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相传为左丘明,鲁国史官,与孔子同时代或稍晚。
年代: 记载了从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到鲁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年)共255年的历史。
内容简要: 《左传》全称《春秋左氏传》,是中国古代一部编年体史书,与《公羊传》、《谷梁传》合称“春秋三传”。《左传》以《春秋》为纲,详细记载了春秋时期各诸侯国的政治、军事、外交、文化等方面的重大事件,塑造了众多鲜活的历史人物形象,展现了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左传-襄公-襄公二十四年-原文
【经】
二十有四年春,叔孙豹如晋。
仲孙羯帅师侵齐。
夏,楚子伐吴。
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既。
齐崔杼帅师伐莒。
大水。
八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夷仪。
冬,楚子、蔡侯、陈侯、许男伐郑。
公至自会。
陈鍼宜咎出奔楚。
叔孙豹如京师。
大饥。
【传】
二十四年春,穆叔如晋。范宣子逆之,问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穆叔未对。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其是之谓乎?”穆叔曰:“以豹所闻,此之谓世禄,非不朽也。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绝祀,无国无之。禄之大者,不可谓不朽。”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二月,郑伯如晋。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 ‘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毋宁使人谓子: ‘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宣子说,乃轻币。是行也,郑伯朝晋,为重币故,且请伐陈也。郑伯稽首,宣子辞。子西相,曰:“以陈国之介恃大国而陵虐于敝邑,寡君是以请罪焉。敢不稽首。”
孟孝伯侵齐,晋故也。
夏,楚子为舟师以伐吴,不为军政,无功而还。
齐侯既伐晋而惧,将欲见楚子。楚子使薳启彊如齐聘,且请期。齐社,蒐军实,使客观之。陈文子曰:“齐将有寇。吾闻之,兵不戢,必取其族。”
秋,齐侯闻将有晋师,使陈无宇从薳启彊如楚,辞,且乞师。崔杼帅师送之,遂伐莒,侵介根。
会于夷仪,将以伐齐,水,不克。
冬,楚子伐郑以救齐,门于东门,次于棘泽。诸侯还救郑。
晋侯使张骼、辅跞致楚师,求御于郑。郑人卜宛射犬吉。子大叔戒之曰:“大国之人,不可与也。”对曰:“无有众寡,其上一也。”大叔曰:“不然,部娄无松柏。”二子在幄,坐射犬于外,既食,而后食之。使御广车而行,已皆乘乘车。将及楚师,而后从之乘,皆踞转而鼓琴。近,不告而驰之。皆取胄于櫜而胄,入垒皆下,搏人以投,收禽挟囚。弗待而出。皆超乘,抽弓而射。既免,复踞转而鼓琴,曰:“公孙!同乘,兄弟也,胡再不谋?”对曰:“曩者志入而已,今则怯也。”皆笑曰:“公孙之亟也。”
楚子自棘泽还,使薳启彊帅师送陈无宇。
吴人为楚舟师之役故,召舒鸠人,舒鸠人叛楚。楚子师于荒浦,使沈尹寿与师祁犁让之。舒鸠子敬逆二子,而告无之,且请受盟。二子复命,王欲伐之。薳子曰:“不可。彼告不叛,且请受盟,而又伐之,伐无罪也。姑归息民,以待其卒。卒而不贰,吾又何求?若犹叛我,无辞,有庸。”乃还。
陈人复讨庆氏之党,鍼宜咎出奔楚。
齐人城郏。穆叔如周聘,且贺城。王嘉其有礼也,赐之大路。
晋侯嬖程郑,使佐下军。郑行人公孙挥如晋聘。程郑问焉,曰:“敢问降阶何由?”子羽不能对。归以语然明,然明曰:“是将死矣。不然将亡。贵而知惧,惧而思降,乃得其阶,下人而已,又何问焉?且夫既登而求降阶者,知人也,不在程郑。其有亡衅乎?不然,其有惑疾,将死而忧也。”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左传-襄公-襄公二十四年-译文
【经】
二十四年春天,叔孙豹前往晋国。
仲孙羯率领军队入侵齐国。
夏天,楚子攻打吴国。
秋天七月初一,发生了日食,日全食。
齐国的崔杼率领军队攻打莒国。
发生了大洪水。
八月初一,发生了日食。
鲁公与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在夷仪会面。
冬天,楚子、蔡侯、陈侯、许男攻打郑国。
鲁公从会面地返回。
陈国的鍼宜咎逃奔楚国。
叔孙豹前往京师。
发生了大饥荒。
【传】
二十四年春天,穆叔前往晋国。范宣子迎接他,问道:“古人有句话说,‘死而不朽’,这是什么意思?”穆叔没有回答。范宣子说:“从前我的祖先,从虞舜以上,是陶唐氏,在夏朝是御龙氏,在商朝是豕韦氏,在周朝是唐、杜氏,晋国主持夏盟时是范氏,这就是所谓的‘不朽’吗?”穆叔说:“据我所知,这叫做世禄,不是不朽。鲁国有一位先大夫叫臧文仲,他去世后,他的言论仍然流传。这才是所谓的‘不朽’吧?我听说,最上等的是立德,其次是立功,再次是立言,即使时间久远也不会被废弃,这才叫做不朽。至于保持姓氏,继承宗庙,世代不绝祭祀,这是每个国家都有的。禄位再大,也不能叫做不朽。”
范宣子执政时,诸侯的贡赋很重。郑国人对此感到不满。二月,郑伯前往晋国。子产写信给子西,让他转告范宣子,说:“您治理晋国,四邻的诸侯没有听说您的美德,却听说您加重贡赋,我感到困惑。我听说君子治理国家,不是担心没有财物,而是担心没有好名声。诸侯的财物如果都聚集在公室,那么诸侯就会离心。如果您依赖这些财物,那么晋国就会离心。诸侯离心,晋国就会衰败。晋国离心,您的家族也会衰败。何必这样呢?财物有什么用呢?好名声,是德行的载体。德行,是国家的根基。有了根基就不会衰败,这不正是应该追求的吗?有了德行就会快乐,快乐就能长久。《诗经》说:‘快乐的君子,是国家的根基。’这就是有德行的表现!‘上帝降临于你,不要有二心。’这就是有好名声的表现!用宽恕之心来彰显德行,那么好名声就会随之传播,远方的人会来归附,近处的人会感到安宁。难道要让人说:‘您确实养育了我,但您却用财物来榨取我吗?’大象因为有牙齿而烧毁了自己,这就是财物的祸害。”范宣子听了很高兴,于是减轻了贡赋。这次郑伯朝见晋国,是因为贡赋太重,并且请求攻打陈国。郑伯叩首,范宣子辞谢。子西作为相礼,说:“因为陈国依仗大国而欺凌我国,我们国君因此请求问罪。怎敢不叩首。”
孟孝伯入侵齐国,是因为晋国的缘故。
夏天,楚子率领水军攻打吴国,但没有进行军事整顿,无功而返。
齐侯攻打晋国后感到害怕,想要见楚子。楚子派薳启彊前往齐国聘问,并且请求会面日期。齐国举行了社祭,检阅军队,让客人观看。陈文子说:“齐国将会有外敌入侵。我听说,军队不收敛,必然会招致灾祸。”
秋天,齐侯听说晋国将要出兵,派陈无宇跟随薳启彊前往楚国,辞谢,并且请求援军。崔杼率领军队护送他们,于是攻打莒国,入侵介根。
诸侯在夷仪会面,准备攻打齐国,但因为洪水,没有成功。
冬天,楚子攻打郑国以救援齐国,攻打东门,驻扎在棘泽。诸侯回师救援郑国。
晋侯派张骼、辅跞前往楚军,请求郑国提供御者。郑国人占卜,宛射犬吉利。子大叔告诫他说:“大国的人,不能与他们为敌。”宛射犬回答说:“无论人数多少,他们的地位都是一样的。”大叔说:“不是这样,小土丘上长不出松柏。”张骼和辅跞在帐篷里,让宛射犬坐在外面,他们先吃饭,然后才给宛射犬吃。让他们驾驶广车前行,自己则乘坐轻车。快到楚军时,才让他们上车,他们都盘腿坐着弹琴。接近楚军时,不打招呼就驱车冲过去。他们都从箭袋里取出头盔戴上,进入敌营后下车,抓住敌人投掷,捕获俘虏。不等命令就撤退。他们都跳上车,抽出弓箭射击。脱险后,又盘腿坐着弹琴,说:“公孙!同乘一辆车,就是兄弟,为什么不再商量一下?”宛射犬回答说:“刚才只想冲进去,现在却害怕了。”他们都笑着说:“公孙真是急性子。”
楚子从棘泽返回,派薳启彊率领军队护送陈无宇。
吴国人因为楚国的水军行动,召来舒鸠人,舒鸠人背叛了楚国。楚子在荒浦驻扎军队,派沈尹寿和师祁犁去责备他们。舒鸠子恭敬地迎接二人,告诉他们没有背叛,并且请求接受盟约。二人回去复命,楚王想要攻打舒鸠。薳子说:“不行。他们告诉我们没有背叛,并且请求接受盟约,如果我们再攻打他们,就是攻打无罪之人。不如先回去休养生息,等待他们的结局。如果他们最终不背叛,我们还有什么要求呢?如果他们还是背叛我们,我们就没有借口了,那时再攻打也不迟。”于是楚军返回。
陈国人再次讨伐庆氏的党羽,鍼宜咎逃奔楚国。
齐国人在郏地筑城。穆叔前往周朝聘问,并且祝贺筑城。周王赞赏他有礼,赐给他大路车。
晋侯宠爱程郑,让他辅佐下军。郑国的行人公孙挥前往晋国聘问。程郑问他:“请问降阶是什么意思?”公孙挥无法回答。回去后告诉然明,然明说:“这个人快要死了。不然就是要逃亡。地位高贵却知道害怕,害怕而想到降阶,这是找到了台阶,不过是降低身份而已,又何必问呢?而且已经登上高位却想降阶的人,是明智的人,不是程郑这样的人。他可能有逃亡的迹象吧?不然,就是有迷惑的疾病,快要死了而忧虑。”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左传-襄公-襄公二十四年-注解
叔孙豹:鲁国大夫,名豹,叔孙氏。
晋:春秋时期的诸侯国之一,位于今山西省一带。
仲孙羯:鲁国大夫,名羯,仲孙氏。
齐:春秋时期的诸侯国之一,位于今山东省一带。
楚子:楚国的君主,子爵。
吴:春秋时期的诸侯国之一,位于今江苏省一带。
日有食之:指日食现象,古人认为日食是不祥之兆。
莒:春秋时期的诸侯国之一,位于今山东省莒县一带。
大水:指洪水泛滥,古人认为大水是天灾。
夷仪:地名,位于今河南省境内。
郑:春秋时期的诸侯国之一,位于今河南省一带。
陈鍼宜咎:陈国大夫,名鍼宜咎。
京师:指周朝的都城,今河南省洛阳市一带。
大饥:指严重的饥荒。
穆叔:即叔孙豹,穆为其谥号。
范宣子:晋国大夫,名宣子,范氏。
臧文仲:鲁国大夫,名文仲,臧氏。
子产:郑国大夫,名产,子氏。
子西:郑国大夫,名西,子氏。
孟孝伯:鲁国大夫,名孝伯,孟氏。
薳启彊:楚国大夫,名启彊,薳氏。
陈无宇:陈国大夫,名无宇。
崔杼:齐国大夫,名杼,崔氏。
张骼、辅跞:晋国大夫,名骼、跞,张氏、辅氏。
宛射犬:郑国大夫,名射犬,宛氏。
子大叔:郑国大夫,名大叔,子氏。
舒鸠:春秋时期的小国,位于今安徽省一带。
沈尹寿、师祁犁:楚国大夫,名寿、犁,沈尹氏、师祁氏。
庆氏:陈国的贵族家族。
程郑:晋国大夫,名郑,程氏。
公孙挥:郑国大夫,名挥,公孙氏。
然明:郑国大夫,名明,然氏。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左传-襄公-襄公二十四年-评注
《春秋》是中国古代重要的史书之一,记载了春秋时期各诸侯国的历史事件。本文选自《春秋》及《左传》,主要记载了鲁国、晋国、齐国、楚国等诸侯国之间的政治、军事活动。
从文化内涵来看,本文反映了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的复杂关系。各国之间的战争、结盟、外交活动频繁,体现了当时‘礼崩乐坏’的社会现实。同时,文中也体现了古人对天象的重视,如日食、大水等自然现象都被记录下来,反映了古人对天命的敬畏。
从艺术特色来看,本文语言简洁凝练,叙事清晰,体现了《春秋》‘微言大义’的特点。如‘日有食之,既’仅用五个字就完整地记录了一次日食现象。同时,文中也运用了对比、反问等修辞手法,如子产对范宣子的劝谏,通过对比‘令德’与‘重币’,突出了德治的重要性。
从历史价值来看,本文为研究春秋时期的政治、军事、外交等提供了重要史料。如记载了晋国范宣子执政时期的外交政策,郑国子产的治国理念,以及楚国、齐国等国的军事行动等。这些记载对于了解春秋时期的历史变迁具有重要意义。
此外,文中还体现了春秋时期的思想观念。如范宣子与叔孙豹关于‘不朽’的讨论,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人生价值的思考。叔孙豹提出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子产对范宣子的劝谏,则体现了儒家‘以德治国’的理念。
总的来说,本文不仅是一部重要的历史文献,也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思想价值。它为我们了解春秋时期的社会状况、思想观念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同时也展现了古代史书的艺术魅力。