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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七回

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七回-原文

缴宪帖老父托人情补札稿宠姬打官话

话说湖北湍制台从前曾做过云南臬司,彼时做云南藩司的乃是一个汉人,姓刘,名进吉。

他二人气味相投,又为同在一省做官,于是两人就换了帖,拜了把兄弟。

后来湍制台官运亨通,从云南臬司任上就升了贵州藩司,又调任江宁藩司,升江苏巡抚;不上两年,又升湖广总督,真正是一帆风顺,再要升得快亦没有了。

刘进吉到底吃了汉人的亏,一任云南藩司就做了十一年半,一直没有调动。

到了第十二年的下半年,才把他调了湖南藩司,正受湖广总督管辖。

官场的规矩:从前把兄弟一朝做了堂属,是要缴帖的。

刘藩司陛见进京,路过武昌,就把从前湍制台同他换的那副帖子找了出来,拿了红封套套好,等到上衙门的时候,交代了巡捕官,说是缴还宪帖。

巡捕官拿了进去。湍制台先看手本,晓得是他到了,连忙叫“请”。巡捕官又把缴帖的话回明。

湍制台偏要拉交情,便道:“我同刘大人交非泛泛。你去同他说,若论皇上家的公事,我亦不能不公办;至于这帖子,他一定要还我,我却不敢当。总而言之:我们私底下见面,总还是把兄弟。”

巡捕官遵谕,传话出来。刘藩司无奈,只得受了宪帖,跟着手本上去。

见面之后,无非先行他的官礼。湍制台异常亲热。

刘藩台年纪大,湍制台年纪小,所以湍制台竟其口口声声称刘藩台为大哥,自己称小弟。

刘藩台一直当他是真念交情,便把缴帖的话亦不再提了。

在武昌住了五日,湍制台又请他吃过饭。

接着禀辞过江,坐了轮船径到上海,又换船到天津,然后搭了火车进京。

藩、臬大员照例是要宫门请安的;召见下来,又赴各位军机大臣处禀安。

一连在京城应酬了半个月。

他乃是一个古板人,从不晓得什么叫做走门路,所以上头仍旧叫他回任。

等到请训后,仍由原道出京。

二次路过武昌,湍制台同他还是很要好,留住了几天,方才赴长沙上任。

无奈刘藩台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素来身体生得又高又胖。

到任不及三月,有天万寿,跟了抚台拜牌,磕头起来,一个不留心,人家踏住了他的衣角,害得他跌了一个筋斗。

谁知这一跌,竟其跌得中了风了,当时就嘴眼歪斜,口吐白沫。

抚台一见大惊,立刻就叫人把他抱在轿子里头,送回藩台衙门。

他有个大少爷,是捐的湖北候补道,此时正进京引见,不在跟着。

衙门里只有两个姨太太,几个小少爷,一个大少奶奶,两个孙女儿。

一见他老人家中了风,合衙门上下都惊慌了,立刻打电报给大少爷。

大少爷得到电报,幸亏其时引见已完,立刻起身出京,到了武昌也没有禀到就赶回长沙老人家任上来了。

此时他父亲刘藩台接连换了七八个医生,前后吃过二十几剂药,居然神志渐清,不过身子虚弱,不能用心。

当时就托抚台替他请了一个月的假,以便将养。

谁知一月之后,还不能出来办事。

他心下思量:“自己已有这们一把年纪,儿子亦经出仕,做了二三十年的官,银子亦有了。

古人说得好:‘急流勇退。’我如今很可以回家享福了,何必再在外头吃辛吃苦替儿孙作马牛呢。”

主意打定,便上了一个禀帖给抚台,托抚台替他告病。

抚台念他是老资格,一切公事都还在行,起先还照例留过他两次,后来见他一定要告退,也只得随他了。

折子上去,批了下来,是没有不准的。

一面先由巡抚派人署理,以便他好交卸。

交卸之后,又在长沙住了些时。

常言道:“无官一身轻。”刘藩台此时却有此等光景。

万寿:皇帝的生日。

拜牌:牌,万岁的龙牌、皇帝生日,外省的督、抚官员要率领众官员向龙牌行礼朝贺。

闲话少叙。且说他大少爷号叫刘颐伯,因见老人家病体渐愈,他乃引见到省的人,是有凭限的,连忙先叩别了老太爷,径赴武昌禀到。

临走的时候,刘藩台自恃同湍制台有旧,便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颐伯转呈湍制台,无非是托他照应儿子的意思。

自己说明暂住长沙,等到儿子得有差使,即行迎养。

当时分派已定,然后颐伯起身。

等到到了武昌,见过制台,呈上书信,湍制台问长问短,异常关切。

官场上的人最妒忌不过的,因见制台向刘颐伯如此关切,大家齐说:“刘某人不久一定就要得差使的。”

就是刘颐伯自己亦以为靠着老太爷的交情,大小总有个事情当当,不会久赋闲的。

那知一等等了三个月,制台见面总是很要好,提到“差使”二字,却是没得下文。

刘颐伯亦托过藩台替他吹嘘过。

湍制台说:“一来谁不晓得我同他老人家是把兄弟,二来刘道年纪还轻,等他阅历阅历再派他事情,人家就不会说我闲话了。”

藩台出来把话传给了刘颐伯,亦无可如何。

又过了些时,长沙来信,说老太爷在长沙住的气闷,要到武昌来走走。

刘颐伯只好打发家人去接。

谁知老太爷动身的头天晚上,公馆里厨子做菜,掉了个火在柴堆上,就此烧了起来。

自上灯时候烧起,一直烧到第二天大天白亮,足足烧了两条街。

这刘进吉一世的宦囊全被火神收去,好容易把一家大小救了出来。

当火旺的时候,刘进吉一直要往火里跳,说:‘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

幸亏一个小儿子,两三个管家拿他拉牢的。

这火整整烧了一夜,合城文武官员带领兵役整整救了一夜。

连抚台都亲自出来看火。

当下一众官员打听得前任藩台刘大人被烧,便由首县出来替他设法安置:另外替他赁所房子,暂时住下;衣服伙食都是首县备办的。

到底抚台念旧,首先送他一百银子。

合城的官一见抚台尚且如此,于是大家凑拢,亦送了有个七八百金。

无奈刘进吉是上了岁数的人,禁不起这一吓一急,老毛病又发作了。

起火之后,曾有电报到武昌通知刘颐伯。

等到刘颐伯赶到,他老人家早已病得人事不知了。

后来好容易找到前头替他看的那个医生,吃了几帖药,方才慢慢的回醒转来。

又将养了半个月,渐渐能够起来,便吵着要离开长沙。

儿子无奈,只得又凑了盘川,率领家眷,伺候老太爷同到武昌。

此时老头子还以为制台湍某人是我的把弟,如今老把兄落了难,他断无坐视之理。

一到武昌,就坐了轿子,拄了拐杖,上制台衙门求见。

他此时是不做官的人了,自己以为可以脱略形骸,不必再拘官礼,见面之后,满嘴‘愚兄老弟’,人家听了甚是亲热,岂知制台心上大不为然。

见了面虽然是你兄我弟,留茶留饭,无奈等到出了差使,总轮刘颐伯不着。

有天刘进吉急了,见了湍制台,说起儿子的差使。

湍制台道:‘实不相瞒,咱俩把兄弟谁不晓得。世兄到省未及一年,小点事情委了他,对你老哥不起,要说著名的优差,又恐怕旁人说话。这个苦衷,你老哥不体谅我,谁体谅我呢。老哥尽管放心,将来世兄的事情,总在小弟身上就是了。’

刘进吉无奈,只好隐忍回家。

后来还是同寅当中向刘颐伯说起,方晓得湍制台的为人最是讲究礼节的。

刘进吉第一次到武昌,没有缴回宪帖,心上已经一个不高兴,等到刘颐伯到省,谁知道他的号这个‘颐’字,又犯了湍制台祖老太爷的名讳下一个字:因此二事,常觉耿耿于心。

湍制台有天同藩台说:‘刘某人的号重了我们祖老太爷一个字,兄弟见了面,甚是不好称呼。’

湍制台说这句话,原是想要他改号的意思。不料这位藩台是个马马糊糊的,听过之后也就忘记,并没有同刘颐伯讲起。

刘颐伯一直不晓得,所以未曾改换。

湍制台还道他有心违抗,心上愈觉不高兴。

等到刘颐伯打听了出来,回来告诉了老太爷。

老太爷听了,自不免又生了一回暗气。

但是为儿子差使起见,又不敢不遵办。

不过所有的东西早被长沙一把天火都收了去,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抢不出,那个还顾这副帖子。

刘进吉见帖子找不着,心上发急。

幸亏刘颐伯明白,晓得湍制台一个字不会写,这帖子一定是文案委员代笔的。

‘现在只需托个人把他的三代履历抄出来,照样誊上一张,只要是他的三代履历,他好说不收。’

刘进吉听了儿子的话,想想没法,只好照办。

却巧文案上有位陆老爷,是刘颐伯的同乡,常常到公馆里来的,刘颐伯便托了他。

陆老爷道:‘容易得很,制军的履历,卑职统通晓得。新近还同荆州将军换了一副帖,也是卑职写的。大人只要把老大人同他换帖的年分记清,不要把年纪写错,那是顶要紧的。’

刘颐伯喜之不尽,立刻问过老太爷,把某年换帖的话告诉了陆老爷。

陆老爷回去,自己又赔了一付大红全帖,用恭楷写好了,送了过来。

刘颐伯受了,送给老太爷过目。

老太爷道:‘只要三代名字不错就是了,其余的字只怕他还有一半不认得哩。’

刘颐伯却又自己改了一个号,叫做期伯,不叫颐伯了。

次日一早,爷子二人一同上院,老子缴还宪帖,儿子禀明改号。

当由巡捕官进内回明。

湍制台接到帖子,笑了一笑,也不说什么,也不叫请见。

巡捕官站了一回无可说得,只得出来替制台说了一声‘道乏’,父子二人怅怅而回。

因为臬台为人还明白些,并且同制台交情还好,到了次日,刘期伯便去见臬台,申明老人家缴帖,并自己改号的意思,顺便托臬台代为吹嘘。

臬台满口应允。

次日上院,见了湍制台,照话叙了一遍。

湍制台笑着说道:“从前他少君不在我手下,他不还我这副帖子倒也罢了,如今既然在我手下当差,被人家说起,我同某人把兄弟,我照应他的儿子,这个名声可担不起!所以他这回来还帖子,我却不同他客气了。

至于他们少君的号犯了我们先祖的讳,吾兄是知道的。我们在旗,顶讲究的是这回事。

他同兄弟在一省做官,保不住彼此见面,总有个称呼,他如果不改,叫兄弟称他什么呢?他既然‘过而能改’,兄弟亦就‘既往不咎’了。”

臬台接着说:“刘道老太爷年纪大了,一身的病,家累又重得很,自遭‘回禄’之后,家产一无所有。

刘道到省亦有好几个月了,总求大帅看他老人家分上,赏他一个好点的差使,等他老太爷也好借此养老。

湍制台道:“这还用说吗,我同他是个什么交情!你去同他讲,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叫他放心就是了。”

臬台下来回复了刘期伯。

不在话下。

且说湍制台过了两天,果然传见刘期伯,见面先问:“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着实关切。

后来提到差使一事,湍制台便同他说道:“银元局也是我们湖北数一数二的差使了,卫某人当了两年,也不晓得他是怎么弄的,现在丁忧下来,听说还亏空二万多。

今儿早上托了藩台来同我说,想要后任替他弥补。

老实说:我同卫某人也没有这个交情,不过看徐中堂面上,所以才委他这个差使。

现在你老哥可能答应下来,替他弥补这个亏空不能?”

刘期伯一想:“这明明是问我能够替他担亏空,才把这事委我的意思。

我想银元局乃是著名的优差,听说弄得好,一年可得二三十万。

果然如此,这头二万银了算得什么,不如且答应了他。

等到差使到手,果然有这许多进项,我也不在乎此,倘若进款有限,将来还好指望他调剂一个好点的差使。

主意打定,便回道:“蒙大帅的栽培。卫道的这点亏空,不消大帅费得心,职道自当替他设法弥补。”

湍制台道:“你能替他弥补,那就好极了。”

刘期伯又请安谢过。

等到退出,告诉了老太爷,自然合家欢喜。

谁知过了两天,委札还未下来。

刘期伯又托了臬台进去问信。

湍制台道:“前天我不过问问他,能否还有这个力量筹画一二万金借给卫某人弥补亏空。

他说能够,足见他光景还好,一时并不等什么差使。

所以这银元局事情,兄弟已经委了胡道胡某人了。”

臬台又说:“刘道自己倒不要紧,一个年纪还轻,就是阅历两年再得差使,并不为晚;

二则像大帅这样的公正廉明,做属员的人,只要自己谨慎小心,安分守己,还愁将来不得差缺吗。

所以这个银元局得与不得,刘道甚为坦然。

不过他老太爷年纪太大了,总盼望儿子能够得一个差使,等他老头子看着好放心。

司里所以肯来替他求,就是这个意思。”

湍制台一听臬台的话,颇为入耳,便道:“既然如此,厘金会办现要委人,不妨就先委了他。

等有什么好点的差使出来,我再替他对付罢。”

臬台出来通知刘期伯。

刘期伯虽然满肚皮不愿意,也就无可如何。

只等奉到札子,第二天照例上院谢委,自去到差不题。

且说湍制台所说委办银元局的胡道,你道何人?他的老底子却江西的富商。

到他老人家手里,已经不及从前,然而还有几十万银子的产业,等到这胡道当了家,生意一年年的失本下来,渐渐的有点支不住。

因见做官的利息尚好,便把产业一概并归别人,自己捐了个道台,来到湖北候补。

候补了几年,并没得什么差使。

他又是舒服惯的,来到湖北候补。

平时用度极大,看看只有出,没有进,任你有多大家私,也只有日少一日。

后来他自己也急了,便去同朋友们商量。

就有同他知己的劝他走门路,送钱给制台用,将本就利,小往大来,那是再要灵验没有。

胡道台亦深以为然。

当时就托人替他走了一位折奏师爷的门路,先送制台二万两,指名要银元局总办;

接差之后再送一万;以后倘若留办,每一年认送二万。

另外又送这位折奏师爷八千两,以作酬劳。

三面言明,只等过付。

却不料这个档口,正是上文所说的那位过老爷得缺赴任,因为使过唐二乱子的钱,便把湍制台帖身跟班小二爷的这条门路说给了唐二乱子,又替他二人介绍了。

这小二爷年纪虽小,只因制台听他说话,权柄却着实来得大,合衙门的人都听他指挥。

而且这小二爷专会看风色,各位姨太太都不巴结,单巴结十二姨太。

十二姨太正想有这们一个人好做他的连手,故尔他俩竟其串通一气,只瞒湍制台一人。

此时省里候补的人,因走小二爷门路得法的,着实不少。

唐二乱子到省不久,并不晓得那个差使好,那个差使不好。

人家见他朝天捣乱,也没有人肯拿真话告诉他。

至于他的为人,外面虽然捣乱,心上并非不知巴结向上。

瞧着一班红道台,天天跟着两司上院见制台,见抚台;院上下来便是什么局什么局,局里一样有般官小的人,拿他当上司奉承。

每逢出门,一样是戈什亲兵,呼么喝六。

看了好不眼热。

空闲之时,便走来同二爷商量,想要弄个阔点事情当当。

此时十二姨太正在招权纳贿的时候,小二爷替他出力,便嘱咐唐二乱子,叫他一共拿出二万五千两,包他银元局一定到手。

初起唐二乱子还不晓得银元局有多少进项,听小二爷一说,吓的把舌头一伸,几乎缩不进去。

回家之后,又去请教过旁人,果然不错,便一心一意拿出银子托小二爷替他走这条门路。

谁知这边才说停当,那边姓胡的亦恰恰同折奏师爷议妥,只等下委札,付银子了。

小二爷一听不妙,一面先把外头压住,叫外头不要送稿,听他的消息。

他此时正是气焰熏天,没有人敢违拗的。

一面进来同十二姨太打主意,想计策。

议论了半天,毕竟十二姨太有才情,便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只等今天晚上,老爷进房之后,看我眼色行事。”

小二爷会意,答应着自去安排去了。

且说这天湍制台做成了一注卖买,颇觉怡然自得,专候银札两交。

于是制台催师爷,师爷催门上,说明天当送稿,次日下札。

不料催了几次,一直等到天黑。外头还没送稿。

毕竟制台公事多,一天到晚忙个不了,又不能专在这上头用心,横竖银子是现成的,偶然想起,催上一二次也就算了。

到了晚上,公事停当,这两个月只有十二姨太顶得宠,湍制台是一天离不开的,是夜仍然到他房中。

坐定之后,想起日间之事,还骂门上公事不上紧的办:“吃中饭的时候就叫送稿,顶如今还不送来,真正岂有此理!”

一言未了,小二爷忙在门外答应一声道:“怎么还不送来!等小的催去。”

说罢,登登登的一气跑出去了。

不多一会,果见小二爷带了一个门上进来,呈上公事。

湍制台看见,还骂门上,问他:“白天干的什么事!如今赶晚上才送来!”

说罢,就在洋灯底下把稿看了一遍。

正要举起笔来填注胡道台的名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十二姨太倏地离坐,赶上前来,一个巴掌把湍制台手中之笔打落在地。

湍制台忙问:“怎的?”

十二姨太也不答言,但说:“现在什么时候,那里来的大蚊子!”

湍制台方晓得十二姨太打他一下,原来是替他赶蚊子的,于是叫人举火照地替他寻笔。

趁这档口,十二姨太便问:“什么公事这等要紧?要写什么,不好等到明天到签押房里去写?”

湍制台忙道:“为的是一件要紧事。”

十二姨太道?:“什么事”

湍制台道:“你女人家问他做甚么?我为的是公事,说了你也不晓得。”

十二姨太道:“我偏要晓得晓得。”

湍制台道:“告诉你亦不要紧,为要委一个人差使。”

十二姨太道:“什么差使不好明天委,等不及就在今天这一夜?”

湍制台道:“为着有个讲究,所以一定要今天委定。”

十二姨太道:“到底什么差使?你要委那一个?你不告诉我,我不依!”

湍制台道:“你这人真正麻烦!我委人差使,也用着你来管我吗?我就告诉你:只为着我们省城里铸洋钱的银元局,前头的总办丁艰,如今要委人接他的手。”

十二姨太抢着说道:“你要委那一个?”

湍制台道:“我要委一个姓胡的,他是个道台。”

十二姨太道:“慢着。我有一个人要委,这人姓唐,也是个道台。这个差使你替我给了姓唐的,不要给姓胡的了!等一回再出了什么好差使再委姓胡的。你说好不好?”

湍制台道:“呀呀乎!派差使也是你们女人可以管得的!你说的姓唐的我知道,这个人是有名的唐二乱子,这等差使派了这样人去当也好了!我定归不答应,你快别闹了!把笔拾起来,等我画稿。连夜还要誊了出来,明儿早上用了印,标过朱,才好发下去,等人家也好早点到差。

十二姨太见制台不答应他的话,登时柳眉双竖,桃眼圆睁,笔也不寻了,这个老虎势,就望湍制台怀里扑了过来;

扑到湍制台怀里,就拿个头往湍制台夹肢窝里直躺下去。

湍制台一向是拿他宠惯的,见了这样,想要发作两句,无奈发作不出,只得皱着眉头,说道:

“你要委别人,我不愿意,你也不能朝着我这个样子。究竟这个官是我做的,怎么能被你作了主意?”

十二姨太道:

“我要委姓唐的,你不委,我就不答应!”

说着,顺手拿过一只花碗来就往地下顺手一摔,豁琅一声响,早已变为好几爿了。

跟手又要再摔别的东西。

湍制台道:

“我不委姓唐的,这又何苦拿东西来出气?”

话犹未了,十二姨太忽伸手到桌子上,把刚才送进来的那张稿,早已嗤的一声,撕成两爿了。

湍制台道:

“这更不成句话了!这是公事,怎么好撕的!”

十二姨太也不理他,一味撒妖撒痴,要委姓唐的。

他俩的抖嘴吵闹,小二爷都在旁边看的明明白白。

等到看见十二姨太把公事撕掉,便朝送公事进来的那个门上努努嘴,说了声”你先出去,明儿快照样再补张进来。”

小二爷进来把笔拾起,也就跟手出去。

十二姨太见门上及小二爷都出去,便又换了一副神情,弄得湍制台不晓得拿他怎样才好。

一回十二姨太要湍制台把这银元局的事情说给他听;

一回又要湍制台拿手把住他的手写字与他看;

一回又问唐二乱子的名字怎样写。

湍制台道:

“你要委他差使,怎么连他的名字都不会写?”

十二姨太拿眼睛一瞅,道:

“我会写字,我早抢过来把稿画好,也不用你费心了。”

湍制台无奈,只得写给他看。

十二姨太又嫌写的不清爽,要写真字,不要带草。

说着,便把方才撕破的那件送进来的稿,检了个无字的地方,叫湍制台拿笔写给他看。

湍制台一见是张破纸,果然把唐二乱子的名字一笔笔的写了出来。

十二姨太等他写完,便说:

“晓得了,不用你写了,时候不早,我们睡罢。”

湍制台巴不得一声,立刻宽衣上床。

十二姨太顺手把撕破的字纸以及湍制台写的字,团作一团,一齐往抽屉里一放,又把洋灯旋暗。

湍制台并不留意。

等到睡下,两个人又咕唧了一回。

歇了半天,湍制台沉沉睡去。

十二姨太听了听,房中并无声息,便轻轻的披衣下床,走到桌子边,仍把洋灯旋亮,轻轻从抽屉中取出那团字纸,在灯光底下,仍旧把他弄舒摊了,一张张摊在桌上。

好在一张纸分为两爿,浆子现成,是容易补的,便另取了一条纸,从裂缝处在后面用浆子贴好,翻过来一看,仍旧完完全全一张公事。

唐某人三个字的名字,又是湍制台自己写的。

十二姨太看了,不胜之喜。

此时小二爷早在门外伺候好的,从门帘缝里见十二姨太诸事停当,亦轻轻的掀帘进来。

十二姨太便将公事交在他的手中,把嘴一努,小二爷会意,立刻蹑手蹑脚,赶忙出去,连夜办事不题。

这里十二姨太仍旧宽衣上床。

湍制台犹自大梦方酣,睡得好死人一般,毫无知觉。

一宵易过,容易天明。

湍制台起身下床,十二姨太装着未醒。

湍制台也不叫他,独自一人洗面漱口,吃早点心,自然另有丫环、老妈承值。

点心刚吃到一半,忽见外面传进一个手本,就是新委银元局总办唐某人在外候着谢委。

湍制台听说,楞了一回,问道:

“谁来谢委?”

外面门上回称:

“候补道唐某人谢委。”

制台诧异道:

“委的什么差使?可是抚台委的?何以抚台并没咨会我?”

门上回道:

“就是才委的银元局。”

湍制台更为诧异,连点心都不吃了,筷子一放,说道:

“我并没有委他,是谁委的?”

拿手本的门上笑而不答,湍制台更摸不着头路。

正相持间,忽见十二姨太一骨碌从床上坐起,一手揉眼睛,一面问道:

“什么事?”

湍制台道:

“不是你昨儿晚上要给唐某人银元局吗?一夜一过,他已经来谢委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十二姨太把脸一板道:

“我当作什么事,原来这个!有什么稀奇的!”

湍制台愈觉不解,说道:

“你的话我不懂!”

十二姨太冷笑道:

“自家做的事,还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委他,他怎么敢来冒充?”

湍制台道:

“我何曾委他?”

十二姨太道:

“昨天的稿是谁填的姓唐的名字?”

湍制台道:

“我何曾填姓唐的名字?”

十二姨太道:

“呸!自家做的事,竟忘记掉了!不是你写了一个是草字,我不认得,你又赶着写一个真字的给我瞧吗?就是那个!”

湍制台道:

“那不是拉破的纸吗?”

十二姨太道:

“实不相瞒:等你睡着之后,我已经拿他补好了。两点钟补好,三点钟发誉,四点钟用印过朱,顶五点钟已经送到姓唐的公馆里去了。

他接到了札子,立刻就来谢委,这人办事看来再至诚没有。

这明明是你自己做的事,怎么好推头不晓得!”

一席话说的湍制台嘴上的胡子一根根的跷了起来,气愤愤的道:‘你们这些人真正荒唐!真正岂有此理!这些事都好如此胡闹的!这姓唐的也太不安分了!我一定参他,看他还能够在那里当差使!’

十二姨太冷笑道:‘你要参他的官,我看你还自先参自己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卖缺卖差,也卖的不少了,也好分点生意给我们做做。现在生米已经做成熟饭,我看你得好休便好休。你一定要参姓唐的,我就头一个不答应。等到弄点事情出来,我们总陪得过你。我劝你还是马马糊糊的过去,大家不响,心上明白。这个差使,你卖给姓胡的拿他几个钱,等到姓唐的到差之后,我叫他再找补你一万银子就是了。’

休:语助词,相当于‘罢’。

湍制台听了,气的一个肚皮几乎胀破,坐着一声也不响,独自一个心上思量:‘倘若发作起来,毕竟姨太太出卖‘风云雷雨’,于自己的声名也有碍。何如忍气吞声,等他们做过这一遭儿,以后免得说话,而且还有一万银子好拿。纵然姓胡的不得银元局,不肯出前天说的那个数目,另外拿个别的差使给他,他至少一半还得送我。两边合拢起来,数目亦差仿不多。罢罢罢,横竖我不吃亏,也就随他们去罢。’想了一回,居然脸上的颜色也就和平了许多。拿手本的门上还站在那里候示。湍制台发怒道:‘怎么等不及!叫他等一回儿,什么要紧!也总得等我吃过点心再去会他!’说完了这句,重新举起筷子把点心吃完,方才洗脸换衣服出去会面。

等他转背之后,十二姨太指指他对家人们说道:‘他自己卖买做惯的,怎么能够禁得住别人。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情,只管来对我说,我自然有法子摆布,也不怕他不依!’家人们亦俱含笑不言。自此这十二姨太胆子越弄越大,湍制台竟非他敌手。这是后话不题。

且说湍制台出去见了唐二乱子,面上气色虽然不好,然而一时实在反不过脸来,只得打官话勉励他几句,然后端茶送客。唐二乱子自去到差不题。

这里姓胡的弄了一场空,幸亏预先说明银札两交,所以银子未曾出手。后来见银元局委了唐二乱子,不免去找折奏师爷责其言而无信。

折奏师爷有冤没处伸,于是来问东家。此时湍制台又不便说是姨太太所为,只得含糊其词,遮掩过去。

后来又被折奏师爷钉不过,始终委了他一个略次一点的差事,也拿到他一万多银子,才把这事过去。

以后还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七回-译文

湍制台的老父亲托人情补札稿,宠姬打官话。

话说湖北湍制台以前曾经担任过云南臬司,那时候云南藩司是一个姓刘的汉人,名叫刘进吉。他们俩志趣相投,又都在同一个省份做官,于是两人互换了帖子,结拜为兄弟。后来湍制台官运亨通,从云南臬司升任贵州藩司,又调任江宁藩司,升任江苏巡抚;不到两年,又升任湖广总督,真是顺风顺水,再快也没有了。刘进吉却因为自己是汉人吃了亏,一做云南藩司就做了十一年半,一直没有调动。到了第十二年的下半年,才被调任湖南藩司,正处在湖广总督的管辖之下。官场的规矩是:以前结拜的兄弟一旦做了上司的下属,就要交还帖子。刘藩司进京觐见,路过武昌,就把以前湍制台和他换的那副帖子找了出来,用红封套装好,等到上衙门的时候,告诉了巡捕官,说是要交还宪帖。巡捕官拿着帖子进去。湍制台先看手本,知道是他到了,连忙叫‘请’。巡捕官又把交还帖子的事情告诉了他。湍制台偏要拉关系,就说:‘我和刘大人关系非同一般。你去告诉他,关于皇家的公事,我也不能不公办;至于这帖子,他一定要还给我,我却不敢当。总之:我们私下见面,还是把兄弟。’巡捕官遵命,传话出去。刘藩司无奈,只得接受了宪帖,跟着手本上去。见面之后,无非先行他的官礼。湍制台非常热情。刘藩台年纪大,湍制台年纪小,所以湍制台一口一声地称刘藩台为大哥,自己称小弟。

刘藩台一直以为他是真心念旧情,就把交还帖子的事情也不再提了。在武昌住了五天,湍制台又请他吃过饭。接着告别过江,坐了轮船直接到上海,又换船到天津,然后乘火车进京。藩、臬大员照例要宫门请安;召见下来,又去拜访各位军机大臣请安。一连在京城应酬了半个月。他是个古板人,从不懂得什么叫做走门路,所以上面仍旧让他回任。等到请训后,仍旧由原路出京。第二次路过武昌,湍制台和他还是很要好,留住了几天,才赴长沙上任。

无奈刘藩台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平时身体又高又胖。到任不到三个月,有一天万寿节,跟着抚台拜牌,磕头起来,一个不留神,别人踩住了他的衣角,让他跌了一跤。谁知这一跤,竟然跌得中风了,当时嘴歪眼斜,口吐白沫。抚台一见大惊,立刻叫人把他抱进轿子里,送回藩台衙门。他有一个大儿子,是捐的湖北候补道,此时正进京引见,不在身边。衙门里只有两个姨太太,几个小少爷,一个大少奶奶,两个孙女。一见他老人家中风,全衙门上下都慌了,立刻发电报给大儿子。大儿子接到电报,幸亏当时引见已经结束,立刻起身出京,到了武昌也没有禀报就赶回长沙他父亲的任上。此时他父亲刘藩台接连换了七八个医生,前后吃了二十几剂药,居然神志渐渐清醒,不过身体虚弱,不能用心。当时就托抚台替他请了一个月的假,以便将养。谁知一个月之后,还不能出来办事。他心里想:‘自己已经这么大的年纪,儿子也已经出仕,做了二三十年的官,钱也有了。古人说得好:“急流勇退。”我现在完全可以回家享受天伦之乐了,何必再在外面吃尽苦头,为儿孙做牛做马呢。’主意已定,就给抚台写了一封禀帖,托抚台替他请病假。抚台念他资历老,一切公务都还在行,起初还照例留了他两次,后来见他一定要辞职,也只得随他了。奏折上去,批了下来,是没有不准的。一面先由巡抚派人代理,以便他好交接。交接之后,又在长沙住了些时。常言道:“无官一身轻。”刘藩台此时正是如此。

万寿:皇帝的生日。

拜牌:牌,指万岁的龙牌、皇帝生日,外省的督、抚官员要率领众官员向龙牌行礼朝贺。

闲话少叙。且说他大儿子,号刘颐伯,因为看到老人家病体渐愈,他引见到省的人是有期限的,连忙先向老太爷告别,直接去武昌禀报。临走的时候,刘藩台自恃和湍制台有旧,就写了一封信交给颐伯转呈湍制台,无非是托他照应儿子的意思。自己说明暂时住在长沙,等到儿子得到差事,就立即接他回去。当时已经安排妥当,然后颐伯起身。等到到了武昌,见过制台,呈上书信,湍制台问长问短,非常关心。官场上的人最是嫉妒不过的,因为看到制台对刘颐伯如此关心,大家都说:‘刘某人不久一定就会得到差事的。’就是刘颐伯自己也以为靠着老太爷的交情,多少总能有个差事做,不会长期闲着的。那知一等再等,三个月过去了,制台见面总是很要好,提到‘差事’两个字,却是没有下文。刘颐伯也托藩台替他吹嘘过。湍制台说:‘一来谁不知道我和他老人家的关系,二来刘道年纪还轻,等他多历练历练再派他事情,人家就不会说闲话了。’藩台出来把话传给了刘颐伯,也无可奈何。

过了些日子,长沙有信来,说老太爷在长沙住得闷了,想要到武昌去走走。刘颐伯只好派人去接他。

谁知道老太爷动身的前一天晚上,公馆里的厨子做饭时,不小心掉了个火在柴堆上,火势迅速蔓延。从晚上点灯的时候开始烧起,一直烧到第二天大天亮,整整烧了两条街。刘进吉一世的积蓄全被大火烧光,好不容易才把一家老小救了出来。

当火势最旺的时候,刘进吉一度想要跳进火里,说:‘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幸好他的一个小儿子和几个管家把他紧紧拉住。

这场火整整烧了一夜,全城的文武官员和兵役都出来救火,连抚台也亲自出来查看火势。当得知前任藩台刘大人被烧的消息后,首县出来帮他安排住处,另外租了房子让他暂时住下,衣服和伙食都是首县准备的。

抚台念旧情,首先送了他一百两银子。全城的官员看到抚台都这样做了,于是大家凑了七八百两银子送给他。无奈刘进吉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惊吓和焦虑,老毛病又犯了。

火灾发生后,有电报到武昌通知刘颐伯。等刘颐伯赶到时,他父亲已经病得人事不知了。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之前为他看病的医生,吃了几剂药,才慢慢醒来。又修养了半个月,才能慢慢起身,便吵着要离开长沙。儿子无奈,只得凑了盘缠,带着家眷,伺候老太爷一起回到武昌。

这时候的老头子还以为制台湍某人是他的把兄弟,如今老把兄弟落难了,他断然不会坐视不管。一到武昌,他就坐了轿子,拄着拐杖,去制台衙门求见。他现在不是官员了,自己以为可以随便一些,不必再拘泥于官场礼节,见面后,他满口‘愚兄老弟’,让人感觉非常亲切,岂知制台心里并不这么想。见面时虽然称兄道弟,留茶留饭,但等到办完事,刘颐伯却总是轮不到。

有一天刘进吉急了,见到湍制台,提到了儿子的差事。湍制台说:‘其实不用瞒你,我们俩是把兄弟,谁不知道。世兄到省还没满一年,小事我交给他办了,对你不起,要说重要的职务,又怕别人说闲话。这个苦衷,你老哥不体谅我,谁体谅我呢。你尽管放心,将来世兄的事情,我都会帮忙的。’刘进吉无奈,只好忍气吞声回家。

后来还是同僚中有人告诉刘颐伯,才知道湍制台最讲究礼节。刘颐伯第一次到武昌时,没有交回宪帖,心里已经不高兴了,等到刘颐伯到省,谁知道他的号‘颐’字,恰好犯了湍制台祖父名字下的一个字:因此两件事,他总是耿耿于怀。

湍制台有一天对藩台说:‘刘某人的号重了我们祖老太爷一个字,兄弟见面时,实在不好称呼。’湍制台说这句话,本来是想让他改号的。不料这位藩台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听过之后也就忘记了,并没有告诉刘颐伯。刘颐伯一直不知道,所以没有改换。

湍制台还以为他有意违抗,心里更加不高兴。

等到刘颐伯知道了,回来告诉了老太爷。老太爷听了,自然又生了一肚子气。但是为了儿子的差事,又不敢不遵从。不过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长沙的大火烧光了,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抢不出来,哪里还顾得上这副帖子。刘进吉找不到帖子,心里非常着急。

幸亏刘颐伯明白,知道湍制台一个字都不会写,这帖子一定是文案委员代笔的。现在只需托人把他的三代履历抄出来,照着写一张,只要是他三代的名字没错,他就好说不要了。”刘进吉听了儿子的话,想想也没办法,只好照办。

恰巧文案上有位陆老爷,是刘颐伯的同乡,经常到公馆里来,刘颐伯就托了他。陆老爷说:‘这很容易,制军的履历我都知道。最近还和荆州将军换了一副帖子,也是我写的。大人只要把老大人和他换帖的年份记清楚,不要写错年纪,这是最重要的。’刘颐伯非常高兴,立刻问过老太爷,把换帖的年份告诉了陆老爷。

陆老爷回去后,自己又买了一副大红全帖,用正楷写好了,送了过来。刘颐伯收下,给老太爷过目。老太爷说:‘只要三代的名字没错就可以了,其余的字他可能有一半都不认识。’刘颐伯又自己改了一个号,叫做期伯,不再叫颐伯了。

次日一早,爷俩一同上院,老太爷交还了宪帖,儿子禀明了改号。由巡捕官进去回禀。湍制台接到帖子,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也没叫请见。巡捕官站了一会儿,无话可说,只得出来替制台说了一声‘打扰了’,父子俩失望而回。

因为臬台(按察使)为人还明白些,并且和制台(巡抚)的关系不错,到了第二天,刘期伯就去见臬台,说明老人家(刘期伯的父亲)要退回帖子,并且自己改名换号的意思,顺便请臬台帮忙说好话。臬台一口答应。第二天上院(到巡抚衙门),见了湍制台,按照原话叙述了一遍。湍制台笑着说道:‘以前他少君(刘期伯的父亲)不在我手下,他不还我这帖子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在我手下做事,被人家说起,我和某人把兄弟,我照应他的儿子,这个名声可担当不起!所以他这回来还帖子,我就不客气了。至于他们少君的号犯了我们先祖的讳,你是知道的。我们在旗(指满族),最讲究的就是这件事。他和我兄弟在一省做官,保不齐会见面,总得有个称呼,他如果不改名,我该怎么称呼他?他既然‘知错能改’,我就‘既往不咎’了。’臬台接着说:‘刘道老太爷年纪大了,一身病,家累又重,自从遭了火灾之后,家产一无所有。刘道到省已经好几个月了,总求大帅看他老人家分上,赏他一个好点的差使,让他老太爷也能借此养老。’湍制台说:‘这还用说吗,我们关系怎么样!你去跟他说,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让他放心就是了。’臬台下来回复了刘期伯,事情就这样定了。

湍制台过了两天,果然传见刘期伯,见面先问:‘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非常关心。后来提到差使一事,湍制台就对他说:‘银元局也是我们湖北数一数二的差使了,卫某人当了两年,也不知他是怎么搞的,现在因为丁忧(指因丧事离职)下来,听说还亏空了二万多。今早托藩台(布政使)来跟我说,想要后任替他填补这个亏空。老实说,我和卫某人也没有这个交情,不过看徐中堂(徐世昌)的面子上,才委他这个差使。现在你老兄能否答应下来,替他填补这个亏空?’

刘期伯一想:‘这明明是问我能否替他填补亏空,才把这件事委托给我的意思。我想银元局是著名的肥差,听说干得好,一年能赚二三十万。如果真有这么多的收入,这头两万的银两算什么,不如先答应他。等到差使到手,如果真的有这么多收入,我也不在乎这一点。如果收入有限,将来还可以指望他给我调一个好点的差使。’主意打定,就回答说:‘承蒙大帅栽培,卫道的这点亏空,不用大帅费心,我自会设法填补。’湍制台说:‘你能填补,那就太好了。’刘期伯又请安道谢。等到退出,告诉了老太爷,自然全家欢喜。

谁知过了两天,委派的手令还没下来。刘期伯又托臬台进去打听消息。湍制台说:‘前天我只是问他,能否筹措一二万金借给卫某人填补亏空。他说能,足见他的情况还好,暂时并不急于要差使。所以银元局的事情,我已经委托给了胡道胡某人。’臬台又说:‘刘道自己倒不要紧,一个年纪还轻,就算再历练两年再得差使,也不算晚;再者像大帅这样的公正廉明,做属员的人,只要自己谨慎小心,安分守己,还担心将来得不到差缺吗?所以这个银元局能不能得到,刘道很坦然。不过他老太爷年纪太大了,总希望儿子能得一个差使,让他老头子看着放心。司里所以肯来替他求,就是这个意思。’湍制台一听臬台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就说:‘既然如此,厘金会办现在要委派人选,不妨就先委派他。等有什么好点的差使出来,我再替他解决。’臬台出来通知刘期伯。刘期伯虽然心里不愿意,也就没有办法。只等奉到手令,第二天照例上院谢恩,自己去了。

再说湍制台所说的委办银元局的胡道,他的底子是江西的富商。到他手里,已经不及从前,然而还有几十万银子的产业,等到这胡道当家后,生意一年年亏本,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因为他看到做官的利息不错,就把产业全部交给别人,自己捐了个道台,来到湖北候补。候补了几年,也没得到什么差使。他又是舒服惯的,来到湖北候补。平时用度极大,看看只有出,没有进,任你有多少家产,也只有越来越少。后来他自己也急了,便去和朋友们商量。就有和他关系好的劝他走门路,送钱给制台,以本生利,小往大来,那是再灵验不过了。胡道台也深以为然。当时就托人走了一位折奏师爷的门路,先送制台二万两银子,指定要银元局总办;接差之后再送一万;以后如果留任,每年认送二万。另外又送这位折奏师爷八千两银子,作为酬劳。三面说好,只等钱款交付。

胡道台之所以能够走上这条路,正是因为他愿意花大价钱买官位,通过送钱给巡抚和折奏师爷,换取了银元局总办的职位。

却没想到这个档口,正是上文所说的那位过老爷要去赴任的地方,因为用钱解决了过唐二乱子的问题,就把湍制台身边的小二爷这条门路介绍给了唐二乱子,还为他们两人介绍了关系。这个小二爷年纪虽小,但因为制台喜欢听他说话,他的权力实际上很大,衙门里的人都听他指挥。而且这个小二爷很会看风向,各房姨太太都不去巴结他,只巴结十二姨太。十二姨太正想找一个这样的人做帮手,所以他们俩就勾结在一起,只瞒着湍制台一个人。现在省里候补官员,通过小二爷的门路得到好处的,确实不少。唐二乱子到省不久,并不清楚哪个差事好,哪个差事不好。别人见他乱来,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真话。至于他的为人,虽然外面乱来,心里其实也知道要巴结上级。看着那些红道台,天天跟着两司上院见制台,见抚台;院上下来就是什么局什么局,局里也有不少小官,都把他当上司一样奉承。每逢出门,都有戈什亲兵,呼喝声不绝于耳。看了心里非常羡慕。空闲的时候,就来和二爷商量,想要做点大事。现在十二姨太正忙着收受贿赂,小二爷帮他出力,就告诉唐二乱子,叫他拿出二万五千两银子,保证他能得到银元局的差事。起初唐二乱子不知道银元局有多少收入,听小二爷一说,吓得舌头都伸出来了,几乎缩不回去。回家后,又去请教别人,果然没错,就一心一意拿出银子,委托小二爷帮他走这条路。

谁知这边刚谈妥,那边姓胡的也刚好和折奏师爷商量好了,只等下委札,付银子了。小二爷一听情况不妙,一面先把外面压住,叫外面不要送稿,听他的消息。他现在正是权势滔天,没有人敢违抗的。一面进来和十二姨太商量,想出对策。商量了半天,毕竟十二姨太有才情,就说:‘只等今天晚上,老爷进房之后,看我眼色行事。’小二爷会意,答应着自去安排。

再说这天湍制台做成了一笔买卖,觉得很开心,专等银札两交。于是制台催师爷,师爷催门上,说明天当送稿,次日下札。不料催了几次,一直等到天黑,外面还没送稿。毕竟制台公事多,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又不能专门在这件事上用心,反正银子是现成的,偶尔想起,催上一两次也就算了。到了晚上,公事停当,这两个月只有十二姨太最受宠,湍制台一天都离不开她,是夜仍然到他房中。坐定之后,想起日间之事,还骂门上公事办得不紧:‘吃中饭的时候就叫送稿,现在还不送来,真是岂有此理!’话还没说完,小二爷忙在门外答应一声:‘怎么还不送来!等小的催去。’说罢,登登登地跑出去了。

不多一会,果见小二爷带了一个门上进来,呈上公事。湍制台看见,还骂门上,问他:‘白天干的什么事!现在赶晚上才送来!’说罢,就在洋灯底下把稿看了一遍。正要拿起笔来填写胡道台的名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十二姨太突然离座,冲上前去,一巴掌把湍制台手中的笔打落在地。湍制台忙问:‘怎的?’十二姨太也不答话,只说:‘现在什么时候,哪里来的大蚊子!’湍制台这才知道十二姨太打他一下,原来是替他赶蚊子的,于是叫人举火照地替他找笔。

趁这档口,十二姨太便问:‘什么公事这么要紧?要写什么,不好等到明天到签押房里去写?’湍制台忙道:‘为的是一件要紧事。’十二姨太问:‘什么事?’湍制台说:‘你女人家问他做什么?我为的是公事,说了你也不懂。’十二姨太说:‘我偏要懂。’湍制台说:‘告诉你也不要紧,是要委派一个人去当差。’十二姨太问:‘什么差事不好明天委,等不及就在今天这一夜?’湍制台说:‘因为有个讲究,所以一定要今天委定。’十二姨太问:‘到底什么差使?你要委派哪一个人?你不告诉我,我不依!’湍制台说:‘你这人真麻烦!派差使也是你们女人可以管的吗?我说的姓唐的我知道,这个人是有名的唐二乱子,这样的差使派给他当也好了!我肯定不答应,你快别闹了!把笔捡起来,等我签字。连夜还要誊写出来,明天早上用了印,盖过朱,才好发下去,让人家也能早点到任。’

十二姨太看到制台不同意她的话,立刻柳眉竖起,眼睛圆睁,连笔都不去找了,像只老虎一样向湍制台怀里扑去;扑到湍制台怀里后,头就直往湍制台的腋下躺下去。湍制台平时都宠着她,看到这样,想要发作两句,但无奈发作不出来,只能皱着眉头说:‘你想要别人做什么,我不愿意,你也不能这样对我。毕竟这个官是我做的,怎么能让你做主?’十二姨太说:‘我要委派姓唐的,你不委派,我就不答应!’说着,随手拿起一只花碗,随手摔到地上,砰的一声,花碗已经摔成几块。接着又要摔别的东西。湍制台说:‘我不委派姓唐的,你这样拿东西发泄有什么用?’话还没说完,十二姨太突然伸手到桌子上,把刚才送来的那份稿件,嗤的一声,撕成两半。湍制台说:‘这更不成话了!这是公事,怎么能撕呢!’十二姨太不理他,一味撒娇,坚持要委派姓唐的。他们的争吵,小二爷都看在眼里。等到看到十二姨太把公事撕掉,就朝送公事进来的门努努嘴,说了声‘你先出去,明天快再补一份进来。’小二爷进来捡起笔,也就跟着出去了。

十二姨太看到门和小二爷都出去了,就换了一副表情,让湍制台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会儿十二姨太要让湍制台告诉她银元局的事情;一会儿又要湍制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写字给她看;一会儿又问唐二乱子的名字怎么写。湍制台说:‘你要委派他,怎么连他的名字都不会写?’十二姨太斜眼一看,说:‘我会写字,我早就抢过来把稿件画好了,不用你费心了。’湍制台无奈,只得写给她看。十二姨太又嫌写的不清楚,要写楷体,不要草书。说着,就把刚才撕破的那份稿件,捡了个没字的地方,叫湍制台拿笔写给她看。湍制台一见是张破纸,果然一笔一划地把唐二乱子的名字写了出来。

十二姨太等他写完,就说:‘知道了,不用你写了,时间不早了,我们睡觉吧。’湍制台也巴不得,立刻脱衣上床。十二姨太随手把撕破的纸张和湍制台写的字,揉成一团,一起放到抽屉里,又把洋灯调暗。湍制台并没有注意到。等到睡觉,两个人又嘀咕了一会儿。过了半天,湍制台沉沉睡去。十二姨太听了听,房中并无声响,便轻轻披上衣服下床,走到桌子边,仍然把洋灯调亮,轻轻从抽屉里取出那团字纸,在灯光下,又把它铺平,一张张铺在桌上。幸好一张纸撕成两半,浆子现成,容易修补,就另取了一张纸,从裂缝处后面用浆子贴好,翻过来一看,仍旧是一张完整的公事。唐某人的名字,又是湍制台自己写的。十二姨太看了,非常高兴。此时小二爷已经在门外准备好了,从门帘缝里看到十二姨太一切都准备好了,就轻轻掀开帘子进来。十二姨太就把公事交在他的手中,点了点头,小二爷会意,立刻手脚轻盈地出去,连夜办事。

这里十二姨太仍旧脱衣上床。湍制台还在沉睡,睡得像死了一样,毫无知觉。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天快亮了。湍制台起床下床,十二姨太装作还没醒。湍制台也没叫她,自己一个人洗脸漱口,吃早点,自然有丫鬟、老妈子伺候。点心吃到一半,忽然外面传进来一份手本,就是新委派的银元局总办唐某人在外面等着谢恩。湍制台听说后,愣了一下,问道:‘谁来谢恩?’外面的人回称:‘候补道唐某人谢恩。’制台感到惊讶,说:‘委派了什么差事?是抚台委派的吗?为什么抚台没有通知我?’外面的人回称:‘就是刚才委派的银元局。’湍制台更加惊讶,连点心都不吃了,放下筷子,说:‘我并没有委派他,是谁委派的?’拿手本的人笑而不答,湍制台更加摸不着头脑。

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忽然看到十二姨太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问:‘什么事?’湍制台说:‘不是你昨天晚上要给唐某人银元局吗?一夜过去,他已经来谢恩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十二姨太板起脸说:‘我当作什么事,原来是这样!有什么奇怪的!’湍制台更加不解,说:‘你的话我不懂!’十二姨太冷笑一声说:‘自己做的事,还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委派他,他怎么敢冒充?’湍制台说:‘我什么时候委派过他?’十二姨太说:‘昨天的稿件上是谁填的姓唐的名字?’湍制台说:‘我什么时候填过姓唐的名字?’十二姨太说:‘呸!自己做的事,竟然忘记了!不是你写了一个草字,我不认识,你又赶忙写一个楷体给我看吗?就是那个!’湍制台说:‘那不是撕破的纸吗?’十二姨太说:‘实不相瞒:等你睡着之后,我已经把它补好了。两点钟补好,三点钟发出去,四点钟用印过朱,五点钟已经送到姓唐的公馆里去了。他接到文书,立刻就来谢恩,这个人办事看来非常诚恳。这明明是你自己做的事,怎么好推说不知道!’

一句话说得湍制台的胡子一根根竖了起来,他气愤愤地说:‘你们这些人真是胡闹!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事情都这么胡来!姓唐的也太不安分了!我一定要弹劾他,看他还能在那里当差!’十二姨太冷笑着说:‘你要弹劾他的官职,我看你先弹劾自己吧。俗话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卖官鬻爵,也卖了不少,也该分点生意给我们做做。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看你还是好好收手。你一定要弹劾姓唐的,我就第一个不同意。等我们找出点事情来,我们总能对付你。我劝你还是马马虎虎地过去,大家都不说破,心里都明白。这个差事,你卖给姓胡的,拿他几个钱,等姓唐的接任后,我叫他再补偿你一万两银子。’

湍制台听了,气得肚子都要炸开了,他坐着一声不吭,独自在心里琢磨:‘如果发作起来,毕竟姨太太出卖的是‘风云雷雨’,对我的名声也有损害。不如忍气吞声,等他们这一遭过去,以后免得说话,还能拿到一万两银子。就算姓胡的不拿银元局,不肯出之前说的那个数目,另外给他别的差事,他至少也得给我一半。两边加起来,数目也差不多。罢了罢了,反正我不吃亏,就随他们去吧。’想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也就平和了许多。拿着名片的人还站在那里等待指示。湍制台发怒道:‘怎么等不及!叫他等一会儿,有什么要紧!也总得等我吃过早点再去见他!’说完这句话,他又拿起筷子把点心吃完,然后洗脸换衣服出去会面。

等他转身离开后,十二姨太指着他对家人们说:‘他自己卖官鬻爵做惯了,怎么能够忍受别人。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情,只管来对我说,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也不怕他不答应!’家人们也都含笑不语。从此,十二姨太的胆子越来越大,湍制台竟不是她的对手。这些是后来的事情,暂且不提。

再说湍制台出去见了唐二乱子,虽然脸色不好,但一时又无法翻脸,只得说几句官话勉励他,然后倒茶送客。唐二乱子离开后,这里姓胡的空忙一场,幸好事先说明了银两两交,所以银子还没有出手。后来看到银元局委派了唐二乱子,不免去找折奏师爷责问他言而无信。折奏师爷有冤无处诉,于是来向主人询问。此时湍制台又不能说是姨太太所为,只得含糊其词,遮掩过去。后来又被折奏师爷追问不过,最后只能给他一个稍低一点的差事,也拿到了一万多两银子,才算了结此事。以后还有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七回-注解

缴宪帖:指官员向皇帝上缴的官职凭证,此处指刘藩司向湍制台缴还的拜把兄弟的凭证。

老父:指刘藩司的父亲,即刘进吉。

托人情:指通过关系或请求他人帮忙。

补札稿:指补充或修改官方文书。

宠姬:指受到宠爱或重视的姬妾。

打官话:指官员之间用官场术语交流,此处可能指湍制台用官话回应刘藩司。

湍制台:指湍制台这个官职,制台是清朝对巡抚的别称,巡抚是地方行政的最高长官。

云南臬司:指云南的按察使,是清朝地方行政机构之一。

藩司:指地方的行政长官,即藩台。

江宁藩司:指江宁(今南京)的藩台。

江苏巡抚:指江苏的巡抚,是清朝地方行政机构之一。

湖广总督:指湖广(今湖北湖南)的总督。

堂属:指上下级官员之间的关系,上级为堂官,下级为属官。

手本:古代官员拜见上级或求官时携带的文书。

红封套:指红色的封套,用于装信或文件,此处指装缴宪帖的封套。

宪帖:古代官员间往来的官方信函。

万寿:指皇帝的生日,亦称万岁节。

拜牌:指皇帝的龙牌,官员在皇帝生日时要向龙牌行礼。

引见:指官员被上级或皇帝亲自接见。

捐的湖北候补道:指通过捐纳(购买官职)成为湖北候补道,即候补官员。

急流勇退:指在事业顺利时主动退隐,避免因权力过大而招致灾祸。

禀帖:指官员向上级呈报的文书。

署理:指代理职务。

闲话少叙:指省略不必要的细节,直接进入正题。

引见到省:指官员到省城引见上级。

吹嘘:吹嘘,夸大其词地宣扬,此处指托人帮忙美言。

老太爷:指刘颐伯的父亲,此处是对长辈的尊称。

气闷:感到心情不畅,不愉快。

武昌:湖北省省会,历史上是军事和政治要地。

刘颐伯:人名,原文中的人物。

宦囊:指官员的私房钱。

火神:民间信仰中的火神,火灾时人们会求助于火神。

抚台:指巡抚,即省的最高行政长官。

藩台:指藩司,即布政使,地方行政长官。

首县:指一个地区的首府县,即主要县。

制台:指地方的高级官员,如巡抚、总督等,这里指的是湍制台。

把兄弟:旧时指结拜兄弟,即非血缘关系的兄弟。

差使:指官职或职务。

同寅:指同僚,即同一官职或同一单位的人。

马马糊糊:形容人做事不认真,粗心大意。

文案:指官府中的文书工作。

全帖:指完整的信函。

恭楷:指工整、规范的楷书字体。

巡捕官:指官府中的巡查捕快。

道乏:古代用语,表示告别。

期伯:刘颐伯改后的号,即他的别称。

臬台:臬台,官职名,明清时期的地方行政官员,相当于省级行政区的最高行政长官。

刘期伯:刘期伯,人名,文中的人物。

缴帖:缴帖,古代官员之间相互拜访时,送上的名帖,表示敬意。

回禄:回禄,古代指火灾,此处比喻家道中落。

银元局:指负责铸造银元的官方机构。

丁忧:丁忧,古代官员因父母去世而离职服丧。

徐中堂:徐中堂,人名,文中的人物,可能指当时的某位重要官员。

旗:旗,古代指旗人,即满族人。

司里:司里,官职名,此处指地方官员。

厘金会办:厘金会办,官职名,负责管理厘金(一种地方税收)的官员。

折奏师爷:指官员的幕僚或助手,负责起草奏章。

门路:门路,此处指打通关系,寻求帮助的途径。

档口:指某个地方或位置,这里指唐二乱子所去的那个地方。

过老爷:指曾任官职的官员,这里可能指一个已经离职的官员。

缺赴任:指官员因故未能赴任,即空缺的职位。

跟班小二爷:指湍制台的贴身随从,小二爷是对其的亲昵称呼。

权柄:指权力和影响力。

看风色:指观察形势,看准时机。

姨太太:指官员的妻子或妾室。

连手:指帮手或同谋。

候补:指等待补缺的官员。

朝天捣乱:形容行为狂妄,无所顾忌。

红道台:指身着红色官服的官员,这里可能指地位较高的官员。

两司上院:指省里的两个主要官署,即布政司和按察司。

戈什亲兵:指官员的护卫兵。

呼么喝六:形容官员威风凛凛,颐指气使的样子。

招权纳贿:指滥用职权,收受贿赂。

委札:指官府下达的任命文书。

洋灯:指使用煤油或蜡烛的灯具,这里可能指办公室的照明。

签押房:指官员签署文件的地方。

画稿:指填写文件。

朱:朱砂,这里指盖章。

标过朱:指盖章完毕。

姨太:旧时指有钱有势的男子纳的妾,这里指的是十二姨太。

柳眉双竖:形容眉毛竖起,表示愤怒或不满。

桃眼圆睁:形容眼睛瞪得很大,通常用来形容人发怒时的样子。

笔也不寻了:形容心情激动,连笔都找不到。

老虎势:比喻气势汹汹,不可阻挡。

夹肢窝:人体腋下部分。

宠惯:过分宠爱,纵容。

委别人:指任命别人担任某个职位。

姓唐的:指姓唐的人,这里指的是唐二乱子。

花碗:装饰精美的碗。

豁琅一声响:形容碗摔碎时发出的声音。

跟手:紧接着,随后。

公事:指政府机关的文件或事务。

抖嘴吵闹:指争吵、争执。

小二爷:指家中仆人,这里可能是湍制台的仆人。

唐二乱子:指姓唐的人,这里可能是十二姨太想要任命的人。

候补道:清朝官职,指尚未实授官职的官员。

咨会:官方文书,表示通知或报告。

札子:古代官方文书,多用于任命或传达命令。

誉:誉写,指抄写文件。

顶:指完成,此处可能指完成盖章手续。

公馆:官员或富商的住所,这里指唐某人的住所。

胡子:指官员的面部特征,此处用于形容湍制台愤怒的表情。

岂有此理:表示对某事感到极度的惊讶和不满,意为“怎么可以这样!”。

参他:指向上级检举或弹劾某人。

十二姨太:指官员的妾室之一,姨太是对妾室的一种称呼。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是一句成语,比喻只允许有权势的人做坏事,不允许普通人有正当的行为。

卖缺卖差:指官员出售或转让自己的官职或职位。

生意:在此处指官员的职权范围或可利用的资源。

生米已经做成熟饭:比喻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或改变。

休:语助词,相当于“罢”,表示结束或停止。

肚皮:比喻人的情绪或愤怒程度。

风云雷雨:比喻变化多端、难以预测的情况。

忍气吞声:指忍受别人的侮辱或欺凌而不发怒。

钉不过:指无法说服或改变对方。

差事:指官员的职务或工作。

且听下回分解:古代小说中常用的结尾语,表示故事将继续发展,下一回将继续讲述后续的故事。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七回-评注

这段古文描绘了一个官场中权力与利益的交织,以及人物性格的鲜明对比。

湍制台在文中的形象首先表现为一个气急败坏、愤怒至极的官员。他的胡子‘一根根的跷了起来’,这种生动的描写方式,不仅表现了他的愤怒,也透露出他的威严。

然而,湍制台的愤怒并非无的放矢,而是针对姓唐的不安分行为。他气愤地表示要参他,显示出他对官场纪律的重视。

十二姨太的形象则与湍制台形成鲜明对比。她不仅冷笑,还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成语来讽刺湍制台。这反映出她不仅对湍制台的权力了如指掌,而且对自己的地位也相当自信。

十二姨太的‘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的说法,暗示她已经掌控了局势,而湍制台只能选择忍气吞声。这种对权力的操控和利用,展现了她的机智和心狠。

湍制台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妥协。他内心的挣扎和最终的选择,反映了官场中普遍存在的权力斗争和道德困境。

湍制台对门上的态度也表现出他的官场经验。他故意拖延时间,显示了他的傲慢和对权力的掌控。

十二姨太对家人们的指示,以及她胆子越弄越大的行为,都表现出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整个故事通过湍制台和十二姨太的对话和行为,揭示了官场中的权力游戏和人性的复杂。湍制台的愤怒、妥协,以及十二姨太的机智、心狠,都是对人性的一种深刻剖析。

最后,折奏师爷的无奈和湍制台的含糊其词,进一步强调了官场中的虚伪和道德的沦丧。整个故事充满了讽刺和批判,引人深思。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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