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二回-原文
写保折筵前亲起草谋厘局枕畔代求差
却说羊统领虽然喝退了龙占元,只因他凭空多事,得罪了洋教习,深怕洋教习前来理论,因此心上很不自在,又加以田小辫子同乌额拉布两个人吃醋打架,弄得合席大众,兴致索然。于是无精打彩,草草吃完,各自回去。
第二天羊统领特地把田小辫子请来,先埋怨他不该到制台面前上条陈,弄得制台不高兴,又怪他不该同乌某人翻脸:“过天我替你俩和和事;不然,天天同在一个官厅子上,彼此见面不说话,算个甚么呢!”田小辫子毕竟是做过他的伙计,吃过他的饭的,听了他的话,心上虽然不服,嘴里不便说甚么,只好答应着。
又过了两天,羊统领见洋教习不来找他说甚么,于是才把心上一块石头放下。后来龙占元是本营营官又上来回过羊统领,求统领免其看管,并且不要撤他差使。当时又被羊统领着实说了他许多不好,看他本营营官面上,暂免撤差,只记大过三次,以儆将来。龙占元又亲自上来叩谢。羊统领吩咐他道:“现在的英文学堂满街都是,你既然有志学洋话,为甚么不去拜一个先生,好好的学上两年?一月只消化上一两块洋钱的束脩,等到洋话学好了,你也好去充当翻译,再不然,到上海洋行里做个‘康白度’,一年赚上几千银子,可比在我这里当哨官强得多哩。要照现在的样子,只学得一言半语,不零不落,反招人家的笑话,这是何苦来呢!”龙占元道:“回军门的话,标下从前总共读有三个月的洋书。通学堂里只有标下天分高强,一本‘泼辣买’,只剩得八页没有读。后来有了生意就不读了。过了两年,如今只有‘亦司’这一句话没有忘记,满打算借此应酬应酬外国人,不提防倒捱了一顿打。这一下子可把标下打苦了!到如今头上还没有好,以后标下再不敢说洋话了。倘若再学会两句,标下有几个脑袋,又是马棒,又是拳头,这不是性命相关吗?”羊统领听了,点点头道:“不会也罢了。完完全全做个中国人,总比那些做汉奸的好。”龙占元于是又答应了几声“是”,然后退了出来。
“康白度”:葡萄牙语,即买办。
“泼辣买”:英语,文法。
这里羊统领便想仍到钓鱼巷相好家摆一台酒,以便好替乌、田两个人和事。两天头里写了知单,叫差官分头去请。所请的无非仍旧是前天打牌吃酒的几个,其中却添了两位:一位是赵大人,号尧庄,乃广西人氏,说是制台衙门的幕府。还有人说:制台凡遇到做折子奏皇上,都得同他商量,制台自己不起稿,都是他代笔。全省的官员,文自藩司以下,武自提、镇以下,都愿意同他拉拢。然而他面子上极其不肯同人家来往,坐在那里总不肯同人说话。不晓得是架子大呢,亦不晓得是关防严密的缘故,望上去很像有脾气似的。他的官虽是知府,只有道台以上的官请他吃饭,他或者还肯赏光。就是道台,亦得要当红差使的;倘或是黑道台以及他同寅以下的官,都不在他心上。人家同他说话,他只是仰着头,脸朝天,眼睛望着别处。别人问三句,回答一句,有时候还冷笑笑,一声儿也不言语,因此大众都称他为“赵大架子”。这回羊统领请他,他晓得羊统领上头的声光极好,而且广有钱财,爱交朋友,所以请帖送去,答应肯来。又一个姓胡,号筱峰,行二,也是捐的道台班子。有人说他父亲曾经当过“长毛”,后来投降的,官亦做到镇台。胡筱峰一直在老人家手里当少爷。脾气亦并非不好,不过他的为人,一天到晚,坐亦不是,站亦不是。人家要静,他偏要动。说起话来,没头没脑。到人家顶住问他,他又说到别处去了。知道他底细的人,都叫他“小长毛”。后来人家同他相处久了,摸着他的脾气,又送他一个表号,叫他为“胡二捣乱”。
且说胡二捣乱这天因为羊统领请他在钓鱼巷吃花酒,直把他乐的了不得。头天晚上就叫管家开箱子把衣服拿好。其时是四月天气,因为气节早,已经很热,拿出来的衣服是春纱长衫,单纱马褂。当天晚上忽下了两点雨,清晨起来,微微觉得有点凉飕飕的,他又叫管家替他拿夹纱袍子,夹纱马褂。扎扮停当,专等羊统领来催请。羊统领请的是晚饭,他忘记看帖子,以为请的是早饭,所以一早就把衣服穿好了。等了一回,不见来催,又把他急的了不得,动问管家:“羊统领请客可是今天不是?不要你们记错了!”官家回:“不错,是今天。”隔夜虽然下了几点雨,第二天仍旧很好的太阳。胡二捣乱在公馆里前院后院,前厅后厅跑了十几趟,一来心上烦燥,二来天气毕竟热,跑得他头上出汗,夹纱袍子,夹纱马褂穿不住了,于是又穿了件熟罗长衫,单纱马褂,里面又穿了件夹纱背心。此时已有晌午,还不见羊统领来催。又问管家:“到底是甚么时候?”当中有一个记得的,回了声:“请的是晚饭。”胡二捣乱骂了声:“王八蛋!为什么不早说!”于是仍在自己家里吃中饭。
好容易捱到三点半钟,到这时候,熟罗长衫也有些不合景了,只得仍旧换了春纱长衫,单纱马褂。
刚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于是仍旧回转上房,在抽屉里翻了半天,翻出一个鼻烟壶来,说道:‘街上驴马粪把人熏的实在难受,有了这个就不怕了。’
等到坐上轿子,谁知鼻烟壶是空的,又叫管家回去拿烟。
管家拿不到,好容易自己下轿方才找到。
走到半路上,又想起未曾带扇子,不及回家去取,幸亏街上有信扇子铺,就下轿买了一把。
一回又想到早晚天气是凉的,晚上回去要添衣服,于是又吩咐管家回家去把小夹袄拿了为,预备晚上好穿。
如此者往返耽搁,及至到钓鱼巷已经有五点多钟了。
幸亏止到得一个主人,其余之客一个未到。
胡二捣乱到处捣乱,人家同他没有甚么谈头的。
同羊统领见面之后,略为寒暄了两句,便也无话可说。
羊统领自去躺下吃烟。
胡二捣乱便趁空找着姑娘捣乱,也不顾羊统领吃醋,只是捣乱他的。
捣乱了半天,恨的那些姑娘们都骂他为‘断命胡二’。
胡二捣乱只得嘻着嘴笑。
后来端上点心来,请他吃点心,方才住手。
又歇了一回,请的客人络络续续的来了。
羊统领见田小辫子、乌额拉布二人到了,便拉了他俩的手,说了许多的话,又给他二人一家作了两个揖,说:‘你二位千万不要闹了。大家都是好朋友,独有你二位见面不说话,好像有心病似的,叫人家瞧着算什么呢!’
其时田小辫子颇有愿和之意,无奈乌额拉布因为脸上挖的伤还没有好,一定不肯讲和。
禁不起羊统领再三朝着他打拱作揖,后来又请了一个安,旁观那些客人亦帮着着实说,乌额拉布方才气平。
大家都派田小辫子不是。
羊统领叫他替乌大人送了一碗茶,两个人又彼此作了一个揖,各道歉意,方才了事。
其时已有七点半钟了,羊统领数了数所请的人却已到齐,只有制台幕府赵尧庄赵大架子没有到。
后来想叫差官去请,又怕他正陪着制台说话,恐有不便,只好静等。
谁知一直等到九点钟才见他来。
他是制台衙门里的阔幕,人人都要巴结他的。
大概的人,他不过略为把手拱了一拱,便一手拉了余荩臣到烟铺上说话,连主人都不在眼睛里。
后来摆好席面,主人就来让坐,他方同主人谦了一谦。
主人手执酒壶,又等了好半天,一直等他把话讲完,方才起身入座。
主人连忙敬他第一位。
他又让了一句道:‘还有别位没有?’
余荩臣道:‘这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僭你尧翁的。’
赵大架子也不答言,昂然据首座而坐,其余的人亦就依次入座。
通台面上只有余荩臣当的差使顶阔,而且钱亦很多。
新近制台又委了他学堂总办,常常提起某人很能办事。
余荩臣便趁这个机会托人关说,求大帅赏他一个明保,送部引见。
制台虽然应允,但是折子尚未上去。
余荩臣又打听得制台凡有折奏,都是这赵大架子拿权,因此余荩臣就极意的拉拢他。
赵大架子的架子虽大,等到见了钱,架子亦就会小的。
当初也不晓得余荩臣私底下馈送他若干,弄得这赵大架子竟同余荩臣非常知己。
这时候到了台面上,赵大架子还只是同余荩臣扳谈,下来再同主人对答两句,余下的人,他既不悄理人,人家亦不敢仰攀他同他说话。
在钓鱼巷吃酒是要叫局的,赵大架子恐怕有碍关防,一定不肯破例,主人只得随他。
其他宾主每人只叫得一个,亦为着赵大架子在座,怕他说话的缘故。
因此这一席酒人虽不少,颇觉冷清得很。
赵大架子吃了两样菜,仍旧离座躺在炕上吃烟。
余荩臣是同他有密切关系的,便亦离座相陪。
后来主人让他归位吃菜,他始终未再入席,摇摇头,对余荩臣说:‘这般人兄弟同他们谈不来的。’
余荩臣得了这个风声,便偷偷的关照过主人,叫他们只管吃,不要等了。
赵大架子吃烟,自己不会装。
余荩臣虽然不吃烟,打烟倒是在行的,当下幸亏他替赵大架子连打了十几口,吃得满屋之中烟雾腾腾。
霎时菜已上齐,主人又过来请吃稀饭。
赵大架子又摇头,说:‘心上怪腻的慌,不能吃了。’
余荩臣也陪着不吃。
主人深抱不安。
席散之后,又走过来道歉,又说:‘虽外替赵大人、余大人留了饭。’
赵大架子回称:‘谢谢。’说完这句,立起身来想要穿了马褂就走。
余荩巨晓得他不愿久留,便让他同到自己相好王小五子那里去坐,赵大架子点头应允。
两人一同出门。
其时主人早已穿好了马褂,候着送了。
一时别过主人,同到王小五子屋里。
王小五子接着,自然另有一副场面。
余荩臣立刻脱去马褂,横了下来,又赶着替赵大架子打烟。
王小五子赶过来替他代打,余荩臣还不要。
一连等赵大架子又抽过七八口,渐渐的有了精神,两手抱着水烟袋,坐在炕沿上想要吃烟。
余荩臣忙叫王小五子过来替他装烟。
此时余荩臣一见房内无人,便把身子凑前一步,想要同赵大架子说话。
赵大架子忽然先问道:‘荩翁,托你安置的两个人,怎么样了?’
余荩臣道:‘兄弟早同藩台说过,一有调动,就委他两人前去。’
赵大架子道:‘还要等几个月?’
余荩臣道:‘现在正在这里替他俩对付着看。有两处就在这几天里头期满,不过几天就要委他们的,那里用着几个月。你老先生委的事,岂有尽着耽搁的道理!’
余荩臣这时候本来想请赵大架子过来商量自己事情的,不料赵大架子同他说安置人的话,自己的事倒弄得一时不好开口,只得权时隐忍着,仍旧竭力的敷衍。
又叫王小五子备了稀饭,留赵大架子吃。
赵大架子推头有公事,还要到衙门里去,余荩臣不好挽留,自己的事始终未曾能够向他开口。
临到出来上桥,便邀他明天晚上到这里吃晚饭。
赵大架子道:‘看罢咧;如果没有公事,准来。’
赵大架子去后,余荩臣当夜便住在王小五子家。
王小五子见余荩臣很巴结赵大架子,就问赵大架子的履历。
余荩臣便告诉他说:‘赵大人是制台衙门的师爷,见了制台是并起并坐的,通南京城里没有再阔过他的。’
王小五子便问:‘余大人,你当的甚么差使?一年有多砂钱进款?’
余荩臣便说自己‘当的是通省牙厘局总办。所有那些外府州、县,大小镇、市上的厘局,都是归我管的。这些局里的委员老爷,我要用就用,我不要用就换掉,他们不敢不依我的。’
王小五子道:‘他们那些官都归你管,你的官有多们大?’
余荩巨道:‘我的官是道台,所以才能够当这牙厘局总办。’
王小五子鼻子里嗤的一笑,道:‘道台是什么东西,就这们阔!’说到这里,又自言自语道:‘天,原来如此!’忽然又问道:‘余大人,我问你:我听说现在的官拿钱都好买得来的,你这个官从前化过几个钱?’
余荩臣起初听他骂道台‘什么东西’,心上老大不高兴;后来又见他问自己的官从前化过几个钱,便正言厉色道:‘我是正途两榜出身,是用不着化钱的。化钱的另是一起人,名字叫“捐班”。我们是瞧他不起的。’
王小五子道:‘余大人,官好捐,你们的差事想亦是捐来的了?’
余荩臣道:‘呀呀呼!差事那里好捐!私下化了钱买差使的固然亦有,然而我得这个差使是本事换来的,一个钱没有化。就是人家在我手里当差使,我也是一文不要的,那是再要公正没有。’
王小五子道:‘照此说来,你余大人是一个钱不要的了?’
余荩臣道:‘这个自然。’
王小五子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前个月里,有天春大人请你吃酒,我看见他当面送给你一张银票,说是六千两银子。春大人还再三的替你请安,求你把个什么厘局给他。不是你接了他的银票,满口答应他的吗?不到十天,果然有人说起春大人升了厘局总办,上任去了。’
余荩臣见王小五子揭出他的短处,只得支吾其词道:‘他的差使本来要委的了。银子是他该我的,如今他还我,并不是化了钱买差使的。这种话你以后少说。’
王小五子道:‘照这样说起来,没有银子的人也可以得差使了?’
余荩臣道:‘怎么不得。老实对你说,只要上头有照应,或者有人嘱托,看朋友面上,亦总要委他差使的。’
王小五子道:‘原来派差使也要看交情的。余大人,咱俩的交情怎么样?我要荐个人给你,你得好好的派他一桩事情。’
余荩巨当他说笑话,并不在意,只答应了一声道:‘这个自然。你荐给我的人,我总拿头一分的好差使给他。’
王小五子嘿嘿无语的歇了半晌,起身收拾安寝。
一宵易过,又是天明。
到了次日,余荩臣惦记着自己的事情,上院下来,随又写信给赵大架子,约他今天晚上同到王小五子家吃酒。
赵大架子回说:‘公事忙,不得脱身;等到事完出衙门,八点钟在自己相好贵宝那里吃晚饭,可以面谈一切。’
余荩臣只得遵命。
才打七点钟,便饿着肚皮先赶到贵宝房间里伺候。
一等等到九点钟,赵大架子才从衙门里出来,余荩臣接着,赛如捧凤凰似的把他迎了进来。
一进门先抽烟。
堂子里晓得他的脾气的,早已替他预备下打好的烟二十来口,一齐都打在烟扦子上,赛如排枪一样,一排排的都放在烟盘里,只等赵大架子一到,便有三四根枪,两三个人替他轮流上烟对火门。
此时,赵大架子来不及同余荩臣说话,只见他躺在炕上,呼呼的拚性命的只管抽个不了。
有时贵宝来不及,余荩臣还帮着替他对火,足足抽了一点钟。
其时已有十点钟了,赵大架子要吃饭。
饭菜是早已预备下的。
当下只有他同余荩臣两个人对面吃。
贵宝打横,伺候上菜添饭。
赵大架子叫他同吃,他不肯吃。
赵大架子还生气,说道:‘陪我吃顿饭有什么要紧的,就这样的不好意思起来?你们当窑姐的人,只怕不好的意思的事情尽多着哩!’
说罢,便把面孔板起,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余荩臣搭讪着替他们解和。
等到把饭吃完,赵大架子一面漱口,余荩臣又顺手点了一根纸吹给他。
慢慢的谈了几句公事,然后趁势问他:‘这两天大帅背后于兄弟有甚么话说?’
赵大架子道:‘不是荩翁提起,兄弟早在这里打算主意了。无奈兄弟公事实在忙,一天到晚,竟其没有动笔的时候。’
余荩臣忙问:‘甚么事一定要尧翁亲自动笔?’
赵大架子道:‘就是荩翁得明保的那句话了。’
余荩臣一听‘明保’二字,正是他心上最为关切之事,不禁眉飞色舞,仔细一想,又怕赵大架子拿他看轻,立刻又做出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柔声下气的说道:‘这都是大帅的恩典,尧翁的栽培!’
赵大架子道:‘岂敢!不过制军既有这个意思,我们做朋友的人,那里不替朋友帮句忙。说也好笑,前几天是兄弟催制军,这两天反了过来,倒是他催兄弟。’
余荩臣道:‘催甚么?’
赵大架子道:‘起先是制军虽然有了保举荩翁的意思,一直没有定规,是兄弟天天追着他问,同他说道:‘像余某人这样人,真要算是江南第一个出色人员;大帅既有恩典给他,折子可在早些进去,将来朝廷或者有什么恩典,也好叫他及早自效。’制军听了兄弟的话,果然答应了,就立逼着兄弟替他起稿子。这两天兄弟一来因为事情忙,没有工夫动笔,二来,怎么保举法子,下个什么考语,也得商量商量。’
余荩臣道:‘正为这件事,兄弟要过来求教。承尧翁的吹嘘,又顺尧翁替兄弟上劲,真正感激得很!但是还望你尧翁成全到底,考语下得体面些,那就是感之不尽!’
说罢,特地离位,深深一揖,又说得一句道:‘全仗大力!’
赵大架子两手捧着水烟袋,赶忙拱手还礼,却一面说道:‘自家兄弟,说那里话来!今天既是荩翁提起,我们都是自己人,荩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兄弟无不遵办。照样写了上去,制军看了,也不好挑剔什么。’
余荩臣道:‘这是尧翁的格外成全,兄弟何敢妄参末议。而且又是自己的事,天下断无自称自赞的道理,只得仍请尧翁先生主裁。’
赵大架子听了他这一路恭维,心上着实高兴。
原想立刻就替他起稿,可以卖弄他的权力;无奈吃过了饭没有过瘾,霎时烟瘾上来,坐立不安,十分难过,便道:‘你我不是外人,你来,我念你写,写了出来,彼此商议。’
其时余荩臣还不肯写,后来又被赵大架子再三的相催,说:‘你我自家人,有什么怕人的。不是说句大话,现在南京城里,除了你我,余人都不在咱眼里!我念你写,这不同我写的一样吗?’
其实是余荩臣心上巴不得这个折子自己竭力的恭维自己,今见赵大架子一再让他自己写,遂也不便过于推辞,便向贵宝要了一副笔砚一张纸,让赵大架子炕上吃烟,他却自己坐在桌子边起稿。
嫌挂的保险灯不亮,又叫人特地点了一支洋烛。
贵宝晓得他要写字,忙着来替他磨墨。
余荩臣不要,叫他到炕上替赵大架子装烟。
贵宝去后,余荩臣便提笔在手,拿眼瞧着赵大架子,看他说甚么,好依着他写。
足足等了七八袋大烟的时候,约摸赵大架子烟瘾已过得一半,随见赵大架子一骨碌从炕上爬起,却先歪着身子,提起茶壶,就着茶壶嘴抽了两口,方才坐起来说道:‘兄弟的意思,折子上没有多少话说,还是夹片罢。’
余荩臣道:‘似乎折子郑重些,叫上头看得起些。’
赵大架子道:‘这倒不在乎。横竖保了上去,上头没有不准的,总还你一个‘着照所请’。依兄弟看来,其实是一样的。’
余荩臣见他如此说,也不敢过于计较,只得跟着他说道:‘既然如此,就是夹片亦好。’
赵大架子见余荩臣擎笔在手只是不写,便道:‘你写啊。’
余荩臣道:‘等尧翁念了好写。’
赵大架子笑道:‘荩翁的大才,还有什么不晓得的。你别同我客气,你尽管写罢,写出来一定合式的。我要过瘾,你费点心罢。’
说完,仍旧躺下,呼呼抽他的烟去了。
余荩臣至此,面子上只得勉强着自己起稿,心上却是十二公高兴,嘴里却不住的说道:“姑且等兄弟拟了出来再呈政。”
此时赵大架子只顾抽烟,一声不响,幸喜余荩臣是正途出身,又在江南历练了这几多年,公事文理也还办得来。
于是提笔在手,想了想,一口气便写了好几行。
后来填到自己的考语,心上想“还是空着十六个字的地步等赵某人去填。”
既而一想:“又怕赵某人填的字眼不能如意,不如自己写好了同他去斟酌。他同我这样交情,谅来不致改我的。”
主意打定,又斟酌了半天,结结实实自己下了十六个字的考语;后头带着叙他办厘金、办学堂如何成效,说得天花乱坠,又足足的写了几行。
一霎写完,便自己离位,拿着底子踱到烟炕前请赵大架子过目。
赵大架子接在手中,就在烟灯上看了一回,一声不言语,又心上盘算了一回。
余荩臣忍耐不住,急忙问他道:“尧翁看了,还好用不好用?兄弟于这上头不在行,总求尧翁的指教!”
赵大架子道:“格式倒还不错,就是考语还得……”
余荩臣不等他说完,接嘴问道:“考语怎么样?”
赵大架子道:“若照尧翁的大才,这几句考语着实当之无愧。不过写到折子上,语气似乎总还要软些,叫上头看着也受用。如果说的过于好了,一来不像上司考核下属的口气,二来也不像折子上的话头。兄弟妄谈,荩翁高见以为何如?”
说罢,仍把底稿递在余荩臣手里。
余荩臣一听他话,不禁面孔涨是绯红,半天说不出话来,楞了一回,仍旧踅到桌子跟前坐下,提起笔来想改。
谁知改来改去,不是怕赵大架子说话,就是自己嫌不好,捱了半天,仍旧未曾改定,只得老着脸皮朝赵大架子说道:“这个考语还是请你尧翁代拟了罢。‘不是撑船手,休来弄竹竿’,兄弟实实在在有点来不得了。”
赵大架子道:“我们知己之说,这考语虽只有几个字,轻了也不好,重了也不好。我兄弟拟了出来,还得送制军阅过。一向制军却没有改过兄弟的笔墨;如今倘若未能弄好,被他改上一两句,兄弟却坍台不下。所以要替你荩翁斟酌尽善,就是这个缘故。荩翁自己人,我兄弟不妨直说。”
余荩臣听了愈为感激,当下便亲自蘸饱了笔,送到炕床边,请赵大架子动手。
赵大架子道:“这个兄弟也得思量思量看。”
于是亦不接他的笔,仍把身体横了下来,一声不言语,一口气又吃了五六口烟。
吃完了烟,趿着鞋皮,走下炕来,把原稿略为改换了几句,却把十六个字考语统通换掉。
余荩臣看了,似乎觉得还不能满意;但是恐怕赵大架子动气,只得连称“好极好极”。
赵大架子改好之后,便往衣裳袋中一塞。
因为堂子里的烟吃的不爽快,要回到公馆里过瘾。
余荩臣只得穿了马褂,陪着一同出门。
临时上轿,余荩臣又打了一拱,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又道:“大帅前深荷一力成全,明天过来叩谢。”
说完,两人分手。
余荩臣仍往王小五子家而来。
其时已有夜半十二点钟。
余荩臣尚未走进王小五子家的大门,黑影里望见有个人先从他家里出来。
灯光之下,虽不十分明白,然而神气还看得出,很像是个熟人似的。
后来彼此又擦肩而过。
这人没有看见余荩臣,余荩臣却看清这人,原来是认得的。
但是官职比他差了几级,大人卑职,名分攸关。
余荩臣怕他看出,不好意思,连忙拿头别了过去。
等到这人去远,方一步步踱进了大门,霎时走到王小五子房中,他俩本是老相好,又兼余荩臣明保到手,心上便也十分高兴,见面之后,说不尽那副肉麻的情形,两个人鬼混了一阵。
王小五子忽然想起昨夜的话来,连忙说道:“余大人,我托你一桩事情,你可得答应我!”
余荩臣道:“好答应的我自然答应。”
王小五子道:“你别同我调脾。好答应也要你答应,不好答应也要你答应,你先答应了我才说。”
余荩臣道:“到底甚么事要我答应?”
王小五子道:“不是你昨儿说的,在你手下当差的人统通不能钱买,只要上头有面子,或者是朋友相好的交情荐来的都可以派得。这个话可有没有?”
余荩臣道:“自然派差使一个钱不要,但是面子也得看什么面子,就是相好也要看什么相好,不能执一而论的。”
王小五子道:“我不同你说这些。你但看咱俩的交情怎么样?”
余荩臣道:“用不着提到咱俩的交情。难道你有什么人荐给我不成?咱俩交情虽厚,你要荐人我却不收。”
王小五子见他说不收,登时把脸一沉,拿头睡在余荩臣的怀里,却拿两只粉嫩雪白的手抱住余荩臣的黑油津津的胖脸,撒娇撒痴的说道:“你不答应我,我定见不成功!”
此时余荩臣穿了一件簇新的外国缎夹袍子,被王小五子拿头在他怀里腻了两腻,登时绉了一大片。
余荩臣向来是吝啬惯的,见了肉痛,为的是相好面上,有些说不出口,只好往肚皮里咽。
两个人揪了半天,毕竟余荩臣可惜那件衣服,连连说道:“有话起来说,……不要这个样子,被别人看了要笑话的。”
王小五子又把脸一板道:“谁不晓得我是余大人的相好?将来我还要嫁你哩!我嫁了你,我便是厘金局总办的太太,谁敢不巴结我,谁敢来笑我!”
余荩臣又只得顺着他说道:“不错,你嫁了我,你不是我的太太。我有了你这位好太太,从此发后,钓鱼巷也不来了。”
王小五子又把眼一眇,道:“这些话谁相信你!谁不晓得余大人的相好多!这些话快别同我客气!倒是我托你的事情怎么样?”
说话间,余荩臣接连打了几个呵欠,伸手摸出夹金表来一看,短针已过一点,长针却指在六点钟上。
余荩臣道:“啊唷!不早了!我们快睡了,明天还要早起上院哩。”一面说,一面自己宽去衣服,躺在床上去了。
王小五子道:“你不答应,我不许你睡觉。”于是也不及卸装,赶到床上同他缠个不了。
余荩臣被他闹急了,便道:“你先把人头说给我,等我好替你对付着看。”
王小五子见他已有允意,便不同他吵了,和衣歪着,拿头靠在枕头上,低声说道:“我说的不是别人,你们同在一处做官,还有什么不认得的。”
余荩臣道:“到底是谁?”
王小五子道:“就是候补同知黄大老爷,他托我的。”
余荩臣道:“姓黄的天底下多得很没头没脑,叫我去找那一个?”
五小五子道:“真个我记性不好,他有个条子在这里。”说着,便伸手从衣服小襟袋里把个名条摸了出来,跟手又叫房间里奶奶点了一支洋烛。
余荩臣睡眼朦胧的拿起名条靠近烛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知府用、试用同知黄在新,叩求宪恩赏委厘捐差事”两行小字。
余荩臣不看则已,看了之时,不觉心上毕拍一跳,半天不言语。
王小五子忙问:“看清楚了没有,这人可是认得的?”
余荩臣还不响,又停了一大会,方问得一句道:“这人是几时来嫖你起的?这条子可是方才给你的?”
王小见问,也不由得脸上一红,楞了半天,回答不出话来。
列位看官;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方才余荩臣在王小五子大门口碰见的那个人就是黄在新。
这黄在新虽是江南的官,同余荩臣比起来,一个道台,一个同知,两人官阶不同,不在一个官厅子上,余荩臣如何偏会认识他?只因这黄在新最会钻营,凡在红点的道台,他没有一个不巴结,因此都同他认得。
他此时身上虽有几个差使,无奈薪水不多,无济于事。
因见余荩臣正当厘金局的老总,便想谋个厘局差事,托了几个人递了几张条子,余荩臣尚未给他下落。
他心上着急。幸喜他平日也常到钓鱼巷走走,与余荩臣有同靴之谊。
王小五子见他脸蛋儿长得标致,便同他十分要好,余荩臣反退后一步。
黄在新在王小五子家走动,余荩臣却一字儿不知;余荩臣在王小五子玩耍,黄在新却尽知底里。
即此一端,已可见王小五子待他二人的厚薄。
此时余荩臣看了名条,想起刚才齐巧碰见他在这里出去,不免心上一动。
又接着问王小五子的话,王小五子又对答不出,自然格外疑心。
疑心过重,便是吃醋的根苗。
此时余荩臣看了王小五子的情形,心上早已懂得八九,接连哼哼冷笑两声,说道:“他的条子没有人替他递了,居然会想着了你,托你替他求差使!他这人真会钻!倒是你俩是几时认识起来的,你却同他如此关切?”
王小五子见余荩臣生了疑心,毕竟他自己贼人胆虚,亦不敢撒娇撒痴,立刻拿两只手扳着余荩巨的脑袋,同他脸对脸的笑着说道:“这里头有个讲究,你不晓得,等我来告诉你:我是江西人,七岁上就卖在档子班里学唱戏。
等到十五岁上才到的南京。
这黄大老爷他也是江西人,同我是嫡亲同乡。
他是我自己家里的人,有什么不认得的。
我替他求差使,也无非照应同乡的意思,有什么动疑的。
余荩臣连连摇头,道:“算了罢!你们江西人我也请教过的了,做官的,读书的,于这乡谊上很有限。
不信你一个做窑姐的倒比他们做官的、读书的有义气!这话不要来骗我!况且你七岁上就卖在档子班里,东飘西荡,这姓黄的果然是你的同乡,你也不会认得他的。
这话越说越不对!倒是你俩有了多少时候的交情?你老实对我说罢。
他不同你有交情,你为甚么要替他求差使呢?我晓得我们化了钱,无非做个大冤桶,替人家垫腰!
如今竟其公然替恩客说人情求差使!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被你们弄着玩!
此时余荩臣越说越气,也不睡觉了,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吩咐叫轿夫打轿子,又自己立誓道:“从今以后,再不到这里来了!倘若以后再到这里,你们看我左脚迈到这屋里来,你们拿刀砍我的左脚;右脚迈到这屋里来,你们拿刀砍我的右脚!”一面说,一面卷卷袖子,直把两个袖子卷到手湾子上头,两只眼睛睁的像铜铃似的,又拿两只手去盘辫子。
辫子盘好,人家总以为他这个样子一定要打人了,谁知并不打人,却叉着两只臂膊,握紧了两个拳头,坐在床沿上生气。
再说王小五子起先听见余荩臣拿他数落,不禁脸上一阵阵的红上来,心头止不住必必的跳。
后来又见他爬起,连忙和着身子去按捺他;无奈气力太小,当不住余荩臣的蛮力,按了半天按他不下,只得随他起来。
后来见他盘好辫子,并不打人,方才把心放下,连忙和颜悦色的自己分辩道:“同乡有甚么好假冒的。天生同乡是同乡,我不能拿他当外人看待。至于问我如何认得他,苏州来的洪大人,清江来的陆大人,每逢吃酒都有他在座,慢慢的我就认得了他。怎么没有交情我就不作兴认得他的?”
余荩臣也不理他,只是坐在床沿上生气。
闹得大了,连着房间里的奶奶都上来劝和。余荩臣只是不言语。
一迸迸到五更鸡叫之后,天色微微的有点亮了,余荩臣也不等轿子了,要了长衣裳,扎扮停当,一直径去。
王小五子抵死留他不住,只得听其自然。
余荩臣走到街上,尚是冷冷清清的一无所有。
此时心上又气又闷,不知不觉忘记了东南西北,又走错了一大段。
后来好容易雇了一部东洋车子,才把他拉到公馆。
打门进去一路骂轿夫,骂跟班的,骂老妈,骂丫头,一直骂进了上房。
惊动了上下人等,晓得大人在外头住夜回来,于是重新打洗脸水,拿漱口水、茂生肥皂、引见胰子,又叫厨子做点心,真正忙个不了。
引见胰子:肥皂名,因有香味,专供引见人员用的。
齐巧这日是辕期,照例上院。
点心未曾吃完,轿子已伺候好。
等到走到院上,已有靠九点钟了。
余荩臣还是气吁吁的。
头一个会见了孙大胡子,便把黄在新托王小五子求差使的话统通告诉他;又说:“黄在新的品行太觉不堪,甚么人不好托,单单会托到婊子,真正笑话!”
孙大胡子笑道:“这也难怪他,实在是你荩翁同王小五子的交情非他可比。朋友说的话不及贵相知说的灵,所以黄某人才走的这条路。出来做官为的是赚钱,只要有钱赚,也顾不得这些了。”
余荩臣听了孙大胡子奚落他的话,不由的把脸一红,拿话分辩道:“我们逛窑子也不进行去流水罢了,算是什么交情!”
孙大胡子忙接嘴道:“又行去,又流水,还算不得交情?不晓得要弄到什么分上才算得交情呢?”
余荩臣发急道:“人家同你说正经话,你偏拿人来取笑,真正岂有此理?老实对你讲罢:王小五子同黄某人都是江西人,他替他求差使,乃是照应同乡的意思。”
孙大胡子道:“一个当妓女的,居然肯照应同乡,贤于士大夫远矣!荩翁,你应该立刻委他一个上等的厘差:一来顾全贵相好的面子,二来也可以愧励愧励那般不顾乡情的士大夫。你们众位听听,我兄弟说的可是不是?”
此时官厅子上的人已经来的不少了,天天在一起的几个熟人听了他言,都说:“应得如此。”
无奈余荩臣决计不答应,一定还要回制台撤去他的差使,拿他参办,以为卑鄙无耻,巧于钻营者戒。
当时又被孙大胡子指驳了一句,余荩臣方始顿口无言。
欲知孙大胡子说的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二回-译文
在酒席筵前亲自起草,枕头边代替求情。
羊统领虽然喝退了龙占元,但因为多管闲事,得罪了洋教习,深怕洋教习前来理论,所以心里很不舒服,再加上田小辫子和乌额拉布两个人因为嫉妒而打架,使得全席的人都没有了兴趣。于是大家无精打采地草草吃完,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羊统领特意把田小辫子请来,先埋怨他不应该去制台面前上条陈,让制台不高兴,又怪他不应该和乌某人翻脸:‘将来我替你们两个调解;不然,天天同在一个官厅子上,见面却不说话,算什么官场呢!’田小辫子毕竟是他的旧部,吃过他的饭,虽然心里不服,但嘴上不便说什么,只好答应。
又过了两天,羊统领见洋教习没有来找他理论,于是才把心上的石头放下。后来龙占元作为本营营官上来找羊统领,请求统领免除他的看管,并且不要撤他的职务。当时羊统领狠狠地批评了他一番,看在营官的面子上,暂时不撤他的职务,只记大过三次,以儆效尤。龙占元又亲自上来道谢。羊统领吩咐他:‘现在的英文学堂到处都是,你既然有志学习洋话,为什么不去找个老师,好好学上两年?一个月只要花上一两块洋钱作为学费,等到洋话学好了,你也好去当翻译,再不然,去上海洋行里做个买办,一年能赚上几千银子,可比在我这里当哨官强多了。照现在的样子,只学会了一言半语,不连贯不流畅,反而招人笑话,这又是何必呢!’龙占元说:‘回军门的话,标下以前总共读了三个月的洋书。在学堂里只有标下天分高,一本《语法》只读了八页。后来有了生意就不读了。过了两年,现在只剩下一句‘亦司’没有忘记,本来打算借此应付应付外国人,没想到反而挨了一顿打。这一下子可把标下打苦了!到如今头上还没有好,以后标下再不敢说洋话了。如果再学会两句,标下有几个脑袋,又是马棒,又是拳头,这不是性命攸关吗?’羊统领听了,点点头说:‘不会也罢了。完全做一个中国人,总比那些做汉奸的好。’龙占元于是又连声答应了几次‘是’,然后退了出来。
‘康白度’是葡萄牙语,即买办。
‘泼辣买’是英语,文法。
羊统领便想再到钓鱼巷的相好家摆一台酒,以便好好地为乌、田两个人调解。两天前写了请帖,让差官分头去请。请的人还是和前一天打牌喝酒的几个,其中却增加了两位:一位是赵大人,号尧庄,是广西人,说是制台衙门的幕府。还有人说:制台遇到写折子奏皇上,都得和他商量,制台自己不起稿,都是他代笔。全省的官员,文官从藩司以下,武官从提、镇以下,都愿意和他拉拢。然而他表面上极其不愿意和人交往,坐在那里总是不和人说话。不知道是架子大,还是防范严密,看起来好像很有脾气。他的官虽然只是知府,但只有道台以上的官员请他吃饭,他或许还会赏光。即使是道台,也必须是红道台;如果是黑道台或者他同级的官员,都不在他心上。人家和他说话,他只是仰着头,脸朝上,眼睛看着别处。别人问三句,他只回答一句,有时候还冷笑一声,一声也不言语,因此大家都称他为‘赵大架子’。这次羊统领请他,他知道羊统领上面的声望极好,而且广有钱财,爱交朋友,所以请帖送去,答应肯来。还有一个姓胡,号筱峰,排行第二,也是捐的道台班子。有人说他父亲曾经当过‘长毛’,后来投降的,官也做到镇台。胡筱峰一直在父亲手下当少爷。他的脾气也不是不好,只是他的为人,一天到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人家要安静,他偏要动。说起话来,没头没脑。等到人家顶住问他,他又说到别处去了。知道他底细的人,都叫他‘小长毛’。后来人家和他相处久了,摸着他的脾气,又送他一个外号,叫他为‘胡二捣乱’。
胡二捣乱这天因为羊统领请他在钓鱼巷吃花酒,高兴得不得了。头天晚上就叫管家打开箱子把衣服拿好。当时是四月天气,因为节气早,已经很热,拿出来的衣服是春纱长衫,单纱马褂。当天晚上突然下了两场雨,清晨起来,微微觉得有点凉飕飕的,他又叫管家替他拿夹纱袍子,夹纱马褂。打扮好了,专等羊统领来催请。羊统领请的是晚饭,他忘记看帖子,以为请的是早饭,所以一早就把衣服穿好了。等了一会,不见来催,又把他急得不得了,问管家:‘羊统领请客可是今天不是?不要你们记错了!’管家回:‘没错,是今天。’虽然头天晚上下了几场雨,第二天仍旧是很好的太阳。胡二捣乱在公馆里前院后院,前厅后厅跑了十几趟,一来心里烦躁,二来天气毕竟热,跑得他头上出汗,夹纱袍子,夹纱马褂穿不住了,于是又换了一件熟罗长衫,单纱马褂,里面又穿了一件夹纱背心。这时已经是中午,还不见羊统领来催。又问管家:‘到底是什么时候?’中间有一个记得的,回了声:‘请的是晚饭。’胡二捣乱骂了声:‘王八蛋!为什么不早说!’于是仍在自己家里吃中饭。
好不容易等到三点半,这时候穿厚罗长衫已经不太合适了,于是又换上了春纱长衫和单纱马褂。正要出门,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于是又回到上房,在抽屉里翻找半天,翻出一个鼻烟壶,说:‘街上的驴马粪味让人很难受,有了这个就不怕了。’等到坐上轿子,才发现鼻烟壶是空的,于是又叫管家回去拿烟。管家没找到,只好自己下轿去找,终于在半路上找到了。走到半路上,又想起没带扇子,来不及回家去取,幸好街上有个卖扇子的店铺,就下轿买了一柄。回来后,又想到早晚天气凉,晚上回去要加衣服,于是又吩咐管家回家去拿小夹袄,准备晚上穿。就这样来回耽搁,等到到了钓鱼巷已经是五点多钟了。幸好只到了一个主人,其他客人一个都没到。
胡二捣乱到处捣乱,别人和他没什么可聊的。和羊统领见面后,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没有话说了。羊统领自己去躺下抽烟。胡二捣乱趁机找姑娘捣乱,也不顾羊统领吃醋,只是捣乱他。捣乱了一阵,惹得那些姑娘们都骂他为‘断命胡二’。胡二捣乱只能笑着。后来端上点心,请他吃点心,他才停止捣乱。
过了一会儿,陆续有客人到来。羊统领看到田小辫子和乌额拉布到了,就拉起他们的手,说了很多话,还给他们两家各鞠了一躬,说:‘你们两位千万不要闹了。我们都是好朋友,只有你们两位见面不说话,好像有心结一样,让人看着多不好!’当时田小辫子有和好的意愿,但乌额拉布因为脸上的伤还没好,坚决不肯讲和。经不住羊统领多次鞠躬作揖,后来又请了一个安,其他客人也帮着劝,乌额拉布才消了气。大家都认为田小辫子不对。羊统领让他给乌大人送了一碗茶,两人互相鞠了一躬,各自道歉,才算了事。
当时已经七点半了,羊统领数了数请的人已经到齐,只有制台幕府的赵尧庄赵大架子没到。后来想派差官去请,又怕他正陪着制台说话,恐怕不方便,只好等着。结果一直等到九点才见他来。他是制台衙门里的阔幕,人人都想巴结他。他一般只是稍微拱手,就拉着余荩臣去烟铺上说话,连主人都不放在眼里。后来摆好酒席,主人来请他入座,他才和主人客套了一下。主人手拿酒壶,又等了好半天,直到他把话说完,才起身入座。主人连忙敬他,他谦让了一下说:‘还有其他人没来吗?’余荩臣说:‘这里没有第二个人敢僭越尧翁。’赵大架子没回答,傲然坐在首位,其他人也就依次入座。
整个席面上只有余荩臣的职务最显赫,而且钱也很多。最近制台又任命他为学堂总办,经常提起某人很能办事。余荩臣趁机托人关说,请求大帅给他一个明保,送部引见。制台虽然答应了,但奏折还没上去。余荩臣又打听到制台的奏折都是赵大架子掌权,因此他极力拉拢他。赵大架子虽然架子大,但见到钱,架子也会小。最初也不知道余荩臣私下送了他多少东西,结果赵大架子竟然和余荩臣成了好朋友。这时候到了席面上,赵大架子还是只和余荩臣聊天,下来再和主人说两句,其他人,他既不理会,别人也不敢攀谈。在钓鱼巷喝酒是要叫妓女的,赵大架子怕有碍官场规矩,坚决不肯破例,主人只能随他。其他宾主每人只叫了一个,也是因为赵大架子在座,怕他说话。所以这一席酒虽然人不少,但感觉非常冷清。
赵大架子吃了两样菜,仍旧离座躺在炕上吃烟。余荩臣是和他关系密切的人,也就离开座位陪他。
后来主人让他回到座位上吃菜,他始终没有再回到席上,摇摇头,对余荩臣说:‘这种人和我们兄弟是谈不来的。’
余荩臣听到了这个消息,就偷偷地提醒主人,让他们只管吃,不要等着。
赵大架子自己不会装烟,余荩臣虽然不吃烟,但是打烟很在行,幸好他替赵大架子连打了十几口,让整个房间烟雾缭绕。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主人又过来请他们吃稀饭。赵大架子又摇头,说:‘心里怪腻的,不想吃了。’余荩臣也跟着他不吃。
主人感到非常不安。宴会结束后,主人又走过来道歉,又说:‘虽然外面为赵大人、余大人留了饭。’
赵大架子回答说:‘谢谢。’说完这句话,他站起来想要穿上马褂就离开。
余荩臣知道他不愿意久留,就让他到自己相好的王小五子那里去坐,赵大架子点头同意。
两人一同出门。这时主人已经穿好了马褂,等着送他们。
临别时,主人邀请他们明天晚上到这里吃晚饭。赵大架子说:‘看情况吧;如果没有公事,一定来。’
赵大架子离开后,余荩臣当天晚上就住在王小五子家。王小五子看到余荩臣很巴结赵大架子,就问赵大架子的履历。
余荩臣就告诉他:‘赵大人是制台衙门的师爷,和制台是平起平坐的,在南京城里没有比他更阔的人。’
王小五子问:‘余大人,你担任的是什么职务?一年有多少收入?’
余荩臣回答说:‘我担任的是通省牙厘局总办。所有那些外府州、县,大小镇、市上的厘局,都是归我管的。这些局里的委员老爷,我要用就用,我不要用就换掉,他们不敢不依我的。’
王小五子问:‘那些官都归你管,你的官有多大?’
余荩巨说:‘我的官是道台,所以才能够担任这牙厘局总办。’
王小五子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台是什么东西,就这么阔!’说到这里,他又自言自语道:‘天,原来如此!’忽然又问:‘余大人,我问你:我听说现在的官都可以用钱买得来,你这个官从前花了多少钱?’
余荩臣起初听他骂道台‘什么东西’,心里很不高兴;后来又见他问自己的官从前花了多少钱,就严肃地说:‘我是正途两榜出身,是用不着花钱的。花钱的另是一群人,叫做“捐班”。我们是看不起他们的。’
王小五子问:‘官好捐,你们的差事也是捐来的了?’
余荩臣说:‘哎呀!差事哪里好捐!私下花钱买差事的固然也有,然而我得到这个差事是凭本事换来的,一个钱都没花。就是人家在我手下当差事,我也是一文不要的,那是再公正不过了。’
王小五子问:‘照这么说,没有钱的人也可以得到差事了吗?’
余荩臣说:‘怎么不得。老实告诉你,只要上面有照应,或者有人委托,看在朋友面上,也总要委派他差事的。’
王小五子说:‘原来派差事也要看交情的。余大人,我们俩的交情怎么样?我要推荐一个人给你,你得好好的派他一桩事情。’
余荩巨当他是在开玩笑,并不在意,只答应了一声道:‘这个自然。你推荐给我的人,我总给他最好的差事。’
王小五子嘿嘿一笑,沉默了半晌,起身准备睡觉。
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天又亮了。第二天,余荩臣想起自己的事情,便上院下来,随后又写信给赵大架子,邀请他今天晚上一起到王小五子家喝酒。赵大架子回复说:“公务繁忙,无法脱身;等事情结束后出衙门,八点钟在我相好的贵宝那里吃晚饭,那时我们可以面谈一切。”余荩臣只能遵命。才到七点钟,他就饿着肚子先赶到贵宝的房间里等候。一等就等到九点钟,赵大架子才从衙门里出来,余荩臣赶紧迎接他,像捧凤凰一样把他迎了进来。
一进门就抽烟。堂子里的人知道他的习惯,早已经为他预备好了二十多口已经抽好的烟,都放在烟扦子上,像排枪一样,一排排地放在烟盘里,只等赵大架子一到,就有三四根烟,两三个人轮流为他点烟。这时,赵大架子来不及和余荩臣说话,只见他躺在炕上,呼呼地拼命地抽个不停。有时贵宝来不及,余荩臣还帮忙为他点烟,抽了一个小时。
这时已经十点钟了,赵大架子要吃饭。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当时只有他和余荩臣两个人对面吃饭。贵宝在旁边,负责上菜和添饭。赵大架子叫贵宝一起吃,但他不肯。赵大架子生气地说:“陪我吃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就不好意思了?你们这些窑姐,不好的事情还多着呢!”说完,他板起脸,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余荩臣找话题缓和气氛。
等到饭吃完,赵大架子一边漱口,余荩臣又顺便点了一根纸烟给他。慢慢地谈了几句公务,然后趁机问他:“这两天大帅背后对我有什么评价?”赵大架子说:“如果不是荩翁提起,我早就想好了。无奈公务确实繁忙,一天到晚都没有动笔的时间。”
余荩臣急忙问:“什么事情一定要大帅亲自执笔?”赵大架子说:“就是荩翁你得到明确保举的那句话了。”余荩臣一听“明保”两个字,正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不禁眉开眼笑,仔细一想想,又怕赵大架子轻视他,立刻又装出一副谨慎的样子,温柔地说:“这都是大帅的恩典,尧翁的栽培!”
赵大架子说:“岂敢!不过制军既然有这个意思,我们做朋友的自然要帮朋友一把。说起来也奇怪,前几天还是我催制军,这两天反而成了他催我。”余荩臣问:“催什么?”赵大架子说:“起初制军虽然有了保举你的意思,但一直没有定下来,我天天追着他问,跟他说:‘像余某人这样的人才,真是江南第一;大帅既然给了他恩典,奏折就应该早点呈上去,将来朝廷或许有什么恩典,也好让他及早效力。’制军听了我的话,果然答应了,立刻让我起草奏折。这两天一来因为事情忙,没时间动笔,二来,怎么保举,下什么评语,也得商量商量。”
余荩臣说:“正是这件事,我过来请教。承蒙尧翁的推荐,又顺尧翁帮我的忙,我非常感激!但是还希望尧翁能成全到底,评语要写得好一些,那就感激不尽了!”说完,他特地离开座位,深深地鞠了一躬,又说了一句:“全仗大力!”赵大架子双手捧着水烟袋,赶忙拱手还礼,却一边说:“自家兄弟,说什么话呢!今天既然荩翁提到了,我们都是自己人,荩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无不遵办。照样写了上去,制军看了,也不好挑剔什么。”
余荩臣说:“这是尧翁的额外关照,我哪里敢妄加议论。而且又是自己的事情,天下哪有自己夸自己的道理,只得还请尧翁定夺。”赵大架子听了他这一番恭维,心里非常高兴。原本想立刻帮他起草,可以炫耀自己的权力;无奈吃过饭还没过瘾,烟瘾又犯了,坐立不安,非常难受,便说:“你我不是外人,你来,我念你写,写出来我们再商量。”这时余荩臣还不愿意写,后来又被赵大架子再三催促,说:“你我自家人,有什么好怕的。别的不说,现在南京城里,除了你我,其他人都不在我们眼里!我念你写,这不和我自己写的一样吗?”
其实余荩臣心里巴不得这个奏折是自己竭力吹捧自己的,现在见赵大架子一再让他自己写,也就不便过于推辞,便向贵宝要了一副笔砚和一张纸,让赵大架子在炕上抽烟,他却自己坐在桌子边起草。嫌挂的保险灯不够亮,又叫人特意点了一支洋蜡。贵宝知道他要写字,忙着来替他磨墨。余荩臣不要,叫他到炕上替赵大架子装烟。贵宝走后,余荩臣便拿起笔,盯着赵大架子,看他要说些什么,好按照他的意思写。等了七八袋烟的时候,大约赵大架子的烟瘾已过一半,只见赵大架子从炕上跳起来,先歪着身子,拿起茶壶,对着茶壶嘴抽了两口,才坐起来说:“我的意思是,奏折上不用写太多,还是写个夹片吧。”
余荩臣说:“似乎奏折要正式一些,让上面看得更重视些。”赵大架子说:“这倒不重要。反正保举了上去,上面没有不批准的,总会有个‘着照所请’。依我看,其实都一样。”余荩臣见他这么说,也不敢过于计较,只得跟着他说:“既然如此,就是夹片也行。”赵大架子见余荩臣拿着笔却不写,便说:“你写啊。”余荩臣说:“等尧翁念好了我再写。”赵大架子笑着说:“荩翁的大才,还有什么不懂得的。别跟我客气,你尽管写,写出来一定合适。我要过瘾,你费点心吧。”说完,他又躺下,继续抽他的烟去了。
余荩臣到了这里,表面上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起草,心里却是十二分的乐意,嘴里却不停地说:‘先让我兄弟草拟出来再呈上去。’这时赵大架子只顾着抽烟,一声不吭,幸亏余荩臣是正途出身,又在江南历练了这么多年,公事文理还能应付。于是拿起笔来,想了想,一口气写了好几行。后来轮到自己填写评语,心里想‘还是留出十六个字的位置等赵某人填写。’又想:‘又怕赵某人填的字眼不能让人满意,不如我自己写好了再和他商量。他和我这么交情,应该不会改我的。’主意已定,又思考了半天,认真地自己下了十六个字的评语;接着叙述他办理厘金、办学堂的成效,说得天花乱坠,又接着写了几行。一转眼写完了,便自己离开座位,拿着底稿走到烟炕前请赵大架子过目。赵大架子接过来看了一眼,一声不言语,又心里盘算了一回。
余荩臣忍不住,急忙问他:‘尧翁看了,还好用不好用?兄弟在这方面不太懂,总求尧翁指教!’赵大架子说:‘格式还不错,就是评语还得……’余荩臣不等他说完,抢着问道:‘评语怎么样?’赵大架子说:‘若按尧翁的大才,这几句评语确实当之无愧。不过写成奏折上,语气似乎还要柔和一些,让上面看着也舒服。如果说得过于好了,一来不像上司考核下属的语气,二来也不像奏折上的话头。兄弟胡说,荩翁高见以为如何?’说完,还是把底稿递回给余荩臣。
余荩臣一听他这么说,不禁脸红得像块红布,半天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会儿,还是回到桌子前坐下,拿起笔来想修改。谁知改来改去,既怕赵大架子说,又嫌自己写得不好,拖了半天,仍旧没有改定,只得厚着脸皮对赵大架子说:‘这个评语还是请你尧翁代拟吧。‘不是撑船手,休来弄竹竿’,兄弟实在有点力不从心。’赵大架子说:‘我们知己之间,这个评语虽只有几个字,轻了不好,重了也不好。我兄弟拟了出来,还得送制军审阅。一向制军都没有改过我的文章;如今如果没能写好,被他改上一两句,兄弟实在丢不起这个人。所以要替你荩翁斟酌得尽善尽美,就是这个原因。荩翁自己人,我兄弟不妨直言。’余荩臣听了更加感激,当下亲自蘸饱了笔,送到炕床边,请赵大架子动手。
赵大架子说:‘这个兄弟也得好好想想。’于是也不接他的笔,还是横躺在炕上,一声不言语,一口气又抽了五六口烟。抽完烟,穿着鞋皮走下炕来,把原稿略作修改,把那十六个字的评语全换掉了。余荩臣看了,似乎觉得还不够满意;但是怕赵大架子生气,只得连声说‘好极好极’。赵大架子改好之后,便塞进了衣袋。因为堂子里抽的烟不太过瘾,要回到公馆里过瘾。余荩臣只得穿上马褂,陪着他出门。临上轿时,余荩臣又作了一揖,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又说:‘大帅面前深蒙关照,明天过来叩谢。’说完,两人分道扬镳。
余荩臣还是去了王小五子家。这时已经半夜十二点钟了。余荩臣还没走进王小五子家的大门,在黑暗中看见有个人先从他家里出来。在灯光下虽然看不清楚,但神态看得出,很像是个熟人。后来两人又擦肩而过。那个人没有看见余荩臣,余荩臣却看清了那个人,原来是认识的。但是官职比他低几级,大人和卑职,名分不同。余荩臣怕他看出,不好意思,连忙把头扭了过去。等到那个人走远,才一步步走进大门,转眼就走到了王小五子的房间。他们原本就是老相好,再加上余荩臣已经升了官,心里自然十分高兴,见面之后,说不尽肉麻的话,两个人亲热了一阵。
王小五子忽然想起了昨晚的话,连忙说:‘余大人,我托你一桩事情,你得答应我!’余荩臣说:‘好答应的我自然答应。’王小五子说:‘你别和我闹着玩。好答应也要你答应,不好答应也要你答应,你先答应了我再说。’余荩臣说:‘到底什么事要我答应?’王小五子说:‘不是你昨天说的,在你手下当差的人,一个钱都不用给,只要上面有面子,或者是朋友推荐来的都可以安排。这个话有没有?’余荩臣说:‘自然安排差事一个钱都不用,但是面子也得看什么面子,就是朋友也要看什么朋友,不能一概而论。’王小五子说:‘我不同你说这些。你只看我们俩的交情怎么样?’余荩臣说:‘用不着提到我们俩的交情。难道你有什么人要推荐给我吗?我们交情虽深,你要推荐人我却不收。’
王小五子见他说不收,登时把脸一沉,拿头睡在余荩臣的怀里,却拿两只粉嫩雪白的手抱住余荩臣的黑油津津的胖脸,撒娇撒痴的说道:‘你不答应我,我定见不成功!’
此时余荩臣穿了一件簇新的外国缎夹袍子,被王小五子拿头在他怀里腻了两腻,登时绉了一大片。
余荩臣向来是吝啬惯的,见了肉痛,为的是相好面上,有些说不出口,只好往肚皮里咽。
两个人揪了半天,毕竟余荩臣可惜那件衣服,连连说道:‘有话起来说,……不要这个样子,被别人看了要笑话的。’
王小五子又把脸一板道:‘谁不晓得我是余大人的相好?将来我还要嫁你哩!我嫁了你,我便是厘金局总办的太太,谁敢不巴结我,谁敢来笑我!’
余荩臣又只得顺着他说道:‘不错,你嫁了我,你不是我的太太。我有了你这位好太太,从此发后,钓鱼巷也不来了。’
王小五子又把眼一眇,道:‘这些话谁相信你!谁不晓得余大人的相好多!这些话快别同我客气!倒是我托你的事情怎么样?’
说话间,余荩臣接连打了几个呵欠,伸手摸出夹金表来一看,短针已过一点,长针却指在六点钟上。
余荩臣道:‘啊唷!不早了!我们快睡了,明天还要早起上院哩。’一面说,一面自己宽去衣服,躺在床上去了。
王小五子道:‘你不答应,我不许你睡觉。’于是也不及卸装,赶到床上同他缠个不了。
余荩臣被他闹急了,便道:‘你先把人头说给我,等我好替你对付着看。’王小五子见他已有允意,便不同他吵了,和衣歪着,拿头靠在枕头上,低声说道:‘我说的不是别人,你们同在一处做官,还有什么不认得的。’
余荩臣道:‘到底是谁?’王小五子道:‘就是候补同知黄大老爷,他托我的。’
余荩臣道:‘姓黄的天底下多得很没头没脑,叫我去找那一个?’五小五子道:‘真个我记性不好,他有个条子在这里。’说着,便伸手从衣服小襟袋里把个名条摸了出来,跟手又叫房间里奶奶点了一支洋烛。
余荩臣睡眼朦胧的拿起名条靠近烛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知府用、试用同知黄在新,叩求宪恩赏委厘捐差事’两行小字。
余荩臣不看则已,看了之时,不觉心上毕拍一跳,半天不言语。
王小五子忙问:‘看清楚了没有,这人可是认得的?’余荩臣还不响,又停了一大会,方问得一句道:‘这人是几时来嫖你起的?这条子可是方才给你的?’王小五见问,也不由得脸上一红,楞了半天,回答不出话来。
列位看官;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方才余荩臣在王小五子大门口碰见的那个人就是黄在新。
这黄在新虽是江南的官,同余荩臣比起来,一个道台,一个同知,两人官阶不同,不在一个官厅子上,余荩臣如何偏会认识他?只因这黄在新最会钻营,凡在红点的道台,他没有一个不巴结,因此都同他认得。
他此时身上虽有几个差使,无奈薪水不多,无济于事。因见余荩臣正当厘金局的老总,便想谋个厘局差事,托了几个人递了几张条子,余荩臣尚未给他下落。
他心上着急。幸喜他平日也常到钓鱼巷走走,与余荩臣有同靴之谊。王小五子见他脸蛋儿长得标致,便同他十分要好,余荩臣反退后一步。
黄在新在王小五子家走动,余荩臣却一字儿不知;余荩臣在王小五子玩耍,黄在新却尽知底里。
即此一端,已可见王小五子待他二人的厚薄。
此时余荩臣看了名条,想起刚才齐巧碰见他在这里出去,不免心上一动。
又接着问王小五子的话,王小五子又对答不出,自然格外疑心。
疑心过重,便是吃醋的根苗。
此时余荩臣看了王小五子的情形,心上早已懂得八九,接连哼哼冷笑两声,说道:‘他的条子没有人替他递了,居然会想着了你,托你替他求差使!他这人真会钻!倒是你俩是几时认识起来的,你却同他如此关切?’
王小五子见余荩臣生了疑心,毕竟他自己贼人胆虚,亦不敢撒娇撒痴,立刻拿两只手扳着余荩巨的脑袋,同他脸对脸的笑着说道:‘这里头有个讲究,你不晓得,等我来告诉你:我是江西人,七岁上就卖在档子班里学唱戏。等到十五岁上才到的南京。这黄大老爷他也是江西人,同我是嫡亲同乡。他是我自己家里的人,有什么不认得的。我替他求差使,也无非照应同乡的意思,有什么动疑的。’
余荩臣连连摇头,道:‘算了罢!你们江西人我也请教过的了,做官的,读书的,于这乡谊上很有限。不信你一个做窑姐的倒比他们做官的、读书的有义气!这话不要来骗我!况且你七岁上就卖在档子班里,东飘西荡,这姓黄的果然是你的同乡,你也不会认得他的。这话越说越不对!倒是你俩有了多少时候的交情?你老实对我说罢。他不同你有交情,你为甚么要替他求差使呢?我晓得我们化了钱,无非做个大冤桶,替人家垫腰!如今竟其公然替恩客说人情求差使!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被你们弄着玩!’
这时候余荩臣越说越生气,也不睡觉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吩咐轿夫打轿子,又自己发誓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如果以后再来,你们看我左脚迈进这屋里来,你们就拿刀砍我的左脚;右脚迈进这屋里来,你们就拿刀砍我的右脚!’一边说,一边卷起袖子,一直卷到手腕,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又用手盘起辫子。辫子盘好了,人家以为他这个样子一定要打人了,谁知道他并没有打人,而是叉着两条胳膊,握紧了两个拳头,坐在床沿上生气。
再说王小五子一开始听到余荩臣数落他,不禁脸红心跳。后来又见他爬起来,连忙过去按捺他;无奈力气太小,按不住余荩臣的蛮力,按了半天按不下来,只能任由他起来。后来见他盘好辫子,并没有打人,才放下心来,连忙和颜悦色地为自己辩解道:‘同乡有什么好假冒的。天生同乡就是同乡,我不能把他当外人看待。至于问我如何认识他,苏州来的洪大人,清江来的陆大人,每逢喝酒都有他在座,慢慢地我就认识了他。怎么没有交情我就不认识他呢?’余荩臣不理他,只是坐在床沿上生气。闹得大了,连房间里的奶奶都上来劝和。余荩臣只是不说话。直到五更鸡叫之后,天色微微有点亮了,余荩臣也不等轿子了,穿上长衣裳,打扮停当,径直走了。王小五子怎么也留不住他,只能任由他去了。
余荩臣走到街上,还是冷冷清清的,一无所有。这时候心里又气又闷,不知不觉忘记了东南西北,又走错了一大段。后来好不容易雇了一辆洋车,才把他拉到公馆。进门一路骂轿夫,骂跟班的,骂老妈,骂丫头,一直骂到上房。惊动了上下人等,知道大人夜宿在外头回来了,于是重新打洗脸水,拿漱口水、茂生肥皂、引见胰子,又叫厨子做点心,忙得不可开交。
引见胰子:肥皂的一种,因有香味,专门供见官引见的人使用。
巧的是这天是辕期,照例要上院。点心还没吃完,轿子已经准备好了。等到走到院上,已经快九点了。余荩臣还是气呼呼的。第一个见到的是孙大胡子,就把黄在新托王小五子求差使的事情都告诉他;还说:‘黄在新的品行太差,什么人不好托,偏偏会托到妓女,真是笑话!’孙大胡子笑着说:‘这也难怪他,实在是你荩翁和王小五子的交情非他可比。朋友说的话不及贵相知说的灵,所以黄某人才走了这条路。出来做官是为了赚钱,只要有钱赚,也顾不得这些了。’余荩臣听了孙大胡子嘲讽他的话,不由得脸红,分辩道:‘我们逛窑子也不至于流水罢了,算是什么交情!’孙大胡子忙接嘴道:‘又行去,又流水,还算不得交情?不知道要弄到什么地步才算得交情呢?’余荩臣急了,说:‘人家和你正经说话,你偏拿人来取笑,真是岂有此理?老实告诉你:王小五子和黄某人都是江西人,他替他求差使,是照应同乡的意思。’孙大胡子说:‘一个当妓女的,居然肯照应同乡,比士大夫还仁义!荩翁,你应该立刻委他一个上等的厘差:一来顾全贵相好的面子,二来也可以警醒那些不顾乡情的士大夫。你们听听,我兄弟说的对不对?’这时候官厅上的人已经来了不少,天天在一起的几个熟人听了他这话,都说:‘应该这样。’无奈余荩臣坚决不同意,一定要回制台撤去他的差使,拿他参办,以为这是卑鄙无耻、善于钻营的人的警戒。当时又被孙大胡子驳了一句,余荩臣才无言以对。想知道孙大胡子说了什么话,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二回-注解
保折:一种古代文书,用于向上级官员报告情况或请求指示。
筵前:宴席前,指宴会开始之前。
亲起草:亲自起草,指自己动手写。
谋厘局:厘金局,清代官府征收的一种商业税。
枕畔:枕头旁边,指床边。
代求差:代替请求出差。
羊统领:指一个军职官员,统领通常指统领军队的将领。
龙占元:龙占元,文中人物名。
洋教习:洋教习,指外国教师。
田小辫子:田小辫子,文中人物名。
乌额拉布:乌额拉布,文中人物名。
制台:即总督,是明清时期地方最高行政长官。
条陈:条陈,指呈报上级的书面报告。
官厅子:官厅子,指官府的办公场所。
英文学堂:英文学堂,指教授英语的学校。
束脩:束脩,指教师的工资。
康白度:康白度,葡萄牙语,即买办。
泼辣买:泼辣买,英语,文法。
钓鱼巷:指一个具体的地点,可能是一个地名或某个场所。
知单:知单,指通知单。
差官:差官,指负责传达命令或执行任务的官员。
赵大人:赵大人,指某个姓赵的官员。
尧庄:尧庄,赵大人的号。
藩司:藩司,指省级的财政官员。
提、镇:提、镇,指军队中的高级军官。
红差使:红差使,指官职较高的官员。
黑道台:黑道台,指官职较低的官员。
胡二捣乱:指一个人名,此处可能是指一个性格顽皮、喜欢惹事的人。
长毛:长毛,指太平天国时期反抗清政府的起义军。
熟罗长衫:指用熟罗纱制成的长衫,熟罗是一种经过特殊工艺处理的丝绸,质地细腻,穿着舒适。在古代,长衫是士大夫及富裕阶层的常服,代表着身份和地位。
单纱马褂:马褂是一种短款的外套,这里指的是用单层纱料制成的马褂,通常为男性穿着,较为轻便。
夹纱袍子:夹纱袍子,指一种夹有纱的袍子。
夹纱马褂:夹纱马褂,指一种夹有纱的马褂。
熟罗:熟罗,指一种经过加工的罗纱。
背心:背心,指穿在衣服外面的短上衣。
春纱长衫:春纱是一种轻薄透气的丝绸面料,适合春季穿着。春纱长衫通常为女性穿着,代表着女性的柔美与清新。
鼻烟壶:古代的一种吸烟器,用于装鼻烟,吸烟时将鼻烟壶中的鼻烟吹入鼻孔。
驴马粪:指驴和马在街道上留下的粪便,古代城市卫生条件较差,街道上常有机动车辆和牲畜粪便。
信扇子铺:指专门出售扇子的店铺,扇子是古代常用的扇凉工具,尤其在炎热的夏季。
小夹袄:一种夹层的短上衣,适合春秋季节穿着,可以保暖。
姑娘:指年轻女性,此处可能指在场的女性宾客。
制台幕府:指地方行政长官的幕府,幕府是古代官员的办公场所。
赵尧庄赵大架子:指一个官员,赵大架子可能是指他的傲慢态度。
折子:折子,指古代官员上呈给皇帝或上司的公文。
烟铺:指出售烟草和烟具的店铺。
台面上:指宴会或聚会的场合。
叫局:指在酒席上叫妓女陪酒或娱乐,是古代宴席上的习俗。
架子:指人的态度和举止,这里指赵大架子傲慢无礼的态度。
炕:北方的一种床,通常有取暖功能。
烟:指烟草制品,如旱烟、水烟等。
师爷:明清时期官府中的一种低级官员,负责处理文书、记录等事务。
两榜出身:指科举考试中通过会试和殿试,获得进士及第的人。
捐班:指通过花钱购买官职的人。
牙厘局:明清时期官府设立的一个机构,负责征收货物税。
厘金:厘金,旧时对商业交易的一种税收。
银票:古代的一种货币凭证,相当于现代的支票或汇票。
照应:指关照、照顾。
嘱托:指请求别人帮忙或照看。
荐人:荐人,推荐人给某个职位或工作。
一宵易过:一宵指的是一个晚上,易过表示时间过得很快,这里形容时间过得飞快。
天明:天亮,指天刚亮的时候。
上院下来:上院指的是官府的高级官员所在的地方,下来表示从官府下来。
赵大架子:赵大架子,人名,指文中的人物,此处可能指一个官员,且性格较为傲慢。
公事:官场中的事务,即公务。
出衙门:离开官府,指官员下班或退朝。
相好:指情人,古代对恋人的称呼。
贵宝:这里可能是指赵大架子的情人或亲近的人。
烟扦子:用于夹烟的工具,类似于烟斗。
窑姐:古代对妓女的称呼。
大帅:指高级军官或地方军政首脑。
明保:指公开保举,即公开推荐某人担任官职。
尧翁:对赵大架子的尊称,尧是古代圣贤的名字,用来表示尊敬。
制军:制军,指古代地方军事最高长官。
考语:考语,指对官员的品行、能力等方面的评价。
夹片:一种简短的呈文,比折子要简单。
着照所请:表示按照所请求的去做。
洋烛:用洋蜡制成的蜡烛,与传统的蜡烛相比,燃烧时间更长,亮度更高。
余荩臣:余荩臣,人名,此处指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勉强着自己:勉强着自己,指在不愿意的情况下强迫自己去做某事。
起稿:起稿,指开始写文章或文件。
公事文理:公事文理,指处理公事时的文辞和条理。
办学堂:办学堂,指建立学校。
撑船手:撑船手,指撑船的人,比喻有能力的人。
竹竿:竹竿,指撑船用的竹制工具,比喻事情。
制军阅过:制军阅过,指地方军事最高长官看过。
堂子:堂子,指古代官员或贵族的住所。
马褂:马褂,指一种传统的中式上衣。
官职:官职,指官员的职位。
大人:大人,古代对官员的尊称。
卑职:卑职,官员自谦之词,表示自己的职位低微。
名分攸关:名分攸关,指涉及身份和地位的关系。
调脾:调脾,指调情,即调笑。
王小五子:王小五子,人名,此处指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要人物。
厘金局:厘金是清朝时期对商业交易征收的一种税,厘金局是负责征收和管理厘金的地方。
缎夹袍子:一种夹衣,用缎子制成,指余荩臣所穿的衣服。
绉:指衣服上的皱纹,这里形容衣服因为被王小五的头靠在上面而皱起来。
揪:拉扯,这里指王小五和余荩臣之间的争执。
呵欠:打哈欠,表示困倦。
夹金表:一种带有金边的怀表,指余荩臣所戴的表。
短针:怀表上的短指针,用来指示小时。
长针:怀表上的长指针,用来指示分钟。
嫖:古代指到妓院嫖妓。
同靴之谊:指有共同爱好或者共同经历的朋友关系。
档子班:指旧时专门培养戏曲艺人的机构。
同乡:指同一个地方的人,这里指王小五和黄在新都是江西人。
垫腰:帮助别人解决困难,这里指替别人垫付费用或者提供帮助。
恩客:指对妓女有恩惠的客人,这里指余荩臣对王小五的称呼。
越说越气:形容情绪越来越激动,无法控制。
一骨碌:形容动作迅速,一跃而起。
轿夫:古代负责抬轿的人。
发誓:郑重承诺,表示决心。
左脚、右脚:此处指身体部位,比喻极端的惩罚。
盘辫子:古代男子将头发编成辫子的动作。
必必:形容心跳声。
按捺:压制,控制。
蛮力:形容力量强大,但使用不当。
东洋车子:指日本人使用的交通工具,即人力车。
茂生肥皂、引见胰子:古代肥皂和洗涤用品的名称。
辕期:古代官员上朝的日子。
孙大胡子:孙大胡子,人名,此处指故事中的官员。
黄在新:黄在新,人名,此处指故事中的另一个人物。
婊子:古代对妓女的贬称。
厘差:古代官职,负责征收厘金(一种地方税)。
卑鄙无耻:形容人品德低劣,无耻下流。
钻营:指利用不正当手段谋取私利。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二回-评注
此段古文描绘了两位古代人物余荩臣和王小五子的冲突场面,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和动作描写,展现了人物性格和情感变化。
余荩臣在文中情绪激动,越说越气,从床上坐起,立誓不再来此地,这一系列动作表现出他愤怒和决绝的情感。他的发誓方式也颇具古风,通过极端的誓言来表明决心,体现了古代士人的性格特点。
余荩臣‘一骨碌’从床上坐起,‘一卷卷’袖子,‘一叉一握’地坐在床沿上,这些动作描写生动形象,展现了人物愤怒时的急躁和冲动。
王小五子面对余荩臣的愤怒,先感到害怕,后来试图安抚他,但力不从心。他的心理描写‘心头止不住必必的跳’和‘把心放下’等,表现出他的胆怯和无奈。
余荩臣盘辫子的动作,看似要打人,实则并未动手,这一细节描写增加了故事的戏剧性,也反映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
文中‘引见胰子’的提及,是古代文化的体现,反映了当时的生活习俗和礼仪。
孙大胡子的出现,起到了调解和讽刺的作用。他对余荩臣的嘲讽和讽刺,既揭示了余荩臣的尴尬,也反映了官场上的世态炎凉。
余荩臣与孙大胡子的对话,展现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和人际关系的微妙。孙大胡子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和挖苦,而余荩臣则显得有些尴尬和无奈。
整个段落通过人物对话和动作描写,生动地展现了古代官场和民间生活的场景,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