了声‘费心。’

查三蛋退辞出去,便去找到素来同他做连手的一个老公,告诉他有这笔买卖。

老公不等他提价钱,先说道:“三爷的事情,又是令亲,我们应得效力。”

查三蛋道:“不是这等说。”便附耳如此这般,述了一遍,又道:“我们虽是亲戚,但是他太觉瞧人不起,只肯出一万银子的宫门费。他是有钱的人,不是拿不出,等他多化两个亦不打紧。”

老公一听,他们至亲尚且如此,乐得多敲两个。连忙堆下笑来说道:“他是什么东西!连着亲戚都不认,真正岂有此理!就是三爷不吩咐,咱也要打个抱不平的!我去招呼他,叫他把一万银子先交进来。就说上头统通替他回好,叫他后天十点钟把东西送上来。等他到了这里,咱们自然有法子摆布他。”

查三蛋诺诺连声,连忙赶到唐二乱子寓所同他说:“准定二万银子的宫门费,由大总管替我们到上头去回过。叫你今天先把宫门费交代清楚,后天大早再自己押着东西进去。”

唐二乱子道:“何如!我说这些人是个无底洞,多给他多要,少给他少要。不是我拦得紧,岂不又白填掉一万,如今二万银子我是情愿出的。”说着,便叫一个带来的朋友,拿着折子到钱庄上划二万银子交给查三蛋,替他料理各事。

查三蛋银子到手之后,自己先扣下一半,只拿一半交代了老公。老公会意。

到了第三天,唐二乱子起了一个大早,把贡礼分作两台,叫人抬着。查三蛋在前引路,他自己却坐车跟在后头。

由八点钟起身,一直走到九点半钟,约摸走了十来里,走到一个地方。

查三蛋下车,说:“这里就是宫门了,闲杂人不准进去。”众人于是一齐歇下。

查三蛋挥手,又叫众人退去。唐二乱子亦只得下车等候。

等了一回,只见里头走出两个人来,穿着靴帽袍子。

查三蛋便招呼唐二乱子,说:“门里出来的就是总管的手下徒弟,所有贡礼交代他俩一样的。”

唐二乱子一听是里头的人,连忙走上前去,恭恭敬敬请了一个安,口称:“唐某人现有孝敬老佛爷的一点意思。相烦老爷们代呈上去。”

谁料那两个老公见了他,大模大样,一声不响。

后来听他说话,便拿眼瞧了他一瞧,说道:“你这人好大胆!佛爷有过上谕,说过今年庆典,不准报效。你又来进什么贡!你是甚么官?”

唐二乱子道:“道台。”

老公道:“亏你是个道台,不是个戏台!咱问你:你这官上怎么来的?”

唐二乱子道:“山西赈捐案内报效,蒙山西抚院保的。”

老公道:“银子捐来的就是,拉什么报效!名字倒好听!咱一见你,就晓得你不是羊毛笔换来的!如果是科甲出身,怎么连个字都不认得?佛爷不准报效,有过上谕,通天底下,谁不晓得,单单你不遵旨。

今儿若不是看查老爷分上,一定拿你交慎刑司,办你个‘胆大钻营,卑鄙无耻’!下去候着罢!”

那老公说完了这两句,扬长的走进去。

慎刑司:清代内务府下的一个官署,执掌宫廷和旗人的笞杖一类刑罚。

唐二乱子这一吓,早吓得浑身是汗,连烟瘾都吓回去了。

歇了半天,问人道:“我这是在那里?”

其时抬东西的人早已散去,身旁止有查三蛋一个。

查三蛋一见他这个样子,晓得他是吓呆了,立刻就走过来替他把头上的汗擦干,对他说道:“当初我就说钱少了,你不听我。可恨这些人,我来同他说,他们连我都骗了。

既然二万不够,何不当时就同我说明,却到今天拿我们开心!”

此时唐二乱子神志已清,回想刚才老公们的说话不好,又记起末后还叫他“下去候着”的一句话,看来凶多吉少,越发急的话都说不出。

只听查三蛋附着他的耳朵说道:“老妹丈,今天的事情闹坏了!有我亦不中用!看这样子,若非大大的再破费两个不能下场!”

唐二乱子一心只想免祸,多化两个钱是小事,立刻满口应允。

查三蛋便留他一人在外看守东西,自己却跑上台阶,走到门里,找着刚才的那个老公。

往来奔波,做神做鬼,又添了二万银子。

先把贡礼留下做当头。

二万银子交来,非但把贡礼赏收,而且还有好处,倘不交二万银子,非但不还东西,而且还要办“胆大钻营”的罪。

三面言定,把贡礼交代清楚。

唐二乱子方急急的跟了查三蛋出来。

这天起得太早,烟瘾没有过足,再加此一吓,又跑了许多路,等到回寓,已经同死人一样了。

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五回-译文

捐出巨额资金,穿上华丽的衣服就能得到高官厚禄,吝啬小费却能让太监戴上的貂帽发出美妙的笑话。

阎二先生自从代理太原府以来,每天都要去府上禀报见抚台,以及和抚台处理公事,外表上非常谦恭。

尽管官职苦一些,幸好碰到了这样的上司,相处得很和谐,心情愉悦。

没想到有一天,阎二先生正在衙门里坐着,突然院上发来一份公文,打开一看,是抚台给他的一封命令。

信中先表扬他筹集资金救灾有成效,接着又说: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不能播种;如果等到春天,又得等好几个月。在这几个月里,百姓不能靠风雪生活,如果没有更多的资金接济,怎么延续生命呢?这位官员声望一直很好,官绅都信服他。因此特别命令他迅速筹集更多款项,源源不断地接济,希望不要开始勤快最后懒惰,辜负了托付。”

阎二先生接到命令,犹豫了一整夜。

第二天去府上,为了自己的面子,不敢说上海不能接济的话,只说已经发电报催促,大概不久就会有回信。

抚台听了,没有什么可说的。

过了三天,又发来一封命令催促他。

貂珰:原本是帽子上的装饰物,后来因为宦官的冠饰,就成为了宦官的代称。

他感到很着急,就和一起放赈的朋友,现在在他衙门里做账房的一位何师爷商量。

何师爷智谋过人,料事如神,想了一下说:

“抚台一次次地发命令,恐怕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百姓吧!”

阎二先生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何师爷说:

“现在太原府的百姓都已经走投无路了。等到春天,雨水充足,所有的田地都会有人回来耕种。现在逃的逃,死的死,常常走出十里、八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哪里还需要这么多银子去救灾呢?所以我想,一定是抚台自己想占好处。他总觉得你太尊在上海面子大,能调动资源,一个电报去,自然会有几十万汇款下来,哪里知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响应不灵!”

阎二先生说:

“现在我们已经上了他的当,要脱身也脱不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何师爷虽然名义上是管账的,但实际上自从东家上任以来,一分钱都没赚过。而且这位东家又非常吝啬,每天零用,连衙门上下吃饭,不到一吊钱。想要从他那里赚点钱,也是有限的。这个账他正管得烦透了。现在听了东家的话,他便将计就计,想了一条计策,说:

“太尊明天去府上,只要请求抚台给我一个命令。我愿意辛苦一趟,替太尊去上海。”

阎二先生说:

“命令上怎么写?”

何师爷说:

“劝捐。”

阎二先生说:

“现在捐助已经到了尾声,而且上海有申大先生一帮人在那里,你人微言轻,怎么会做他们的工作?”

何师爷笑着说:

“劝捐是假的,报效才是真的。”

阎二先生听到“报效”两个字,就知道其中另有文章,连问:

“报效怎么操作?”

何师爷说:

“按照部定的章程,开设一个捐助局专门为山西筹集资金,人家有了银子,不论哪里都可以兑换,何必一定要跑到你们局里来。这就是我不说劝捐,而说劝人报效的原因:因为劝捐是死板的,报效是灵活的。我只要抚台上一个折子,先说本省灾区很广,需要的资金很多,如果有报捐一万两以上的,可以专门上奏请求奖励。”

阎二先生说:

“能捐一万银子的有几个呢?”

何师爷说: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捐不捐在他,上奏的权力在我。能捐一万银子的固然不多,只要他能够捐上六七千,我们和抚台说明,算他一万,给他一个便宜,人家谁不愿意来呢。把捐官的钱加起来,多不了多少,将来一旦奉旨就是特旨班,人家又怎么会不愿意呢。这笔钱名义上是山西赈灾,赈灾多少,有什么凭证?完全看抚台的意愿,想怎么报销就怎么报销。这样操作,抚台有了好处;一定不会有其他的话。你太尊就是要调好缺,过府班,都是容易的事情。他怎么会再让你在这太原府受苦呢?”

一番话说得阎二先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连称:

“你说得对……”。又说:

“话虽然这么说,明天我就去府上按照你的话回复抚台,这个命令一定很快就到了。但是你没有任何官职,他给你下命令,怎么称呼你呢?”

何师爷说:

“太尊办了这几十万银子的捐款,还怕给我对付不出一个官职来?至少也要给我一个同知。”

阎二先生笑了笑,心里也明白:

“将来一个官职总是要应酬他的,准其明天把话和抚台说好,然后填一张实收给他就是了。”

商量好了,第二天去府上,就把劝人报效的方法告诉了抚台。又说:

“我们山西没有外销的款子,所以有些事情因为经费不足,都不能办,现在开了这个门,以后就可以尽情使用,部里头还能够再来挑剔我们吗?”

抚台听了,非常高兴,问:

“这件事还要去上海办,那里有钱的人多,容易筹集款项,但是派谁去呢?”

阎二先生就把何师爷推荐上去,说:

“这位何某就是在上海帮着卑府办捐,后来又同到此地放赈的。这个人很熟悉人脉,而且非常可靠。委托他劝办一定可以成功。”

抚台说:

“你老哥想出来的办法不错,推荐的人也是万无一失的。”

说着,就叫人请了奏折师爷来,把底细告诉他,一面写奏折进京,一面就下命令给何师爷,委派他到上海劝办。

次日,何师爷去府上感谢委派,一张嘴就像蜜糖一样,说得抚台对他非常看重。

阎二先生又趁机请求调到一个好缺。抚台说:“我也知道你受苦很久了,一定要帮你找到一个好缺,弥补你之前的辛苦。你从知州保到直隶州的部文已经到了。这次赈济案中,我同藩台商量,单是保一个‘过班’还不足以报答你的辛劳;所以在‘免补’之外,又加上一个‘等到补上知府后,以道员任用’。我老实告诉你:这山西太原府的百姓不全靠你一个人,还有谁能救他们的命呢?就是再多给你点好处也不算过分。”阎二先生听了,连声感谢。不久抚台果然同藩台商量,另外委派了他一个美缺,事情就这样定了。

再说这位何师爷名叫顺,号孝先,是绍兴人。自从接受了委派,便也不愿意拖延,过了两天,就立刻到院里禀报辞职。又得到了抚台发放的二百银子的盘缠,还有在省里的上司和同僚托他到上海买洋货的钱,也有二三百两,总共大约有五百两银子。他就留下二百两作为盘缠,把三百两换成现钱带着。在路上,他遇见了那些受灾的人卖儿卖女,他不要男孩,专门买女孩;不要坏女孩,只挑好的。那些人都饿得昏过去了,只要还价就愿意卖人。人家出价,比如十岁的孩子要十吊钱,五岁的孩子要五吊钱。全还价,每岁只肯出五百小钱。人家为了用钱,没有办法,只好卖给他。就这样,他不到三天,竟然买到了五十多个女孩子。他一路上为了这五十多个女孩子,也花了不少盘缠。到了上海,他挑了几个年纪大些、长得标致些的留下,预备将来自己用。其余的或是卖给亲戚,或是卖给朋友,总共赚了人家好几倍的钱。最后剩下二十多个没有人要。幸亏他在上海人脉广,找到一个熟悉的媒婆,把她们都卖了出去,赚了一大笔钱。后来这些女孩子也知道了被媒婆子一起卖到了什么地方。写书的人既然没有亲眼看到,说说也是罪过,也就不再提了。

再说何师爷回到上海后,就自己另外租了一座公馆,挂起了‘奉旨设立报效山西赈捐总局’的牌子。还没到上海之前,他就吩咐手下人等不准再称呼他为何师爷,必须改口称他为老爷。靠着山西巡抚的名头,他天天拜客,竭力与人家拉拢。有人请他喝酒,他都会亲自到场。这样应酬了一个月,居然有几个人主动表示愿意捐钱,捐一万银子的有三个,捐八千银子的有四个,捐六千银子的有十多个。他一面兑换银两,一面就发电报给山西抚台,替人家专门上奏请求奖励。真正是信誉通达,财源滚滚。等到三个月下来,他竟然捐到了三十多万银子,他把这些钱都作为六七千两报销了上去;剩下的都是他自己赚的。山西抚台得到了这笔钱,究竟拿去做了什么用度?有没有一点好处到了百姓手里?没有人查考,不得而知。

只说何孝先自从办了这件事以来,竟然开辟了新的道路,与申大善士一帮人旗鼓相当,彼此各不相让。毕竟他是山西抚台奏派的,也没有办法对他怎么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何孝先私自发电报托山西抚台在赈捐案中保举他,从同知一直保到道台,还加了二品顶戴。从此他趾高气扬,每逢官场有事,他竟然充当起大人物来了。偶尔有人请他吃饭,如果请帖写错了,或者称他为‘何老爷’、‘何大老爷’,他一定不会去。只要称他‘大人’,他是最高兴的。从此以后,羡慕他的人越来越多,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都愿意与他交往。就有他一个表弟,以前看不起他的,如今见他已做到道台,竟然也来到上海拜访他。

他表弟姓唐,排行第二,是湖州人,是他姑父的儿子。他姑父做过两任镇台,一任提台,手里有很多钱。他表弟是少爷出身,十八岁上就凭借上代余荫连续捐纳,虽然有个知府的前程,但一直跟在父亲任所,没有出去做官。因为他从小有个坏习惯,最喜欢吃鸦片烟,十二岁就上瘾了,一天要吃八九钱。人家都说吃烟的人心是静的,谁知道他竟然大错特错:常常问人家一句话,人家才回答一半,他已经说到别处去了。有年夏天,他穿了衣帽出门拜客,竟然忘记了穿衬衫,跟主人说话时,不知不觉把茶碗打翻了。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他一天到晚,至少要闹出两个乱子,因此大家送他一个外号,叫他‘唐二乱子’。

唐二乱子二十一岁上父亲去世,守丧三年,又在家里享了几年福。这年二十四岁,忽然想到上海去玩玩,打算花上一二万块钱,还想顺便在妓院里讨两个小老婆。到了上海,虽然有很多同乡,但因为平时很少来往,所以彼此不太熟悉。恰巧他哥哥何孝先刚刚从道台任上下来,总办山西捐输,场面很大,唐二乱子于是找到了他。当天何孝先就请他吃大餐,为他接风,随后又请他吃花酒,介绍他认识相好的女子。唐二乱子毕竟是个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席上朋友叫的妓女,他见一个爱一个,没有一个不换的。后来他还把何孝先一直有交情的一个大先生,名叫甄宝玉的,也叫了过去。何孝先心里虽然不愿意,但念他是个纨绔子弟,无理可讲,只好随他。好在何孝先烟瘾很深,也不能再做什么别的事,就乐得让他这样,彼此都不露痕迹。

唐二乱子非常喜欢买东西:不说别的,就比如香水,一次就能买上一百瓶;雪匣烟,一次就能买上二百匣。其他的东西,以此类推,也可以想象得到。连续乱花钱十几天。

何孝先看到他花银子像流水一样,趁机就劝他报效国家。他问报效国家有什么规矩,何孝先一一告诉了他。因为他是个有钱人,习惯于做冤大头,所以很高兴地用他的两个钱,于是把打折的事情藏起来不说,反而说:‘正项是一万,正项之外,再送三千给抚台,保证你一定能得到一个‘特旨道’。你是大官的后代,将来见到上司的时候,只要在山西抚台的折子上多加两句好话,还怕没有额外的恩典给你。有了这条路,即使要放缺也很容易。’一番话说得唐二乱子心痒难耐,跃跃欲试。但是带来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办不成这桩正事,便和何孝先商量,要派人回家去汇银子。

何孝先知道他的底细,就说:‘一万几千银子,有你表弟的名声,哪里借不到,何必一定要家里汇来?’唐二乱子说:‘本来我也等着用钱,干脆派人回去多弄点出来。’何孝先担心过了几天有人打岔,事情不成功,况且上海办捐的人,像铅头一样,到处找缝,无孔不入,万一耽误下来,被别人抢了去,那就后悔莫及。想了想,说:‘老表,你要办这件事,耽误不得。我昨天还接到山西抚台的信,恐怕这个机会早晚要撤,这种机会求也求不到,失去了太可惜!依我的意思:这万多银子,我来帮你承担,你只需要出两个利钱,一个月、两个月还我都可以。你如果这样办,我马上就回局子,一面给你写收条,一面发电报通知山西。这件事办得很快,不到一个月就能奉旨。一旦奉旨你就是‘特旨道’。赶在下个月进京,还能赶上万寿庆典。趁这个机会,我帮你弄个山西的差事。这里的事情全靠人去办,两三个月,说不定已经放实缺了。’一番话说得唐二乱子非常高兴,连说:‘准许我托老表兄代借银子……利钱按数算,支票我写。’何孝先见买卖做成,乐得拍他马屁,今天看戏,明天喝酒。每到一处,先替他向人介绍,说这位就是唐观察,有些借顺风旗的,也就一口一个观察。唐二乱子更加高兴。

何孝先便劝他:‘老弟,你就要出去做官了,像你天天抽烟,总得睡到天黑才起来。如果放实缺到外地,自由自在,倒也无甚要紧,但是刚到省里总得赶早上几天衙门。而且你要提前进京活动活动,京里那些大官,哪个不是三更半夜就起来上朝的。老弟,其他的事情我不劝你,这个起早,我总得劝你历练历练才好。’唐二乱子说:‘说起早,我做不到;说起晚,等到太阳出来再睡,我却能办到。我如果到京城,就拼着夜夜不睡,赶大早见他们就是了。’何孝先说:‘他们朝上下来还要上衙门办公事,等到回私宅见客总要顶到吃过中饭。你早去了,他们也不得见。就是你到省里之后,就算夜夜不睡,顶到天亮上院;难道见过抚台,别的客就不拜?人家来拜你,难道一概挡驾?倘若上面有事情叫你立刻去办,你难道也要等到回来睡醒了再去办?只怕是不行的。’唐二乱子想了想,说:‘老表兄,你说得对。我就从明天开始,遵照你的教诲,学着起早。’当时无话。

这天晚上,唐二乱子果然早早睡觉了。临睡前又吩咐管家:‘明天起早喊我。’管家答应着。无奈他习惯了晚睡,早睡了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鸡叫了好几遍,两只眼睛一直睁到天亮。看看窗户角上有点太阳光射了进来,正好有点朦胧,不提防管家来喊他,一连叫了三声,把他唤醒。他心里老大不自在,想要骂人,忽然想起‘今天是我自己要起早,叫他们喊我的’,于是忍住不说,揉揉眼睛爬了起来。当时管家忙着打洗脸水,买早点心。众管家知道少爷今天是起早,恐怕他熬不住,只好拿鸦片来提精神,于是两个管家,一个递一个装烟,一共抽了三十六口。刚坐起来,却又打了两个呵欠。正想再横下去睡睡,恰好何孝先来了。一见他起早,不禁手舞足蹈,连连夸奖他有志气:‘能够如此奋发有为,将来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好呢!’唐二乱子一笑不答。何孝先便说:‘你不是要买翡翠翎管吗?我替你找了好两天,如今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真正是满绿。你不相信,拿一大碗水来,把翎管放在里头,连一大碗水都是碧绿的。’唐二乱子问:‘要多少价钱?’何孝先知道他是个大老官,早和卖翎管的掮客串通好了,叫他把价钱报得高一些。当时听见唐二乱子问价,便回称‘三千块’。谁知唐二乱子听了,鼻子里嗤的一笑,说:‘三千块买得出什么好东西!快快拿回去!看也不要看!’那个卖翎管的掮客听他说了这两句话,气得头也不回,提了东西,一掀帘子就走了。

唐二乱子说:“我这回进京,正巧赶上了万寿节,总得进贡几样东西才好。你帮我想想,这次进贡得准备多少银子?”何孝先说:“太少的话拿不出手,我觉得至少得两三万银子。你看够不够?”唐二乱子又笑了笑,说:“两三万银子够什么!至少也得十来万。”何孝先说:“你正项要用十来万,你还预备多少去配这些?”你一个候补道,不走门子帮忙,这些东西谁帮你送到皇帝面前呢?”唐二乱子说:“我自己端进去。”何孝先说:“说起来容易!不经过太监的手,他们怎么会让你把东西送到皇帝面前?要他们经手,就得好好给一笔钱。你这些东西值十万,所有的费用只怕连十万都不够!”唐二乱子说:“我们是世家子弟,都要塞起狗洞来还了得!”何孝先说:“你不信,你试试看。”唐二乱子说:“这些闲话少说,这种钱我终究是不出的。现在先说说准备进贡些什么。”何孝先先想到了一个主意,是电气车。唐二乱子虽然平时很胡闹,这时却忽然灵机一动,连说:“用不得!……这个车我在这里的大街上见过几次。大马路这么宽的街,我都嫌它走得快,怕它出乱子;要是宫里,哪里容得下这种东西。不妥!不妥!”何孝先又提到了电气灯,唐二乱子又嫌它不新鲜。后来又说了几样,都不如意。最后还是他自己想出了四样东西,是一瓶玛瑙瓶,一座翡翠假山,四粒大金刚钻,一串珍珠朝珠。好不容易把东西配齐,忙着装好。

看看又耽误了半个月,唐二乱子急着进京。恰好山西的电报也来了,说是已经保送出去了。收到电报后,自然很高兴。过了一天,又接到家里的信,家里通过票号又汇来了十多万银子。拿到钱后,先还了何孝先垫付的钱,再支付了制作贡品的费用,然后写了招商局丰顺轮船大餐间的票子,准备进京。

在路上不止一天,已经到了北京。唐二乱子从小娇生惯养,一直长到成人,这次受了轮船和火车的颠簸,早让他叫苦不迭。事先托人在顺治门外南半截胡同租了一所房子,搬了进去,就一连睡了三天。又叫人请大夫给他把脉。大夫把了脉出来,对管家说:“你们大人不过是路上受了点辛苦,没有什么大毛病,将息两天就好的。”管家连忙摇手,说:“先生,你万万不可如此说!你要说他没病,我二道就没有生意了。你一定要说他有病,而且说病的很厉害。开的药方要多,价钱要大,最好每剂药里都要有人参;他看了才欢喜,说你的本事不错,明天仍旧请你。”大夫说:“人参是补品,无论什么病都可以吃的吗?”管家说:“大老官吃药,不过呷上一口就吐掉的。本来没有什么病,反正药又吃不到肚子里去,别说人参,就是再开上些别的也无所谓。我们已和对过的药铺里说好了,方子上有人参,叫他不论什么放上些,价钱尽管开大,赚了钱一家一半。先生,你若是要生意好,要我们敝上天天来请你,你医金不妨多要些,三十两,二十两,尽管开口;要的少了,他还瞧不起你。这个钱我们亦是一家一半。先生,我们讲的是真话,并不是玩话。他是有钱的人,不赚他的赚谁的。”那个医生唯唯诺诺地遵从了。

到了次日,唐二乱子果然又派人请医生。那个医生便对来人说:“贵上的病情很不轻,而且不能耽误时间,一天最好要看三趟。”又说:“我为着要替你们贵上看病,把别的主顾生意一齐回掉,专看你一家,总得二十四块钱一趟,再加四元六角挂号费。”唐二乱子一一照办。等到开出药方来,动不动就是五钱人参、二钱珠粉,一帖药总在几十块。唐二乱子吃了之后,连称:“大夫有本事!……果然病已好了许多!”又过了几天,才出门拜客。

这次来京,是为了万寿节进贡,于是见人就打听进贡的规矩。也不管席面上戏馆里有没有人,一味地信口开河,还说:“我这分贡要值到十万银子,至少赏个三品京堂侍郎衔,才算没白花。”人家听了他,都说他是个疯子,这种话怎么能在人多的地方说。他并不以为意。

他有个内兄,姓查,号珊丹,大家习惯叫他‘查三蛋’。这查三蛋现在在刑部当额外主事,在京城前后混了二十多年。幸亏他认识的人多,专门帮人拉关系,经手的事情,居然手里相当宽裕。如今听说妹夫来京,知道妹夫是个有钱的阔少,出手相当大方,早就想从他身上捞几个。便借着至亲的名义,天天跑到唐二乱子的住处,帮他办这办那,非常关心。不料唐二乱子是个大小姐脾气,只会让人家巴结他,他却不会去敷衍别人。查三蛋见妹夫对他不太亲近,便怀疑妹夫看不起他,心里非常不舒服,因此更加想要算计他一下。

唐二乱子这个人,肚子里存不住话,整天把进贡的事情跟人说。

查三蛋立刻附和着说:“我对这些事很熟悉,宫门费这些事情,等我找个办法帮你进去说,十万银子的贡品,大概花上三万银子的打点费也就够了。”

无奈唐二乱子有个偏见,别的钱都愿意花,就是不愿意花这个‘宫门费’,说:“我有银子宁愿献给皇上。他们算什么,为什么要我去巴结他们!我做皇上的官,是皇上的奴才;他们伺候皇上,难道不是奴才?我为什么要给他们送钱?我有三万银子,我大八成的道台都可以捐了。我为什么要拿钱往狗洞里塞!”

查三蛋说:“‘阎王好见,小鬼难当’。这些人就像小鬼一样,你和他们纠缠什么?见上司还要送礼,难道见皇上就不需要送礼吗?宫门费就像门包一样,从敬事房开始,里里外外有四十八处,一千多人分这笔钱,怎么好少他们的呢?”

唐二乱子一听内兄要他花钱,心里更加不高兴,闭上眼睛,摇头不说话。其实查三蛋说的都是真话,就是劝他出三万两银子,也恰到好处,所谓‘不即不离’。无奈唐二乱子因为舅爷是穷京官,本身就瞧不起他,如今见他想要经手,越发产生了疑心,所以彼此更加不投机。查三蛋一见妹夫怀疑他,就是想掏心窝子也不愿意了。

这时讨好唐二乱子的人真不少,一见查三蛋和他话不投机,就有个人想讨好唐二乱子,私下里对他说:“我认识军机上的一位王爷,大概只需要一万银子,这贡礼就托王爷帮你带进去。有王爷的面子,还怕上面不收?王爷又在军机上,这事情由他经手,将来上面有什么恩典,少不得还要经过王爷的手,他收了你一万银子,一定会帮你尽力。不要说京堂,说不定上面只给你一个京堂,王爷帮你求求,也许能变成侍郎。”

唐二乱子信以为真,从此就不再理他内兄,把这件事全托给了那个人。那个人又天天来等消息,催着付银子,还说:“早进去一天,观察就早升一天。”唐二乱子果然给了他一万银子。谁知那个人拿到钱后,一连三天都没有回复。

唐二乱子急了。幸亏他是直性子的人,等到没主意的时候,还是请舅爷来商量。查三蛋见妹夫又请教他,就洋洋得意地说:“你这人本来就很糊涂!我们至亲,怎么会让你上当。你不相信,偏要听别人的胡说,把我们不当人。现在怎么样?那一万银子哪里去了?事情到底办成了没有?”

唐二乱子说:“这些话不用说了。都是我不好,误听人言,丢掉一万银子算不了什么!”查三蛋说:“我叫你只出三万银子的宫门费,你嫌多;现在又多了一万,反而说算不了什么。你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唐二乱子一声不吭,闷在那里抽烟。查三蛋又说:“京城里这种人——撞木钟的人很多,一个不留神就上当了。等到骗了你的银子,你要找他,也就没有地方去找了?我且问你:那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唐二乱子说:“那个人没有姓,名字叫文明,是个旗人。还是那天在志美斋吃饭时认识的。他说他是内务府的官员,现在住在城里石附马大街。我想他既然是内务府的官,一定里面消息灵通,所以托他去办。谁知上了他的当了!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查三蛋说:“越发荒谬!他既然是内务府的人员,不在里面走门路,反而跑到外面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不过,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已经过去的事情,也不用再提了,我们还是商量现在怎么办吧。”

唐二乱子说:“我已经损失了一万,现在你又要三万,总共不是四万了吗?我总觉得太多。现在我只愿意再出两万,加上之前的损失,总共三万,就算依你的数了。”

查三蛋说:“那一万银子是你自己愿意被骗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用的!这话可笑不可笑!”唐二乱子说:“我不管!我就在这个账上算。”查三蛋低头想了一下:“他的账是这样算的。我现在按照三七分让他拿钱,并没有让他多拿一分钱。无论哪里,看他花钱很大方,偏偏在我这个至亲面前这样计较。而且我办的还是他切身的事情。他既然已经上过一次当,一定要让他再上一次,才能明白。”主意已定,便说:“既然你只愿意出两万,三成中少了一成,和前途商量一下看。只要他们愿意收,我又何必让你多花钱呢。”唐二乱子听他这么说,才说了声“费心”。

查三蛋辞退了那两个人,就去找到了一个平时和他合作的伙伴,告诉他这笔生意。那个伙伴不等他提价格,先说:“三爷的事情,又是您的亲戚,我们应该尽力。”查三蛋说:“不是这么说的。”就贴近耳朵低声说了几句,又说:“我们虽然是亲戚,但他太看不起人了,只愿意出一万银子的宫门费。他是个有钱人,不是拿不出,等他多花几个钱也不打紧。”那个伙伴一听,他们至亲之间都这样,乐得多赚一些。立刻堆起笑脸来说:“他算什么东西!连亲戚都不认,真是岂有此理!就是三爷不吩咐,我也要给他一个难堪!我去招呼他,让他先把一万银子交进来。就说上面都替他回话了,让他后天十点钟把东西送上来。等他到了这里,我们自然有办法对付他。”查三蛋连连点头,急忙赶到唐二乱子的住处,告诉他:“肯定要两万银子的宫门费,大总管已经替我们向上头说了。让你今天先把宫门费交清楚,后天大早再自己带着东西进去。”唐二乱子说:“那怎么行!我说这些人是个无底洞,多给点就多给点,少给点就少给点。要不是我拦着,岂不是又白丢掉一万,现在两万银子我是愿意出的。”说着,就叫一个带来的朋友,拿着票据到钱庄上取出两万银子交给查三蛋,让他帮忙处理各种事情。查三蛋拿到钱后,自己先扣下一半,只给那个伙伴一半。那个伙伴明白了他的意思。

到了第三天,唐二乱子一大早就把贡品分成两份,让人抬着。查三蛋在前引路,他自己却坐车跟在后面。从八点钟出发,一直走到九点半,大概走了十多里路,到了一个地方。查三蛋下车说:“这里就是宫门了,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众人于是都停下来休息。查三蛋挥手,又叫众人退去。唐二乱子也只能下车等候。等了一会儿,只见里面走出两个人来,穿着靴子、帽子、袍子。查三蛋就招呼唐二乱子,说:“门里出来的就是总管的手下徒弟,所有的贡品都交给他们吧。”唐二乱子一听是里面的人,立刻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说:“唐某人现在有一些孝敬老佛爷的心意。请两位老爷代为呈上。”没想到那两个伙伴见到他,大模大样,一声不吭。后来听他说话,只是斜眼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人真大胆!佛爷有过上谕,说过今年庆典,不准献贡。你又来献什么贡!你是什么官?”唐二乱子说:“道台。”伙伴说:“亏你还是个道台,不是个戏台!我问你:你这官是怎么来的?”唐二乱子说:“是山西赈灾案中捐的钱,蒙山西巡抚保举的。”伙伴说:“捐的钱就是,说什么报效!名字听起来好听!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不是用毛笔换来的!如果是科举出身,怎么连个字都不认识?佛爷不准献贡,有过上谕,全天下都知道,唯独你不遵旨。今天若不是看在查老爷的面子上,一定把你交给慎刑司,治你一个‘胆大妄为,卑鄙无耻’的罪!下去等着吧!”那伙伴说完这两句话,扬长而去。

唐二乱子这一吓,吓得全身是汗,连烟瘾都吓回去了。歇了一会儿,问身边的人:“我这是在哪里?”这时抬东西的人已经散去,旁边只剩下查三蛋一个人。查三蛋一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被吓傻了,立刻走过去帮他擦掉头上的汗,对他说:“当初我就说钱少了,你不听我。可恨这些人,我来跟他们说说,他们连我都骗了。既然两万不够,何不当时就告诉我,却等到今天来逗我们开心!”

这时唐二乱子已经清醒过来,回想刚才那两个伙伴的话不好听,又想起最后还叫他“下去等着”的话,看来凶多吉少,急得说不出话来。只听查三蛋贴近他的耳朵说:“老妹夫,今天的事情搞砸了!有我在也不管用!看这样子,如果不大大地再破费一些,是没法脱身的!”唐二乱子一心只想免祸,多花几个钱是小事,立刻答应下来。查三蛋就留他一个人在外面看守东西,自己却跑上台阶,走进门里,找到刚才的那个伙伴。他来回奔波,费尽心机,又添了二万银子。先把贡品留下作为抵押。交了二万银子,不仅把贡品收下,而且还有好处,如果不交二万银子,不仅不还东西,还要治他“胆大妄为”的罪。双方达成协议,把贡品的事情处理清楚。唐二乱子急忙跟着查三蛋出来。这天起得太早,烟瘾没有过足,再加上这一吓,又跑了好多路,等到回到住处,已经像死人一样了。以后的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五回-注解

捐巨资:捐献大量资金,指为慈善或公共事业捐赠大量金钱。

绔袴:绔,古代指裤子的下摆;袴,古代指裤子。此处指穿着华丽的裤子。

得高官:获得高官职位,指通过某种方式获得显赫的官职。

吝小费:吝啬小费,指不舍得给予小额的赏钱或小费。

貂珰:貂,指貂皮;珰,古代指佩戴在官帽上的玉饰。此处指貂皮帽饰,后泛指宦官。

发妙谑:发出巧妙的笑话或幽默的话语。

抚台:指巡抚,是清朝地方的高级官员。

集款放赈:筹集款项用于救济灾民。

餐风饮雪:形容生活极其艰苦,连饭都吃不上。

声望素孚:声望一向受到人们的信服和尊敬。

官绅信服:官员和绅士都信服他。

札子:古代官府文书,相当于现代的公函。

缺分苦些:官职级别较低,待遇较差。

怡然自得:心情舒畅,自得其乐。

院上:指官府中的上级部门。

广有韬略:非常聪明,有很高的谋略。

料事如神:判断事情非常准确,如同神明一般。

扯得动:有能力调动或影响。

呼应不灵:上下级之间缺乏有效的沟通和配合。

圈套:比喻设下的陷阱或骗局。

脱亦脱不掉:无法摆脱或解除。

计策:策略或计划。

劝捐:劝说人们捐赠。

报效:指为朝廷或上司效力,表示忠诚和贡献。

部定章程:由政府部门制定的规章制度。

特旨班:特赐的官职班次。

调好缺:调任到好的职位。

过府班:调任到省级机关的官员。

喝西风:比喻处境困难或受苦。

人头极熟:人脉关系非常广泛。

靠得住:可靠,值得信赖。

上辕:到官府去。

谢委:感谢被委派任务。

犹如蜜糖一般:非常甜,比喻说话非常动听或令人喜欢。

部文:部文指的是来自中央政府的公文,通常用于传达命令或通知。

赈济案:赈济案指的是处理灾害救济的案例或事件。

过班:过班是指官员在晋升过程中跳过常规的晋升等级,直接晋升到更高的职位。

免补:免补是指官员在晋升过程中免除等待补缺的等待期。

道员:道员是清朝地方行政官员的官职,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或专区行政长官。

委札:委札是官府用来委派官员或传达命令的文书。

盘费:盘费是指旅途中所需的生活费用。

鬻儿卖女:鬻儿卖女是指因为贫困而被迫卖掉子女。

吊:吊是指旧时货币单位,一吊等于一百文。

小钱:小钱是指古代货币单位,一钱等于十文。

捐输:捐输是指向国家或地方政府捐赠财物。

荫生:荫生是指凭借上代功绩或官职而获得的官职资格。

镇台:镇台是指清朝地方军事长官的官职,负责一个镇的军事事务。

提台:提台是指清朝地方军事长官的官职,负责一个提督区的军事事务。

荫生连捐带保:荫生连捐带保是指通过捐赠财物和官职保举来获得官职。

姨太太:姨太太是指古代官员或富商的妾室。

丁父忧:丁父忧是指遭遇父亲去世,按照古代礼制需要守丧。

服满:服满是指守丧期满。

大先生:大先生是对有学问或有地位的人的尊称。

相好:相好是指妓女或歌女。

局:局是指妓女或歌女为客人提供娱乐服务的场所。

唐二乱子:指唐二乱子这个人,乱子在这里可能是指不稳重、不规矩的人。

香水:指当时流行的香水,是西方传入中国的奢侈品。

雪匣烟:指一种高级的烟草制品,可能是指雪茄或类似的高级香烟。

何孝先:指一个名叫何孝先的人,可能是唐二乱子的朋友或顾问。

特旨道:指皇帝特别颁布的任命,是一种特殊的官职任命方式。

山西抚台:指山西地区的巡抚。

声光:指名声和影响,这里可能是指何孝先的社会关系和影响力。

利钱:指利息。

票子:指钱票,即纸币。

拍马屁:指讨好上级或有权势的人,以求得好处。

顺风旗:比喻利用别人的名声或地位来提高自己的地位。

寿庆典:指庆祝皇帝生日的庆典活动。

差使:指官职或职务。

实缺:指实际的官职空缺。

呵欠:指打哈欠,表示困倦或疲劳。

翡翠翎管:指用翡翠制成的官帽上的装饰品,是官员身份的象征。

万寿:指皇帝的寿辰,古代称皇帝的生日为万寿节,是朝廷的重大节日之一,皇帝的生日被视为国家的大喜,因此会有各种庆祝活动和贡品献上。

贡:古代指臣子或地方官员向皇帝进献的礼品,表示对皇帝的尊敬和忠诚,也是臣子向皇帝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

银子:古代货币单位,指银两,是明清时期的主要货币形式。

候补道:清朝官职,指等待补缺的官员,通常是在一定级别的官员中选拔出来,等待有空缺时补任。

门子:古代指官员府邸中的仆役,负责接待和处理事务,有时也指通过关系或贿赂进入官场。

佛爷:对皇帝的尊称,也用于对佛教中神祇的尊称。

世家子弟:指世代为官或富贵人家的子弟,通常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教养。

狗洞:比喻困难或险恶的途径,这里指通过不正当手段进入官场。

电气车:指使用电力驱动的车辆,这里可能指的是早期的电动汽车。

电气灯:指使用电力的照明设备,这里可能指的是早期的电灯。

玛瑙瓶:一种用玛瑙制成的瓶子,玛瑙是一种宝石,常用于制作装饰品。

翡翠假山:用翡翠制成的假山,翡翠是一种高档宝石,常用于制作工艺品。

金刚钻:指金刚石,这里可能是指用金刚石制成的饰品。

珍珠朝珠:用珍珠制成的朝珠,朝珠是古代官员朝见皇帝时佩戴的饰品。

票号:古代的一种金融机构,类似于现代的银行,提供汇兑、存款等服务。

招商局:清朝时期成立的国有企业,主要负责航运和招商业务。

丰顺轮船:指招商局所属的轮船,这里可能是指用于进京的轮船。

大餐间:轮船上的高级客舱,提供较好的餐饮服务。

顺治门外南半截胡同:指北京的一个地名,这里可能是指唐二乱子租赁的住宅所在。

顺治:清朝皇帝的年号,这里可能是指顺治门外的地名。

南半截胡同:指顺治门外的一个胡同。

大夫:古代对医生的尊称。

脉:中医术语,指医生通过触摸患者手腕的脉搏来诊断疾病。

皮条:比喻中间人说合,这里指查三蛋在官场中为人拉关系。

拉拉皮条:比喻在官场中为他人说情或牵线搭桥。

经手:指负责处理某项事务。

手笔:指某人的文笔或书法,这里可能是指某人的经济实力或慷慨程度。

巴结:指讨好或奉承他人,以求得到好处。

大爷脾气:指人的性格高傲,不易接近。

拉关系:指通过人际关系来达到某种目的,如升官或谋利。

进贡:指古代臣子或地方官员向皇帝献上礼物或财物,以示敬意和忠诚。

宫门费:古代官场中,为了获得某种便利或特权,必须向有关官员支付的费用。这里指为了进宫送礼而支付的费用。

阎王好见,小鬼难当:俗语,比喻见到大人物容易,但对付那些手握实权的小人物却很难。

门包:指旧时中国官场中,下级官员或商人为了得到上级官员的关照,而偷偷塞给上级官员的钱。

敬事房:古代宫廷中的机构,负责皇帝的日常生活和宫内事务。

天子奴才:指皇帝的奴仆,这里比喻官员对皇帝的忠诚。

道台:古代官职,相当于现在的省级官员。

军机上某王爷:指在军机处担任某王爷的职务,军机处是清朝最高行政机构。

京堂:古代官职,指在京城的官员。

侍郎:古代官职,是六部中的部长。

撞木钟:比喻做无用功或欺骗人的行为。

旗:指满洲人的户籍分类,这里指满洲人。

内务府:古代宫廷中负责皇帝和皇室家庭事务的机构。

石附马大街:指北京的一条街道,这里指某个具体地点。

司员:古代官职,指在官府中担任具体职务的官员。

打算盘:比喻计算得失或考虑问题。

调脾:指与人交往,这里可能是指查三蛋对唐二乱子的态度。

前途:这里指唐二乱子的未来或前途。

依你的数:按照你的要求或你的数目。

连手:指共同合作,携手共进。在这里指的是查三蛋和他的老公共同从事某项活动。

老公:这里指查三蛋的合作伙伴,可能是一个商人或中间人。

贡礼:古代臣子或地方官员向皇帝或朝廷进贡的礼品。

上谕:皇帝的命令或指示。

慎刑司:清代内务府下的一个官署,执掌宫廷和旗人的笞杖一类刑罚。这里指对唐二乱子可能进行的惩罚。

胆大钻营:形容人胆大妄为,不顾法纪,企图通过不正当手段谋取私利。

卑鄙无耻:形容人道德败坏,品行恶劣。

烟瘾:指对烟草的依赖,这里指唐二乱子对吸烟的依赖。

当头:抵押品,这里指唐二乱子留下的贡礼作为担保。

下场:结局,结果。在这里指唐二乱子面临的情况或结果。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五回-评注

此段古文描绘了查三蛋与唐二乱子之间的权谋交易,以及唐二乱子在面对宫廷官僚时的无奈与恐惧。以下是对每行的赏析:

查三蛋退辞出去,便去找到素来同他做连手的一个老公,告诉他有这笔买卖。— 此句交代了查三蛋与老公之间的合作关系,以及他们之间的利益交换。

老公不等他提价钱,先说道:“三爷的事情,又是令亲,我们应得效力。”— 老公的言辞表现出对查三蛋的尊重,同时也暗示了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

查三蛋道:“不是这等说。”便附耳如此这般,述了一遍,又道:“我们虽是亲戚,但是他太觉瞧人不起,只肯出一万银子的宫门费。他是有钱的人,不是拿不出,等他多化两个亦不打紧。”— 查三蛋的这番话揭示了他对唐二乱子的不满,同时也表明了他想要从中谋取更多利益的心态。

老公一听,他们至亲尚且如此,乐得多敲两个。连忙堆下笑来说道:“他是什么东西!连着亲戚都不认,真正岂有此理!就是三爷不吩咐,咱也要打个抱不平的!我去招呼他,叫他把一万银子先交进来。就说上头统通替他回好,叫他后天十点钟把东西送上来。等他到了这里,咱们自然有法子摆布他。”— 老公的言行表现出他贪婪的一面,同时也透露出他们打算利用唐二乱子,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查三蛋诺诺连声,连忙赶到唐二乱子寓所同他说:“准定二万银子的宫门费,由大总管替我们到上头去回过。叫你今天先把宫门费交代清楚,后天大早再自己押着东西进去。”— 查三蛋对唐二乱子的态度强硬,表明他打算从唐二乱子那里获取更多的利益。

唐二乱子道:“何如!我说这些人是个无底洞,多给他多要,少给他少要。不是我拦得紧,岂不又白填掉一万,如今二万银子我是情愿出的。”— 唐二乱子虽然不满,但为了自身利益,也只得同意支付更多的费用。

说着,便叫一个带来的朋友,拿着折子到钱庄上划二万银子交给查三蛋,替他料理各事。查三蛋银子到手之后,自己先扣下一半,只拿一半交代了老公。老公会意。— 这句描述了查三蛋的贪婪,以及他与老公之间的默契。

到了第三天,唐二乱子起了一个大早,把贡礼分作两台,叫人抬着。查三蛋在前引路,他自己却坐车跟在后头。由八点钟起身,一直走到九点半钟,约摸走了十来里,走到一个地方。— 此句描绘了唐二乱子与查三蛋前往宫廷的过程,以及他们之间的地位差异。

查三蛋下车,说:“这里就是宫门了,闲杂人不准进去。”众人于是一齐歇下。查三蛋挥手,又叫众人退去。唐二乱子亦只得下车等候。— 这句描写了查三蛋在宫廷门口的威严,以及唐二乱子对他的敬畏。

等了一回,只见里头走出两个人来,穿着靴帽袍子。查三蛋便招呼唐二乱子,说:“门里出来的就是总管的手下徒弟,所有贡礼交代他俩一样的。”— 这句表明了宫廷内部的等级制度,以及查三蛋与宫廷之间的联系。

唐二乱子一听是里头的人,连忙走上前去,恭恭敬敬请了一个安,口称:“唐某人现有孝敬老佛爷的一点意思。相烦老爷们代呈上去。”— 唐二乱子的行为表现出他对宫廷的敬畏,以及对权力的恐惧。

谁料那两个老公见了他,大模大样,一声不响。后来听他说话,便拿眼瞧了他一瞧,说道:“你这人好大胆!佛爷有过上谕,说过今年庆典,不准报效。你又来进什么贡!你是甚么官?”— 这句揭示了宫廷官僚的傲慢与腐败,以及他们对唐二乱子的质疑。

唐二乱子道:“道台。”老公道:“亏你是个道台,不是个戏台!咱问你:你这官上怎么来的?”— 这句表现了老公对唐二乱子的轻蔑,以及他们之间地位的不对等。

唐二乱子道:“山西赈捐案内报效,蒙山西抚院保的。”老公道:“银子捐来的就是,拉什么报效!名字倒好听!咱一见你,就晓得你不是羊毛笔换来的!如果是科甲出身,怎么连个字都不认得?佛爷不准报效,有过上谕,通天底下,谁不晓得,单单你不遵旨。今儿若不是看查老爷分上,一定拿你交慎刑司,办你个‘胆大钻营,卑鄙无耻’!下去候着罢!”— 这句展示了老公的蛮横无理,以及他们对唐二乱子的威胁。

那老公说完了这两句,扬长的走进去。慎刑司:清代内务府下的一个官署,执掌宫廷和旗人的笞杖一类刑罚。— 这句介绍了慎刑司的职能,以及唐二乱子面临的危险。

唐二乱子这一吓,早吓得浑身是汗,连烟瘾都吓回去了。歇了半天,问人道:“我这是在那里?”其时抬东西的人早已散去,身旁止有查三蛋一个。查三蛋一见他这个样子,晓得他是吓呆了,立刻就走过来替他把头上的汗擦干,对他说道:“当初我就说钱少了,你不听我。可恨这些人,我来同他说,他们连我都骗了。既然二万不够,何不当时就同我说明,却到今天拿我们开心!”— 这句描绘了唐二乱子受到惊吓后的状态,以及查三蛋对他的安慰和责备。

此时唐二乱子神志已清,回想刚才老公们的说话不好,又记起末后还叫他“下去候着”的一句话,看来凶多吉少,越发急的话都说不出。只听查三蛋附着他的耳朵说道:“老妹丈,今天的事情闹坏了!有我亦不中用!看这样子,若非大大的再破费两个不能下场!”— 这句表明了唐二乱子的恐惧和无奈,以及查三蛋的贪婪。

唐二乱子一心只想免祸,多化两个钱是小事,立刻满口应允。查三蛋便留他一人在外看守东西,自己却跑上台阶,走到门里,找着刚才的那个老公。往来奔波,做神做鬼,又添了二万银子。先把贡礼留下做当头。二万银子交来,非但把贡礼赏收,而且还有好处,倘不交二万银子,非但不还东西,而且还要办“胆大钻营”的罪。三面言定,把贡礼交代清楚。唐二乱子方急急的跟了查三蛋出来。— 这句描述了唐二乱子为了免祸,不得不再次破费,以及查三蛋的狡诈。

这天起得太早,烟瘾没有过足,再加此一吓,又跑了许多路,等到回寓,已经同死人一样了。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句描绘了唐二乱子疲惫不堪的状态,以及读者对后续情节的期待。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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