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九回-原文
省钱财惧内误庸医瞒消息藏娇感侠友
话说瞿太太从院上回来,在轿子里听说老爷跌断了一条腿,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问道:“怎么好端端的会把腿跌断了?是什么时候跌断的?”
跟班回道:“今儿早上,老爷送过太太上轿之后,也就到了局子里办公事;但是今儿一天总是低着头想心事,没精打彩,没有吃饭就回来的。恰恰进门,提着裤子要去解手。小的正走过,看见摆尿缸的地方原来潮湿,亦不晓得那一位在尿缸旁边掉了一个钱在地下。老爷见了钱,弯着腰要去拾,不想怎样一个不留心就滑倒了,弄得满身是溺还在其次,只听老爷‘啊唷’一声,说是一条腿跌断了。”
瞿太太骂道:“混帐东西!地下掉了钱,你们不去拾,要叫老爷去拾!”
跟班的道:“小的又没瞧见钱,后来是老爷说了出来才晓得的。”
瞿太太道:“跌坏了怎么样?请大夫瞧过没有?”
跟班的道:“老爷跌倒之后,只顾啊唷的叫。他老人家的身坯来得又大,小的一个人怎么拉得动他。好容易找了打杂的、厨子、轿夫,才把他老人家连抬带扛的抬进上房床上睡下。齐巧那个会说外国话的胡二老爷有事来拜会,一听说是他老人家跌断了腿,胡二老爷就急了,说道:“我们做官的人全靠着这两条腿办事,又要磕头,又要请安,还要跑路。如今把他跌折了,岂不把吃饭的家伙完了吗!’到底胡二老爷关切,进去看过老爷之后,立刻就出去找了一位外国大夫来瞧了一瞧。”
瞿太太大惊道:“为甚么不请一个伤科看看?那外国大夫岂是我们请得起的?”
跟班的道:“老爷亦何尝不是如此说,所以一听见胡二老爷说请外国大夫,可把他老人家急死了,说:‘我这分家私都交给他还不够!我情愿做个残废罢!’谁知胡二老爷硬作主,自己去把个外国大夫请了来。老爷一定不要看,胡二老爷捉住老爷的腿,一定要看。外国大夫看了一回,便说:‘治虽可治,将来走起路来,不免要一瘸一拐的呢。’胡二老爷道:‘好好好,只要能够会走路,可以磕得头,请得安,就做个瘸子也不打紧。’外国大夫道:‘倘若只要磕头请安,那是我敢写得包票的。’后来胡二老爷要他包医,他要三十两银子。”
瞿太太道:“老爷怎么说?”
跟班的道:“老爷急的什么似的,暗底下拉了胡二老爷好几把,朝着他摇头,说是不要他包医。胡二老爷没法,方才又打了两句外国话,同着外国大夫走的。”
瞿太太一听这话,方才把一块石头落地。一面往上房里走,一面又问:“可请个伤科来瞧过没有?”
跟班的道:“请是请过一个走方郎中瞧过,亦要什么十五块钱包医,老爷还嫌多。后来请了一个画辰州符的来到家里画过一道符,一个钱没花,亦没见什么功效。”
太太道:“为什么不早送个信给我?”
跟班的道:“小的赶到戴公馆,说太太到了制台衙门里去了。太太,你想,制台的衙门可是我们进得去的,所以小的也就回来了。”
辰州符:以符祝为人治病,辰州(原湖南)人多传此术。
正说着,太太已到上房,走进里间一看,老爷正睡在床上哼哼哩。太太把帐子枭开,望了一望,问了声“怎么好好的会把腿跌坏了”,又问:“现在痛的怎么样了?那个画符的先生,他可包得你不做残废不能?”
老爷正在痛得发晕,一听太太的声息,似乎明白了些,但回答得两句道:“你回来了?今天几乎拿我跌死!”说完了这两句,仍旧哼哼不已。
太太就在床沿上坐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钱的人!你要钱用,尽管告诉我,自然有地方弄给你,何犯着为了一个钱跌断一条腿呢!如果一个治不好,当真的不能磕头请安起来,你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吗!叫我这一辈子指望什么呢!”说着,也就唬嗤唬嗤的哭起来了。
瞿耐庵道:“你别哭了。现在既已回来,该应怎么找个大夫给我瞧瞧。”
太太道:“外国大夫价钱大,无论如何,我们是请不起的,这个也不用提他了。如今你们赶快把伤科独眼龙王先生请了来,问他要多少钱,我给他。务必今夜里请他来一趟!就是睡了觉也要来的!”
跟班的去了一会,回来说道:“王先生说的:一过晚上十点钟,就是拿八抬轿去抬他也不来的。有话明天时晨再讲罢。”
太太道:“这东西混帐!你去同他说,他再不来,我去叫制台衙门里的人押着他来,看他敢不来!”说着,就想坐轿子再回到制台衙门里去。
还是瞿耐庵明白,连连摇手,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去不得!去不得!你这一往回,要有多少时候?再等一会天就亮了。一会再去请他,他总要来的,何苦半夜里吵到制台衙门里去。请了来请封仍旧一个钱不能少的。我多熬一会就是了。”
太太一想,他话不错,只得依他。果然不多一刻,天也亮了。
又过了一会,太太忙叫人去请独眼龙王先生。
家人去了好半天才回来,说道:“先生才起来,正看门诊,总得门诊看完了才得来呢。”
瞿耐庵夫妇无法,只得静等。
谁知一等等到下半天四点钟敲过,王先生才来。
当时引进上房,先问:“是怎么跌的?”
瞿耐庵连忙伸出来给他看。
王先生生来只有一只眼,歪着头,斜着眼,看了一会,说是:“骨头跌错了笋了,只要拿他扳过来就是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瞿太太在帐子后头说道:“既然如此,就请你先生替他扳过来就是了。”
王先生道:“如果是别人家,一定要他五十块大洋,你们这里,打个九折罢。”
瞿太太把舌头一伸,道:“要的可不少!怎么比外国大夫还贵?”
王先生也不答腔。
瞿太太又再三同他磋磨。
王先生道:“要我治,我得这个价钱;要省钱,可以不必请我。你们要晓得:你们老爷这条腿是值钱的,不比寻常人的腿,不要磕头,不要请安,可以随随便便的。我要替他弄好,三五天就要叫他走路哩。外面有外敷的药,里头有内托的药。我这副药。珍珠八宝,样样都全,但是这副药本就得四十块大洋。倘若只要扳扳好,不消上药,也费我半点钟工夫,至少也得五块洋钱。”
瞿太太道:“只要你扳扳好,不敷药,可以不可以?”
王先生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好得慢些。跌坏的虽是骨头,那骨头四面的肉就因此血不流通;血不流通,这肉岂不是同死的一样。将来一点点都要烂的;烂过之后,还得上药,然后去腐生新。合算起来,化的钱只有比我多些,还要耽搁日子。你们划算得来,我就依着你做。我原是无可无不可的。”
瞿太太一想,四十五块钱总嫌太多,心上思量:“且叫他把骨头的笋头扳进。至于药可以不用他的,昨天我在干外婆屋里看见玻璃橱里摆着药瓶,什么跌打损伤药、生肌散,样样都有,我只要去讨点就是了,只怕还要比他的好些哩。”
主意打定,便道:“好些的药我们自己有,只要至制台衙门里去讨来。现在只要你先生替他扳准了就是了。”
王先生一听生意不成功,一来是心上不高兴,二来也是他本事有限,当下不问青红皂白,能扳不能扳,便拉住瞿耐庵的腿,看准受伤的地方,用两只手下死力的一扳。
只听得床上啊唷的一声,瞿耐庵早已昏晕过去了。
瞿太太正在帐子后头,一听这个声响,知道不妙,立刻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前面,忙问:“怎的?”
王先生也不打言。
瞿太太枭开帐子一眼,只见老爷已经两眼直翻,气息全无,头上汗珠子的黄豆大小。
瞿太太一见这个样子,晓得是被王先生扳坏了。
又见王先生拿神子卷了两卷,把条腿夹在夹肢窝里,想用蛮劲再把这条腿扳过来。
瞿太太发急道:“先生!你快松手罢!再弄下去,他的腿本来不折的,倒被你一弄弄折了也论不定!如今的人还不知是活是死哩!”
一面说,一面又拿老爷掐人中,浑身的揉来揉去。
幸亏歇了不多一会,瞿耐庵慢慢的回醒过来,只是“啊唷啊唷”的喊痛。
大家一见老爷有了活命,方始放心。
王先生受了瞿太太的埋怨,只好松手,站在一旁,瞪着一只眼睛在那里呆望。
好容易瞧着瞿老爷有了活气,他又想上前去用劲。
瞿太太连忙摇手道:“你快别来了!你再来来,我们老爷要送在你手里了!叫门房里赶紧替先生打发了马钱,请先生回府罢。”
王先生无法,只得跟了跟班的走到门房里,替他发给了四百钱的马钱。
王先生不答应,一定要五块洋钱,说:“我是你们请了来的,同你们太太讲明白的,不下药,单要五块洋钱。现在是你们不要我治,并不是我不治。如今要少我的钱可不能。”
门房里人道:“你先生的本事太好,所以不请你治!老实同你说,你的本事一个钱不值!现在给你四百钱,已经有你面子了,不走做甚……”
王先生一见门房里人骂他,愈加不肯干休,赖在门房里不肯去,说:“你们要坏我的招牌,我是要同你们拚命的!”
门房里人道:“这王八羔子不走,真个等做……”
一面说,一面就伸出手来打了王先生两拳。
王先生气急了,于是躺在地下喊地方救命。
闹的大了,上房里都听见了。
瞿耐庵睡在床上,说道:“这种人同他闹什么!给他两个钱,叫他走罢。”
瞿太太道:“你有钱你给他,我可是没有这多钱。他肯走就走,不肯走,我去到制台衙门里去一声说,叫首县押着他走!”
一面说,一面自己走到外头叫底下人赶他出去。
正吵着,齐巧胡二老爷走来看瞿耐庵的病。
瞿太太连忙退回上房。
胡二老爷便问:“吵的什么事?”
门房里人说了。
还是胡二老爷顾大局,走过来好劝歹劝,又在自己搭连袋里摸了一块洋钱给他,才肯走的。
王先生临走的时候还说:“今天若不是看你二老爷脸上,我一定同他拚一拚哩!”
说完了这一句,方才掸掸衣服,辞别胡二老爷出门。
胡二老爷跟了瞿家跟班的直入内室。
瞿太太仍旧躲入床后头。
胡二老爷当下便问:“大哥的腿怎么样了?可能好些?”
瞿耐庵说不动话,只是摇头。
胡二老爷是瞿老爷的把兄弟,所以异常关切,便朝着跟班的说道:“外国大夫既不请,中国大夫又是如此,现在总得想个法子,找个妥当的人替他看看才好,总不能听其自然。照这样子,几时才会好呢?我也晓得你们老爷光景,彼此至好,这二三十块钱,就是我替他出也不打紧。”
刚说到这里,瞿太太一听他肯出钱,便在床背后接腔道:“难得二老爷如此关切,一回一回的好意!只要外国大夫包得好,就请二老爷同了他来就是了。”
胡二老爷道:“这个外国大夫在外国学堂考过,是顶顶有名的,连这个都医不好,还做什么大夫。而且三十块钱要的亦并不算多。”
瞿太太道:“既然如此,就拜托费心了。”
胡二老爷去不多时,果然同了外国大夫来,言明三十块洋钱包医,签字为凭。
当下就由外国大夫替他推拿了半天,也没下甚么药。
毕竟外国大夫本事大,当天就好了许多。
前后亦只看过三次,居然慢慢的能够行动,亦没有做瘸子。
他夫妇二人自然欢喜不尽。
不在话下。
单说瞿太太自从拜宝小姐做了干娘之后,只有瞿耐庵腿痛的两天没有去,以后仍是天天去的。
制台衙门里亦跟宝小姐去过两次,九姨太亦请过他。
虽不算十分亲热,在人家瞧着,已经是十二分大面子了。
瞿太太便趁空先托宝小姐替他老爷谋事情,说道:“不瞒寄娘说,你女婿自从弄了这个官到省,就背了一身的空子。虽说得过几个差使,无奈省里花费大,所领的薪水连浇裹还不够。现在官场的情形,只要有差使,无论大小,人家有事总要找到你,反不如没有差使的好。现在你女婿就是吃了这个有差使的亏,所以空子越发大了。不怕你老人家笑话,照这样子再当上两年,还要弄得精打光呢。现在只求你老人家疼我,你老人家不疼我,更叫我找谁呢!”
一番话说得宝小姐不由不大发慈悲,特地为他到了制台衙门一趟,先把这话告诉了九姨太。
九姨太道:“你这话很可以自己同你干爹说。”
宝小姐道:“我托干爹这点事情,不怕他不依;然而总得拜托干娘替我敲敲边鼓,来得快些。”
九姨太太应允。
宝小姐立即跑到内签押房逼着湍制台委瞿耐庵一个好缺。
湍制台起初不答应,说:“他是有差之人,很可敷衍。现在省城里候补的人,熬上十几年见不着一个红点子的都有,叫他不要贪心不足。”
宝小姐一见湍制台不答应,登时撒娇撒痴,因见簦押房里无人,便一屁股坐在制台身上,一手拉着制台的耳朵,说:“干爹!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你不答应我,我还有什么脸出去!”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手帕子哭起来了。
湍制台被他缠不过,只得应允。
宝小姐一直等他应允,方才收泪,另外坐下。
跟手九姨太亦走进来,又帮着他说了两句“敲边敲”的话。
湍制台自然是无可推却,当面说定,次日见了藩台,就叫他替瞿耐庵对付一个缺,然后宝小姐走的。
原来瞿耐庵老夫妇两个,年纪均在四十七八,一直没有养过儿子。
瞧耐庵望子心切,每逢提起没有儿子的话,总是长吁短叹。
心上想弄小,只是怕太太,不敢出口。
太太也明晓得他的意思,自己不会生养,无奈醋心太重,凡事都可商量,只有娶姨太太这句话,一直不肯放松。
每见老爷望子心切,他总在一旁宽慰,说什么“得子迟早有命。命中注定有儿子,早晚总会养的。某家太太五十几岁,一样生产。咱们两口子究竟还没有赶上人家的年纪,要心急做什么呢。”
瞿耐庵被他驳过几次,虽然面子上无可说得,然而心总不死。
朋友们都晓得他有惧内的毛病,说起话来,总不免拿他取笑。
起先瞿耐庵还要抵赖,后来晓得的人多了,瞿耐庵也就自己承认了。
有天一个朋友请他吃饭,同桌的都是爱嫖的人。
有两个创议,说席散之后,要过江到汉口去吃花酒,今天一夜不回来。
于是同席的人都答应说去,独有瞿大老爷不响。
大家无非又拿他取笑,说他怕太太,恐怕回来要罚跪。
此时瞿耐庵已经吃了几杯酒,酒盖着脸,忽然胆子壮了起来,就说了声“我也同去”。
众人又问他:“你这话可当真?”
瞿耐庵道:“怎么不当真!我也不过让他些,果然怕了他也好了,还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
众人见他如此,都觉稀罕。
当天果然同他到汉口去玩了一夜,第二天酒醒,不觉懊悔起来,怕太太生气。
回家之后,少不得造谣言,说局子里有公事,又有外头解来的强盗,臬台因为他老手,特地派他审问,足足审了一夜,所以一夜未回。
太太信以为真,以为臬台叫他问案乃是有面子的事情,非但不追究他,而且也甚欢喜,不过说了一句:“既然有公事,为甚么不差人送个信回来,省得家里等门?而且夜里天冷,也好差人送件衣服给你。”
瞿耐庵一见太太如此体贴,连忙感谢不尽。
过了十天半个月,朋友们见他吃花酒没有事,以后就常常有人请他。
起先还辞过几次,后来晓得太太受骗,便尔胆子渐渐的大了起来,也就时常跟着朋友们走动走动了。
他虽然是有家小的人,但是积威之下,只有惧怕的心,没有欢乐的心;忽然一天到得堂子里面,打情骂俏,骨软筋酥,真同初世为人一般,其快乐可想而知。
这时候汉口有个做窑姐的,名字叫做爱珠,姿色甚是平常,生意也不兴旺。
自从那日瞿耐庵破例跟着朋友吃花酒,因为他没有局带,有个朋友就把爱珠荐给与他。
爱珠生意本来清淡,好容易弄到这个孤老,岂有不巴结之理。
当夜吃完了酒,其时已经不早,爱珠屡次三番要留瞿老爷住在他那里。
无奈瞿老爷一来怕有玷官箴,二来怕“河东狮吼”,足足坐了一夜。
爱珠也就陪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过江回省,见了太太,胡造一派谣言,搪塞过去。
这便是第一次破戒。
这次住虽未住,然而瞿老爷心上感念爱珠相待之情,已觉得是世界上有一无二了。
孤老:嫖客。
后来瞿老爷时常跟着朋友们过江闲逛。
人家请他吃酒,爱珠少不得也要敲他吃酒,朋友们也要他复东道。
推来推去,无可推却。
使有一天,趁太太到戴公馆宝小姐那里请安,午饭之后,跟班的回来说:“太太跟着戴太太到了制台衙门里去,留住了吃晚饭,今天恐怕不得回来,叫小的回来拿衣服。”
瞿耐庵一听大喜,晓得太太是在戴公馆、制台衙门常常住的,今天决计不回,便趁这个空,偷偷开了箱子,换了一身的新衣服。
齐巧这天早上领的薪水尚未交帐,便包了二十块钱溜过江去,到得爱珠那里。
一班好玩的朋友是天天在汉口的,自然一招就到。
这天瞿老爷居然摆了一台酒,自己坐了主位。
爱珠坐在身旁,不时还同他咬耳朵说话。
直把个瞿老爷乐得手舞足蹈,比起候补老爷忽蒙挂牌署缺,接任之后第一次升堂理事,其开心也不过如此。
这天爱珠又留他。
他晓得今天太太是不回家了,便尔一口答应。
这一夜,他俩要好,自不必说。
爱珠在枕头上诉说他本是好人家女儿,父母因为没有钱用,所以才拿他卖到窑子里来。
谁知竟是个火坑!老鸨的气也受够了!实实在在一天住不下去!你老爷倘若有心救我,就求你救到底!我只要出得此门,就是做丫头亦是情愿的!”
说完了这两句,不住的唬嗤唬嗤的哭。
瞿耐庵听了伤心,也帮着掉眼泪。
后来爱珠再三问他:“你老爷的意思到底怎么样……”
瞿耐庵一时也回答不出;一来是爱他,二来又是可怜他,满心满意,想要弄他。
但是一样:太太是著名的泼辣货,这事万万商量不通的。
倘若瞒着他做了,将来这饥荒一定不少。
因此便把念头冷了下来。
禁不住爱珠一只手偎住他的脖子,一面又脸对脸的说道:“瞿老爷,你好狠心!我如此的求你,你都不肯可怜可怜我!你放心!我来的时候,老鸨只出二百五十块洋钱;你如今泼出再多一半,有了五百块,也尽够使的了。”
瞿老爷一听五百块钱,不禁心上又毕拍一跳,思量:“我那里弄这五百块洋钱呢!”
当时便楞住无语,然而心上又实实舍他不得,只说:“等明天商量起来再看”,也没有回绝他。
到了次日,约摸太太尚不会回家,恰巧有位朋友在别的窑子里约他吃酒打牌,因此也没有过江回省。
这天爱珠又顶住他问过几次。
瞿耐庵也巴不得讨他,但是苦于太太不准,二来亦是款项难筹,一时无从答应。
齐巧这天请他吃酒的这位朋友,姓笪,号玄洞,是湖北著名有钱的人。
论起他的钱来,也不是自己赚的,是他老人家做武官,打“长毛”,在军营里得来的。
这两年他老人家过世了,他自己尚在服中,就出来烂嫖烂赌,无论什么朋友都肯结交,一齐拉了来吃酒。
不过他天生就的另外一种脾气,是:朋友遇有急难,问他借钱,他是是一毛不拔的;倘若是在窑子里替婊子赎身,或者在赌台上人家借做赌本,他却整百整千的借给人家,从来没有回头过。
因此湖北官、幕两途,凡是好玩的人都肯同他交结。
他并且很高兴借着官场势力欺压欺压那些乌龟王八开窑子的。
瞿耐庵晓得他这个脾气。
齐巧这天正是他请吃酒,不觉打动念头,想好了主意,先走到笪玄洞相好家里,问“笪老爷来了没有?”
窑子里人回称:“笪老爷刚起身,在屋里吃大烟呢。”
瞿耐庵掀帘进去。
笪玄洞立即起身相迎,劈口便问:“今儿晚上奉请条子接到了没有?”
瞿耐庵忙称:“一定过来奉陪。”
当下言来中语去,扳谈了半天。
瞿耐庵思思索索,想要说又不好直说。
楞了好几次,才走到笪玄洞身旁,附耳说了一句道:“有件事要同老哥商量。”
笪玄洞见他来时,早已一手拿着烟灯坐焉洗耳恭听,听说有事商量,便正颜厉色的问他:“有什么事情?”
瞿耐庵又扭扭捏捏的半天,把脸涨的绯红,说道:“不为别的,就是爱珠的事情。”
笪玄洞道:“可是你要娶他?”
瞿耐庵道:“老哥真真是明鉴万里!怎么一猜就猜着了!”
说着,便把爱珠要跟他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又说:“别的都好商量,单是身价要五百块洋钱这件事顶烦难,一时往那里去凑!所以来同老哥斟酌斟酌。”
笪玄洞道:“身价倒是小事。你是晓得我的脾气的:无论什么好朋友,就是亲戚本家,他老子娘死了,没有棺材睡,跪在地下问我借钱告帮,这个钱我是向来不借的:倘然有人家要讨小,或是赌钱输了,这个钱我最肯帮忙的。不过你老嫂子答应不答应?不要将来我们旁边人都弄得没趣!”
瞿耐庵又把脸一红道:“这个……”
笪玄洞道:“这个怎么样?”
瞿耐庵道:“等我再去斟酌斟酌看。”
笪玄洞道:“斟酌好了,快约我个信。我的钱是现成的。”
瞿耐庵仍回到爱珠屋里,拿两只眼睛瞧着爱珠,一声不响,呆坐了半天。
爱珠又问他:“事情怎么样?”
瞿耐庵看了半天,实在舍不得,一时色胆包天,只说得一句道:“依你办就是了,有什么怎么样!”
爱珠便催他立刻叫了老鸨来在当面商量。
老鸨来了,瞿耐庵吱吱了半天,脸涨红了,还是说不清楚。
幸亏爱珠自己爽爽快快的说了。
老鸨先讨他八百,后来磨来磨去,磨到五百五。
爱珠问:“瞿老爷,怎么样?”
瞿老爷道:“五百块钱是有的,多了我没处去借。”
老鸨道:“瞿大老爷大福大量,何在乎这五十块钱!”
爱珠也生了气说:“瞿老爷!为了五十块钱,不肯救我么?”说着就哭。
瞿耐庵没有法子,又去找笪玄洞。
笪玄洞就一口答应代借五百五十块,又说:“娶了过来,你老哥总得另外打公馆。这里洋街上西头有我一处房子空着,你不妨就般了去先住起来。”
又道:“正价虽有,零星开销也不能省的,我讨小讨惯的了,还有什么不晓得的。索性成全你倒底罢:五百五的正价,算是借项,如今再多送你两百块钱,就算是我的贺仪,我也不另外送了。”
于是瞿耐庵感激不尽。
当天就去看房子,租家伙,诸事停当,然后到窑子里同老鸨交清楚,连夜一顶小轿把爱珠接了出来。
这天瞿耐庵一心只有新讨的小老婆在心上,泼出胆子来做,早把太太丢在九霄云外了。
这一夜又没有过江。
第二天晚上,特地叫了两席酒请请众位朋友。
自然是笪玄洞首坐。
席面上大家又叫局豁拳,尽情取乐。
等到席散,又有十二点半了。
接连瞿耐庵三夜没有回省。
他太太跟着宝小姐在制台衙门里,恰恰亦住了三夜。
第四天太太回来,问起老爷。
家人不便直回,说:“老爷在局里办公事,三天三夜没有回来。”
太太大动疑心,说:“他这个差使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整日整夜办不完?就是上司有什么公事交代他办,亦何至于连着回家睡觉的工夫都没有了?这话我不相信!”
立刻吩咐跟班:“赶快到局子里看看老爷到底在那里不在!”
跟班心上是明白的,出来打了一个转身,回来告诉太太说:“老爷正在局子里忙着呢。”
瞿太太是何等样人,眼睛比镜子还亮,早看出这跟班说的是假话,便说:“是了,替我打轿子。”
跟班的只得依他。
等到上了轿,请示到那里。
瞿太太说:“到局子里看老爷去。”
一句话把跟班的吓急了,只好硬硬头皮,跟到那里再说。
当时一群人跟着太太的轿子一直走到局子里。
谁知局子里声息全无,一个鬼影子也没有。
瞿太太见了把门的,劈口就问:“瞿大老爷今天来过没有?”
把门的回道:“大老爷有四天不到这里来了。”
瞿太太回头瞧着跟班的哼哼两声,吓得跟班脸色都变了。
瞿太太下轿问明白了,走到老爷素来办公事的一间屋子里坐下。
那个跟班连忙拿鸡毛掸子掸桌子上的灰尘,又忙着替太太献茶。
瞿太太道:“用不着你忙!我有话问你!”
跟班的拉长了嗓子,一叠连声的答应“者,者”,手里还是不住的做他的事情。
瞿太太看着格外生气,又厉声骂道:“混帐王八蛋!你说老爷在局子里,如今到那里去了?你替我把老爷找出来!找不出来问你要!”
那个跟班的还只顾答应“者,者”,站在底下,拿两只眼睛相着鼻子,一句别的话也没有。
太太气极了,一迭连声的拍桌子骂王八蛋,叫他还出老爷来。
其时同来的还有一个是本在公馆厨房里做打杂的,现在亦升作二爷了。
这人姓胡,名福,最爱挑唆是非,说人坏话。
瞿太太欢喜他。
外头有什么事,都是他听了来说,赛如耳报神一般,所以才会提升到二爷。
瞿太太到局子里下轿,他早已跑到别屋子里向别人家的二爷探问详细,
知道老爷这两天同了朋友出城过江到汉口窑子里玩耍,恋着不回来。
他得到这信息,又如赶头报似的,赶过来到上瞿太太跟前,
弯着腰,蝎蝎螫螫的,将此情由全般托出。
他说话说得旁人都不听见,只见瞿太太面孔气得铁青,四肢厥冷,
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来想了半天,这事情非得自己亲身过江到汉口,决不能扫穴擒渠。
当时又问胡福:“老爷在汉口什么人家住夜?”
胡福道:“出去问过众人,都说不晓得,横竖到了汉口总打听得出的。”
瞿太太无奈,遂命:“打轿!你们都跟着我到汉口去!”
众人只得答应着。
要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九回-译文
省钱财惧内误庸医瞒消息藏娇感侠友
话说瞿太太从院上回来,在轿子里听说老爷跌断了一条腿,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问道:“怎么好端端的会把腿跌断了?是什么时候跌断的?”
跟班回道:“今儿早上,老爷送过太太上轿之后,也就到了局子里办公事;但是今儿一天总是低着头想心事,没精打彩,没有吃饭就回来的。恰恰进门,提着裤子要去解手。小的正走过,看见摆尿缸的地方原来潮湿,亦不晓得那一位在尿缸旁边掉了一个钱在地下。老爷见了钱,弯着腰要去拾,不想怎样一个不留心就滑倒了,弄得满身是溺还在其次,只听老爷‘啊唷’一声,说是一条腿跌断了。”
瞿太太骂道:“混帐东西!地下掉了钱,你们不去拾,要叫老爷去拾!”跟班的道:“小的又没瞧见钱,后来是老爷说了出来才晓得的。”
瞿太太道:“跌坏了怎么样?请大夫瞧过没有?”跟班的道:“老爷跌倒之后,只顾啊唷的叫。他老人家的身坯来得又大,小的一个人怎么拉得动他。好容易找了打杂的、厨子、轿夫,才把他老人家连抬带扛的抬进上房床上睡下。齐巧那个会说外国话的胡二老爷有事来拜会,一听说是他老人家跌断了腿,胡二老爷就急了,说道:“我们做官的人全靠着这两条腿办事,又要磕头,又要请安,还要跑路。如今把他跌折了,岂不把吃饭的家伙完了吗!’到底胡二老爷关切,进去看过老爷之后,立刻就出去找了一位外国大夫来瞧了一瞧。”
瞿太太大惊道:“为甚么不请一个伤科看看?那外国大夫岂是我们请得起的?”跟班的道:“老爷亦何尝不是如此说,所以一听见胡二老爷说请外国大夫,可把他老人家急死了,说:‘我这分家私都交给他还不够!我情愿做个残废罢!’谁知胡二老爷硬作主,自己去把个外国大夫请了来。老爷一定不要看,胡二老爷捉住老爷的腿,一定要看。外国大夫看了一回,便说:‘治虽可治,将来走起路来,不免要一瘸一拐的呢。’胡二老爷道:‘好好好,只要能够会走路,可以磕得头,请得安,就做个瘸子也不打紧。’外国大夫道:‘倘若只要磕头请安,那是我敢写得包票的。’后来胡二老爷要他包医,他要三十两银子。”
瞿太太道:“老爷怎么说?”跟班的道:“老爷急的什么似的,暗底下拉了胡二老爷好几把,朝着他摇头,说是不要他包医。胡二老爷没法,方才又打了两句外国话,同着外国大夫走的。”
瞿太太一听这话,方才把一块石头落地。一面往上房里走,一面又问:“可请个伤科来瞧过没有?”跟班的道:“请是请过一个走方郎中瞧过,亦要什么十五块钱包医,老爷还嫌多。后来请了一个画辰州符的来到家里画过一道符,一个钱没花,亦没见什么功效。”
太太道:“为什么不早送个信给我?”跟班的道:“小的赶到戴公馆,说太太到了制台衙门里去了。太太,你想,制台的衙门可是我们进得去的,所以小的也就回来了。”
辰州符:以符祝为人治病,辰州(原湖南)人多传此术。
正说着,太太已到上房,走进里间一看,老爷正睡在床上哼哼哩。太太把帐子枭开,望了一望,问了声“怎么好好的会把腿跌坏了”,又问:“现在痛的怎么样了?那个画符的先生,他可包得你不做残废不能?”
老爷正在痛得发晕,一听太太的声息,似乎明白了些,但回答得两句道:“你回来了?今天几乎拿我跌死!”说完了这两句,仍旧哼哼不已。
太太就在床沿上坐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钱的人!你要钱用,尽管告诉我,自然有地方弄给你,何犯着为了一个钱跌断一条腿呢!如果一个治不好,当真的不能磕头请安起来,你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吗!叫我这一辈子指望什么呢!”说着,也就唏嘘唏嘘的哭起来了。
瞿耐庵道:“你别哭了。现在既已回来,该应怎么找个大夫给我瞧瞧。”太太道:“外国大夫价钱大,无论如何,我们是请不起的,这个也不用提他了。如今你们赶快把伤科独眼龙王先生请了来,问他要多少钱,我给他。务必今夜里请他来一趟!就是睡了觉也要来的!”
跟班的去了一会,回来说道:“王先生说的:一过晚上十点钟,就是拿八抬轿去抬他也不来的。有话明天时辰再讲罢。”太太道:“这东西混帐!你去同他说,他再不来,我去叫制台衙门里的人押着他来,看他敢不来!”说着,就想坐轿子再回到制台衙门里去。
还是瞿耐庵明白,连连摇手,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去不得!去不得!你这一往回,要有多少时候?再等一会天就亮了。一会再去请他,他总要来的,何苦半夜里吵到制台衙门里去。请了来请封仍旧一个钱不能少的。我多熬一会就是了。”
太太一想,他话不错,只得依他。果然不多一刻,天也亮了。又过了一会,太太忙叫人去请独眼龙王先生。
家人去了好半天才回来,说道:“先生才起来,正看门诊,总得门诊看完了才得来呢。”瞿耐庵夫妇无法,只得静等。
谁知道一等就等到下午四点钟过了,王先生才来。当时他进了上房,先问:‘是怎么摔的?’瞿耐庵连忙伸出来给他看。王先生天生只有一只眼睛,歪着头,斜着眼,看了一会,说:‘骨头摔错了位置,只要把他扳过来就可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瞿太太在帐子后面说道:‘既然如此,就请您先生帮他扳过来吧。’王先生说:‘如果是别人家,我一定要五十块大洋,你们这里,打个九折吧。’瞿太太伸出舌头,说:‘要的可不少!怎么比外国医生还贵?’王先生也不回答。
瞿太太又再三和王先生商量。王先生说:‘要我治疗,就得这个价钱;要省钱,可以不必请我。你们要明白:你们老爷这条腿是值钱的,不比常人的腿,不用磕头,不用请安,可以随便的。我要帮他弄好,三五天就要他走路。外面有外敷的药,里面还有内服的药。我这副药,珍珠八宝,样样俱全,但这副药本身就得四十块大洋。如果只是扳正,不用上药,也至少得花我半个钟头的工夫,至少也得五块大洋。’瞿太太说:‘只要你扳正,不用上药,可以吗?’王先生说:‘这也可以,不过好得慢一些。摔伤的是骨头,但周围的肉也因此血不流通;血不流通,这肉岂不是跟死的一样。将来一点点都要烂掉的;烂掉之后,还得用药,然后去腐生新。算起来,花的钱只会比我多,还要耽误时间。你们自己划算划算,如果划算,我就按你们的意思做。我原本是无可无不可的。’
瞿太太一想到四十五块钱还是太多,心里想:‘先让他把骨头的错位扳正。至于药,可以不用他的,昨天我在干外婆家里看见玻璃橱里摆着药瓶,什么跌打损伤药、生肌散,样样都有,我只要去讨点就是了,只怕还要比他的好。’主意已定,便说:‘我们这里有好药,只要去制台衙门里讨来。现在只要你先生帮他扳准了就可以了。’王先生一听生意没做成,一来心里不高兴,二来也是他的本事有限,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瞿耐庵的腿,看准受伤的地方,用两只手用力一扳。
只听得床上啊唷的一声,瞿耐庵早已晕过去了。瞿太太正在帐子后面,一听这个声音,知道不妙,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前面,忙问:‘怎么了?’王先生也不说话。瞿太太掀开帐子一看,只见老爷已经两眼直翻,气息全无,头上汗珠子黄豆大小。瞿太太一见这个样子,知道是被王先生扳坏了。又见王先生拿手帕卷了两卷,把那条腿夹在腋下,想用蛮力再把这条腿扳过来。
瞿太太焦急地说:‘先生!你快放手吧!再这样下去,他的腿本来没断的,倒被你一弄弄断了也说不定!现在的人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一面说,一面又拿老爷掐人中,全身揉来揉去。幸亏没过多久,瞿耐庵慢慢地回醒过来,只是‘啊唷啊唷’地喊痛。大家一见老爷有了活命,才放心。
王先生受了瞿太太的责怪,只好放手,站在一旁,瞪着一只眼睛在那里发呆。好不容易看着瞿老爷有了生气,他又想上前去用力。瞿太太连忙摇手说:‘你快别来了!你再来,我们老爷要送在你手里了!叫门房里赶紧给先生发马钱,请先生回府吧。’王先生无法,只得跟着跟班走到门房里,替他发了四百钱的马钱。
王先生不答应,一定要五块大洋,说:‘我是你们请来的,和你们太太说好的,不下药,只要五块大洋。现在你们不要我治疗,并不是我不治疗。现在要少给我的钱可不能。’门房里的人说:‘你先生的本事太好,所以不请你治疗!老实告诉你,你的本事一个钱不值!现在给你四百钱,已经给你面子了,不走做什么?’王先生一见门房里的人骂他,更加不肯罢休,赖在门房里不肯走,说:‘你们要坏我的招牌,我是要和你们拼命的!’门房里的人说:‘这王八羔子不走,真个要打起来了……’一面说,一面就伸出手来打了王先生两拳。
王先生气急了,于是躺在地上喊地方救命。闹得很大,上房里都听见了。瞿耐庵躺在床上,说:‘这种人跟他们闹什么!给他两个钱,让他走吧。’瞿太太说:‘你有钱你给他,我没有这么多钱。他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我去到制台衙门里去一声说,叫首县押着他走!’一面说,一面自己走到外面叫底下人赶他出去。
正吵着,齐巧胡二老爷走来看瞿耐庵的病。瞿太太连忙退回上房。胡二老爷便问:‘吵的什么事?’门房里的人说了。还是胡二老爷顾大局,走过来好说歹说,又在自己搭连袋里摸了一块洋钱给他,才肯走的。王先生临走的时候还说:‘今天若不是看你二老爷面上,我一定和你们拼命!’说完了这句话,才掸掸衣服,辞别胡二老爷出门。
胡二老爷跟着瞿家的跟班直接走进内室。瞿太太仍旧躲到了床后面。胡二老爷立刻问:‘大兄弟的腿怎么样了?可能好些了吗?’瞿耐庵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胡二老爷是瞿老爷的把兄弟,所以非常关心,就对着跟班说:‘既然不请外国医生,中国医生又这样,现在总得想办法,找个可靠的人给他看看,不能听之任之。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好呢?我也知道你们老爷的情况,我们关系很好,这二三十块钱,就算是我出也没关系。’刚说到这里,瞿太太一听说他愿意出钱,就在床后面接口说:‘难得二老爷这么关心,一次又一次的好意!只要外国医生能治好,就请二老爷带他来就是了。’胡二老爷说:‘这个外国医生在国外学校考过,非常有名,连这个都治不好,还做什么医生。而且三十块钱也不算多。’瞿太太说:‘既然如此,就拜托您费心了。’胡二老爷没过多久,果然带着外国医生来了,明确表示三十块洋钱包治,签了字为证。当时外国医生给他推拿了好半天,也没下什么药。毕竟外国医生本事大,当天就好多了。前后只看了三次,居然慢慢地能走路了,也没有变成瘸子。他夫妇俩自然非常高兴,不必多说了。
单说瞿太太自从认了宝小姐做干娘之后,只有瞿耐庵腿痛的那两天没去,以后还是天天去。还去过制台衙门两次,九姨太也请过她。虽然不算特别亲密,但在别人看来,已经是给了很大面子了。瞿太太趁机先请宝小姐帮她的老爷找工作,说:‘不瞒干娘说,我女婿自从当了这个官,就背了一身债务。虽然得过几个差事,但省里的开销大,领的薪水连开销都不够。现在官场的状况,只要有差事,无论大小,人家有事总会找到你,反而不如没有差事的好。现在女婿就是吃了有差事的亏,所以债务越来越多。不怕干娘笑话,照这样下去,再过两年,还要债台高筑呢。现在只求干娘疼我,如果干娘不疼我,我还能找谁呢!’
一番话说得宝小姐不由得大发慈悲,特地为她到了制台衙门一趟,先把这话告诉了九姨太。九姨太说:‘你这话可以自己跟你干爹说。’宝小姐说:‘我托干爹这点事情,不怕他不答应;然而总得拜托干娘帮我敲敲边鼓,这样会快一些。’九姨太答应了。宝小姐立刻跑到内签押房,逼着湍制台给瞿耐庵安排一个好的职位。湍制台起初不答应,说:‘他是有职位的官员,可以敷衍。现在省城里有很多人等着补缺,等上十几年都见不到一个机会,让他不要贪心不足。’宝小姐一见湍制台不答应,立刻撒娇,因为看到签押房里没人,就一屁股坐在制台身上,一手拉着制台的耳朵,说:‘干爹!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你不答应我,我还有什么脸出去!’说着,就从怀里掏出手帕子哭了起来。湍制台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答应。宝小姐等他答应后,才收泪,另外坐下。随后九姨太也走了进来,又帮着说了一些帮腔的话。湍制台自然无法推辞,当面答应,第二天见了藩台,就让他为瞿耐庵找个职位,然后宝小姐才离开。
原来瞿耐庵老夫妇俩,年纪都在四十七八岁,一直没有养过儿子。瞿耐庵盼子心切,每当提到没有儿子的事情,总是长叹短叹。心里想纳妾,只是怕太太,不敢开口。太太也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不会生育,无奈嫉妒心太重,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只有娶妾这句话,一直不肯松口。每当看到老爷盼子心切,她总是在旁边安慰,说什么‘得子早晚有命。命中注定有儿子,早晚总会有的。某家太太五十多岁了,一样能生孩子。我们夫妻俩毕竟还没有赶上人家的年纪,为什么要着急呢。’瞿耐庵被她驳了几次,虽然表面上无话可说,但心里总不死心。朋友们都知道他有惧内的毛病,说起话来,总不免拿他取笑。起初瞿耐庵还要否认,后来知道的人多了,瞿耐庵也就自己承认了。
有一天一个朋友请他吃饭,同桌的都是喜欢嫖的人。有两个提议,说饭后要去汉口吃花酒,今晚不回来了。于是同席的人都答应了,只有瞿大老爷没吭声。大家无非是拿他取笑,说他怕太太,恐怕回来要挨罚跪。这时瞿耐庵已经喝了几杯酒,酒壮人胆,忽然胆子大了,就说‘我也去’。众人又问他‘你这话当真吗?’瞿耐庵说‘怎么不当真!我也只是让他一些,如果他真罚我跪,我也算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了!’众人见他如此,都感到很惊讶。当天果然和他到了汉口,玩了一夜。第二天酒醒,不禁后悔起来,怕太太生气。回家后,不得不编造谣言,说局子里有公事,又有外头解来的强盗,臬台因为他经验丰富,特地派他审问,整整审了一夜,所以一夜没回。太太信以为真,以为臬台叫他审案是有面子的事情,不但不追究他,反而很高兴,只是说了一句‘既然有公事,为什么不派人送个信回来,省得家里等门?而且夜里天冷,也好派人送件衣服给你。’瞿耐庵一见太太这么体贴,连忙感激不尽。
过了十天半个月,朋友们看他吃花酒没事,以后就常常有人请他。起先他还推辞了几次,后来知道太太受骗,胆子就渐渐大了,也就时常跟着朋友们出去玩耍了。他虽然是有家室的人,但在威严之下,只有害怕的心,没有快乐的心;突然有一天到了妓院,打情骂俏,骨头都酥了,就像刚出生的人一样,快乐是可想而知了。
这时候汉口有个做妓女的,名叫爱珠,长得一般,生意也不兴旺。自从那天瞿耐庵破例和朋友吃花酒,因为他没有女人陪伴,有个朋友就介绍爱珠给他。爱珠的生意本来就不景气,好不容易遇到这个老顾客,当然要巴结。那天晚上酒喝完了,已经很晚了,爱珠多次三番想要留瞿老爷在她那里过夜。无奈瞿老爷一方面怕玷污官箴,另一方面怕太太发怒,整整坐了一夜。爱珠也就陪了一夜。到了第二天,过江回省,见了太太,就胡编一通谣言,搪塞过去。这就是第一次破戒。这次虽然没有住下,但瞿老爷心里对爱珠的感激之情,已经觉得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了。
后来瞿老爷经常跟着朋友们过江闲逛。别人请他喝酒,爱珠也少不得要请他喝酒,朋友们也让他请客。推来推去,无法推辞。有一天,趁太太去戴公馆宝小姐那里请安,午饭之后,跟班的回来说:‘太太跟着戴太太到了制台衙门里去,留住了吃晚饭,今天恐怕不会回来,叫小的回来拿衣服。’瞿耐庵一听非常高兴,知道太太在戴公馆、制台衙门经常住,今天肯定不会回来,就趁这个机会,偷偷打开箱子,换了一身新衣服。正好那天早上领的薪水还没交账,就包了二十块钱过江去,到了爱珠那里。一班好玩的朋友在汉口天天都有,自然一叫就到。那天瞿老爷居然摆了一桌酒席,自己坐了主位。爱珠坐在旁边,不时还和他咬耳朵说话。直把个瞿老爷乐得手舞足蹈,比得上候补官员忽然得到任命,第一次升堂理事时的开心。
这天爱珠又留他。他知道今天太太不会回家,就一口答应。这一夜,他们关系亲密,自不必说。爱珠在枕头上告诉他,她本来是好人家女儿,因为父母缺钱用,才把她卖到妓院。‘谁知竟是个火坑!老鸨的气也受够了!实实在在一天住不下去!你老爷若有心救我,就求你救到底!我只要能出得这门,就是做丫头也愿意的!’说完这两句话,她不停地哭泣。瞿耐庵听了也很伤心,也跟着掉眼泪。后来爱珠再三问他:‘你老爷的意思到底怎么样……’瞿耐庵一时也回答不上来;一方面是因为喜欢她,另一方面是因为可怜她,心里满是想要帮助她的想法。但是有一点:太太是出了名的泼辣,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商量不通。如果瞒着她做,将来一定会惹出不少麻烦。因此,他就把念头放了下来。禁不住爱珠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面又面对面地说:‘瞿老爷,你好狠心!我这样求你,你都不肯可怜可怜我!你放心!我来的时,老鸨只给了我二百五十块洋钱;你如今多给一半,有了五百块,也足够了。’瞿老爷一听五百块钱,心里又跳了一下,想:‘我到哪里去弄这五百块洋钱呢!’当时就愣住了,然而心里又实在舍不得她,只说:‘等明天再商量吧’,也没有拒绝她。
到了次日,估计太太不会回家,恰好有位朋友在另一家妓院约他喝酒打牌,因此也没有过江回省。这天爱珠又多次问他。瞿耐庵也巴不得娶她,但是苦于太太不同意,再加上钱款难筹,一时无法答应。
正好这天请他喝酒的朋友,姓笪,号玄洞,是湖北有名的有钱人。说到他的钱,也不是他自己赚的,是他老人家的武官生涯,在军营里打‘长毛’得来的。这两年来,他老人家去世了,他自己还在服丧期,就出来胡乱嫖赌,无论什么朋友都愿意结交,一起拉来喝酒。不过他天生就有一种脾气,就是:朋友遇到急难向他借钱,他是一毛不拔的;如果是为妓女赎身,或者在赌台上借做赌本,他却愿意整百整千地借给人家,从来没有收回过。因此,湖北的官员和幕僚中,凡是好玩的人都愿意和他交往。他并且很乐意利用官场势力欺压那些开妓院的龟公和妓女。
瞿耐庵知道他的这个性格。恰好这天是他请客喝酒的日子,他突然动了心思,想好了办法,先走到笪玄洞喜欢的家里,问‘笪老爷来了没有?’窑子里的人回答说:‘笪老爷刚起床,正在屋里抽大烟呢。’瞿耐庵掀开帘子进去。笪玄洞立刻起身迎接,劈头就问:‘今晚的请柬收到了没有?’瞿耐庵急忙回答说:‘一定过来陪伴。’当时两人交谈了很久。瞿耐庵心里想说什么,又不好直接说。犹豫了好几次,才走到笪玄洞身边,附耳说了一句:‘有件事想和老哥商量。’笪玄洞见他来了,早就一手拿着烟灯坐着,洗耳恭听,听说有事商量,便严肃地问他:‘有什么事情?’瞿耐庵又扭扭捏捏地半天,脸涨得通红,说:‘不是别的,就是关于爱珠的事情。’笪玄洞说:‘可是你要娶她?’瞿耐庵说:‘老哥真是明察秋毫!怎么一猜就猜到了!’说着,就把爱珠要跟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说:‘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只是她要的身价五百块洋钱这件事最困难,一时不知道去哪里凑这些钱!所以来和老哥商量商量。’笪玄洞说:‘身价倒是小事。你知道我的脾气:无论什么好朋友,即使是亲戚本家,他父母死了,没有棺材下葬,跪在地上向我借钱求助,这钱我是向来不借的:如果有人家要娶小老婆,或者赌钱输了,这钱我最愿意帮忙。不过你老嫂子答应不答应?不要将来我们旁边的人都感到没趣!’瞿耐庵又脸红了一下说:‘这个……’笪玄洞说:‘这个怎么样?’瞿耐庵说:‘我再去考虑考虑看。’笪玄洞说:‘考虑好了,快给我个信。我的钱是现成的。’
瞿耐庵还是回到爱珠的屋里,两只眼睛盯着爱珠,一声不响,呆坐了半天。爱珠又问他:‘事情怎么样?’瞿耐庵看了半天,实在舍不得,一时色胆包天,只说了句:‘依你的办就是了,还有什么怎么样!’爱珠就催他立刻叫老鸨来当面商量。老鸨来了,瞿耐庵吱吱唔唔了半天,脸涨红了,还是说不清楚。幸好爱珠自己爽快地答应了。老鸨先要他八百,后来磨来磨去,磨到五百五。爱珠问:‘瞿老爷,怎么样?’瞿老爷说:‘五百块钱是有的,多了我没地方去借。’老鸨说:‘瞿大老爷大福大量,何在乎这五十块钱!’爱珠也生气了说:‘瞿老爷!为了五十块钱,不肯救我吗?’说着就哭。瞿耐庵没有办法,又去找笪玄洞。笪玄洞就一口答应代借五百五十块,还说:‘娶了过来,你老哥总得另外找个住处。这里洋街上西头有我一处房子空着,你不妨就搬过去先住起来。’又说:‘正价虽有,零星开销也不能省的,我讨小老婆习惯了,还有什么不懂得的。干脆成全你到底吧:五百五的正价,算是借项,现在再多送你两百块钱,就算是我的贺仪,我也不另外送了。’于是瞿耐庵感激不尽。当天就去看房子,租家具,诸事办妥,然后到窑子里和老鸨交清楚,连夜一顶小轿把爱珠接了出来。
这天瞿耐庵心里只有新娶的小老婆,胆子大了起来,早把太太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一夜又没有过江。第二天晚上,特地叫了两桌酒请请众位朋友。自然是笪玄洞坐首位。酒席上大家又叫局玩牌,尽情取乐。等到酒席散了,已经十二点半了。接连三天瞿耐庵没有回家。他太太跟着宝小姐在制台衙门里,恰好也住了三天。
第四天太太回来了,问起老爷。家人不便直说,说:‘老爷在局子里办公事,三天三夜没有回来。’太太起了疑心,说:‘他这个差使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整日整夜办不完?就是上司有什么公事交代他办,也何至于连着回家睡觉的工夫都没有了?这话我不相信!’立刻吩咐跟班:‘赶快到局子里看看老爷到底在哪里!’跟班心里明白,出来转了个身,回来告诉太太说:‘老爷正在局子里忙着呢。’瞿太太是个精明的女人,眼睛比镜子还亮,早看出跟班说的是假话,便说:‘是了,替我打轿子。’跟班的只得依他。等到上了轿,问去哪里。瞿太太说:‘到局子里看老爷去。’一句话把跟班的吓坏了,只好硬着头皮,跟到那里再说。
当时一群人跟着太太的轿子一直走到局子里。谁知局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瞿太太见了看门的,劈头就问:‘瞿大老爷今天来过没有?’看门的回答说:‘大老爷有四天没来了。’瞿太太回头看着跟班哼了两声,吓得跟班脸色都变了。瞿太太下轿问明白了,走到老爷平时办公事的屋子里坐下。那个跟班连忙拿鸡毛掸子掸桌子上的灰尘,又忙着给太太献茶。瞿太太说:‘用不着你忙!我有话问你!’跟班的拉长了嗓子,连声答应‘是,是’,手里还是不停地做他的事情。瞿太太看着他特别生气,又厉声骂道:‘混账王八蛋!你说老爷在局子里,现在到哪去了?你替我把老爷找出来!找不出来问你要!’那个跟班还只顾答应‘是,是’,站在下面,两只眼睛盯着鼻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太太气极了,连声拍桌子骂王八蛋,叫他找出老爷来。
那时候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原来是在公馆厨房里做杂活的,现在也升职做了二爷。这个人姓胡,名叫福,最喜欢挑拨离间,说别人的坏话。瞿太太却很喜欢他。外面有什么事情,都是他听了之后去告诉别人,就像一个传递消息的人一样,所以才会被提升为二爷。瞿太太到了局子里下轿,他早就跑到别的屋子里去问别人家的二爷详细情况,知道老爷这两天和朋友出城过江去了汉口,那里的妓院,他沉迷其中不愿意回来。他得到这个消息后,就像紧急传递消息一样,急忙跑来告诉瞿太太,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把这件事情全部说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别人都听不见,只见瞿太太的脸色气得铁青,手脚冰凉,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想了很久,觉得这件事非得亲自过江去汉口,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当时又问胡福:“老爷在汉口是住在哪家人家?”胡福回答说:“出去问过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反正到了汉口总能打听到。”瞿太太没有办法,于是命令道:“备轿!你们都跟着我一起去汉口!”众人只得答应。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请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九回-注解
省钱财:指节省开支,珍惜金钱。
惧内:指怕老婆,对妻子有所畏惧。
误庸医:指因为错误地相信或使用了庸医的治疗方法。
瞒消息:指隐瞒消息,不让人知道。
藏娇:指隐藏娇妻,不让外人看见。
感侠友:指对侠义朋友有感情,愿意帮助。
轿子:古代的一种交通工具,用人力抬着,类似于现在的轿。
局子:在这里可能指娱乐场所,如妓院。
尿缸:古代用来盛尿的容器。
钱:古代的货币单位,此处指硬币。
上房:指家中正房,通常是家庭中的主要居住区域,也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胡二老爷:指胡家的二少爷,是瞿家的朋友,此处表示他对瞿家事务的关心。
外国大夫:指西方国家的医生,当时在中国较为稀少。
伤科:古代医学中的一个分支,专门治疗外伤。
辰州符:一种源自湖南辰州的符咒治疗方法,认为通过画符可以治病。
独眼龙王先生:指一位医生,独眼龙王可能是指其医术高明,如同龙王一般。
制台衙门:制台衙门,指地方行政长官的官署。
跌:指摔倒,这里指瞿耐庵受伤。
骨头跌错了笋了:这里的“笋”指的是骨头的末端,即骨突。这里的意思是骨头错位了。
大洋:指银元,旧时中国流通的一种货币单位。
九折:原价的90%,这里指打折。
珍珠八宝:指珍贵的药材,这里用来形容药剂的珍贵。
磕头:古代的一种礼节,表示尊敬或歉意。
请安:古代的一种礼节,表示尊敬。
三五天:大约三到五天的时间。
外敷的药:指涂抹在皮肤上的药物。
内托的药:指口服的药物。
血不流通:指血液循环不畅。
磕头,不要请安:指不需要进行这些礼节。
首县:指县级行政区域的最高行政长官。
搭连袋:一种小型的钱袋,用于携带少量金钱。
马钱:指给马夫的报酬,这里泛指报酬。
地方救命:指请求当地官员或有力人士的帮助。
顾大局:考虑全局,不拘小节。
瞿家:指瞿耐庵的家庭,瞿耐庵是家中的主要人物。
跟班的:指瞿家的仆人,负责跟随主人的日常事务。
内室:指家中较为私密的地方,如卧室。
大哥:指瞿耐庵,此处是对他的亲昵称呼。
把兄弟:指结拜兄弟,表示胡二老爷和瞿老爷有深厚的友情。
中国大夫:指中国的医生,此处指传统中医。
妥当的人:指可靠、有能力的医生。
听其自然:指不采取任何措施,任由事情自然发展。
洋钱包医:指用洋钱支付医疗费用。
签字为凭:指医生签字作为医疗服务的凭证。
推拿了半天:指医生进行了按摩、推拿等治疗。
干娘:指认干女儿的母亲为干娘,表示亲密关系。
寄娘:指认干女儿的母亲为寄娘,同样表示亲密关系。
差使:指官职或职务。
空子:指空缺的职位。
敲边鼓:指在旁边帮腔,助势。
簦押房:指官员的办公处。
湍制台:指湍姓的制台,即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
藩台:指藩司,即地方的高级官员。
对付一个缺:指为瞿耐庵安排一个职位。
养小:指纳妾,古代男子在正室之外纳妾的行为。
姨太太:指妾室,古代男子在正室之外娶的妻。
宽慰:指安慰,使人心情舒畅。
取笑:指开玩笑,戏谑。
花酒:指古代文人雅士在酒席上吟诗作对,品鉴花茶的宴席,后来演变为一种社交活动,常常伴随着歌女、舞女等娱乐。
公事:指公务,工作。
臬台:指臬司,即地方的高级官员。
审问:指审讯,审理案件。
面子:指体面,尊严。
局带:指请客吃饭时带去的客人,即所谓的座上宾。
堂子:指古代的妓院,是当时文人雅士消遣娱乐的地方。
窑姐:指古代妓院中的女子,也称为妓女。
官箴:指官员的道德规范和纪律,这里指瞿耐庵作为官员,不能有玷污官职的行为。
河东狮吼:比喻妻子凶悍,这里指瞿耐庵担心回家后太太的责备。
孤老:指嫖客。
领的薪水:指官员每月从官府领取的工资。
长毛:指太平天国运动时期,太平军士兵的一种称呼,后来泛指太平军。
乌龟王八:古代对嫖客和妓女的贬称,这里指那些经营妓院的人。
瞿耐庵:瞿耐庵,人名,文中人物,可能是一个有地位或有一定财富的人。
笪玄洞:笪玄洞,人名,文中人物,与瞿耐庵有交情。
条子:条子,古时指请帖,邀请人参加宴会或活动的通知。
笪老爷:笪老爷,指笪玄洞,旧时对长辈或有地位者的尊称。
大烟:大烟,指鸦片,一种曾经流行的毒品。
条子接到了没有:条子接到了没有,询问是否收到了邀请的请帖。
身价:身价,指娶妻所需支付的财物,此处指娶爱珠所需支付的金钱。
洋钱:洋钱,指外国货币,此处指银元。
老鸨:老鸨,指妓院的老板娘。
跟班:跟班,指跟随主人的人,仆人。
贺仪:贺仪,指庆贺时赠送的礼物。
过江:过江,指渡过江河,此处可能指回家。
打轿子:打轿子,指叫轿夫抬轿。
鬼影子:鬼影子,指人影,此处指人。
鸡毛掸子:鸡毛掸子,用鸡毛制成的扫帚,此处指打扫。
者,者:者,者,模仿跟班回答时的语气,表示答应或遵命。
公馆:指古代官员或富裕人家的大型住宅,是主人及其家属居住的地方。
打杂:指做一些杂活,如打扫、做饭等。
二爷:在这里指地位比一般仆人高,但低于主人的亲信或管家。
姓胡,名福: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姓胡名福。
挑唆是非:指故意挑起是非,使别人之间产生矛盾。
说人坏话:指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中伤别人。
瞿太太:指瞿家的女主人,瞿太太。
耳报神:比喻消息灵通,能迅速传递消息的人。
扫穴擒渠:比喻彻底清除敌人,或解决难题。
汉口:指中国湖北省武汉市的一个区,历史上是重要的商业港口。
窑子:古代对妓院的别称。
打轿:指派人抬轿子,准备出行。
且听下回分解:古代小说、戏曲中常用的结尾语,表示故事将继续发展,留待下回讲述。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九回-评注
此段古文描绘了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家庭场景,通过人物对话和动作描写,展现了当时社会风俗和人物性格。
首句‘其时同来的还有一个是本在公馆厨房里做打杂的,现在亦升作二爷了。’通过对比过去和现在的身份变化,暗示了社会阶层流动的可能性和个人奋斗的轨迹。
‘这人姓胡,名福,最爱挑唆是非,说人坏话。’通过人物名字和性格特点的描述,直接点明了胡福的性格特点,为后续的情节发展埋下伏笔。
‘瞿太太欢喜他。’这句话既揭示了瞿太太对胡福的态度,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某些品性不端者的容忍。
‘外头有什么事,都是他听了来说,赛如耳报神一般,所以才会提升到二爷。’这里通过对比胡福的能力和地位提升,进一步突出了他的特殊角色。
‘瞿太太到局子里下轿,他早已跑到别屋子里向别人家的二爷探问详细,知道老爷这两天同了朋友出城过江到汉口窑子里玩耍,恋着不回来。’此句通过胡福的行动,展现了当时社会的复杂性和人物关系的微妙。
‘他得到这信息,又如赶头报似的,赶过来到上瞿太太跟前,弯着腰,蝎蝎螫螫的,将此情由全般托出。’胡福的举动生动地描绘了他传递消息的急切和谨慎,同时也透露出他对瞿太太的敬畏。
‘他说话说得旁人都不听见,只见瞿太太面孔气得铁青,四肢厥冷,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句话通过动作和表情的描写,将瞿太太的愤怒和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
‘后来想了半天,这事情非得自己亲身过江到汉口,决不能扫穴擒渠。’这句话反映了瞿太太的决心和勇气,同时也预示了她将采取的行动。
‘当时又问胡福:“老爷在汉口什么人家住夜?”胡福道:“出去问过众人,都说不晓得,横竖到了汉口总打听得出的。”’通过对话,展示了胡福的忠诚和瞿太太的决断。
‘瞿太太无奈,遂命:“打轿!你们都跟着我到汉口去!”众人只得答应着。’这句话展现了瞿太太的权威和决心,同时也预示了后续的冲突和解决。
‘要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句话是古文小说中常见的结尾手法,既留给读者悬念,又为下回情节的发展做了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